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重生到死对头家的鱼缸里 作者:光与晨歌   文案:   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架空玄幻重生都市打怪兽破案文(。)   因为该文是会分上下两卷来写的,上卷目前写到时煊这个肉身碎裂就是结束了,之后会整理下卷的主线,然后写完下卷的内容,下卷不会入v了,会全文免费开放,直到大结局。然后之前写文用的app忽然跑路下线导致我所有的大纲以及写的将近十万字新章节全部没有了,所以我得重新整理重新开始码字,非常非常抱歉!QAQ   万年修为的大妖九尾狐时煊一朝重生到除了脸好看的笨蛋小人鱼身上,不仅修为尽失,还发现这个肉身在此之前竟然自甘堕落,主动变成自己死对头姚沛舟的人形挂件,走哪儿跟哪儿——这人设,实在过于丢脸。   为了不被众人发现真相,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时煊被迫营业,戏精附体,伪装成清纯无辜的小白花,每天都在姚沛舟的底线边缘疯狂试探。可他万万没想到,曾经自己眼中薄情寡欲得跟和尚似的姚沛舟竟然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一面。   时煊:不能怪我意志不坚,只能怪敌方攻势太猛,招架不住!   隐忍心机深沉腹黑攻X毒舌狡猾傲娇受。   我爱了你很多年,从数千年前的第一面就对你一见钟情,可你的眼里好像从来没有我的故事。   附赠不太能深究的悬疑推理剧情,以及不值得推敲的神话传说。   全员非人类系列。 第1章   天地混为一色,乌云笼罩了整个山头,将原本探出一个头的太阳包裹得严严实实。呼啸而过的风刀子一般刮过,吹的人脸颊生疼。   乘风而来之人肤白如玉,眉眼清媚,挺拔精致的鼻梁下,薄唇不点而朱。   黑洞里翻滚着黏腻腥臭的气息,藏在里面的怪物叫嚣着朝他袭来,赫然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蛇头。他一个灵敏地闪避,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一把通体雪白的骨扇在他手中慢慢展开。   “法器都逼出来了?下一步,你是不是要出真身了?”耳畔传来的声音带了几分轻笑,听上去有点像在嘲讽。   “闭嘴,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一边用传音怼回去,一边冲着纠缠上来的蛇头挥了一扇子。疾风幻化作锋利小刀迅速朝蛇头飞去,重重地打在了它的脸上,绞断了它吐出来的信子。   那声音依旧懒洋洋地,说话间好像还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不就是个刚开了心智的小蛇妖么,打算吞够一百个童男童女练成人身,情报里都写了。”   嗷——   被他激怒的蛇妖发出狂暴的怒吼,冲他席卷而来的蛇头从一个增加到两个,从两个增加到三个。黑雾越发浓重,将整个林子都染成墨潭似的黑。   他摆脱了纠缠,在被黑雾遮挡视线之前朝洞穴里看了一眼,心下一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抽空回了一句嘴:“凌老板,我发现你这人挺乌鸦嘴的,这下恐怕真的要祭出真身了。”   “你什么意思?”这一次,对面回应的很迅速。那人收敛了语气里的嘲讽和漫不经心,接连把好几句话传送给他:“你遇到了什么?时煊!回话!”   时煊用一种讨论今晚吃什么的平淡语气,不咸不淡地回了两个字:“相柳。”   话音未落,盘踞在黑洞里的九个蛇头倾巢而出,争先恐后地冲着他张开了大口,想要将他撕裂成几块吞入腹中。上古凶神,非祸乱之年不出,如今竟然在这山头显型,祸害一方百姓生灵,算得上是大灾了。   因此在听见时煊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凌庭柯原本端着咖啡杯看戏的手僵在了半空,整个人仿佛被当头棒喝。他脸色铁青,指尖重重地扣在桌面上,那一叠如今只能称作废纸的情报瞬间粉碎成沫。   国家安全局特殊案件处的处长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怒吼,只听见凌庭柯咬牙切齿道:“让棠遇霜那个混账东西滚来见我!!!”   原本在工位上修指甲的秘书吓得指甲锉掉了一地,也顾不上捡,手忙脚乱地朝情报科的方向奔去。好不容易收起来的大尾巴都被吓了出来,风卷残云般将走廊的花瓶瓷器带了一路,摔得稀碎。   “就你帮手多吗?看不起谁呢?”望着这个九头怪物,时煊嗤笑了一声,吐掉一口血水,随后飞到半空中,周身迸发出灿烂的金光,冲击着相柳带来的黑雾。光芒过后,他的身后出现了九条雪白的尾巴,呈扇形张开。   他凝神屏息,注视着正下方黑黢黢的深渊巨洞,眼睛闭上再睁开,一抹妖冶的红如同盛开的玫瑰在他眸中逐渐绽放。那抹红逐渐爬上了他的眼尾,如同生长的藤蔓在他上挑的眼尾形成一片纹路。   被激怒的凶神爆发出强势又霸道的力量,这座山头被它周身缠绕的黑雾淹没,瞬间化为焦土。郁郁葱葱的树木迅速枯萎死去,原本藏在丛林深处的生灵也纷纷成了一具残骨,都来不及发出惨叫。   今天算是碰到硬茬了,时煊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身后九条雪白的尾巴正与相柳的九个头缠斗在一起,但明显已呈不敌之势。他的肩头、胸口的伤口纷纷有血水渗出,染红了白衣。   他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在承受了相柳的一次攻击后退到了平地上,捂着腹部刚刚被捅出来的血洞,即使带着粗重喘息,也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凌处长,贵处情报科什么时候撤编啊?养他们干嘛?上古凶神的连环画人手一册,还有不认得的?”   凌庭柯没有说话,目光投向了站在他对面战战兢兢的棠遇霜身上,对方被他这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惊得一缩脖子,打着哆嗦抖出一句话:“这...这......这真不关我的事啊……我们去打探的时候,就...就是一条...一条普通的蛇妖......真......真身跟门口菜市场卖的一毛一样。”   “你干脆去门房就职得了,反正给人看大门才是你的本职工作。”时煊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虽说仍旧带着笑,但可以听出已经比先前要虚弱一些。   “呔——!不许胡说!”棠遇霜严肃正经地反驳:“我乃创世神座下第一神兽英招,替他镇守百卉园,岂是寻常看大门的可比拟的?”   “闭嘴。”凌庭柯完全不给面子的打断了他,随后又对时煊道:“国家安全局特殊案件处外勤一组组长时煊,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归队!这个案子我们协商后再做处理!这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不行啊,凌老板。”时煊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夹杂在其中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重:“这次出场费有点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棠遇霜看见凌庭柯额头上青筋凸起,赶紧拿一本书遮住了自己脸,生怕自己被波及,他听见凌庭柯说:“那就把钱先退回去!”   “退不了了,花都花了。”时煊回答:“奔驰新出的越野,性能绝佳,开出去能泡半条街的妞。”   “你——”凌庭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眼一闭心一横:“你回来,这笔钱我给你报销!”   “嚯,下血本了啊?”时煊笑了一声,他勉强躲过了相柳的进攻,栖身在一旁的枯树枝上喘息。眼尾的纹路越发赤红,衬得肤色更显苍白,他扶着树枝,唇角的笑沉了下去:   “但还是算了吧,自打当年栽在那个神神叨叨的老术士手里以后,我就没有打不过就跑的习惯了。”   “时煊!”一个怒不可竭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暴躁得令他忍不住想要屏蔽对方,只听见姚沛舟继续说道:“打不过也打,你专门找死吗?”   这人什么时候能学会好好说话,时煊手里的扇子中飞出一把细细的银针,朝相柳进攻而去,抽空吐槽:“姓凌的,说好私聊,你怎么还拉群了?拉了个门房老大爷不说,还拉上这倒霉催的,咒我死呢?”   “门房老大爷”棠遇霜敢怒不敢言,掩面躲到一旁,生怕那个“倒霉催的”一时气不顺,自己又变成受气包。   “不关我的事,是他硬闯进来的。”凌庭柯的声音冷冷地,足以想象他此时表情有多难看。   “行了,我先退群了,你们别总跟我说话打扰我。”时煊说完这句,便暂时封闭了传音。   此时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上古凶神的力量绝非寻常可比拟,别说是他,即便此时他们几个都在场,恐怕也要耗费相当大的灵力才能勉强将其镇压。   棠遇霜这一手情报做的,还真是专业坑队友,不知道还以为他俩准是有仇。   岭川地界,接连发生幼童失踪,起初还以为是遇上了胆子大的人贩团伙,人界警方还查了一阵子。未果,连毛都没摸着,岭川市局上报给省厅,省厅领导觉出不对劲,报到了公安部。   部里一看卷宗,二话不说就转到了国安特案处,这种非人类干的事儿他们管不上。当时,外勤一组的老大时煊坐在转椅上,长腿一翘,搁在办公桌上摇晃,半睁的眸子映出失踪幼童的照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钱给够了吗?让我出外勤,知道什么价吗?”   “这个数。”副组长孟栩面无表情地比了个数字。   “十万?”时煊嗤笑了一声,直接把卷宗扔回他怀里,冲着他摆了摆手:“那我给他们指条明路,出门左转,去隔壁二组找那个姓姚的,他不要钱。”   孟栩没有动:“你少说了个零。”   “一百万?”时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勾勾手指,原本弹回孟栩怀里的卷宗迅速回到了他手里。他盯着卷宗里寥寥几笔的记载,半天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现在一条小青虫,能值这么些钱呢?”   现在才知道,这一百万或许是他的卖命钱。   “忒亏了,才一百万。”时煊咳出一口血水,捂着血淋淋的胸口自言自语道。   他的眼眸呈褐红色,通体雪白的九条尾巴也在缠斗中弄得到处是伤,斑驳不堪。但他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没有退路,狂暴的相柳不会允许进入他领地范围内的猎物挣脱,尤其是当他感应到这猎物灵气强盛,是难得一遇的绝佳补品。   他可以脱身,并不是没有办法,可他全身而退引发的后果便是这方圆百里在顷刻间化作人间炼狱。不止是这小小一个山头的生灵,吞噬一个城都不足以填补那只九头怪物的渴望。   只有一个办法了,也是唯一的办法。   时煊清了清嗓子,喘匀了气,发出一条传音给千里之外的总部:“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问题。”   凌庭柯:“什么办法?”   姚沛舟:“闭嘴!你想都别想。”   “.........”时煊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姓姚的,你跟谁在这儿没大没小呢?让我闭嘴?我偏要说——没别的法子了,只能把这畜生镇压在这个洞里,让他出不来。”   “谁都知道,可现在我们根本来不及......”凌庭柯话只说了一半,他隐约猜到时煊想要做什么,和站在自己对面脸色铁青的姚沛舟交换了一个眼神,登时剑眉紧锁,话锋一转:“时煊!你别想!”   “不会吧,你们真的以为我能听话?怎么想的?”时煊呢喃了一句,随后切断了传音。   雪白的九尾狐仙周身被金光笼罩,耀眼夺目,眼尾的赤红色纹路越发清晰艳丽,赫然呈现出九条狐尾的模样。一束束金光透过厚重云层照耀在这座山头,无名业火自枯木的根部燃烧起来,以燎原之势超洞口蔓延。   特案处处长办公室内,凌庭柯望着西面烧得通红的天——金光映出一个逐渐清晰的轮廓,呈九尾狐形。他的手紧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办公室的桌面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你不了解他?”姚沛舟反问道,也不等人回答,直接甩手出门。   “你不准去!”他还没走几步,就被凌庭柯喝住,对方大步流星地追上他,拦在了他面前。   姚沛舟抬眼看他:“你想让他死?”   “你现在去,只会让他的牺牲毫无价值!”凌庭柯剑眉紧锁,面容冷峻,他明明只说了几个字,却将姚沛舟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相柳感应到他的灵气,就跟饥饿状态下看见满桌盛宴的人一样,不吃饱喝足是不会罢休的。你现在过去,只会让那头凶神更加躁动,他填进去还不够,你也想去填坑?”   “凌庭柯!”姚沛舟一字一顿地说:“他是时煊!”   “废话,我当然知道!”凌庭柯的目光直直逼视着他,藏在那双冷峻眉眼下的、是用愤怒掩盖着的绝望:“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不能让他白白献祭。”   姚沛舟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指甲戳破了他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无力又绝望的时候,明明那人只会拿些冷嘲热讽气他,明明从未用正眼瞧过他。   但是想到对方要用自己生祭这头上古凶神,便有一股不知名感情在胸腔内蔓延开来,痛苦又恐惧。   “姚沛舟。”耳畔突然传来时煊的声音,带着一如往常的轻佻笑意:   “在你面前,我嘴巴一向很坏,因为你哥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去他妈的,谁要当保姆带孩子,所以我不能如他的意,专门跟你作对。”   “时煊......”姚沛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感觉到有什么在离他而去,而他却无能为力。   “虽然你这个人,冷漠无情、古板无趣、无聊神经质,还故作清高——”时煊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姚沛舟仿佛都能想象那双狡黠的眼眸里盛着怎样的笑意,远比夜空的星辰还要明亮有神。   “时煊!”姚沛舟加重了语气,随后又逐渐放缓,沉沉地吐出两个字:“住口。”   这一次,时煊没有反驳他了。   席卷而来的黑色风暴逐渐吞噬金光,噬骨钻心的痛袭遍了时煊的全身。疼得他冷汗直冒,整张脸都变得惨白,眼眸通红,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怒吼。   他在人形与狐形之间不断转换着,随后吐出了一口乌黑的血。用指腹擦干净唇角,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对着姚沛舟传了最后一道心音:   “姚沛舟,我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   随后,他彻底切断了和那边的通讯。用那双赤瞳凝视着深渊黑洞里那张牙舞爪的相柳,他血迹斑斑的衣衫随着呼啸的风不断翻飞,灼目的金光将它紧紧包裹着,如同身负层层铠甲。   待到光芒尽褪,他脸上、身上的伤口全都消失不见了,皮肤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洁白无瑕。原本只到耳后的短发延伸至腰际,自发顶一点点褪色,呈银白色。   如此,便衬得他眼角眉梢的图腾越发艳丽血红。   在纵身跃下深渊之前,他回首朝东方看了一眼,挥手向这世间做最后的告别。   白面九尾狐,万年修行,为镇压凶神相柳,以身献祭。殒于岭川北桑泽山,神形俱灭,封印相柳于桑泽山巨渊,保一方安宁。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哈哈哈哈哈哈哈!可能bug超多 第2章   晨曦越过窗檐照进屋子里,映在青年俊美无双的脸上。他的头发有点长,深褐色的发丝温顺地搭在锁骨处。他紧闭着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斑驳的影。精致挺拔的鼻梁之下,粉嫩的唇莹润而饱满,散发着细腻的光。   他就这么静静地趴在放满了水的浴池里,除却消瘦圆润的肩以及锁骨,其余部分都被水淹没。除了那条搭在浴池边缘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紫蓝色光泽的白鱼尾。   穿堂而过的风吹响了悬挂在窗边的铃铛,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这阵不算吵闹的动静唤醒了睡梦中的青年,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如同盛了晨露一般,在日光下泛起波澜。   “唔......”他揉了揉眼睛,维持着趴在浴池边的姿势醒神。混沌的意识一点点回笼,他伸出手在眼前晃了一圈,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热的,有温度——   可是他为什么会躺在浴池里,又为什么会在浴池里睡着?随着意识,他顺着自己的胸口往下看,目光一直延伸,直到看见了那条鱼尾。   这是什么东西?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摆动了一下自己的腰身。鱼尾随之晃动,掀起了层层水花。他又伸手拍了拍这条尾巴,自己竟然是有感觉的。   “这是我的?”他瞳孔放大,颤抖着自言自语道。随后他伸手摸到了放在一旁的镜子,拿过来对准自己的脸,看清镜中人的长相以后,他的表情一片空白:   “这是谁啊?我不长这样啊?难道我生祭相柳的时候竟侥幸留了一缕残魂,凌老板大发慈悲给我重塑了个肉身?”   时煊仔细端详着镜中这张漂亮秀气的脸,天马行空地想象着各种可能性。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躺在浴缸里变成了一条人鱼的感觉实在太诡异,凌庭柯竟然本领通天到可以给他改变物种,实在是令人叹服。   但这个布局并不是他家。   正当他努力消化自己被重塑肉身、改变物种这个事实时,房门被推开了。迎面走来的人穿了一身黑,身姿挺拔修长,还没看到脸,时煊已经知道这是谁了,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句娘。   到底是谁这么作孽,把他扔在姚沛舟家的浴池里?   “醒了?”姚沛舟在他面前蹲下来,四目相对时那双印象里总是冷着的双眼里蕴着淡淡的笑意,说话间还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有没有好一点?”   姚沛舟吃错药了?被什么脏东西魂穿了?还是自己回光返照出现幻觉了?   面对姚沛舟眼底里温柔的笑以及那轻抚上头顶的温热掌心,时煊感觉自己仿佛刚刚被雷劈中,外焦里嫩,神经短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以往他和姚沛舟共处一室,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针锋相对,如果存在片刻的安静,那么一定是凌庭柯大发雷霆给他禁言的时候。   见他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姚沛舟扬唇一笑,指尖在他的鼻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语气格外宠溺:“小傻子...”   时煊:“............”这混账东西叫我什么?!   他感到鸡皮疙瘩起了一满背,还没来得及质问就被人打横从水里抱起。鱼尾离开水面的瞬间化作了修长笔直的双腿,细密的水珠顺着洁白如玉的脚踝滴落,他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已经被人抱回了卧室的床上。   “你......”时煊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迟疑了一下后,试探性地发问:“我是死了吗?”   “不许胡说。”姚沛舟俯身低头,用手掌轻拂过他的脸颊,与他额间相抵,低声说道:“你只是不小心从档案室的书架上摔下来了,摔到了头,不严重的。”   档案室,书架,摔到头?   时煊感觉自己已经摸不着头脑了,何止是摔了,他这大概是脑袋被门挤了。   “摔到头了?”时煊重复了一遍。   “嗯,棠遇霜那个混账,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怎么能让你干这么重的活儿呢。”姚沛舟用指腹在他脸颊反复摩挲着,那双眼睛盛满了柔情,与时煊所认识的判若两人。   就姚沛舟这副反常逆天的德行,到底是谁摔到了头?   时煊理了理思绪,伸手拦住了他继续游走的手指,在对方微讶的眼神里开口问道:“我想问问,我是谁?”   “怎么回事?你不记得了?”姚沛舟的眉头微微一皱,不过转念一想摔到头失忆实属正常,便回答道:“你叫楚遇,鲛人族,是我在楚水边捡回来的。”   楚遇?鲛人?楚水边捡的?这不是他们给他重塑的肉身?是他的魂魄不知道怎么附到了这小鲛人身上?在小鲛人楚遇的身体里重新苏醒?   时煊毕竟是万年修行的大妖,很快就理清了现在的状况;道理他都懂,但是为什么他会重生到姚沛舟的身边?还睡在他家的浴缸里——或许叫鱼缸更合适。   “我......你......”时煊艰难地开了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是想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姚沛舟见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擅自给他补充说明。见他没有反驳,姚沛舟突然低头凑近了他,咬住他嘴唇的同时伸手揽住了他纤细的腰肢,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时煊的大脑进入空白缺氧状态,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彻底乱了。他和姚沛舟在接吻?姚沛舟亲了他?不仅如此,姚沛舟的手掌还在他的腰间来回轻抚,而两个人的身体正紧贴在一处。   这是什么玄幻又奇特的魔鬼经历?   还没等他恢复理性推开姚沛舟再甩他一个耳光,对方倒是先放开了他。   姚沛舟与他鼻尖相抵,唇齿间溢出低沉而粗重地喘息,墨潭似的眼眸里仿佛翻涌着滚烫岩浆。他听见姚沛舟的声音有几分沙哑,格外富有磁性:“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时煊:“............”毁灭吧,赶紧的!   白面九尾狐仙,万年修行,当世狐族的老祖宗,国家安全局特殊案件处外勤一组前任组长,英勇殉职于岭川桑泽山,镇压上古凶神之一相柳,为后世敬仰。   多风光、多令人钦佩的一生——   时煊双手撑在洗脸池边缘,望着镜中这张和前世的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脸,心情相当复杂。他伸手触碰到自己的唇,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姚沛舟的温度,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恨不得天降神雷把自己,不,把姚沛舟那个天杀的小兔崽子劈死。   他被自己上辈子的死对头给强吻了!   光是这一条就足够他崩溃好一段时间,更不用说他发现这个平时在众人面前只会板着脸训话的姚沛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以为这货早已封闭了自己七情六欲,成了无欲无求的老朽木,没想到竟然意外的、在这件事情上这么的——热情?!   东北大板,也有融化的时候?!   很多年前的一个酷暑,处里的后勤不知从哪儿拉了一箱冰棍儿回来放在茶水间冰箱里。时煊拿出一根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还冒着寒气的冰棍儿,字正腔圆地读道:“东北大板!哎,我说,你看这玩意儿和姚沛舟像吗?”   “噗......”和他一起溜到茶水间摸鱼吃冷饮的二组副组长岑泽霖一口汽水差点喷墙上,后者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望着时煊手里那白净方正的雪糕点点头,评价道:“端正、白净、还冒着寒气,像!”   随后,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诸如此类的外号,时煊给姚沛舟起过很多。有的,会当着姚沛舟的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叫,还有的是背地里和岑泽霖发牢骚时突发奇想起的。   这也就算了——   数千年来,他给姚沛舟添堵找不痛快的时候占据了两个人认识时长的近九成,整个特案处大到处长和各个组长,小到门房、后厨和清洁工,谁都知道外勤一组和二组的两位老大特别不对付。   起初,众人还以为是二组组长对一组组长心存不满,不甘屈居于人下。毕竟在特案处组别的顺序即代表了优先级,转到一组的案子一定会比其余组性质更严重、范围更广,这也就意味着,当其他外勤组手里的案件和一组相撞时,其余部门的配合行动一定会以一组优先。   只有一类案件除外,那就是涉及到未成年。国家对于未成年人的保护相当谨慎,因此事关未成年人的案件一定会直接转到一组,无论大小,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时煊会接受岭川的案件。   可是,当众人发现其实是一组组长时煊整天对着二组组长姚沛舟横挑鼻子竖挑眼后,所有人都疑惑了。时煊平日里对谁都是如沐春风,见人三分笑,只有对上姚沛舟,那笑就变了味,总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不行,我得跑路。”   时煊感应了一下这具身体的灵力,发现这小人鱼根本没什么修为,整个一放大加粗的绣花枕头以后,冷汗就顺着脊背淌了下来。   他不能让姚沛舟知道此时这具身体里的人是自己,他现在打不过姚沛舟,下场一定是任人宰割。早知道有今天,自己当年就应该留一点余地,不成天变着方儿跟人作对了。   光是想想那时姚沛舟每天铁青着脸的模样,时煊就觉得如果被揭穿,自己未来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老天给了他机会重活一世,他怎么能折在这种地方呢?   阳光明媚的天,以绿化景观优美为卖点的高级别墅区观澜别苑里,身穿白T恤深蓝色衬衣的清瘦青年戴着棒球帽,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登山包,整个包都被塞得鼓鼓囊囊的,重重地压在他单薄削瘦的肩头。   路过的巡逻保安有些看不过去,停下来侧过头看他,满脸关切道:“小伙子,你要帮忙吗?”   “啊......”时煊用手握紧背包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冲人露出一个相当乖巧的笑:“不用了大叔,我自己能搞定。”   保安的目光落在他肩膀上沉甸甸的包上,忍不住砸了砸嘴:“这么重,你家里大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搬啊?”   “他们啊,他们上班呢!谢谢您啊,我先走了。”时煊冲人笑道,随后扛着这一包沉甸甸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这包里不是别的,正是他刚刚从姚沛舟房间里搜刮的名表金条和古董玉器。上一世,他就听说姚沛舟家里的古董玉器多得可以办展览,随便一件都能在岚城换一套江景房,只可惜他一直没机会来看。   如今他重活一回,进了一趟姚沛舟的家门,不薅点羊毛都对不起自己;更何况,他还被这混账东西占了便宜,只拿了点身外物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走到大门口,时煊回头看了一眼被藤萝绿树笼罩着的别墅群,想象了一下姚沛舟回家时发现不光人不见了,家里还被搬走了半壁江山,脸色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光是想想,就让他心情相当愉悦,走路时还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调。   只可惜他还没能走出大门,一阵刺痛从他心脏处传来,像是有人将一把锋利尖锐的刀戳在了他的心头,他感到头晕目眩,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手放在胸口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流进了胸口。抬眼望向日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是——   时煊捂着胸口,望着不紧不慢朝这边走来的修长身影,虚弱无力地挤出一句:“姚沛舟,你个狗娘养的!” 第3章   双脚离地时,时煊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姚沛舟的衣领,这人向来只穿衬衣西装,每一件都熨烫得平整妥帖,不允许存在一丁点褶皱。   想当年,三组的组长叶听澜开会的时候吃麻辣烫,不小心把一滴红油溅到了姚沛舟的衣领上,这人当场脸就黑了,整个开会过程都冷着脸,之后有意无意地把叶听澜那些鸡零狗碎、钻空子摸鱼的事儿一件件数给局里领导听,害得叶听澜会后被凌庭柯叫过去好一通训。   而现在,时煊不光抓皱了他的衣领,甚至还在上面留下了一个相当清晰的爪印。   “你.........”   “你想去哪儿?”还没等他说完,姚沛舟倒是先开口了,他低头看着怀里躺着的人,语气似笑非笑。   时煊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温顺又乖巧的笑容,单纯善良得像只小白兔:“想出去玩。”   这语气,放到上辈子能把他自己活活恶心死。但是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满脑子想着一定不能被姚沛舟发现自己重生在他的小人鱼身上。   “带着——这些?”姚沛舟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登山包上,眼底里的笑容格外的意味深长。   时煊:“.........”   他没想到姚沛舟这个变态竟然给这小人鱼绑了锁心结,占有欲强到无法想象。锁心结这玩意儿一旦结成,被锁住的那个人就会绑定在施术者身边,只要远离施术者超过五百米,就会感觉到心绞痛,更有甚者会当场暴毙。   特定场所除外,例如施术者的家,因为那是他自身气息残留最多的地方。   而施术者只会有一丢丢小小的震颤感,也就和汽车轻轻颠簸一下的感觉差不多。   时煊深知锁心结的属性,因为这玩意儿就是他发明的,当时的他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只觉得这东西能卖钱,兴高采烈地把它以高价卖给了许多有这方面要求的有钱人,赚得盆满钵满,在岚城的土豪区全款买了一个四百多平的小洋房。   事实证明,出来混的的确都得还。   姚沛舟那双深邃英俊的眼里噙着笑,完全不顾过往行人的目光,低头看着怀里这只不听话的小人鱼。感应到锁心结的震颤时,他便抛下一会议室的人当场摔门出去,完全不管上头来的“大老板”发言稿才念了一半。   面对副局长铁青的脸色,凌庭柯冷静沉稳地替他作出解释:“紧急任务,姚组长要先走一步,您继续。”   “.........”其余几个组长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表达了一个中心思想——我信你个鬼!   “我知道错了。”时煊从善如流地认错,从人怀里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姚沛舟,努力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姚沛舟问他:“回家吗?”   时煊点头如捣蒜:“回!”   只见姚沛舟眸色一沉,扬起嘴角,回了一个字:“好。”   “.........”时煊觉得后背一阵凉意,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一般不会有错。   姚沛舟从他拿走的黑色登山包里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最后摆了满满一桌。望着琳琅满目的名表、古董珠宝和玉器,还有摞了足足有半个人那么高的金条,时煊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见姚沛舟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掠过,最终定格在时煊的脸上,说话间缓缓凑近了他,将人完完全全圈禁在怀里,低声问道:“喜欢这些东西?”   “......啊?”时煊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头靠在沙发上,毫无退路可言。姚沛舟身上带着一缕淡淡的檀木香气,混杂在时煊的呼吸里,他抓着身下的真皮沙发,慢吞吞地回答:“也还好吧,不是特别喜......唔!”   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堵住了。姚沛舟的唇灼热而柔软,覆盖住他的唇时将原本苍白的唇瓣咬出了一抹绯红,这一吻要比早晨那一个更加强势霸道,完全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   时煊只恨这小倒霉蛋的修为实在太差,否则他也不用这样忍辱负重,早就把人打趴下——“小色鬼!你他妈对着谁耍流氓呢?”   而现在,他娇弱得像一只温室里的花朵,还没从锁心结的威力里缓过劲来,就被姚沛舟周身散发出的威压镇住,任凭他在自己身上又摸又亲。   被人占便宜这种事情,过去在他身上是一定不会发生的。谁不知道“狐族之光”时煊虽然生了一张美貌绝伦的脸,却自诩是个顶天立地的纯爷们儿,再加上那一身万年修为,觊觎他的人基本上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   “你如果喜欢,它们都是你的。”姚沛舟用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唇畔轻舔着,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挑开他的衣摆探了进去:“何必要废那个力气,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啊......!”胸口被人捏了一把,时煊忍不住发出一声短叹,随后又被自己这带着颤抖的柔软音调惊到了,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大脑短路。   这,这是他的声音?!   他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姚沛舟侧头亲了亲他的耳垂,哑着嗓子低语:“把你自己给我,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不不不...我...我也没有很喜欢。”时煊被他逼到了沙发角落,几乎要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团。他着急忙慌地把姚沛舟四处作乱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拽出来,给人赔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喜欢吗,可惜了。”姚沛舟顺势握住他的手,唇角贴着他的额,语气意味深长:“我曾经认识一个人,最喜欢这些了,每每看到感兴趣的藏品,便高兴得两眼放光。”   时煊有种被人戳中脊梁骨的感觉,尴尬地笑了笑:“是...是吗?”   “是啊。”姚沛舟点了下头,低头看他:“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和他很像。”   一点也不像!!!!!   时煊在心中无声地咆哮,表面上仍旧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装作好奇宝宝问他:“谁啊?”   “一只财迷心窍的狐狸。”姚沛舟回答他,那双带着淡淡笑容的眼始终在时煊的身上流连。   时煊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穿了,对方已经知道这个在小鲛人外壳下的是一只万年老狐狸的魂,他干巴巴地开口:“听起来是个不太招人喜欢的设定。”   “是啊,所以他死了。”姚沛舟说这话的语气与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完全听不出任何波澜。   “.........”好歹也是相识数千年之久,这小王八蛋对他的死竟然是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时煊在心里把姚沛舟一通千刀万剐。掐指一算,他认识姚沛舟到现在,也就嘴巴坏点儿、专门跟人家作对而已。   就该告状给凌老板,让他来收拾这只不懂感恩的小崽子。   随后,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附和道:“死得好。”   姚沛舟的表情在某个瞬间变得非常怪异,不过很快他又恢复如初,伸手揉了揉时煊的发顶,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   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凌庭柯的声音:“回来,急事。”   会议中途离场,凌庭柯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把他打电话叫回去就一定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姚沛舟看了一眼沙发上这只看似无害单纯的小人鱼,当即作出了决定。   “?”时煊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十分钟后,时煊坐在姚沛舟的办公室里,心情异常复杂。   以前,他是绝对不会“屈尊降贵”踏进姚沛舟的办公室的,在他看来这个人品味有问题,办公室的布置陈列活像个没有任何生活情趣的老头,进他的办公室和进医院太平间似的,无趣极了。   因此,过去有什么事情需要去二组找人,他都会支他的副手孟栩去,非必要绝不会踏足。   但现在,他环顾四周的布景,突然觉得这件办公室好像被重新装修过,陈列摆设、家具设计都与他记忆里大不相同,就连摆放在办公桌上的摆件都不太像姚沛舟的风格,在时煊看来姚沛舟家里那些古董只适合拿去卖钱——浮夸又土气,只有那帮子土大款人傻钱多才会喜欢。   而这个白玉摆件——   时煊指腹摩挲过玉石,质地莹润通透,打磨成一朵祥云状,阳光越过窗檐打在摆件上,他微眯着眼仔细看去,发现那毫无杂质的白玉中间藏着一点朱砂红,像是美人无暇肌肤上的一颗朱砂痣。   “这是......”时煊心下一惊,登时瞪圆了眼。这不是祥云,联着这朱砂痣一起看,分明是一只鼻尖一点红的狐狸。白狐把尾巴盘成一团,头搁在那一团尾巴上,祥云的纹路成了它紧闭的双眸,微抿的嘴唇以及搭在尾巴边的爪子。   朱砂云狐,这是时煊曾在岚城的一场地下拍卖会里以高价竞拍到的,这块玉的价值在于它从未经人打磨过,没有光、看不到朱砂时便是一团雪白无暇的祥云,对着日光看清那颗朱砂,就会发现这是只鼻尖红红的小狐狸。   时煊喜欢它,将它摆在办公室的桌上,以便于时时刻刻能够看到。不过后来,他碰到了更喜欢的东西,这小云狐就失宠了,被放在了角落里。   “好你个姚沛舟,老子的遗物也敢偷?”时煊咬牙切齿道,说着便要将它塞进自己的衣兜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他吓得手一松,云狐duang地一声落地砸在了地毯上。   随后被来者迅速捡起来,放到衣服上蹭了蹭,趁着姚沛舟没回来迅速放回了桌面檀香木的摆台上。进来的人是岑泽霖,这让时煊萌生出一股热泪盈眶的亲切感,就像歌里唱的一样“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然后他就听见岑泽霖说:   “卧槽!这丢不得!这可是我们老大的心肝宝贝!”   “.........”时煊想要说话的全部被堵了回去——姚沛舟的心肝宝贝,听起来有那么点儿诡异。时煊原本盘算着和岑泽霖来个世纪大相认,可没想到后者一开口就让他忍不住想扶额叹气。   可明明岑泽霖口中的心肝宝贝是指这只朱砂云狐,又不是他时煊本人。   “小鱼干...啊不是,小楚啊,你今天怎么还来单位了?老大不是给你请了半个月病假吗?”岑泽霖见他没说话,就在他身边坐下来,用关切的目光来回打量小人鱼。   虽然时煊很想把这只死猫的关怀解释成同事情谊,但——他的眼神实在像在餐厅里看菜谱。他笑了笑,强忍住揍人的冲动,冲着岑泽霖开口说道:“他带我来的,我本来还想在家休息。”   “你想在家休息?”岑泽霖的眼神充满惊讶,随后他伸手探了探时煊额头的温度,充满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正常啊,没发烧啊?你竟然不是想黏着老大,而是想在家休息???”   时煊感觉自己重生后每时每刻都在被雷击中,他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发问:“我......黏着他?” 第4章   时煊努力扮演着一个纯良又无辜的失忆小人鱼,总算才从岑泽霖这只大大咧咧的蠢猫口中套出了事情原委。   四年前,二组去楚水一带出任务,奉命镇压在那带兴风作浪的横公鱼。横公鱼死后,他们在那条大鱼的腹中发现了被它吞噬的小鲛人,紧闭着眼睛处于昏睡状态,那张脸蛋生的十分标致,小家伙尚未开智,除了半截人身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类人。   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化人腿,只是别人一看他就冲人笑。   也许是因为他睁眼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用利刃剖开鱼腹的姚沛舟,他便拽着对方的衣袖不肯撒手,还眼巴巴地看着姚沛舟,执意要对方抱。鱼腹里黏糊糊的液体、横公鱼身上的血都被清晰地印在了姚组长整洁干净的衬衣上,看的其他组员一阵心惊胆战。   岑泽霖眉飞色舞地说,一边说还不忘一边从裤兜里掏零食吃,他原本还想递给时煊,可是一低头发现自己带的是鱿鱼丝就打住了——给鱼吃鱼,有点残忍:   “本来有组员想帮忙,可是他们一靠近,你就哭,往下掉了好几串珍珠。没想到鲛人族的眼泪会化成珍珠,竟然是真的哎,等我什么时候入不敷出了,能不能请你哭一哭,让我拿去换点零花钱啊?”   时煊无语地望着岑泽霖,正在脑子里盘算如何把这位至交好友的猫毛拔光,再把他从窗户扔出去。   “啊,说回正题,你就这么拽着老大的衣服被他抱回了处里,然后就在这儿扎根了。”岑泽霖嘴里叼着半截鱿鱼丝,嚼吧嚼吧咽了下去,然后继续说:“本来呢,是不打算给你安排工作的,毕竟你连人话也不会......哎,听起来怪怪的。”   时煊:“.........”你才不说人话!   “不管了,反正就是不太适合工作。”岑泽霖含糊地说道:“可是你说什么也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家里,只要看见老大单独出门,就眼眶红红的要哭,所以就在后勤处给你安排了一个闲职。”   时煊有些绝望,想他天地间绝无仅有的白面金毛九尾狐,狐族老祖宗,后世那些榜上有名的狐狸见了他都得跪下叫爸爸,这辈子就没向谁低过头——更不用说是在姚沛舟这小虎崽子面前又哭又撒娇了。   这小人鱼也太不争气了,怎么能这么没有骨气呢?时煊忿忿不平地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楚遇的身体里重生还不如死了清净。   他扶着额头长长叹出一口气,努力消化这个该死的、令人窒息的人设。   “但我觉得吧——”岑泽霖单手撑着下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楚遇”,随后砸了砸嘴:“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难道摔了脑子人也会性情大变?”   “不一样了?”时煊有点紧张地看着岑泽霖,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岑泽霖回答:“你连说话都变利索了!明明之前有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除了老大就没几个人能搞懂你的意思。”   “.........啊?”时煊一脸空白地看着他,原来这小人鱼不光是个粘人精,还是个小智障?!他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大难道没发现吗?”岑泽霖问。   “他......好像没有。”时煊这才意识到究竟哪里不对,如果说这个问题连岑泽霖都能意识到,那么多疑敏感如姚沛舟是一定不会遗漏的。但是姚沛舟从来没有提过,就好像楚遇从一开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难道他发现了?!   时煊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姚沛舟发现了,他一定不会对自己这么有耐心,说不定早就拎着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时煊一顿揍了。   岑泽霖撇了撇嘴:“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时煊:“.........”不会用俗语就别用!   五个月前,桑海市,柏木私立高中。   长发披肩的少女不满地拿着新到的校服裙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垮着脸把裙子扔到了一边,向身后扎马尾的女生抱怨:“这长度也太奇怪了!我们是在读什么女德高中吗?为什么要遮到脚踝!”   “教导主任那个老女人呗,自己每天穿的跟尼姑似的,我就没见过她的脚脖子长什么样。”扎马尾的女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边用化妆镜摆弄发型,一边抱怨道:“说什么咱们是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无聊。”   “我好不容易请裁缝裁了裙摆,竟然要我买新的!”少女依依不舍地摸着自己那条相对短一些的校服裙子,满眼的不甘心。   “算啦,又不是什么大事。”身边抱着书的短发女生安慰她俩,她戴着厚重的眼镜,看上去甚至有些古板严肃。   少女冷哼了一声:“你当然觉得不是大事啦,你又穿不了什么漂亮裙子!”   说完,她便拉开宿舍房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哎——!”马尾少女还没来得及叫住她,人已经快步跑没影了。前者回头看着短发女生,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像说过,最近过了晚上十点不能出宿舍门的吧?”   短发女生点了下头,伸手推了一把眼镜:“是啊。”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不停冲刷着宿舍楼郁郁葱葱的枫树林,本就一片鲜红的枫叶在雨水的滋润下格外鲜亮。   “啊!我衣服还没收呢!”马尾少女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发出一声惊呼,随后踩着拖鞋奔到阳台上开窗。她一边抱怨这破天气一边伸手去扯挂在窗边的衣服,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胳膊上,一阵风吹来,她嗅到了一股诡异的腥气。   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纤细白皙的胳膊上有一道清晰、鲜艳的红。一滴,两滴,三滴......那雨水呈赤红色,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被染红的胳膊,双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快点收了把窗户关上,雨都飘进来了。”短发女生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脸颊,赶紧伸手去摸。但手感却不太像雨水,有些说不出的黏腻,她低头一看:“啊——!这...这是......”   血水顺着她的指缝一直往下淌,在掌心汇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   短发女生惊恐地回头,却发现站在窗边的马尾少女,她颤抖着回头,那张脸已经被血水浸湿了。猩红的液体从头顶往下淌,在她脸上形成了一个同样怪异的图腾,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张了张嘴指向窗外。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脚,悬挂在窗外的半空中,鲜血顺着纤细白皙的双腿不停往下淌。再往上看,正是刚刚出门的那女孩,她被悬挂在窗边,黑发紧贴着两鬓,兴许是死前目睹了什么骇人的画面,那双眼里至死都带着未曾消退的惊恐。   她赤裸着全身,血水在她胸口汇成了同样的形状。   “这是五个月前发生的第一起案件,死者为同一个宿舍三名女生,死状极其惨烈。”情报组的檀斯年把手里的照片投屏到了大荧幕上,映出了三个女孩死后的模样。   她们分别死在宿舍的不同位置,披肩长发的少女被悬挂在窗外吊在半空中,她瞪大了双眼,鲜血顺着眼角往下淌;马尾少女倒在窗边靠墙跪坐着,表情狰狞而扭曲;短发女生倒在宿舍里间,脸朝上望着天花板,满脸都是血。   凌庭柯的脸被屏幕映出冰冷的蓝,他望着照片若有所思道:“这就是这所私立高中连环命案的开端?”   “是的。”檀斯年继续把收集来的情报一一展现,向他汇报道:“起初,学校为了平息谣言掩盖真相收买了媒体,又重金赔偿这三个学生的家长。但没想到,事情愈演愈烈,竟然成了连环事件,警方破不了案,家长们联合起来到政府门口抗议闹事,这才层层上报。”   凌庭柯双手环抱在胸前,冲姚沛舟一挑眉:“你怎么看?”   “不像人为。”姚沛舟简单明了地给出四个字的评价。   “那就走一趟吧,你带二组的人去。”凌庭柯对他说道。   姚沛舟的表情里闪过一丝惊讶:“二组?”   “嗯,你们去。”凌庭柯点头道。   整个会议室里,众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几个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自一组上一任组长时煊殉职以后,这个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落了,时煊的副手孟栩是一只只有千年修行的狼,能力修为根本不足以担起组长一职,这个职位便由副处长江珣暂代。   而江副处长根本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就连一组管辖范围内的事情凌庭柯都安排给二组来做,取而代之的谣言也隐隐有了印证的迹象。   “江珣那个鸟人,也好意思接手我的人?”   时煊坐在姚沛舟的办公椅上,腿翘得老高,搭在桌上晃悠着。岑泽霖出去以后,他立刻收起了那副乖巧温顺的白莲花模样,懒散随意的本性暴露无遗。   用一罐鱼罐头就能换岑泽霖滔滔不绝地讲上半个钟头,在这期间时煊已经把特案处的现状了解个七七八八。当年那件事后,情报组的组长棠遇霜被流放到了后勤组,每天的日常从上天入地的情报刺探变成了整理文档、记录考勤和接电话;江珣接手了外勤一组组长的职位,虽说只是暂代,并没有正式任命文件。   在特案处,青龙凌庭柯为首,担任处长一职。朱雀江珣为副处长,白虎姚沛舟以及玄武叶听澜分别担任外勤二组三组的组长。不过比起凌庭柯,江珣这个副处长更像个闲职,更多的是负责与其他部门的外交和合作。   江珣本人性格过分温和,无论碰到谁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好好先生模样,实在没什么魄力。时煊不太喜欢他,总觉得这人的性格有些做作,最擅长的事情大概就是和稀泥。   如果不是真身贵为朱雀,恐怕也担不了副处长这样的职务。   办公室里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时煊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将姚沛舟办公室里的陈列摆设把玩了个遍,然后把那只朱砂云狐塞进裤兜里晃出了办公室。   这可不叫偷,这东西本来就是他自己的! 第5章   “哟!小楚,你来上班了?”   时煊刚迈出办公室,就听见棠遇霜隔老远冲他打招呼。他一回头,瞬间生出无数感叹。要不怎么说后勤是他时煊最喜欢、最渴望进入的部门呢,如今的棠遇霜比五年前过得可滋润多了。   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比起当年在情报组的风里来雨里去被折磨得面黄肌瘦的样子,可真是判若两人。   时煊站在原地,冲人露出笑意:“我...来看看......”   “嗐!我懂的我懂的!”棠遇霜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语重心长道:“你啊,离不开咱们姚二,整个特案处都知道,要不怎么走哪儿给你带哪儿呢?”   时煊:“.........”道理他都懂,但是能不能别来一个人就给他强调一遍这个该死的人设。   “你说说你,怎么能一个人爬那么高的梯子呢,摔下来的时候我都吓坏了。”棠遇霜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还是姚二反应快,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快知道你摔了,把你抱起来就往医疗室跑,二组跟后勤组离得挺远啊,奇了怪了。”   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锁心结,时煊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所以,你黏他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棠遇霜得出了自以为正确的结论,砸砸嘴点点头。   时煊真想把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摁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棠遇霜,你还有心情在这里闲逛?”走廊尽头,传来了凌庭柯的声音,时煊看见棠遇霜的脸迅速垮了下来,挺直了脊背,机械地转过头去。   凌庭柯穿着笔挺的西装,脚下踩着皮靴,走起路来仿佛自带一阵风。他凌厉的目光迅速从时煊脸上掠过,定格在棠遇霜的身上:“交代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完了呀!”棠遇霜点点头,一脸笃定地说:“您放心,我保证连方圆百里的狗都不记得发生过这事儿!”   凌庭柯的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毕竟这一位是出了名的满嘴跑火车,办事不靠谱;当初要不是因为他,时煊也不至于折进去,葬身于桑泽山。   时煊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了个转,大概明白如今的后勤到底是干嘛的了。除了整理文档、记录考勤和接电话收快递,还得负责给外勤收拾烂摊子擦屁股,毕竟普通民众一旦知晓他们生活的社会里是存在异类物种后,势必会引发社会恐慌。   “那就干你该干的事儿去。”凌庭柯冷冷地说道。   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远了,时煊便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出来的姚沛舟,对方边走路边跟岑泽霖交代了几句什么,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站在时煊这个位置根本听不清,但是依稀能看见口型。   姚沛舟好像在说:“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看来是要出任务了,时煊眼底里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这倒霉催的一走,他不就可以暂时解脱了,远离骚扰,顺便再找一找解除锁心结的法子——当初他就没想过这缺德东西会用在自己身上,自然也就没想过解法。   现下利用职务之便,蹲在藏书室里找一找相关典籍,应该还是能——   “走吧,你跟我一起去。”姚沛舟站在他面前,态度温和,但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   “我......”时煊张了张嘴,一句“我就不去了吧”堵在嘴边,他的目光在岑泽霖和一众组员身上晃了一圈,随后干巴巴地笑了笑:“我还有一点点头晕。”   姚沛舟的眼底里藏着意味深长的笑:“待在我身边,就不会头晕了。”   时煊:“............”这混账东西什么时候学会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要脸的?   姚沛舟身后站着的岑泽霖望天望地望空气,一双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直视自家这位不说人话的上司。走廊里人来人往,时煊靠着墙冲姚沛舟露出一个乖巧温顺的笑容,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我知道我以前喜欢黏着你,这是不对的,从今天起我要改正这个坏习惯了。我已经是只成熟的狐...咳!人鱼了,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不行,你得跟着我。”姚沛舟低头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能离我太远。”   锁心结——   时煊差点忘了即使自己一直待在姚沛舟家里,对方的气息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稀薄,如果一段时间内姚沛舟不能回家,那么倒霉的还是他。   算你狠,时煊抬头注视着姚沛舟深邃英俊的双眸,眼底浮起一层笑来,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完的这一句话:“那好吧,我就跟你去。”   桑海虽说名中带海,但实则是个内陆城市,别说海了,就连像样的湖泊都没有,倒是城郊的山麓绵延不绝。汽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时煊趴在后座的窗边昏昏欲睡,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趣。   据说是为了减少后勤的工作量,近两年,凌庭柯不准组员出任务的时候飞来飞去了。远一点儿的,必须用上人类的交通工具,实名登记上高铁飞机,近一点儿的,就得自己开车。避免有人族抬头看天时,突然发现有人在天上飞。   如果不是开车出去兜风泡傻小子,时煊不太喜欢坐这种人类的交通工具,这大铁盒子里的空间太过狭窄,根本不够他活动的。   更何况现在,这小人鱼的身体弱得很,一路颠簸之下竟然有些晕车。   要不是山谷里的清风徐徐而过,他恐怕已经吐了姚沛舟一车;不过如果真的吐,他一定会对准姚沛舟这狗娘养的脸去吐,看他还能不能端得住这副人模狗样的德行。   光是想想,他就忍不住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来。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笑展开,他便感觉到额头上传来一阵温和的暖意,带着姚沛舟身上的清冽味道。   他回头,只见姚沛舟不知道什么的时候凑近了他,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沉声问道:“不舒服吗?”   咚咚。   时煊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下意识低头回避了对方的灼灼目光,往车门的方向靠了靠:“还...还好。”   “快到了,到了之后你先休息。”姚沛舟几乎把车前排的两位当作透明人,伸手把人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哄他。   时煊承认这个怀抱的确要比靠在窗户边上磕磕绊绊的感觉舒服多了,虽然他心理上不愿意接受自己在依靠姚沛舟这个事实,但身体还是相当诚实的,靠过去的同时甚至闭上了双眼。   随后,他堕入了一个真实得可怕的梦境。   梦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铺天盖地的血将整间屋子染红,盘旋在头顶的惨笑声令人头皮发麻。他站在屋子的正中心,看着血液像藤蔓一样不断蔓延,最终汇聚在他的脚掌心。   而此时,他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灵体,正和那个浑身裹着黑袍的人高度重合在一起。那人的手指甲很长,每一根都锋利得如同尖刀,他的手背干瘦而苍白,青筋凸起,看上去格外可怖。   这人是谁?   时煊想要转头去看看对方藏在兜帽里的脸,但他的脖子却像是被钉子固定住了一般,只要稍微动一动,便有钻心刺骨的疼痛传来。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黑袍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就像是砂纸磨擦过桌面一样,粗糙又低沉。他的掌呈鹰爪状,发力时整个屋子都在随之颤抖。   这一阵剧烈颤抖使得时煊越发不舒服,他皱紧眉头痛苦地捂住头,努力去抵抗这震颤带来的眩晕头痛。   倒是姚沛舟发现了他的异样,将人紧紧抱入怀里,低头在他皱紧的眉心处印下一个吻,压低了声音哄他道:“没事了,没事了,好好睡吧。”   也许是因为这一个吻的缘故,怀里的人竟然就这么平静了下来,虽然姚沛舟并不知道他在梦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肩膀,直到哄着人安心入眠。   赶到桑海时,已是下午,车刚在酒店门口停稳,校方负责人就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他原本是要和姚沛舟握手的,但在看见对方手里还抱着一个睡着的人时,硬生生地把手缩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您就是上面专案组的领导吧?您好您好,我姓王,是学校的副校长。”   “您好,我姓姚。”姚沛舟的表情态度疏离又冷淡,说话间甚至刻意回避了对方谄媚的笑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王校长常年在官场沉浮,最会察言观色,自然也知道这位上头来的年轻人对他的态度,心中虽然有诸多不满,但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笑着:“来,您几位先请,我们给各位安排了房间还有接风宴,就是咱们这儿地方小,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饭就不吃了,王校长。”姚沛舟长腿一迈往酒店里走,哪怕他此时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人,走起路来也相当轻松,那位校长要加快脚步才能追上,只听他边走边说:“麻烦安排个房间,我把他安置下,他来的路上晕车了。然后我们就去学校看看。”   “.........”王校长望着他怀里那个睡得正香的漂亮男孩,一时无语。   这出门办公还带个晕车的拖油瓶呢?好歹学校也是花了大价钱疏通关系才请到这个所谓的专业部门,怎么好像不太靠谱的样子?他站在电梯里用余光打量了一番和这位姓姚的负责人一起来的几位,这才发现这几个人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年轻。   “校长,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太靠谱啊?”岑泽霖笑吟吟地开口了,深褐色的眸子在眼眶里提溜了一圈,其中一只变成了蓝色,随后那异色瞳变成了一对猫眼,他的目光与王校长的双眸锁定了一瞬,然后砸砸嘴道:“怎么出门办公还带个晕车的拖油瓶呢?花那么多钱请了帮什么玩意儿?一个比一个年轻,能搞定吗?”   他每说一句话,王校长眼里的惊恐就更深一分,最后连反驳都忘了,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走出电梯后,姚沛舟刻意放慢了脚步,跟岑泽霖低语了一句:“棠遇霜知道,一定弄死你。”   “谁让他上次偷我的鱿鱼丝的?”岑泽霖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随后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继续往前走。 第6章   作为以管理严格闻名于全国的私立高中,柏木高中的学生平时被管束得相当拘谨,男生统一剪寸头,衬衣和裤长都有标准的长度和尺寸;女生如果是长发在上课的时候必须高高束起扎成标准的马尾,露出一整个光洁饱满的额头,短发则必须保持在耳朵的位置,不长不短。   女生的裙子必须到脚踝的位置,袜子得是干净整齐的白色,皮鞋要黑色,每天都要擦得干净蹭亮。所有人都得在教学楼门口接受礼仪导师的检查,合格以后才能进入班级,否则就得回宿舍重新收拾。   一来二去花费了时间,上课迟到,还得被班主任拎到走廊上罚站。   因此,当他们看见走在教学楼走廊里身形挺拔、衣着光鲜的外勤组成员时,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这些人中不乏有帅哥美女时,好奇在瞬间变成了惊喜。   “哎哎哎,你看那边那个漂亮妹妹是在看我吗?”跟在后头的组员何晓一把拉住身边同事的手臂,强压住眼神里的欣喜,用自以为最帅的姿态故作深沉地往前走。   被他拽住的盛窈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皓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一边风情万种地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发,一边施施然开口:“黑熊精,你说说你也是够可怜的,一个月仨瓜俩枣的工资都不够你买块镜子吧?”   “嗯?什么意思,我家有镜子啊。”何晓没听懂,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盛窈已经踩着高跟鞋走远了。   湖蓝色旗袍随风摆动,她纤细白皙的脚踝随着摇曳的裙摆若隐若现,一小截灵活的青蛇尾不经意探出,只一个晃神的功夫就缩了回去消失不见了。   走在最后的是岑泽霖,他一把上前揽住何晓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意思就是,做人心里要有逼数,比如说你仔细看看,那些漂亮妹妹的目光是随着咱老大在漂移,那些男生的眼睛就差长在我们窈姐身上了,跟你呢基本没啥关系。”   “怎么又损我呢!”何晓不满地嚷嚷着,随后在姚沛舟回身时足以杀死他的冰冷目光里噤了声,小碎步跟上了队伍往前走。   仙山琼阁,云雾缭绕,一只白羽丹尾的鹤栖息于荷塘边,清风拂过,莲叶晃动,盛在其中的晨露随之摇曳。一袭青衣的年轻男子端坐于水榭中,手执画笔,面前是一副泼墨丹青。   一道白光从湖面掠过,白衣男子在他身后落地,手里摇晃着半壶陈年佳酿,凑近时带着淡淡酒香。   “我决定离开了。”青衣男子回过头,笑意盈盈地看向对方,语气平淡而温和。   白衣男子捏紧了手里的酒瓶,皱紧眉头:“你不能......”   “他想看看这世间万物,我能感受到。”青衣男子的表情平稳而安详:“我也想让他看看。”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白衣男子手里的酒瓶应声落地,砸了个稀碎,桃花酿融入风中,令人心生醉意。   “时煊。”青衣男子轻唤了他一声:“请你务必多多照应他,看好他,必要时甚至约束他。”   “不,你别.........”   还没说完,时煊的眼前呈现出一片白雾,渐渐遮住了青衣男子俊逸英挺的面容。他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眼前的一切逐渐被黑暗吞噬。   一股悲怆自他心头油然而生,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么渺小无力,就像是漂浮在湖面的一叶孤舟,根本无法决定自己最终停泊于何处。   梦境戛然而止,时煊缓缓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屋中的加湿器蒸腾出一片细腻的、带着淡淡柠檬香气的水雾,也许是睡太久的缘故,他双臂支撑着身体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时竟然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   这小倒霉蛋的身体未免也太差了点,时煊坐在床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目光落在床头被台灯照亮的那一抹莹润颜色上——是朱砂云狐,此时它正安祥地躺在床头柜上。   离开姚沛舟办公室时他随意把东西塞进了裤兜里,应该是躺上床的时候掉了出来。漫长的睡眠使得他四肢都有些绵软无力,起身往浴室走时头仍旧是昏沉沉的。   他将花洒的水开到最大,正对着自己的脸颊淋下来。一室温度适宜的水雾包裹住他白皙无暇的肌肤,深邃眼眸被熏得格外幽深,像是蕴着一潭墨。   抹开镜上的雾,时煊紧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砸砸嘴评价道:“是个美人胚子,就是不太聪明,眼光也不太行,竟然能看上姚沛舟?”   这小人鱼也真够倒霉的,不过是从梯子上摔下来,就直接命赴黄泉了。时煊一时也分不出自己和他,到底谁更倒霉一点了。   学校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在篮球场围成一团,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风姿绰约的盛窈,后者双腿交叠坐在球场的看台上,身下垫着的是某位学生的校服上衣。她一袭湖蓝色修身旗袍,更显她前凸后翘的身材,细腰长腿,搭配绀色短款斗篷,露出一小截修长白皙的手腕,活脱脱一朵优雅美艳的富贵花。   盛窈抬眼冲她正前方的年轻男孩柔柔一笑,红唇娇艳,明波流转:“同学,那你再跟我说说呗,你们学校发生的事情。”   那男孩在她的笑容里红了脸颊,磕磕巴巴了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啊...那个,那个可吓人了,萧主任不让我们到处说。”   “怎么这样啊……”盛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她用指尖托着自己的下颌轻轻点了两下,秋水眸在一众男学生身上一扫而过,柔声细语地开口问道:“就没有人肯帮帮我吗?什么都查不到,待会儿我们老大该凶我了。”   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这条千年青蛇的魅惑,尤其是这帮正值青春期在学校又难得碰到像这样惊世脱俗的美人的高中生,其中一个定定地望着盛窈,深吸一口气后推开了原本站在最前方的班长。   “他不肯说,我告诉你。”男孩鼓起勇气,克制着内心的恐惧说道:“我们学校一定是被诅咒了,不然怎么每个死掉的人身上都有同样的记号,肯定是什么魔鬼的标记!”   听到这里,盛窈凤眸一凛,手轻轻一挥,时间凝固了,此时除了她和这个男孩,其他处于这个空间的人都被定格住了,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即将谈论的话题。   “记号?”盛窈眼眸微微眯起,努力回想了一下情报组提供的照片,那上面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号,于是问道:“是什么样子的记号呀?”   “我......我记不清了。”男孩摇了摇头,但还是努力回想了一下,声音因为恐惧有些颤抖:“2号教学楼死掉的郑洁甯是我同桌,也是...也是我发现的,我太害怕了,所以...所以记不清了。”   “那么当时,是什么样子的?”盛窈的声音很轻,比之刚才更加温柔,她正在一步步引导着男孩继续往下回忆。   “那天是我值日,必须早上五点半到教室做准备,我一开门就闻到了血腥味,然后,然后我看见郑洁甯...她......她被挂在黑板上......”男孩的双眸变得有些空洞:“浑身都是血,脸上还用血印着一个很奇怪的图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盛窈问:“可她为什么会大半夜一个人去教学楼呢?”   “我...我不知道......”男孩虚弱地摇了摇头。   “好的,非常谢谢你。”盛窈轻轻打了个响指,时间恢复正常,她优雅从容地站起来,慢慢走到了男孩的身边。她站在台阶上要高出男孩一个头,伸出手稍稍抬起男孩的下巴,笑着与他对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在其余人艳羡的目光里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叫张谨恒。”   “张谨恒同学,谢谢你的配合,作为奖励——”盛窈慢慢低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到了张谨恒的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随后她拍了拍张谨恒的肩膀,踩着细高跟朝篮球场外走去。   独留“幸运儿”张谨恒被他的一众好奇心过剩的同学们拉扯着问长问短,但前者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他们盛窈在自己耳边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他发现自己回忆起2号教学楼时竟然没有那么恐惧了。   不远处的校长办公室里,穿着一身黑的老妇人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皱望着操场上的这一幕。她的脸被岁月摧残得松弛而苍白,一头花白的发盘成结实的发髻,除了脸和手,她连脖子都被衣物紧紧包裹着。   直到看见盛窈离开,她才转过身冲着王校长道:“这就是你花大价钱请来处理事情的人?她在干什么!”   “萧主任,这件事情现在已经脱离了我们的可控范围!”王校长的表情很严肃,他紧盯着萧郁,声音有些发抖:“压不住了,如果再不处理,我们学校就完了。”   萧郁冷哼了一声:“那她也不能对学生做出这样的事情!她有没有羞耻心!一个女人家!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随后姚沛舟推门而入。一见是他,萧郁更加来气了,冷冷地盯着他控诉道:“姚组长!我希望您能好好约束您的下属!在教书育人的地方,面对还只是未成年的孩子,她怎么能这样...这样...不知羞耻!”   “教书育人?未成年?”姚沛舟剑眉一挑,沉吟片刻后说道:   “如果贵校领导还记得这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还知道横尸的是未成年,就不会瞒而不报了。仗着贵校是寄宿制,半学期才准回家一趟,就肆无忌惮地操控舆论,不允许学生对外泄漏,没收他们的通讯工具,监视他们与家人的通话,我真不知道校方的做法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女下属比起来,到底谁更——不知羞耻。”   “你......”萧郁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哦,对了。”姚沛舟却没打算就此放过她,而是继续说:“如果不是因为校方的压制,学生不敢向我们提供真实情报,我那个不争气的女下属也不至于牺牲到这个地步。”   数百米外的图书馆,通过组内传音听到所有对话的盛窈咔地一声把手里的钢笔捏了个粉碎。   包括岑泽霖在内的其他组员:“噗......”   外勤二组公认的一件事情——只要对手不是当年一组组长的时煊,他们老大总能在阴阳怪气方面超常发挥。 第7章   一行人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电梯在18楼停下,率先出门的是何晓,他正低着头盘算待会儿回房间以后客房服务叫点什么来吃,差点被隔壁电梯里陆陆续续出来的人撞个人仰马翻,对方急匆匆地回头冲他道歉。   “没事没事。”何晓摆了摆手。   跟在他后面出来的岑泽霖望着电梯里出来的推着餐车的服务生,目瞪口呆:“这是…点了桌满汉全席吗?”   何晓这才抬头去看,隔壁电梯按顺序走出十二个服务生,每个人都推着双层餐车,满满当当摆放了两层的餐盘,菜品都被玻璃罩着,按照菜系、国别分门别类地摆放。   岑泽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辆餐车上,那上面赫然放着一个红油锅底火锅,以及堆成山的涮菜,以肉为主,基本看不见什么蔬菜。   虽说隔了玻璃罩,但香味还是不可避免地传了出来,顺着风钻进了岑泽霖的鼻腔里,令原本就饥肠辘辘的他两眼放光,他一手勾着何晓的肩膀,跟人咬耳朵:“哎,你说,我现在放倒最后这个服务生,把火锅推到咱们房间里,会不会被监控拍到?”   “应该......”何晓瞟了一眼监控的位置,又偷偷瞄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姚沛舟,小小声说道:“应该不会吧?”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给予对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打算拐角以后在监控盲区下手。   “我说,你俩有没有出息?”盛窈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身后飘过来,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从容优雅地往前走,就好像完全闻不到空气中各色美食的香味。   岑泽霖哀嚎一声:“饿啊!”   “按照老大的尿性,咱们应该没有这么高的规格吧。”何晓压低了声音哼哼道,也就趁着此时姚沛舟走得慢在想事情,才敢这么抱怨一句。   岑泽霖跟着附和:“呵呵,一人一份酒店特供盒饭,出行从简,绝不铺张浪费。”   “哎......”何晓跟着叹了口气。   “不想吃?那今晚就不吃了吧。”姚沛舟的声音冷冷,从背后传来时有种让人寒毛倒竖的感觉。   岑泽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猫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僵硬地回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走近到他们身后的姚沛舟,尴尬地笑了笑,迅速出卖了队友:“不是我!是何晓,他不想吃!”   “我......我没有......”何晓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姚沛舟根本不理会他们的狡辩,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既然不想吃,那就整理一下案件资料,想想从什么地方入手,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可不是来旅游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趁早放弃。”   “呃......”岑泽霖望着服务生的背影,有一句话堵在嘴边不知当讲不当讲。   盛窈清了清嗓子,表情似乎也有些尴尬:“头儿,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像通往了你的房间哦?”   1803号房内,服务生依次进入,将餐点摆放整齐。全球各地的美食在巨大的茶几、餐桌上堆叠成山,时煊穿着白浴袍抱手站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比他想象中要送的快。   “这是......天堂吧?”岑泽霖站在门口拽了拽何晓的衣袖,眼神直愣愣地在剁椒鱼头、清蒸鲈鱼、红烧鱼块和酸菜鱼中间徘徊,随后咽了咽口水。   何晓张着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红烧肘子:“大概是......吧?”   “............”姚沛舟望着满满一屋子的满汉全席,脸上那幅冷峻平静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丝裂缝,对上小人鱼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后,他定了定神,慢慢走到时煊面前,低声问道:“饿了?”   “对啊。”时煊顶着那张纯良无害的脸冲他连连点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好饿好饿呢!”   “我们两个人,吃得完这么多吗?”姚沛舟用余光扫了一圈满当当的菜式,继续问他。   时煊眉眼一弯,冲他笑了笑,随后绕开他走到房间门口,把门口站着的组员们挨个儿拽进来:“我想到大家今天都忙了一整天了,肯定都饿着呢,于是就多叫了点儿。钱方面不用担心,我挂了账,学校会结清的吧?”   众人见姚沛舟脸色不算难看,但又不敢真的坐下来吃,纷纷局促不安地在屋子里的站着。出于个人喜恶,时煊过去从没有和二组的人共事过,也不知道姚沛舟平时出外勤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今天一见他才知道自己过去对待下属那简直是如沐春风。   一组出外勤,和团建游山玩水的区别不大;五星酒店只是最低配,当地特色美食、温泉SPA、主题乐园,只要完成任务以后随便消费。吃盒饭?那是不存在的,最低也要叫客房服务送点红酒牛排海鲜。   这么一比,姚沛舟这个变态还真是苛待下属。   时煊一边想着一边绕到姚沛舟身边,语气里带着些委屈,说话时双眸怯生生地看着对方:“怎么了,我做错什么啦?”   “.........没有。”姚沛舟笑了笑,转身对其他人说:“那就一起吃点吧,吃完好干活。”   以副组长岑泽霖为首的一众人如释重负,这才欢天喜地地找位置坐下,整个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升温。只有盛窈独自一人抱臂靠在沙发旁边,目光在姚沛舟和“楚遇”脸上流转,仿佛若有所思。   这小人鱼来到特案处四年,在此之前分明是个除姚沛舟以外生人勿近的胆小鬼,别说这样口齿伶俐地跟人交流了,根本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大概也只有姚沛舟能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可是现在——   盛窈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难道脑子这东西不光能摔坏,还能越摔越灵光?   “窈姐,来吃啊,愣着干嘛?”岑泽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鱼,一边冲盛窈招招手。   “来了。”盛窈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到他旁边坐下,顺手给自己撕了一块炸鸡腿,先是嗅了嗅,随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这鸡啊...还得吃活蹦乱跳的,有血有肉才新鲜,你看看,这都柴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咱们组第一次这么豪横吧?”岑泽霖被剁椒鱼头辣得直哈气,但还是滔滔不绝地说道:“想当年,我也只知道隔壁一组会这么干,时煊他......”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不用旁人提醒,岑泽霖自己就先收了声。直到现在,他都还不能完全接受时煊殉职这个事实,当初后勤要在一组给江珣腾办公室的时候,他整个人像耍无赖一样躺在时煊的办公桌上不准任何人动。   无论谁来,他都亮出自己锋利尖锐的爪牙,一遍遍告诉他们:“只要没见到时煊的尸骨,他就没死,谁都别想动这屋子里的东西!”   最后还是江珣亲自出面,和和气气地表示自己就不用特地在一组设办公室了,这才完好保留了时煊办公室里的所有东西,直到现在都没人去动。   岑泽霖的眼神不经意间瞟到姚沛舟身上,发现对方的脸色好像又低了好几度。原本高谈阔论的组员们也各自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就连杯盘碰撞的声音都尽量避免,生怕触了霉头。   “来,给你吃这个!”一双筷子突然出现在岑泽霖眼前,将涮好的肉堆放到了他碗里。   岑泽霖一抬头,只见“楚遇”正笑着收回筷子,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吃啊。”   “哦,好。”岑泽霖点点头,将那筷子肉送进嘴里。   “楚遇”问:“怎么样?好吃吗?”   “啊——!这个!!”岑泽霖发出一声惊叹,指着自己的碗瞪大了眼睛,这肉质细嫩,被红油锅浸煮过后格外入味,直到他咽下所有的肉之后才开口:“好吃!哇!你们快尝尝!这个绝了!老大,窈姐,这个不吃一定后悔!”   被他这一带动,所有人迅速找到了解除尴尬的节点,都纷纷去夹火锅里的肉,气氛一下子又热闹起来。时煊看着岑泽霖生动起来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却在回头时撞进了一双深邃眼眸里——忘了这茬了。   “你...怎么不吃啊?”他问姚沛舟。   姚沛舟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刻意放慢了语调:“你夹给我,我就吃。”   “............”那饿死你算了,时煊一边想着一边给他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碗里:“吃吧。”   姚沛舟:“好。”   眼看着人将肉送入嘴里,时煊一时间恶趣味上心头,他单手撑着脸,开口问众人:“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啊!这什么肉啊?”何晓在狼吞虎咽的间隙里接话,正中时煊下怀:“我好像从来没吃过!”   “这样啊——”时煊拖长了尾音,无辜清澈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用最纯良无害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道:“酒店经理说,这好像是老虎肉。”   “咳——”   何晓还没来得及吞下就结结实实呛住了,默默地吃了半天的徐殊明筷子啪嗒一声落地,刚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的岑泽霖如鲠在喉,只有盛窈慢慢放下碗筷不着痕迹地把座位往后挪了挪。   众人纷纷回避了姚沛舟的目光,仿佛刚刚吃得热火朝天的人不是自己。只有“楚遇”仍旧是一脸无辜,他侧过头看向身边脸色冰冷的姚沛舟,问道:“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吗?”   “没有。”姚沛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主动给他夹了一筷子肉,说道:“来,多吃点。”   吃过晚餐,各回各屋,时煊向来就是个吃饱就犯困的主儿,更何况这小人鱼的身体底子实在不算好,吃一点就饱了,只能瘫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服务生也在收拾完房间残局后离开,原本热热闹闹的房间归于宁静。   这套房只有一个卧室,也就意味着自己和姚沛舟今天必须睡在一个屋子里,这到底是什么狗血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的烂俗剧情。时煊躺在沙发上感叹着世风日下,像二组这种抠门儿的风气实在太坏了,出门都不知道多开几间房。   然而现实却不允许他想那么多,姚沛舟倾身而下将他压倒在沙发上时,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钳制住他的双手,凑到他耳边低语:“想吃老虎肉?”   “不...不想,已经吃饱了。”时煊的耳朵向来敏感,他这样凑过来低声说话,炽热的气息将他的耳垂熏得通红。   然而姚沛舟似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前者轻笑着咬住他的耳垂,继续说道:“想吃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吃。”   时煊万万没想到,这人如今不光厚颜无耻还锱铢必较,仗着这小人鱼身娇体软就肆无忌惮,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他努力挣扎着,勉强笑了笑:“那个,不必了……上古四圣,岂能做我的盘中餐......”   “是吗?”姚沛舟与他对视,随后慢慢低下头轻咬住他的唇,随后附在他唇边缓缓开口道:“那就不做盘中餐了,做裙下臣吧。”   “你......”时煊一时语塞,这具身体的心跳随之加快,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膛。他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反抗,但这具身体却并没有做出相应的反应,非常地不受控制。   这小倒霉蛋的身体怎么还有失控的时候,难道说并不只有他在操控这具身体吗?时煊的呼吸越发粗重急促,胸口随之不断起伏,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沙发垫,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是否应该在此时告诉姚沛舟真相,无论姚沛舟有多喜欢这小人鱼,只要知道这身体如今的主人是时煊,就无论如何也没法下手了吧?   “那个,其实......”时煊刚刚组织好语言,就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阵细密的凉意,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串项链:“这是......”   银质的细链,链坠呈水滴形,镶嵌着一颗宝蓝色的宝石,看一眼便知这宝石非凡品。   “戴着它就不会头晕了。”姚沛舟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也不等时煊再发问,直接起身离开了沙发朝浴室的方向而去。   时煊望着人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远比自己想象中城府更深,他根本不知道姚沛舟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链坠,奇迹般地发现自醒来以后便挥之不去的头痛减轻了些许。 第8章   月光倾泻而下,映照在少女及腰的长发上,她穿着吊带碎花裙,特意将发尾烫卷了,上面别着精致可爱的枫叶型发夹。仔细去看还能发现,她的唇上涂了一层薄薄的唇蜜,呈现在出莹润饱满的桃红色。   她站在图书馆外的樱花树下,在夜风吹来时禁不住一阵瑟缩,时不时地仰头看向桥那头,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一边整理着被吹乱的发丝,一边在嘀咕:“还不来。”   凉风刺骨,吹落了树上的樱花。她一回头,看见拱桥那头的修长身影,眉眼一弯,唇畔绽开了明艳的笑意。赶紧从手提包里掏出小镜子,又一遍确认了自己的发型和妆容。   “你迟到了......”少女望着他逐渐靠近的身影,语气里略带娇嗔。   那人没说话,只是脚步越来越慢,那影子也越拖越长,到最后已经长得不像人形了。少女仰头看向他,原本的期待与欣喜在看清了来者以后化作恐惧。她被风里夹杂着的浓厚血腥味熏得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樱花树下。   “你......”少女的眼眸里充满恐惧,直到这时她才看清那张藏在斗篷里的脸,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只是冒着黑气的一团浓烟,唯有一双眼瞪得很大,像是一对血窟窿,随着那人的晃动不停往外渗血。   那人的手指甲很长,每一根都打磨得如同利刃,一步步将少女逼至绝境。   少女的鲜血从裙摆延伸至脚踝,那树樱花如同得到了血液的滋养,尚未来得及开放的花苞在瞬间绽放,从粉红转变成了血红色,格外艳丽夺目。   男孩熟练地翻过宿舍楼的高墙,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完了,迟到了,欣雅不会生气吧。”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巡逻保安已经离开,这才一路小跑着往图书馆那头而去。沿途的风带着春季不应该有的萧瑟,他年轻英俊的面容迎着月光格外好看。   越靠近图书馆他的心跳就越快,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直到跑上那座拱桥,他朝站在樱花树下的身影挥了挥手,正要给人打招呼,就被人一把拽住了。   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完全拽离了这座拱桥,他下意识地回头,撞进了一双饱经沧桑的眼里。那人的手上沾满了血,紧紧攥着他时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看清来者面容后,他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颤抖地双唇里勉强挤出了几个字:“萧...萧主任......”   萧郁一身黑衣,面色阴沉,苍白的脸庞沾了血,看上去格外诡异,长年累月都梳得整齐妥帖的发随意披散着,风一吹,便遮住了她那双冷漠得如同刀锋的眼眸里。   男孩感觉到腹部一阵痛,之后便眼前一黑,跪倒在拱桥这头的草丛里。   风沙沙而过,吹起了地上的血色樱花瓣。吊在树下的少女长发随风飞扬,白色碎花裙的裙摆被风吹起,鲜血自她修长白皙的双腿处往下蔓延,在脚下汇成了一滩血。   随后,那血被樱花树的根渐渐吸收,只留下了一个诡异的、像是某种祭祀仪式的赤色图腾。   萧郁冷冷地站在那头,注视着被吊在樱花树下的少女,声音沙哑:“还不够,还不够......”   “老大——老大——!!!!”   天还未完全亮,岑泽霖的魔音透过大门传进来,他一边砸门一边喊魂似的嚷嚷。里间的时煊被吵得脑瓜子疼,翻了个身把被子踢下床,打算出门给这只死猫一个教训。   姚沛舟却在他之前从浴室出来了,前者刚洗完澡,穿着宽松浴袍,打开房门时还在擦头发。他皱着眉头看向门口的岑泽霖,满脸写着不耐烦:“怎么了?”   “呃......”岑泽霖明显没料到自己还能看到这一幕,一时间大脑当机。真是淫靡啊,大清早就这么激烈。他看了看站在姚沛舟身后头发活像个鸡窝、明显有点不高兴的“楚遇”,又看看表情相当不好的姚沛舟,瞬间脑补了一出不小心被自己打断的香艳好戏。   姚沛舟见他半天没反应,提高音调发问:“怎么了!快说!”   “噢!!”岑泽霖被他一声吼回了神,表情也瞬间变严肃了起来:“又出事了。”   樱花树下已经被拉出了一条长长地警戒线,由于是周末,学生不用上课,在他们抵达现场之前已经全部被通知留在宿舍里,因此并没有太多人看到这幕惨状。   姚沛舟皱紧眉头,来回打量着悬挂在樱花树下的少女,目光停留在少女脚下,虽说已经清理干净了,但他依旧看出了一个淡淡的粉色轮廓,像是某种诡异图腾。   “这是姑射阵吧?”时煊蹲在地上,用指腹擦了擦图腾轮廓,表情若有所思。   他的声音很轻,姚沛舟却听了个真切,原本微眯着的眼眸突然睁开了,随后弯下腰来在他身边低语:“你见过姑射阵?”   时煊正要回答,侧头对上姚沛舟的双眼时觉出不对劲。姑射阵,起源不详,虽起了个仙气飘飘的名,却是出了名的邪阵,该阵法需取用处子之血灌溉,结成能使死物复生,使生者长生不死,使修行者修为大增。   因此阵害人无数,早在千年前就被封禁了。估摸着那时这小人鱼还没出生,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古早的阵法。   “没有呀。”时煊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冲姚沛舟一笑:“可能是之前在处里的藏书室见过,所以有印象吧。”   “这样......”姚沛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把目光集中在这个若隐若现的图腾上。   站在一旁的岑泽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会姑射阵这种早就失传的禁术,看来这学校藏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啊。”   “难道这就是昨天那个男生说的记号?”盛窈的目光直直注视着地面,说话间翻出了随身携带的另外几张死者的照片,可那上面分明什么也看不到。她又看了看少女脚下那圈淡粉色,对姚沛舟说道:“这么说,有人把尸体交给警方前动过手脚,否则这些图腾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岑泽霖问:“难道不是那玩意儿自己干的?”   “不可能。”盛窈回答:“因为2号教学楼的第一发现人看见了那个图腾,之前女生宿舍的宿管也是,所以那些图腾是在学校已经回收了尸体,上交给警方之前才被清除的。”   岑泽霖皱着眉头,满脸气愤:“这校方领导是真的不做人啊,我看这学校干脆查封算了,到底是谁啊,这么没人性。”   “要知道这个也不难,从回收尸体到警方接手这期间,能接触到她们的人不多。”时煊抬起头,与不远处站在三楼窗户边的人对视,他笑吟吟地看着那人惊慌失措的脸,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发挥一下你的特长,问问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不就好了?”   “.........有道理。”岑泽霖点点头,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怪异,而眼前这个叫楚遇的人有种不太符合他本身的气质、以及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某个阔别重逢的老友。   可是,明明没有哪一点相像。   岑泽霖在心里反驳自己,等他再反应过来时,楚遇已经背着手步伐轻快地走远了。   盛窈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终于问出了藏在心里已久的问题:“怎么还有人摔了脑子反而变聪明了?”   时煊浑然不知,在他走后,二组几个组员就他智商这个问题探讨了很久。他只是在太阳底下站太久了,现在有的热,想在学校超市里买根冰棍儿吃。   进入超市以后,他在冰箱里挑挑拣拣了很久,一边抱怨着怎么没有东北大板,一边从雪糕堆里抽出一根绿豆冰棍,摇晃着走向收银台。   到了才发现,这地方是要刷学生卡的。时煊捏着手机,和收银员面面相觑,正在思考要不要把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棍放回去,一张卡直接越过他递到了收银员面前。   他身后站着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孩,冲收银员笑了笑:“刷我的吧。”   要不怎么说寸头是检验男人是不是真帅的唯一发型,这男孩即使剪着板寸也属于相当好看的类型,冲人笑时那双眼仿佛藏着星空,时煊低头看了一眼他的铭牌——黄文昊。   “谢谢你啊,黄文昊同学。”时煊叼着冰棍儿,和他一起走出了超市。   黄文昊笑着摇了摇头:“不客气,你也是来查案的?”   “嗯?勉强算吧。”时煊嚼着冰棍儿,目光停在他的手边,黄文昊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些面包、矿泉水以及泡面等各种食物。但如果没记错的话,学校为了封锁消息,今天把所有学生都关在了宿舍楼里。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黄文昊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悄悄翻墙出来的,因为有事要办。”   “看来是很重要的事。”时煊冲他一挑眉,表情里充满了戏谑之意,他将手里的木棍扔到垃圾桶,收敛起笑容故作严肃地问道:“那么,出于工作需求我得问问,这位同学,你现在要去哪儿?安全考虑,我得跟着你去。”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黄文昊无奈地耸耸肩,似乎并没有对此表现出抗拒。   两个人沿着学校竹林附近的羊肠小径一路往里走,穿过一片人工湖,终于在杂草丛生的小平房面前停了下来——时煊实在没想到在这个充满欧式风格建筑的私立贵族学校里,还有这么荒凉的地儿。   黄文昊拎着塑料袋上前,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孙大叔,我进来了。”   随后他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大概是长年累月不见阳光的原因。时煊站在门口,探长身子朝屋子里看去。   这屋子很简陋,除了一张茶几和一把椅子外,唯一的家具就是那张塌了半边的床。病中的老者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他努力支撑着靠坐起来,浑浊的眼眸里映出黄文昊清秀干净的脸。   “都说了不用再来了,这屋子里有病气,我怕传染给你。”老者的声音非常虚弱,说话时目光移到了时煊的身上:“这位是——”   “哦,这是我一个朋友。”黄文昊抢先回答,随后一样样把东西从塑料袋里拣出来:“孙大叔,这段时间学校不让我们进出,家长也来不了,就只能在超市给您买点吃的了,您将就一下,过段时间就好了。”   老者听了这话,突然皱紧了眉头,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怎么突然......?”   “没什么大......”   “学校从五个月前就开始出现的女生离奇死亡案,老先生就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吗?”时煊突然开口打断了黄文昊的回话,他双手抱臂靠着门框而立,眼眸似笑非笑。   “我......没有......”老者的眼神有一瞬的闪躲,随后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直在这里。”   “是吗?”时煊一挑眉,显然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异样,继续说道:“但是作为相关人员的例行问询,您恐怕得跟我走一趟了。”   黄文昊看了一眼老者,又看向时煊:“孙大叔他腿脚不方便,走不了太远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可是——”时煊的目光锁定在老者躲闪回避的双眸上,笑吟吟地说:“他本人表现得好像没这么正常啊。” 第9章   办公室内,校方领导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一时间氛围尴尬无比。最终还是王校长轻咳了一声,打破僵局,缓缓开口冲姚沛舟道:   “姚组长,到了这个份上,我们实在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董事会召开了紧急会议,我们这几个该罢免的罢免,该停职的停职,等案子一结,就要收拾收拾准备提前退休了……”   “等等,王校长。”姚沛舟冷冷地打断了他卖惨式的长篇大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我们没时间听您诸位的职业规划,案子了结,您几位是该提前退休、入狱服刑还是手拉手去上吊谢罪都不归我管,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动过那些学生的尸体?”   “什...什么?!”王校长瞪圆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将所有人打量了一遍,随后颤抖着开口:“这...这不可能!没有人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   听到这里,岑泽霖忍不住笑了,眼神里满是讥诮:“诸位缺德事做了那么多,应该也不差这一件吧?”   “我们...我们都是为了学校声誉!”王校长忍不住反驳,一张脸在岑泽霖嘲弄的表情下涨成了猪肝色,他气呼呼地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柏木是百年名校,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升学率和口碑在全国数一数二,如果毁在我们手里,实在是——”   “实在是混不到退休金和体面的名声。”岑泽霖懒洋洋地接了他后半句话,很明显他已经不打算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什么有用信息了,侧过头用眼神询问姚沛舟是不是可以按照流程使用读心术。   在特案处,对待普通人有一套特殊的办案流程。使用催眠、读心等技能时,一定要先把理由书面上报给凌庭柯,后者根据情况判断是否批准,审批完毕以后才能执行。   虽然这套流程在过去的一组就没走完过,他们的老大时煊从来都是个先斩后奏的主儿,美其名曰因时制宜,独留他的副手孟栩跟在后面日复一日地收拾烂摊子,替他补齐所有流程,以免上头问起来交不了差。   凌庭柯能够做到在他面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局里那帮上了年纪最注重办事章程的老头儿可不会。   相比之下,姚沛舟在这方面和时煊简直可以用截然相反来形容。他自律、克制又极其注重流程,除了不爱听那些老头儿比裹脚布还长的演讲,其余部分几乎无可挑剔。   接收到岑泽霖的眼神,姚沛舟的目光在那一众校方领导之间打了个转,随后轻点了下头。   “既然如此——”岑泽霖打了哈欠,说话间从裤兜里摸出一条小鱼干叼住,那双深褐色的漂亮眼睛微微眯起,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那就只好单独审讯了。”   “这......这.........”   王校长一时慌了神,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只听见窗外爆发出一阵巨响。姚沛舟眸光一凛,心脏感受到一阵震颤——是楚遇。他身形一闪,从窗边一跃而下,化作一道白影,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一众校方领导:“!!!!”救命,大白天闹鬼了!   外勤二组成员:“............”先替后勤的诸位默哀三秒钟。   时煊一手替奄奄一息的老者捂着胸口那个潺潺冒血的洞,另一只手把吓得脸色惨白的黄文昊护在身后。他不敢晃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在空中四处流窜的气流,表情中流露出一丝阴狠。   哪怕是顶着楚遇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他此时的眼神中仍旧可以看出当年国安特案处外勤头号人物的风采,虽然现在的肉身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但气势不能输。   “躲什么,这一屋子不是老弱就是病残。”他唇角上扬,眼神里满是嘲弄,对那藏头露尾的家伙毫不留情地使用嘲讽技能,恨不得一下子拉满仇恨:“还是说,你就是个废物,只敢挑女人下手,但凡是个带把儿的,就能吓破你的胆?”   那股气流大概是听懂了他的讽刺,从原本的巴掌大小增大到了人头那么大,来势汹汹朝着时煊这头而来。时煊和身后的黄文昊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对方按住老者身上的伤口,打算将这邪物引开。   但就这速度显然是躲不掉的,眼看着就要砸过来了。   就在此时,一股莹润的白光从时煊胸前迸发,迅速与透明气流相撞在一起,顷刻间发生剧烈震颤,屋子里为数不多的家具被撞散了架。   透明气流弹回了墙上,在雪白墙壁上砸出一道深刻的裂痕,几乎能瞥见屋外的光线。时煊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出了好几米,脊背硬生生磕在木板床上,险些将他磕背气。   他倒吸一口冷气,吃痛地捂着后背,皱着眉头抱怨:“这小倒霉蛋的身体真是不堪一击。”   吐出了一口血沫,低头时发现胸前的项链在发光,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这条项链里迸发出的灵力替他挡了一击,否则以小人鱼这娇弱的身体素质恐怕他已经二度归西了。   姚沛舟这人,偶尔也能做点好事。   然而砸在墙上的气流显然要比他恢复得更快些,此时已经重新汇聚在了一起。时煊望着它此时比先前又大一圈的模样,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嘴炮行为,望着胸前的项链道:“但愿伟光正的姚组长好事做到底,等他有朝一日光荣了,我一定亲自去他坟头上三柱香。”   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躲避这一击了,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好让自己死得不那么难看。   可他却没有等到那一击,感应到一阵风吹过,他睁开双眼,看见了姚沛舟的背影。那人一身干净白衣,一掌接住了那股气流,另一只手垂落拦在他面前,做了个回护的姿势。   姚沛舟侧过头看他,意味深长道:“坟头三炷香?就这么想做小寡妇?”   “.........”时煊没料到他听见了这句话,但此时小命捏在别人手里,不能把人得罪了,非常识时务地服了个软:“不想不想,就想你来救我,你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帅过了。”   姚沛舟剑眉一挑,回头瞥了一眼被他捏在手里还在不停挣扎地气流:“是吗?”   “是是是。”时煊连连点头,吊着一口气离开了主战区,冲他喊:“大哥,别装逼了,它快挣脱了!”   姚沛舟感觉到掌心一阵炽热,转过头的瞬间指尖一用力,将那股气流捏了个粉碎。气流从他指缝里挣脱,迅速流窜到墙角,汇集成约莫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   “雕虫小技……”姚沛舟的目光在那一人高的气流里流转了一瞬,随后锁定了一个点,掌心一摊幻化出一支箭,如同一道闪电飞身而出,趁那气流还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将羽箭扎进了那个点。   惨叫声从那人形气流中发出来,时而是男人,时而是女人;时煊看见被姚沛舟扎中的那个点,竟然有血渗出,沿着气流凝成的身体往下淌,滴在地上时迅速划成了一阵白烟。而那气流的颜色由深变浅,最终彻底消散。   收拾完妖物,姚沛舟转身走向“楚遇”,还没等人开口就把他一把从地上捞起来,摆出一副要跟人算账的姿态,冷着脸地问:“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和它叫板?”   “我...我哪知道它这么厉害啊。”时煊原本想说“我哪知道这小人鱼这么废物”,到了嘴边硬生生改了口,拖长的尾音叫姚沛舟听出了几分软绵绵的撒娇意味。见人脸色有所缓和,时煊迅速从他怀里跳出来,上前去看刚刚被那妖物偷袭的老头。   黄文昊同学也许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此时已经吓晕过去了,小脸惨白地躺在一旁,那老头也是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的样子。时煊走过去扶起他,探了探鼻息。   只剩一口气了,但他一定知道什么重要线索。时煊抬头看着姚沛舟:“能给他续半条命吗?”   “这是谁?”姚沛舟问他。   “关于这个案子,这老头儿一定知道什么。我刚刚差点就让他说出来了,没想到不知从哪儿蹿出来这么个妖物,直接给他胸口开了个洞。”时煊回答道。   姚沛舟上前蹲下来,掌心轻放在老头的额间,一道温暖的白光顺着他的掌心传出来,将老头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庞滋润出几分血色。光芒褪去后,老头缓缓醒来,浑浊的眼直直盯着时煊,喉咙里发出沙哑的音节:“啊...啊......沙......沙......”   “什么?沙?什么沙?”时煊凑近了些,但还是没听懂他的意思,随后他看见老头的口中不断渗出鲜血,像是喷泉一般根本止不住。他皱着眉头,回头看姚沛舟:“怎么回事?”   姚沛舟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伸手捏住了老头的脸颊,迫使他张开了嘴,定神一看:“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这......”时煊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姚沛舟,随后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黄文昊,对方手边、周围都没有能称得上锋利的东西,本人也是真的脸色惨白地晕了过去,不太像伪装。   但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那妖物在和姚沛舟缠斗的过程中竟然还有余力割掉老者的舌头,看样子也不太可能被姚沛舟轻易诛杀。   也许是因为疼痛,老头的身体开始不停颤抖,冷汗浸湿了他的背。他痛苦又无助地看着时煊,呜呜啊啊地说着什么。时煊伸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安抚他,随后对姚沛舟道:“算了,放他去吧,别折磨他了。”   “好。”姚沛舟应了一声,手在老头的正上方一挥,那股凝在他眉心的暖流瞬间回归到了姚沛舟的掌心里,顷刻间烟消云散。老头的脸色恢复了临死前的惨白,他张着嘴瞪圆了眼睛,带着这个痛苦又无助的表情离开了人世。   时煊伸手盖在他的双眼处,替他合上了双眼。   他们来不及思考怎么安置这里的一切,因为岑泽霖给姚沛舟发了一道传音。这个昔日吊儿郎当、日常除了吃鱼就是睡觉的大波斯猫一改往日形象,语气相当严肃:   “老大,快来,这事太古怪了。” 第10章   校长办公室的里间,岑泽霖坐在沙发的单人座椅上,那双深褐色的眼已经变成了一对异色瞳。一只金黄另一只蓝色,眼型狭长,对上坐在对面的校方领导时,那人原本涣散的双眸瞬间集中了起来,被他牢牢锁住。   片刻后,那位中年男人躺倒在沙发上,岑泽霖恢复了正常的双眼,冲着姚沛舟轻轻一摇头:“不行,获取不到。”   “什么意思?还有你读不到的人心?”何晓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岑泽霖,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   “读心是有一定条件的,两种情况下无法读取,第一种就是对方知道我会读心术,有所防备,以自身修为抵挡住我的读心术。”岑泽霖难得严肃正经地解释问题,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瞟了一旁的姚沛舟好几眼:“就像我这么久以来只成功对凌老板施展过一次......”   “我不会告诉他的。”姚沛舟知道他什么意思,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说道:“说重点。”   “当然,这些人情报组早就调查过了,不存在什么漏网之鱼,都是普通人,所以第一种情况就不存在。”岑泽霖迅速拉回话题,表情相当认真:“第二种,他们没有心。”   “你说什么?”这一次连盛窈的表情都变得非常难看,她与站在身边的徐殊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伸手去摸倒在那里的中年男子的心脏处。   “别摸了,不是心脏被掏了。”岑泽霖赶紧解释道:“而是他们的心虽然还跳着,但是是有人在操控他们的跳动,一旦那人结束控制,就不跳了。所以,这种人是无法读到心的。奇了怪了,明明来的第一天,那个王校长的心还能读到。”   徐殊明的掌心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他低头看着这位中年男子,喃喃道:“这不就是活死人吗?”   “哦,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事情。”何晓说:“那个萧主任,你们觉得她多大岁数了。”   盛窈歪着头回忆了一下萧郁的长相,回答:“六十吧,按理说这个年纪的人族女性不是早退休了吗?她怎么还在学校?”   “六十?才怪!她今年不到四十!”何晓的表情非常夸张,冲着众人比了个四,用一种说书人的神秘语气说道:“我专门去翻了学校的入职记录,她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之后回母校任职,今年刚好第十五年。”   一直坐在旁边的转椅上咔滋咔滋吃薯片的时煊停下了动作,意味深长道:“这个萧主任......不简单啊。”   说完,他就要把沾了番茄粉的手指放到嘴里嗦干净,却在半路上被姚沛舟一把抓住了手腕。后者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抽了办公桌上的湿巾纸,将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擦干净。   其余人纷纷选择性失明,假装自己根本没看到这一幕,只有岑泽霖一脸愤怒地冲过去,一把薅过时煊手里干瘪的薯片包装袋,朝里看一眼:“你...你给我吃完了?”   “什么叫给你吃完了,这是那个叫黄文昊的小同学买的。”时煊轻描淡写地回应道,说话间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然后问:“说起来,他人呢?”   “你们带回来那个?”何晓指了指自己身后被挡住的沙发:“这不是在......哎?人呢?!”   他身后的沙发上空无一人,刚刚还盖在黄文昊身上的毯子被叠放得整整齐齐摆在上面,可原本昏睡中的人已然不知所踪。时煊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和姚沛舟交换了个眼神,他知道对方似乎和他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这个黄文昊,是如何做到不被外勤二组的人发现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他跟我说,他是从宿舍楼翻墙出来的。”时煊在众人视线中慢慢回忆道:“然后我跟着他去见了那个老头。”   “如果不是你跟着他去呢?”姚沛舟问。   时煊:“什么意思?”   姚沛舟解释道:“如果不是你跟着他去,而是他故意出现在你面前,引你跟他去?”   “这就说的通了。”盛窈突然插话道,随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解释道:“从案发到现在宿舍楼外都有外勤巡逻,还有老徐设的禁令,翻墙也出不来。”   时煊的眉头皱得很紧了,他含着慕斯蛋糕的小勺子,都顾不上擦掉嘴角的奶油渍,若有所思道:“这人引我去见那个老头,为什么啊?”   “他是凶手吗?”岑泽霖一边说着,回头就看见“楚遇”已经吃掉了他放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吃的抹茶慕斯,登时恨得咬牙切齿,冲人张牙舞爪:“你怎么又吃我的零食!!!”   时煊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把已经吃残了的蛋糕递到他面前:“那......还给你?”   “没事,没事,你吃吧。”岑泽霖皮笑肉不笑盯着他,用很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养肥了,才好清蒸。”   时煊耳力极好,刚好听见了这句话,立刻用很大的声音重复给姚沛舟听:“你说什么?你要清蒸我?”   岑泽霖:“.........”这告状精!   姚沛舟不负他所望的听见了,闻声回头,还没开口就被在宿舍附近巡逻的外勤组员打断了思路,那人在传音里说:“老大,不好了,男生宿舍楼底下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男学生。”   男生宿舍楼底下是一片小树林,树林深处的草丛里此时已经被一众外勤包围。躺倒在这里的男生浑身是血,死状惨烈,即使没有遮挡,也不用担心宿舍楼里的学生会看到。   徐殊明在宿舍楼设下的令咒阻碍了他们的视线,他们不光无法踏出宿舍,对于界线以外的东西一概看不见听不着。姚沛舟一行人抵达现场时,外勤组员及时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怎么发现的?”姚沛舟边走边问。   其中一名外勤汇报道:“我刚刚在这边巡逻,听见草丛里有动静,我还以为有学生偷跑出来了,就过来看,结果是只猫。猫尾巴扫过的时候掀起了草丛,我就看见了他的衣角。”   率先走过去的人是岑泽霖,他看了一眼死者的脸,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回过头看向姚沛舟说:“是黄文昊。”   “什么?”时煊三步并作两步跨进草丛里,他蹲在黄文昊尸体旁边,紧盯着那张血淋淋的脸,伸手摸了摸尸体的脖子。这人已经死亡超过八个小时了,几乎是和樱花树下的女生同时死的。   姚沛舟站在与他对视了一眼,见他冲自己摇了摇头。随后眸光一沉,快步走向站在草丛边上的王校长,揪着人衣领一把将人重重地按在墙上,终于撕开了那张克制又沉稳的面具,冲人冷冷道:“你听着,我不管你今后是去跳楼、去坐牢还是去这些学生坟头上吊谢罪,你现在一五一十地把这个学校的秘密交代清楚。你们学校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贵校萧郁萧主任明明不到四十岁,为什么老成这样,你们说她今天休病假了,她人现在又在哪里?还有,竹林后面那个小屋子里姓孙的大爷是谁?”   “你说什么?”王校长的表情变得非常诡异,那张脸在听见姓孙的大爷几个字的时候变得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孙.....孙校长.........?”   姚沛舟问:“孙校长?谁是孙校长?”   “他,他都死了三年多了,绝不可能出现在竹林那里。”王校长的声音充满恐惧,说话时感觉冷汗打湿了自己脊背,随后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更何况,那个竹林后面......别说小屋子了,连路都没有。”   “孙学正,男,人族,柏木私立高中第十七任校长,三年前离奇失踪,家里人还上公安局报过案,但一直没找到,之后就被判定死亡了。”   檀斯年的声音在姚沛舟耳边响起,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冷静,光是听着就知道这人坐在办公室里戴着无框眼镜那副人模狗样的德行了。   接收到这一讯息的不光是姚沛舟,二组所有人都能听见,因此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除了“非群聊成员”时煊。他一脸无语地看着这帮人,感觉自己活像个被排挤在小群体外的傻叉。   偏偏岑泽霖这货还像是故意炫耀一样,在他面前表现得分外夸张,眼神里流露出的讯息摆明了写着“怎么样,你听不见吧”的得意,分明在报复刚刚那个慕斯蛋糕。   数百年如一日的幼稚——   “这个人持身较正,没什么讲不出口的黑历史,也还算比较受人爱戴,毕业学生对他的评价也不错,至今警方也没有找到他的失踪和谁有联系。”檀斯年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继续汇报情况。   “其他人呢?萧......”姚沛舟还没说完,感觉到胸口一阵温热酥麻,他一低头,发现“楚遇”正趴在他胸口的位置,抬起头侧着耳朵仿佛在聚精会神地听什么。   姚沛舟:“?”   “我也想听,你们在说什么?”时煊摆出一副无辜又天真的模样,水汪汪的眼眸凝望着姚沛舟,满眼期盼与渴望。   姚沛舟被这个眼神盯得一阵酥麻,岑泽霖一句“组内机密,外人不能听”还没说完,时煊的声音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组内群聊”里。   二组众人:“............”   夏桀商纣周幽王,汉成帝唐明皇明宪宗。   众人各自在心里把姚沛舟参照古代那些个为了博妖妃一笑,毫无底线的昏君骂了一遍,感叹原来祸水这物种是没有性别的。   另一头的檀斯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姚沛舟的问题说道:“萧郁吗?人族,女,现年三十七,家里是做生意的,家境不错,曾是柏木的优秀毕业生,之后出国留学了,学的——金融管理?”   何晓惊讶道:“金融管理?来教书?”   “有点怪。”檀斯年继续说道:“萧郁家里人不愿意独生女在学校耗一辈子,多次提出让她辞职,之后闹了不小的矛盾,萧郁一气之下从家里搬出来了,并且和家里断了联系。她一个国外常春藤名校的毕业生,家里有千万家业等她继承,何苦把自己困在学校和叛逆期高中生较劲?”   盛窈撩了一把头发,说道:“为了爱情?这学校里有她的爱人?”   “她至今未婚。”檀斯年说道。   岑泽霖:“我看她也不像那种大公无私要为教育事业奉献终身的人设啊?”   “我建议外勤二组的诸位把调查重点放在这个人身上,这个学校发生的一系列怪事一定和她有关。”檀斯年说。   姚沛舟沉吟片刻后对他说道:“已经派人去她家了,只要校方提供的地址无误。斯年,我需要一份萧郁毕业那年的学生名册以及毕业大合照。”   “学校连这种东西都没有?”檀斯年的语气有些惊讶。   岑泽霖冷哼了一声替他回答:“校方称,学校的图书馆三年前突发大火,在那之前的学生资料和照片都烧光了。”   檀斯年客观评价道:“有点刻意。”   “谁说不是呢。”岑泽霖耸了耸肩:“就像我们上天入地的情报组查不到似的。”   “多谢夸奖。”檀斯年回了一句,之后,众人听见他说了一声好了,就见凭空出现了一只雪白的鸟,扑棱着翅膀朝姚沛舟飞来,待到姚沛舟伸手那只鸟便落在他的掌心,化成了一沓资料。   从头看到尾的时煊不免感叹,凌庭柯近几年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把棠遇霜那个嘴碎又爱八卦的废物点心扔进后勤,把檀斯年提拔上来,这工作效率比当年的情报组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当年是檀斯年给他打辅助,他也许就不用殉职了。 第11章   午后的阳光穿过茂密梧桐落在人行道上,上班日的居民区要比平时更加安静。一只鹰于长空飞速划过,降落在某户人家的阳台时收敛了漆黑的羽翼,直到完全落地才幻化成一个黑衣青年的模样,悄无声息地潜入这户人家。   屋子里的陈列摆设相当简洁,窗明几净,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气息,完全不像一个人类的住所,更无法称之为家。也幸亏外勤组的成员向来见多识广,并没有对此表现出过分的惊讶。   他放轻脚步,一间间屋子搜寻过,只可惜都是空无一人,便向远在学校的姚沛舟汇报:“头儿,人不在,八成是跑路了,建议联系桑海警方通缉,毕竟是人族的事儿。”   人族犯法,无论是干了多违背道德的事情、还是与妖魔勾结,特案处一律不管,这是他们之间约定成俗的规矩;双方互不干涉,必要时互相帮助。   “你先不急着回,在屋子里多看看。”姚沛舟的吩咐很快传了过来,他听完后简单明了地回了个是,随后继续在屋子里转悠。   从书房到客厅再到厨房几乎都没有什么生活过的痕迹,唯一有点温度的是卧室里橱窗上那束向阳而开的雏菊,是这充满了冷色调的房间里唯一一抹亮色。   他走进卧室,沿着房间走了一圈,伸手拿起了花瓶,正要仔细端详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回过头时发现脚下多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秘密通道。沿途的灯一盏盏亮起,一直延伸到地底。   带着疑惑,他一步步走向了这条地下通道。   “卧槽,这么多人,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何晓被眼前厚厚一叠照片折磨得老眼昏花,揉着太阳穴发出痛苦的哀嚎:“为什么不把我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霜哥带过来!为什么!为什么!”   岑泽霖安慰他道:“至少咱们有方向了,校方那群领导一问三不知,那样子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对那几年发生的事情很模糊,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有人对他们的记忆做了改动,从侧面印证了萧郁在校读书以及毕业后到她归国前那段日子里,这学校一定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且其中的某个人物和她关系匪浅,还是必须要回校找到对方的那种关系。”   “不仅如此,可能到现在,萧郁都没有找到他。”时煊坐在一旁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慢条斯理地插了一句嘴。   何晓好奇地发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熊大啊,如果是你,有一个对你这么重要的人,你如果找到了她,会不考虑和她结婚吗?就算不结婚,那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让所有人都不知道吗?”时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何晓疑惑的小眼神里语重心长道:“当然,可能这对你来说有点难以理解,毕竟你就是只熊。”   何晓:“.........我大概能理解,我疑惑的是你为什么会叫我熊大?这个外号自从外勤一组的前组长时煊殉职以后,就没人叫过了。”   突然被点名的时煊心头一紧,这才发现自己快掉马了。外勤二组的何晓和外勤三组的杜玄真身都是熊族,年龄差不多,关系也很铁,当年时煊上网冲浪时无意间发现了一部国产动画,当即给这哥俩起了绰号。   时煊感觉现在这屋子里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尤其是他身边坐着的姚沛舟,那双眼比任何人都要炽热,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   “咳...那个......实不相瞒......”时煊摆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对何晓说道:“我是听我们棠组长叫过。”   “原来是棠遇霜啊!我说呢。”何晓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没心没肺地笑着:“我还以为你被时煊附身了呢!”   有事好哥哥,无事臭弟弟。棠遇霜这待遇,在特案处恐怕也是独一份了。   时煊:“......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哈哈哈。”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黑熊精怎么直接猜到了真相!   “别瞎想了,这怎么可能呢?”岑泽霖摆了摆手,一脸笃定地说:“如果真这样,他和老大还能在一张床上睡觉?房顶都打穿了吧?”   “岑泽霖。”姚沛舟的声音传过来,语气泠泠。   岑副组长汗毛倒竖,机械地转过头赔笑:“...我干活!干活!”   砰——   临时被外勤二组征用的校长办公室窗户碎裂,一只通身黑羽的鹰冲破玻璃摔进来,在屋子内的地板上显出了原形。那是刚刚前往萧郁家探查的外勤组员,他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唇角还带着血渍。   “宣霆!”岑泽霖扔下手里的资料上前去扶他:“你怎么了?”   “萧郁家有密道......”宣霆用指腹擦去唇角的血渍,冲他摆了摆手表示没事,随后向姚沛舟汇报道:“通往她家的地下室,那里面分明是在做歪门邪道的祭祀,萧郁在用自己的心血供奉什么。”   姚沛舟问:“那你是怎么受伤的?”   “供奉的灵台上有一张照片,是个年轻男人,我本来想把这照片带回来,没想到刚一碰到照片,就有一股像气流一样的东西蹿出来攻击我,我一时没防备。”宣霆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半空中一挥手,他手挥过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幅画卷。   能打能跑,机动性强,还能在敌方家中安插眼线,时煊突然发现如今的外勤二组还真是卧虎藏龙。   他抬头去看,画卷里便是宣霆描述的萧郁家地下室。即使只是画卷,也能感受得到这屋子有多诡异阴森,摆放在桌上的烛台燃烧着四根白蜡烛,正中间摆了一个铜盆,旁边是一把沾满了血的刀,正前方的墙壁上用朱砂写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   “照片呢?”姚沛舟问道。   宣霆凑了画卷看了一眼,指着铜盆旁的空地说道:“刚刚就在这里,现在不见了。”   “看来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姚沛舟说着,把一本毕业纪念册递到宣霆面前:“你还记得照片上的男人长什么样吗?”   宣霆接过纪念册:“记得。”   又是那股气流,它承受了姚沛舟一击竟然没死,想来在背后操纵它的人不简单。时煊站在那幅画卷面前,盯着满墙的血红色符文,总觉得这符文的走线有几分熟悉,但实在记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生祭吗?”徐殊明喃喃道,作为“鬼画符”的专家,他在这方面的造诣绝对称得上首屈一指,一般来说是不会看错的。   姚沛舟:“生祭?”   “铜盆、铜匕首、铜烛台、四根白蜡......这墙上不是符文而是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还不止一个人的。”徐殊明说道,随后他取了一张便签纸,照着墙上的符文走势写下了几串生辰八字,一共是七个人。   岑泽霖顿时明白过来:“校方领导包括萧郁在内,刚好七个人,所以他们都读不到心。”   所谓生祭,又叫活死人祭,就是以活人心头血祭祀某方邪神,在祭祀期间要保证此人不死,邪神受了供奉,就会替供奉它的办成一件事;事成以后,邪神就会生吞献祭者的魂魄,以达到增强修为的目的,被生吞魂魄者将永世都无法轮回。   “这萧郁得对她这帮同事恨到什么地步,才会下这样的死手。”时煊捏着那张纸晃了晃,虽然看着那幅画卷,但话却是对着姚沛舟说的:“她背后,有高人啊。”   又是姑射阵,又是活死人祭,都是些早就失传的禁术;原本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妖邪作祟案,没想到竟然牵扯出这么多棘手的歪门邪道。   姚沛舟低垂着眼眸,表情被笼罩在一片阴霾里,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原本晴朗的天被云层挡住了光,使得这间向阳的办公室突然沉入昏暗中,眼看着大雨将至。   随后众人听见宣霆说:“找到了,就是他。”   暴雨倾盆,少年穿着残破衣衫跪坐在木质地板上,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如同嵌在精致橱窗里的名贵宝石,鸦羽上沾染了几滴血珠,苍白的唇角还有血渍残留。他像是一只漂亮又脆弱的蝴蝶,只要轻轻一捏,随时都能断气。   沉稳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视线终于从窗外雨幕中移开。只要稍微动一动,那拴在手腕与脚踝处镣铐便会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一身黑衣的男人慢慢走近了,视线从他脸颊扫过,落在满是淤青与掌痕的大腿上,原本冰冷的眼眸里仿佛翻涌着滚烫的岩浆,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压下。   男人把一路拖进来的人往一旁的地板上一扔,那具死尸一样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了少年的脚边。   屋内的灯光映出她苍老的脸,是萧郁。   少年抬起头来看向男人,哑着嗓子开口:“她......死了吗?”   “快了。”男人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蹲下来捏住少年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表情阴狠:“但不是现在,你们都爱做多余的事情,她多杀了一个男学生,惹人注目。而你——”   男人的指尖萦绕着漆黑的雾,随后这化作藤蔓缠上了少年纤细消瘦的脚踝,迅速往上蔓延,探进了他只勉勉强强遮住了大腿根的衬衣里。   “唔......”少年难受的发出一声低呼,泪水迅速浮上了眼眶,下意识地就要合拢双腿。   “不许动!”男人冷冷地说道,钳制住少年双腿的镣铐向两边收缩,硬生生分开了少年并拢的双腿。在少年难以抑制的喘息与泣音里,男人高大的身影逐渐压了下来,附在他耳畔低语:“附身到那个死人身上,引特案处一步步去查,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不...不是......不......”少年消瘦到只剩下一副苍白骨架的手不停颤抖着,禁锢住他手腕的镣铐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一道道魔咒。他的手悬在半空中许久,随后慢慢落在,搭在了男人挺拔的背上,他微微张开嘴轻声唤道:“玉京……”   这名字如同一句魔咒,听见的瞬间男人身体明显一僵,他的掌心撑在地板上,指尖仿佛扣进了地底下,青筋凸起,声音泠泠:“住口!别叫我。” 第12章   “老师?”   众人围在一起,目光落在宣霆手指的方向。在师资简介那一栏有一张一寸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眉清目秀,模样端正,穿着干净整齐的白衬衣,名字一栏填着“沈新辞”三个大字。   何晓:“学校有这个老师吗?”   “没有就对了。”岑泽霖拍拍他的肩膀,冲他笑了笑。   看来这个学校、这群藏在阴沟里的耗子千方百计想要掩盖的真相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至少他们找到了那个关键人物。   “沈新辞...沈新辞......”时煊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在读到沈字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之后扬起嘴角笑道:“原来那位孙校长临死前想要说的,就是这个名字啊。”   只可惜他被幕后主使一把割掉了舌头,直到最后也没把这个名字说出口。查到这里,那位借用了黄文昊身体的“朋友”在时煊心中变得格外可疑;一方面他似乎在帮助他们找到更准确的线索,但另一方面也无法排除就是他割掉了孙学正的舌头。   他知道的越多,就越像和幕后主使是一伙的。   “你在想什么?”姚沛舟的声音在时煊耳边响起。   时煊抬头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我在想,校方那群酒囊饭袋还能撑多久?够不够你们拼凑出这个沈新辞的故事。”   “靠他们当然不行。”姚沛舟轻笑了一下,顺便伸手在时煊头顶揉了揉。   这动不动就占便宜的毛病恐怕只有把手剁了才能好了,时煊腹诽着。只见姚沛舟手一挥,顷刻间所有人从办公室转换到了学校操场正中央那棵参天松柏下。雨幕被他撑开的结界隔离,哪怕风吹得树叶落了满地,在这结界里也感受不到分毫。   他伸出手凭空画了一道符咒,金光四溢,随后散作细密的金色符文将他周身包围。他额前的头发被疾风掀起,衣角翻飞,掌心凝聚着一团耀眼夺目的白光他迅速低下身,用力一掌拍在地上。   裂纹自他掌心处蔓延开,一直延伸到众人脚底下,姚沛舟的声音沉重而缓慢,如同寺庙里的暮鼓晨钟:“地灵何在,出来见我!”   上古四圣的召唤术,可召各方地灵现身,为其所用。所谓地灵,汲取了该地日精月华、人气灵性,或数千年或百年,凝聚而成,化为人形,栖身于地根处,通该地诸事。   岑泽霖望着此时被金光包裹着的姚沛舟,回头扯了扯何晓的衣角,跟他咬耳朵:“老大怎么知道这学校的‘根’在这里?”   “你问我?”何晓挑眉,表情惊讶:“问老大本人啊。”   岑泽霖瞪了他一眼:“你这蠢熊!”   “柏木建于清末,当时名为修文私塾,传闻盖这间学校的是位乡绅,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大善人,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老者驾鹤西去,他的学生们就将他埋在私塾正后方的园子里。”时煊伸手指了指眼前这方土地,之后继续说道:“第二年立春下了场大雨,雨后,老者的埋骨之地突然长出了一棵参天大树,茂密繁盛,根基深厚,便是你身后这棵,也是这学校的根。”   何晓与岑泽霖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听了个不得了的故事,只有盛窈抱臂站在一边,静静观察着眼前这个对一切侃侃而谈的“楚遇”,仿佛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和他从内到外完全不同的人。   时煊还没注意到这双充满探寻的眼,继续说道:“不过有没有地灵就不知道了,全看你家老大是天生的欧皇,还是命定的非酋。”   至少,在时煊的印象里,叶听澜那个非中非的非皇,就没成功召出过什么像样的地灵。   “这里当然有。”徐殊明开口说道:“地灵这种生物又不是满地跑的地鼠,在街市、地摊儿、菜市场没有,但像是学校、事业单位、政府机关这样看过风水后才打地基修建的场所,还是很容易生出地灵的。”   所以叶听澜是专门在街市、地摊儿和菜市场这样的地方召唤地灵?时煊忍了忍,防止掉马,还是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他话音刚落,只见脚下的裂痕处有风呼啸而过,那风卷起了脚下的落叶,将四散的叶汇聚到一起,一点点累积到了一人高。叶的缝隙里透出了光,一点点烧尽了树叶,显出了身穿赤色长衫的鹤发老者。   地灵冲着姚沛舟拱手一礼,冲他笑得憨态可掬:“恭迎监兵神君大驾,神君有何吩咐,老朽定当竭力为神君效劳。”   “查一人,名沈新辞。”姚沛舟简单明了地说道。   “神君稍等,容老朽查探一番。”地灵笑吟吟地回复道,随后他便闭上了眼。   一阵温和的风从众人面颊拂过,闪着金光的文字自四面八方而来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汇聚到那地灵的脚下。数十秒后,地灵缓缓睁开了双眼,毕恭毕敬地答道:“他非人族,乃异兽驳,生于中曲之山,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   “打住。”姚沛舟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他长篇大论的废话:“我要他在这个学校的经历,作为沈新辞的经历。”   “哦!”地灵立刻停止了那些文绉绉的古籍记载,换成了非常通俗易懂的现代白话:“驳曾化名叫沈新辞在这所学校任教,教的是美术课,十八年前学校曾有妖邪作祟,那妖物藏在学校里狩猎夜半落单的人,方圆百里有数十人相继失踪。沈新辞为了救人挺身而出,在妖物面前显了真身,当场诛杀了作乱的妖物,但也被当时的校长孙学正目击到了这一幕。”   “那校长虽然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但同时又忌惮畏惧他的能力,终日惶惶,直到遇见了一位胡子拉碴满头白发的老道人。那老道人说他印堂发黑、邪祟缠身,迟早有一天会被邪祟害了性命,孙学正一下子找到了救命稻草,求老道人救他一命。”   “老道人给了他一些符文黄纸,又让他把沈新辞引到自己设下的阵局当中,他连连答应。沈新辞对他毫无防备,在他的引导下踏进了老道人设下的圈套,于阵中显出原形,被打碎了肉身,镇压在图书馆外的樱花树下。孙学正按照老道人的要求把那些符文黄纸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处,只要有人经过看上一眼便会把沈新辞这个人包括那起事件忘得一干二净。”   姚沛舟又问:“这老道是何许人?”   “不知。”地灵回答道:“无记载,无姓名,无经历。”   “驳乃上古异兽,修为灵力不浅,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老道士打破肉身,镇压在地下?”姚沛舟一记锋利尖锐的眼神扫过去,像刀子一样刮过地灵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这样的能人异士,会没有记载?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哎哟!神君明鉴!”地灵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弯腰作揖,自证清白:“此道人当真没有记载,就连模样都是一团模糊不清,老朽应了监兵神君之召,岂敢不竭力相帮,只是爱莫能助啊!”   “那你再问问他,沈新辞和萧郁是什么关系。”时煊冲姚沛舟说道。   虽然其他人都能听见地灵的回答,但这地灵是应白虎召唤出来的,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其他人,所以对于他的询问也仅限于姚沛舟一人。   听了时煊的话,姚沛舟问地灵道:“沈新辞和萧郁是什么关系?”   “曾经是恋人,如今——”地灵惋惜不已地摇了摇头:“萧郁已非完人,而沈新辞也无肉身,二人皆有心结,若不打开怕是难以相见。”   师生恋——   二十多年前,曾经是柏木私立高中学生的萧郁和自己的美术老师沈新辞相恋。在早恋、师生恋以及百年名校的束缚里,二人不得不将这段感情藏在阴影之下,悄无声息地滋生发芽。   之后萧郁从学校毕业,与沈新辞有过四年之约,然而四年约满,萧郁从国外归来,却遍寻不得曾经的恋人,周围所有人都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就好像他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   但只有她知道,他在,在这所学校的每个角落都曾有过停留。图书馆里隔着书架与阳光的相望,樱花树下趁着风与花迷了众人眼时的牵手,还有湖畔拱桥下被垂杨遮下身形的相拥。   所以,她留下来了,扎根在这所学校。   盛窈听到此处,妃唇上扬,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嘲讽:“古往今来,好管闲事的道士和尚还真是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   “萧郁如今身在何处?”姚沛舟继续问道。   “这——”地灵的表情中流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他皱着眉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辞了一阵,而后睁眼,冲姚沛舟摇了摇头:“她如今已耗尽心血,衰竭如枯木,老朽实在是感应不到了。”   姚沛舟手一挥,冲他道:“行了,你去吧。”   “是。”地灵冲他拱手一拜,随着一阵风卷起的落叶一并消失在树下。   “听他的意思,我们不用去抓萧郁了?”直到他走后,岑泽霖才开口问道:“她不都快挂了吗?”   时煊回答他:“抓还是得抓,还要一箭双雕,萧郁区区人族,沈新辞虽有千年修行,但被打碎了肉身,束于地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做到这一地步,必然是背后有人引导,等着吧,事情未成,那人还会把萧郁送回来的。”   “萧郁是被她背后的人抓走的?”岑泽霖继续问。   “因为,她做了多余的事。”时煊望着结界之外的雨幕,目光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他说:“这件案子,受害者都是女孩,取处子之血,结姑射阵。杀黄文昊,就是这多余的一环,只会让萧郁暴露得更快,毕竟黄文昊死也不肯瞑目的双眼里映出了萧郁沾满血的脸。”   听到这里,岑泽霖似乎懂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幕后之人觉得她做了多余的事情,为了防止她继续坏事,就将她抓起来控制住了,待到最要紧的关头再把她送回来?”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时煊点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赞赏表情。   这副表情看的岑泽霖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好像自己平白无故在这小人鱼面前矮了一截儿,明明在食物链里他的地位要比一条鱼高!   “算上前一个女孩,他们一共杀害了八个,姑射阵除了需要取九名处子之血,完全结成还得有一个必要条件,即第九名处子需在阴年阴月阴日取血,当晚还得是娥眉月。所以,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了。”时煊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显出几分困意,这小人鱼的身体弱得像朵娇花,多活动一会儿就犯困,他现在只想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听着窗户外的雨声好好睡一觉。   岑泽霖:“等?等什么?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掌握了线索,咱们应该主动出击啊!”   “你往哪儿出呢?知道幕后黑手的老巢吗?还是能把异兽驳从地底下挖出来?怎么办事这么不讲究方法呢。”时煊抬眼看向他:“你非要找也不是不行,一把把这学校掀个底朝天,到那时别说藏在地底下区区一只神兽了,这方圆百里的普通民众都得跟着遭殃。”   如今社会不比当年,讲究法治和谐;他们和国安签订了协议,除非必要否则绝不轻易破坏人界秩序,因此很多时候他们办案过程有些束手束脚,就比如现在。   他们知道沈新辞就在学校里,但若强制手段把沈新辞揪出来,恐怕这整个学校都能在瞬间夷为平地。   岑泽霖揉了揉头发,表情相当复杂:“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咱们现在就回......”时煊说到一半,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后继续说道:“回去,好好睡一觉,休生养息。”   说完他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姚沛舟,大概是刚打过哈欠的缘故,他的眼里盛着一汪盈盈的湖泊,看过去时,姚沛舟的心头登时软了半截,后者毫无原则地点了点头:“走吧,回去。”   果然是妖妃祸国,从此君王不早朝!岑泽霖更加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了,转过头去和深有此意的何晓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13章   樱花飞舞时,清风徐来,送上了一场粉嫩的樱花雨。不远处的山坡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衬衣的青年,他生的俊逸干净,眉眼间带着和煦的笑意,手里捏着素描炭笔,在画架前涂涂画画。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看上去斯文又温柔。   “沈老师好帅啊,我以后的男朋友要像他一样帅。”穿着校服扎着高马尾的女学生手里抱着一本书,遮住自己上扬的嘴角,那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冲身边的人耳语。   萧郁闻言,低头笑了一下,眉眼弯如新月。   这是她的,这份心事就像是藏在心里的一颗水果糖,橘子味的,甜蜜中带着些无法公之于众的酸涩;偶尔看见有捧着课本的女学生壮着胆子向沈新辞搭讪、或者有年轻女老师借些由头给他送小点心小礼物,都要独自一人哀怨好一阵。   可是只要看见对方就好了,沈新辞含笑的双眸、修长干净的手指以及衣衫里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就能让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穿梭在学校图书馆一排排书架之间,萧郁停留在最里排靠窗边的位置处,伸手取了那本刚刚被人放进去的书,轻车熟路地翻到中间,拿了那张夹在其中的信纸,以及和信一起的画纸。   印着白色玉兰花的信纸,用清隽的字体写着三两行字。时间、地点与落款,萧郁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刻在心底。至于那画纸上,便是短发少女站在樱花树下的身影。她颔首低眉,用纤细指尖将被风吹起的发丝绕到了耳后。   他们约好在鹿吴山神的祭典上偷偷见面,一起逛庙会与市集,在滂水边放河灯,许下各自的愿望。   山神祭典——   萧郁望着窗外,大雨终于停了,雨点顺着屋檐往下滴落,在地面成了一滩积水。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身白裙站在路灯下翘首以盼的少女了,再也盼不来记忆中那个人了。苍白消瘦的双手青筋暴露,眉眼间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头发花白。   她的衣领微微敞开着,苍白的肌肤上布满了漆黑的纹路,像是一只攀附在她脖颈处的毒蜘蛛,不停吸食着她的血液,同样的纹路还存在于她被薄毯遮盖住的双腿上。   如今的她哪里像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即使与沈新辞相见也是不敢相认的。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她靠坐在床上,看着白衣少年端着托盘缓缓走近,随后在她旁边坐下,把托盘里热气腾腾的粥和小菜放到她面前。他脸上的血渍与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大腿上的淤青也已经褪去,虽然看上去还十分虚弱清瘦。   少年把粥递给她:“吃点吧。”   萧郁摇了摇头,用浑浊疲惫的双眼盯着他,声音沙哑:“他让你看着我的?”   “你再不吃,身体会撑不住的。”少年没有回她的问题,而是亲自端了那碗粥过来,舀起一勺粥放到唇边吹了吹,随后送到她的唇边,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紧盯着她:“如果,你还想见沈新辞的话。”   “他......”萧郁的双眼中突然多了几分亮色,她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颤动着,随后微微张开抿了一口送到嘴边的白粥,问道:“我还能见到吗?”   “主上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少年回答。   一碗粥喝完,萧郁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随后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   “我生来就在他身边。”少年收拾好餐具,准备起身离去。   “可他待你不好,欺你辱你。”萧郁抬头望着他过分清瘦的背影,问道:“这样,也值得?”   少年身形一顿,端着托盘的手骨节分明,他侧过头看向窗外,即将降临的夜幕把他的侧脸笼罩在一片阴影里,模糊不清,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能陪在他身边,就值得了。”   随后便是死一样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叹息。只是不知道是来自那少年,还是躺在床上的萧郁。   “祭典?今晚?”时煊站在酒店大堂,听见擦肩而过的两名游客讨论的声音,顿时瞌睡就醒了。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子,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喃喃道:“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岑泽霖无语地盯着他:“你不是困了吗?”   “本来是困了,但这不是有活动吗?”时煊说着,回过头去看姚沛舟,一副乖巧可爱的表情:“这种山神祭典在如今的天朝,应该挺少见了吧?不想去看看吗?”   姚沛舟对于这种东西向来不感兴趣,所谓人族祭典活动无非就是打着给神上贡的名号自己狂欢。古代好歹还有些敬畏之心、会举办祭祀仪式,像那么回事。到了现代社会,任何传统节日、非传统节日以及稀奇古怪的日子都会被现代商业鬼才们变成赚钱的好日子。   就像是他永远也理解不了双十一这个节日的存在,明明最初只是光棍们在网络上的自嘲,怎么到了最后演变成了打折促销。   “你想去?”姚沛舟低头看着他。   时煊点头:“想去。”   姚沛舟还没回答,倒是盛窈率先开口了,她摆了摆手,随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就不去了,累了一天,我得好好泡个澡敷个面膜,再去三楼的美容中心做个全身护理,这才几天,头发都分岔了。”   “我pass!既然今天没事了,我得上游戏把任务清了,好几天没做日常了!”岑泽霖紧跟其后拒绝了,随后跟在盛窈的后面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大堂。   至于剩下几个组员,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识相地表示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不掺和了,勾肩搭背着离开了大堂。一转眼,就只剩下姚沛舟和时煊两个人。   姚沛舟对于组员们这样识相的行为非常满意,眼神里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冲人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外勤二组这帮人还真是没有生活情趣,前任外勤一组组长时煊默默地吐槽道。   桑海地界,背靠古籍中记载的鹿吴之山。传说鹿吴山无草木,多金石,泽水自此处发源,而后向南流入滂水,也就是桑海内唯一一条河。泽水里有一兽,名曰蛊雕,蛊雕之音如婴儿啼哭,以食人为生。   相传千年前,蛊雕为祸一方,先是用婴儿啼哭声吸引误入山林的人族,随后将他们吃干抹净。百姓苦不堪言,曾有胆大的勇士为了保护家人自发组织进山猎杀蛊雕,最后无一生还。   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名龙身鸟首之人,自称是鹿吴山神,因受了桑海百姓的供奉,前来猎杀蛊雕。鹿吴山神设法阵,杀蛊雕于法阵之中,为了蛊雕的魂灵永世不得超生,他的肉身化作石像镇压在法阵中心,至此桑海一带太平顺遂。   法阵的中心,就是此刻时煊脚下的这个广场。   时煊背着手低头看着石像旁的刻字,草草了解了一下这个故事。这座石像就是传说中鹿吴山神的肉身,而石像底下就是当年被镇压的蛊雕尸首。   所有的祭祀活动便是围绕着这座广场展开的,沿街是一个个尺寸大小都完全一致的小摊,密密麻麻地开满了广场的东南西北四条街。夜幕降临时,挂在树上的银灯依次亮起,映照出来往行人充满喜悦的脸庞。   “什么鹿吴山神的肉身,这明明就是人工打造的。”时煊弯着腰,指尖轻轻敲了敲那石像,回过头去跟姚沛舟说道:“看成色,这具石像绝对不超过百年,这些人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供奉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说不定就连这鹿吴山神也是有些人闲来无事现编的。”   姚沛舟站在他身边,说道:“人总要有点信仰,无论真假,不然怎么捱过那么多漫漫长夜?”   “那你呢?你也有吗?”时煊转头看着他,笑着问道。   光映在时煊脸上,他眼里包含了星辰与大海,分明与平时那只单纯无辜、不谙世事的小人鱼判若两人。姚沛舟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人之隔,就这么静静地凝望着他,仿佛要透过他去寻找另一个影子。   举着糖葫芦与小风车的孩童从他们身边结伴而过,银铃般的笑声穿过了晚风,送入每一个人耳中。广场左侧临时搭起的舞台上,市里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正在表演歌舞剧,细细描述着从古至今桑海人耳熟能详的《镇蛊雕》。   良久,姚沛舟哑着嗓子,缓缓说道:“有。”   “是吗?”时煊边往前走边问他:“你的信仰是什么?”   这一次姚沛舟并没有回答他了,而是低着头与他肩并肩走在一起,在涌入了人潮险些被人挤散时握住了他的指尖,把人牢牢地锁定在自己的身边。   时煊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正伸出舌尖/轻/舔着上面的糖外衣,他身后跟着的姚沛舟两只手上都拿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点心。时煊走一路吃了一路,但每一样都只是尝了一小口。   不是他想浪费,而是这小人鱼消化功能有限,根本满足不了他这只大狐狸的食欲;心有余而力不足,眼馋但是吃不下,因此他每吃一样就会把剩下的交给姚沛舟。   美其名曰,好吃的要和别人分享。   姚沛舟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刚塞到手里的半块绿豆蒸糕,那上面还有一圈小小的牙印。就着牙印的方向咬下一口,顷刻间便有绿豆的清香与甜腻在唇齿间散开。   太甜了点儿——   姚沛舟一边想着,一边把剩下的那点儿蒸糕塞进嘴里。   “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面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路边有一老者,拉着二胡咿咿呀呀地唱着,那老者唱腔奇特,说不上是哪里的小调,他带着一个形状怪异的面具,遮住了双眼与鼻梁;也许是他的存在过于突兀,来往行人都会驻足观看他一阵,随后才和身边人一起带着“这老头儿有毛病”的表情离开。   时煊咬下一颗糖葫芦,撑得腮帮子鼓鼓的,他也随着人群停下来看了那老者一会儿,一曲终,众人散去,他正要往前走,却被那老者叫住了:“既是有缘人,何不听老朽一席话?”   时煊把那颗糖葫芦咬碎了咽下,回头看向他:“你是在说我吗?”   老者冲他点了点头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瞬间,此处变成了这喧嚣街道里最僻静的地方,人来人往,喧嚣繁华,仿佛都看不见这一张小小的方几、鹤发带面具的老者以及站在他面前的时煊。   时煊一回头,发现姚沛舟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但又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动。这老头儿有点意思,时煊一挑眉,一时间起了兴致。   “有缘人......”他在老者面前蹲下,扬起嘴角时还能清晰看到粘在唇边的糖渍:“怎么个有缘法?”   “一半。”老者冲他比了个手势,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与我,都是一半。”   时煊捏着糖葫芦的手稍稍一紧,即刻问道:“何为一半?”   “一半便是一半。”老者慢悠悠地说道,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寺庙里缓缓敲响的钟声,令人心头莫名的一阵宁静。那双老枯树一般的手在二胡上拍了拍,时煊这才发现那二胡竟是没有弦的,随后他听见老者继续说道:“肉身与魂魄非同一人,是为一半;魂魄不全,也是一半。”   “您......”时煊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姚沛舟,发现对方站在原地毫无反应,这才掉转头看向老者,表情变得很严肃:“您看得出来?”   老者笑了笑,不曾答话,而是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来,轻轻放到了时煊的脸上:“不必担心,你那位同行好友看不到你。”   “我本是已死之人,神形俱损,为何会附身于他?”那面具不需绳结,即可在时煊的脸上固定住,他透过面具看向老者,继续问道。   老者笑吟吟地答道:“尘缘未了,执念太深,有人牵挂,无非是与这现世有一笔算不清的账。”   “我占了他的身,他如今魂在何处?”时煊问他。   老者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在时煊的目光中,老者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模糊,眼看着就要随风消逝,时煊赶紧问道:“敢问老先生高姓大名?”   “无名无姓。”老者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在那一团温暖柔和的光里说道:“不过是群闲来无事之人胡编乱造出来的故事罢了。”   待到光褪去,这一方几、一处小摊已经消失不见了。周围的喧嚣热闹又灌入了时煊耳中,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轻笑了一声:“这老头儿...还挺记仇的。” 第14章   姚沛舟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楚遇”拉着走了好长一段了,后者回眸时,那双漂亮又精致的眼眸迎入了他的眼底,那双眼被束于金色面具之中,唇角上扬形成一抹漂亮的弧度。   就像那时候一样——   已记不清是哪朝哪代了,只记得是上元佳节,一袭白衣的九尾狐仙流连于市集巷头,黑发如瀑被红带高高束起,腰间别一把玉骨扇,被挂满长街的花灯映出了一身的肆意风流。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只金色雕花面具戴上,回过头冲友人笑:   “你能不能再走快些?快赶不上翠微阁的桃花酿出窖了。”   “你啊,还真拿了这面具?”那人穿了一身天青色,手执长箫,声音清澈明朗,眉眼间净是笑意。   时煊回身对着卖珠花玉钗的摊位照了照:“不好看吗?好看呀,这面具就适合我。”   “同三岁稚子抢小玩意儿,郎君也下得去手。”青衣男子望向他,满眼都是无奈的笑容。   “本该是我的,何来抢字一说?”时煊不以为然,明眸之间眼波流转,他身形一晃凑到男子跟前,歪着头看向他:“不如你问问他,我好看不好看?”   好看,好看的。有一个声音仿佛要冲破束缚,拼了命地传到时煊跟前,但是他听不到。白衫红带的九尾狐仙眉目如画,笑起来时仿佛一株盛开于春日里的桃花树,无论走到何处都能招蜂引蝶。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用手里的长箫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不用问,自然也觉得你幼稚。”   “你没问过,又怎知他的想法?”时煊揉了揉被他敲到的头顶,往后撤了一步,戴着那面具走了几步,而后回过头来冲仍留在原地的青衣男子笑道:“指不定他从见我第一面起,便觉得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惊为天人,从此便念念不忘。”   “真说得出口。”青衣男子嘴角噙着笑意,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来。   有另一双眼,与青衣男子站在同样的角度凝视着时煊的背影,看他一身白衫被花灯映出了层层叠叠的纹路,还有那高高束起的长发与随风而动的红发带,以及回眸时眉眼间晕开的张扬肆意。   他说的对,就是初见便惊为天人,至此念念不忘。   “姚组长,麻烦您高抬贵脚自己走两步?怎么还要我一路拉着你走呢?”如果可以,时煊现在就想把这个走着走着突然开始发呆的人扔大街上,可是现在不行;毕竟这位如今就是他的移动钱袋子,万一看上什么东西了得让人家掏钱买单。   时煊五年不曾踏足过尘世,沿途逛下来,看见什么都觉得是新鲜玩意儿。就连那手艺人现场捏的泥人儿时煊都买了好几个,此时正躺在姚沛舟胳膊上挂着的那只手提袋里。   “前面挺热闹,走走走,我们去看看。”时煊回过头,冲着姚沛舟笑。   不回头还好,他回头与姚沛舟对视,却发现对方正呆呆地注视着他,那双眼仿佛透过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这眼神他好像见过,但实在想不起具体是在哪里见到的,这种莫名地熟悉感让他迫切地想要回忆起些什么。   他正打算开口,却被一股力量牵扯着往前倾,随后落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周围的喧嚣与繁华都随之远去,唯一传入耳中的便是姚沛舟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地自胸口传来。   “好看,你是最适合它的人。”姚沛舟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说话间又将人抱紧了些。   “?”时煊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中了什么邪,正在试图去挣脱这个勒得他快喘不上气的拥抱:“你在说什么?有话好好说,大街上的,别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姚沛舟完全不理会他的挣扎,此刻的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说道:“别动,你乖一点。”   滂水边,有人点燃了烟花,飞上天时绽开了一朵朵绚丽多姿的花,将夜幕照亮。原本拢上了薄雾的月终于掀开了面纱,高悬于空中,虽然只隐约有一点儿轮廓。   时煊仰头看向夜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攥住姚沛舟的衣角,轻声道:“姚沛舟,你看今晚的月亮。”   “看到了,然后呢?”姚沛舟随他一起看向了夜空,眸光深邃,被烟花映出了一片绚烂。   “今晚是残月,这也就意味着下个月初三就是姑射阵要的八字全阴且是峨眉月,距离它到来还有五天。”时煊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狡黠的笑意。   姚沛舟低下头,静静地注视着他,神情变得很复杂,过了许久才在对方天真无邪的目光里长长叹出一口气,伸手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你是真的…很没有情趣。”   时煊:“???”   他没听错吧?!姚沛舟?那个过去禁欲薄情、活得像个修行多年的苦行僧一样的姚沛舟竟然说他没情趣?这世上,从古到今,还找得出比他更懂情趣的人吗?   时煊的脑海里刷过一大段一大段的吐槽弹幕,表情却依旧天真纯良,他仰头看着姚沛舟,露出了一个相当纯洁无辜的笑容。   想当年特案处里曾来了一位相当漂亮的女外勤。能力过人,机敏聪慧,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外勤三个小组都直接或者间接的抢过人。   时煊和三组的叶听澜还为此去凌庭柯面前有过互相揭短的小学生行为,就为了把这人收入自己麾下。   然而,到了第二天,女外勤在万众瞩目之下直接走进了二组的办公室。众人不解,直到看见那女外勤隔三差五就往组长办公室跑,时不时地还亲自给人端茶送水,这才回过味来——这姑娘是冲着姚组长来的。   然而,钢铁大直男姚沛舟有多不解风情呢?人家精心给他制作的爱心甜点被他转手在组里分了个干净,人家邀请他晚上一起看电影结果变成了组内团建,处里和国安其他部门联谊,女外勤特意向他表示有好几个人要她的联系方式,他竟然一副老父亲嫁女儿的欣慰态度点头说好,还说有机会替她把把关。   最终,这位美人实在经不起直男三番五次地打击,写了申请调离了外勤二组去了别的岗位。   跟棠遇霜还有岑泽霖在办公室里嗑瓜子聊八卦的时煊听说这件事,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姚沛舟很久,表示这货就活该单身几千年。   这样的例子往上很多年,数不胜数。   就这,姚沛舟竟然还有脸说他没有情趣,他姚沛舟知道情趣二字怎么写吗?时煊对此表示相当地不屑。   岑泽霖坐在酒店包房里,一脸空白地望着茶几上多出来的几袋东西,语气里充满了绝望:“所以,我为什么要假扮女高中生?”   “他们说你是最佳人选。”时煊双手托腮,扑闪着无辜又清澈的大眼睛,真心实意地建议道:“你长相清秀,身材纤细,年龄适宜,又身手敏捷。”   岑泽霖颤抖着指了指从购物袋里抖出一条淡紫色连衣裙的盛窈,满脸惊恐:“这...这明明有个现成的女人!为什么还要我假扮!”   “宝贝儿,我是不是女人这件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呢。”盛窈拿着裙子贴了上来,藏青色修身旗袍将她傲人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柔软胸脯贴着岑泽霖的手臂,翘起唇角道:“而且,引诱须得处子之身,光这一条,就能把咱们组里一半以上的人刷下去。”   岑泽霖身体往后一仰,还在努力挣扎:“你...你们凭什么觉得我...我就是了?看不起谁呢?”   “你什么时候不是了?”盛窈笑吟吟地反问道,那双勾魂摄魄的眼弯成狡黠的弧度,说话间用余光瞟了瞟抱臂站在一边的姚沛舟,意味深长道:“这么大的事儿,凌老板知不知道啊?”   一听这话,岑泽霖的脸色登时有些怪异,他眼神乱瞟了一阵,故作镇静道:“就算...就算我是吧!那也不止我一个人是!”   时煊看戏看得正高兴,就被岑泽霖一根手指头指过来。这只波斯猫为了摆脱穿女装的命运,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竟然指着“楚遇”道:   “小鱼干!他!他比我更合适,你们看看他这脸,这腰,这腿!穿裙子的样子一定比我好看,比我更像!”   盛窈的目光随着岑泽霖的手指移动到了“楚遇”身上,单看皮囊,小人鱼一定比岑泽霖更适合。可她又不傻,他们老大把这小人鱼看得比命还重,怎么舍得把人送去做诱饵。   更何况,岑泽霖当着姚沛舟的面说楚遇是处子之身,这简直是在挑衅他们老大,公开嘲讽他不是男人。   果不其然,姚沛舟的脸色相当难看,他直接拎起盛窈手里的裙子,毫不留情地盖在了岑泽霖的脸上,冷冷道:“穿好你的裙子。”   “不———!!!!”岑泽霖的哀嚎声震得栖息于枝头的鸟四散而去,却仍旧改变不了悲惨的命运。   他试图变为原型,却被姚沛舟抢先一步定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盛窈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时煊一脸无辜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端着客房服务送来的水果拼盘,马不停蹄地往嘴里塞洗好的草莓,强忍着内心深处呼之欲出的狂笑,用天真烂漫的语气问姚沛舟:“他们说的处子之身,是什么意思啊?”   岑泽霖:“............”他严重怀疑这小人鱼此刻就是在装傻,然后对他进行公开处刑,以报复自己过去数年要把对方清蒸、红烧、糖醋的危险想法。   “你真的想知道?”姚沛舟剑眉一挑,低头看向他时眉眼间藏着笑。   这个笑容看的时煊莫名一个激灵,他猛地往嘴里塞了几颗车厘子,撑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随后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乖巧地摇了摇头:“突然就不太想了。”   比起这个,时煊似乎更想八卦姚沛舟是不是处男之身,在他修成人形之后这漫长的数千年里,究竟有没有过什么风流情史。   毕竟铁树开花这种事情,还是挺值得观赏的。   但是鉴于如今的姚沛舟与过去大不相同,脸皮已经厚到能和城墙相提并论,时煊如果真的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最后尴尬到脚趾抓地的恐怕还是他自己。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姚沛舟伸出手,拭去了他唇角渗出的车厘子汁,随后把沾了汁水的指腹送到自己唇边吮干净,整套动作自然流畅,对屋子里的其他人更是视若无睹。   时煊突然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面前这个和过去相比判若两人的姚沛舟逼疯。 第15章   特案处处长办公室里,窗明几净,阳光越过窗檐照亮了整间屋子。茶几上摆放着堆成小山丘的零食甜点水果和自热小火锅,看上去相当壮观——虽然它们已经只剩下包装盒跟水果皮了。   坐在这堆食物正前方的是一名看上去刚满十二岁的男孩,他长了一张稚嫩可爱的娃娃脸,此时正不停往嘴里塞着蛋糕,吃得满嘴都是奶油也顾不上擦,看上去活像是饿死鬼投胎。   即使在凌庭柯冷峻的目光中,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犹豫迟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他此时并不是身在处长办公室,而是某个轻松的派对上。   “叶听澜,”终于,凌庭柯忍不住了,开口叫了他:“你吃饱了吗?”   叶听澜吮干净手指上的奶油,又拆了一包薯片,咔呲咔呲小老鼠似的啃完了小半包,把手里的大杯奶茶一口吸光,随后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八分饱。”   “吃饱了看看这个。”凌庭柯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文件夹甩到他怀里。   叶听澜咬着吸管,随意地翻了几页:“明星啊......叫什么,赵远希?没听过,最近很红吗?”   “还可以,他怀疑自己被鬼缠身了。”凌庭柯揉了揉眉心,示意他继续往后翻:“闹出过人命,不是空穴来风。”   “鬼缠身?随便找个道士不就得了。”叶听澜身体往后一仰,躺倒在沙发上。视线聚焦在出差地点——沧泉山,那张在外颇得老阿姨小姐姐欢心的正太脸迅速皱成一团,冲着凌庭柯眼泪汪汪地诉苦:“凌老板,你可能不知道,我最近实在是体弱多病,经不起风吹雨打,出不了这么远的公差。”   凌庭柯坐姿端正,表情冷漠,摆出一副“我就看你怎么表演”的姿态,冲着他扬了扬下巴:“接着说。”   “我的睡眠周期越来越长了,有时候站着都能睡着,尤其是我感觉自己可能要进入休眠期了。”叶听澜捂着心口,双眸含泪,仿佛刚才那个狼吞虎咽吃东西的不是他本人。随后,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休眠意味着什么,你知道的吧?你也不想到时候把那些少见多怪的人族吓一跳吧?”   凌庭柯修长干净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叶听澜,迎上那双楚楚可怜的眼后迅速垂下眼眸,眼不见为净,沉吟片刻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问道:“执明神君,你看我像那种花钱养闲人的冤大头吗?”   叶听澜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像不像。”   “那还不滚去干活?”凌庭柯说完,冷着脸把厚厚一沓情报扔到他怀里:“再多嘴一句,我就把你私藏的那些宝贝全拿去咸鱼拍卖了!”   “地主!扒皮!无良上司!”叶听澜抱着那一摞快有他人那么高的情报,哭丧着脸控诉道。   这画面看上去,活像是挨了爸爸训的儿子,既委屈又有点莫名的喜感。   凌庭柯完全不理会他,而是低头打开手机接收了一条来自姚沛舟的微信。对方发来了一张不太清晰的侧身照,照片上是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少女,梳着双马尾,扎了蝴蝶结,肤若凝脂,面若桃李。   像是摆放在橱窗里的娃娃,让人爱不释手——那是被逼扮作女高中生的岑泽霖。   “?”凌庭柯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姚沛舟回复的很迅速:“正面照收费,十万一张,欲购从速。”   凌庭柯:“.........”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姚沛舟本人,还是被某只死了很多年的狐狸魂穿了姚沛舟。   “不必了,没兴趣。”凌庭柯迅速回复了一句话,再将那张不算清晰的侧面照保存进了手机相册里。随后一抬头,在叶听澜怪异的眼神里恢复成冷冰冰的模样,问:“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等我把你那些珍藏版手办一一上架吗?”   “!!!!”叶听澜一听这话,登时撒丫子往外跑:“我走了!现在就走了!”   此时在另一头,时煊抱着姚沛舟的手机,不屑地撇了撇嘴,喃喃自语道:“没兴趣,我才不信呢,你这铁公鸡......”   随后,他一条条删除了与凌庭柯的聊天记录,在姚沛舟的视线投过来时装模作样地打开了刚下载好的手机游戏。   经过盛窈一番精心打扮过后,岑泽霖感觉这具肉体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他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所有组员的围观,眼一闭心一横,发誓迟早有一天会把楚遇抓来下锅炖汤。   “不许拍照!谁拍照我挠死谁!”感受到左侧有人举起了手机,岑泽霖一记眼刀飞过去,迅速呵退了悄悄举起手机的何晓。   “别动,再动的话你脑袋上的蝴蝶结就要掉了。”宣霆迅速制止了他要冲过来打人的想法,指了指他双马尾上的蝴蝶结。   何晓幸灾乐祸地接话道:“何止是蝴蝶结,假马尾都会跟着掉,这位......呃...女同学,你的步伐能不能矜持一点,看这七弯八拐的走路姿势,请问你是螃蟹吗?”   “你这只死黑熊精!”岑泽霖咬牙切齿地瞪过去,恨不得用眼神把这帮猪队友全部消灭干净。   “淑女,淑女。”盛窈坐在他旁边反复提醒道:“老徐的符咒可以让他们暂时辨不出你是男是女,但你这行为举止,是当他们和电视剧里反派一样,都瞎吗?”   他岑泽霖活了近千年,上天入地,大大咧咧惯了,跟在凌庭柯身边这么久对方也没拿什么规矩束缚过他,如今却被一条裙子、一双女士皮鞋限制住人身自由,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某些妖言惑众、惑乱朝纲的小妖精,就不该留他这么多年,当时抓了下锅一炖,一了百了!岑泽霖幽怨的眼神飘向了另一头,只见那小妖精手里拿着他们家老大的手机,正聚精会神地打着游戏,时不时抽空往嘴里塞一颗草莓,好不惬意。   感受到了来自某个方位的不友好目光,时煊抽空抬头看了一眼,与岑泽霖四目相对时,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相当纯良无辜的笑容,冲着人比了个大拇指——“造型不错”。   入了夜,月色朦胧,高悬于空,树影摇曳,在地面投下一片斑驳。丁香紫色裙摆随风而动,“少女”纤细无暇的脚踝仿佛踩在紫色花蕊中,与高高束起的双马尾上的同色系蝴蝶结格外相称。   “我先告诉你们啊,这衣服和鞋子的钱别想从我工资里扣!我还要双倍的加班费和精神损失费!”岑泽霖走在校园悠长的林荫小路上,被夜风吹得一个激灵,白天这里还充满了文艺气息,随意一帧都是相当漂亮的风景照。   而现在,被夜风、树影一衬,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放心,这钱凌老板出。”何晓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他此刻正在姚沛舟安排的地点蹲守,一边开玩笑还不忘一边监测四周动静。   岑泽霖一听这话,不知为什么心里更堵了,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最好全出!”   一阵短暂地沉默后,众人听见盛窈开口道:“所以,你是在埋怨他让你至今都还是处子之身吗?”   “.........不要过分解读!!!”岑泽霖的语气更加气急败坏了。   众人一阵哄笑,明显没把他的解释当回事,原本紧张的气氛也稍稍有了缓解的趋势,直到听见姚沛舟冷冷开口道:“保持警戒,他要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自岑泽霖身后席卷而来,吹起了裙摆。他下意识地护住头,以免脑袋上那对人造马尾被风吹掉,他低头时正好瞥见了与树影几乎重叠的人影,感应到一股不属于人族的冰冷气息。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岑泽霖回头瞄了一眼,只见一个漆黑的影朝着他这头步步逼近,那人身上的黑袍子随风翻飞,隐约能看见那被黑雾缠绕着的双腿。   “把他引到阵中,准备收网了。”徐殊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岑泽霖轻点了下头,随后踩着那双女士小皮鞋七弯八拐地朝着预定的地点快步走去。   那黑衣人也随之逼近了,无论岑泽霖脚步有多快,都气定神闲地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能把鞋脱了砸他吗?”岑泽霖咬牙切齿地问:“这鞋把我的脚后跟都磨破了!疼死我了!窈姐,你是如何做到每天踩着细跟高跟鞋健步如飞的!”   盛窈的声音懒洋洋地,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想知道吗?有空传授你点儿经验。”   “那倒也不必!”岑泽霖强忍着脚掌心与后跟火辣辣的疼痛,坚持着走到了约定地点,他的身前是无法翻越的高墙,身后那黑衣人越走走近。   他慢慢转过身去,抬头看向朝着他一步步走来的黑影。翻滚着的黑雾从宽大的袖口里不断涌出来,那人的呼吸粗重而低沉,周身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岑泽霖一步步退到墙角,眼睛始终盯着黑衣人的脚步,眼看着他步步逼近那个设下的结界。   终于,他踩进去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也近在咫尺,黑衣人冲岑泽霖伸出手,试图去钳制住他的脖颈。   “老徐——!!!”岑泽霖瞳孔一缩,大喊了一声,随后敏捷地躲闪到一旁。   藏在暗处的徐殊明低呵道:“收!”   黑衣人的脚下突然出现一片光圈,随后化作一条条绳子从下往上捆住了他。盛窈与何晓从两面攻过来,分别牵制住了他的两只手。   被束缚住的黑衣人不断挣扎,发出了野兽一般地嘶吼,他的力量一遍遍撞击着徐殊明设下的结界,在暗处不断发力地徐殊明被他撞得连连败退。   “这种关键时刻...头儿去哪儿了?”盛窈努力控制住他的左手,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何晓不比她好多少,不过是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站得要比她稳一些,但声音也在暗暗用力:“谁知道呢!”   “他不会让我们自力更生吧?”盛窈柳眉紧蹙,手上的灵力又多加了一成。   被束缚住的黑影不停挣扎着,脚下的土地也随之开始震颤。这一片都被众人运功时所散发出光芒照亮,映得这黑夜如同白昼。   岑泽霖一个灵活地翻身冲上去,将眼看着要挣脱的黑影按倒在地,一抬头就对上何晓的视线,疑惑地开口问他:“?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何晓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开口:“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你既然问了,那我就说了,你现在这个姿势,已经走光了知道吗?”   岑泽霖低头看了一眼,他习惯性用剪刀腿制服对方,如今穿了裙子也改变不了。因此现在,那条轻薄丝滑的裙子已经掀到了大腿根部,隐约还能看见他今天穿的印了妙蛙种子的内裤。   “现在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吗?”盛窈对这俩活宝的行为相当无语,如果不是腾不开手,此时她一定会冲上去给这两人一人一个巴掌。   那黑影仍在挣扎着,也许是又多了一道禁锢,又或者是耗费了大量精力,盛窈感觉到他此时的力道要比刚才小了不少,已然是困兽之斗。   就在众人以为他快被制服的时候,听见藏在暗处操控结界的徐殊明道:“不对劲,快散开!泽霖,从他身上下来!!”   岑泽霖身形一闪,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躲闪到了一边。何晓与盛窈也在徐殊明话音刚落时灵活地躲开了,只见那原本已被制服的黑衣人体内迸发出刺眼的光。   伴随着一声仰天长啸,他的身体在顷刻间炸裂开,化作了一团乌黑的烟雾,在风中散去。   夜幕笼罩下,这条通往教学楼的林荫小路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四个人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岑泽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咱们...这算任务失败了吗?”   “......算...算吧?”何晓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他刚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般地惊叫声,带着深深地惊恐与绝望,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女孩。 第16章   一身黑袍的青年迎着月光而立,他的兜帽已经被摘下了,露出了那张英俊年轻却苍白到完全不像个正常活人的脸。他的手呈鹰爪状,指甲锋利而细长,泛着冰冷的光。   “想抓你还挺不容易啊,沈老师。”时煊摘下头顶的假发,随手把不停播放着女生尖叫的录音关掉了。   他顺手把徐殊明交给他的符咒扔出去,那道符咒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道红光,直直逼向了攻过来的沈新辞。   沈新辞被击退一步,他明显没料到这竟然也是伪装,表情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会......”   “你要玩声东击西,那我就陪你玩声东击西。”时煊随意地抓了抓被假发套压扁的头发,在沈新辞惊讶的目光里慢慢说道:“没办法,我这个人一向喜欢临时改计划。”   下午,众人聚集在酒店房间里,围着徐殊明圈了位置的校园地形图研究了半天。最终,时煊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路与人工湖旁的小山坡上画了两个大红圈。   岑泽霖抬头看他:“你确定是这两处?”   “猜的。”时煊笑着说道,随后用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之前那些女孩献祭的地点连起来后便是姑射阵的阵型,其中有两个交汇点,就是这里和这里,我猜那可能是阵眼所在。沈新辞要结成姑射阵重获新生,就必须在今晚选择这两处之一,无论用什么方法,引一个女孩过去。”   “他万一发现是陷阱,今晚不来呢?”何晓问道。   “今晚不来,再等一个这么天时地利的日子恐怕不知道要多久,他能等,萧郁估计也等不了了。”时煊回答,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们还得给他创造条件,把其中一个做成他眼中相当明显的陷阱,他识破以后自然会放松下来,对另一边也就不会那么警惕了。”   岑泽霖问:“然后呢?”   “今晚六点,老徐的催眠阵会准时起作用,所有学生都会在下课铃响的那一刻直接在教室里睡过去,不会有任何人出教学楼,除了——”时煊先用手指了指自己,随后又指了指对面的岑泽霖:“他以为他是捕猎者,其实他才是猎物。”   时煊眼底浮起一层狡黠的笑意,神态表情将他瞬间拉回到过去还是他自己的时候,与这只天真无邪的小人鱼“楚遇”完全不同。   岑泽霖的表情有些复杂,一时晃了神,如同透过“楚遇”这张人畜无害的脸看见了某只奸诈狡猾的狐狸;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姚沛舟,后者眸光深邃,直直注视着面前这侃侃而谈之人,唇角隐隐有些上扬,表情格外温柔。   姚沛舟对时煊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他们势成水火,在过去那些年月里总是针锋相对;而时煊对姚沛舟更不可能——   岑泽霖用力摇了摇头,默念着不可能不可能,试图把自己脑海里这个可怕的观念甩出去。   看见他这样,时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如今的自己是天真纯良、脑子不太好使、话也说不利索的“人间小智障”,这么周密的计划不太符合人设。   他清了清嗓子,边说话边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偷瞄姚沛舟,换了副相当温顺乖巧的表情道:“这...这个我是在电视里学的,《名侦探柯南》。里面有一集,就...就是这么抓凶手的。”   “哦!”岑泽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摸着下巴喃喃道:“柯南也总说他是电视里学的。”   一滴冷汗顺着时煊的脊背淌下,他维持着僵硬又尴尬的笑容,只觉得如今的自己还真是活得不容易。   “不过,”岑泽霖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看柯南了?你不是只爱看那个一天到晚演浪漫偶像剧、青春校园剧和过家家仙侠剧的祁舒阳吗?”   时煊一脸空白:“.........”这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的新设定吗?   “别打岔了,接着说。”也许是不忍心看他接不上话,姚沛舟开口打断了岑泽霖,指着地图上小山坡的方位道:“那就兵分两路,我跟楚遇去这里,宣霆在暗处接应,你们剩下的人去另一边。不光是沈新辞,还有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那个人,也要一并揪出来。”   “是!”   沈新辞想走,却发现自己已经步入了对方设下的结界之中,四面八方皆是无形的高墙。他能感觉到,眼前布下结界之人修为实力远远在他之上,鼎盛时期都不一定能一战,更何况是如今。   但他还不能折在这里,还有想见之人未见到,她还在这里等他。   “谁都别想拦我!”沈新辞的声音如同粗糙的砂纸,听的人十分难受,他双眸通红,死死盯着时煊,眼神里充满了杀意,几乎看不到照片里一丁点温润如玉的模样:“就差最后一步了,还差一步我就能重塑肉身,能再见她了!”   “你拿什么见她?”时煊冷笑了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你这具用无数个像她一样的女学生的血重塑的身体吗?也不嫌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熏得慌。”   沈新辞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到了如今,除了双腿还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雾,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凝成了人形。成功近在咫尺,执念也好、痴心妄想也罢,在沉入黑暗的十余年里,萧郁就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即使被打碎了肉体,即使魂魄七零八落,他也不愿就此散去,凭借着残存于心中的那最后一点念想、那个约定,他咬紧牙关撑到了现在。   “我......”沈新辞抬头看他,眼神怨毒,周身萦绕着的黑雾也越来越浓,几乎把周围的一切吞噬:“我们约好了,约好了!”   “但是你失约了呀。”时煊说道:“不光失约,还变成了一只怪物,在学校里四处作乱,你觉得她会想看到这样的你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扎在沈新辞的心头,脑海里浮现出走马灯似的片段,反复冲击着他残存的理智。   “老师,你看,这是我昨天刚画的。”   “老师,我喜欢学校图书馆外的樱花林,春日里樱花盛开的时候最美了。”   “老师,学校人工湖里的荷花都开了,我看见了藏在下面的锦鲤。”   “老师,我喜欢你。”   “你住口,你住口!!”终于,那跟紧绷着的弦断了,沈新辞眼眸通红,发出非人的嘶吼:“是你们!是你们把我变成这样的!我明明救了你们的性命,而你们却背叛了我!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恨这所学校!恨这里的每一个人!我要让它永无宁日!”   “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时煊咬紧牙关,勉强在因沈新辞的暴怒而卷起的狂风里站稳脚跟,逼视着他:“你囚禁了把你害成这样的孙学正,让他过了三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最终死得相当难看!萧郁把那些冷眼旁观的知情者都变成了不久于人世的活死人,献祭给不知哪一方的邪神,他们每一个都不得善终,不入轮回!这还不够吗?”   “那是他们应得的!”沈新辞的声音里充满愤怒与怨气,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含着血吐出来的,就像是当年被烈火焚身,烧尽了那具千年修来的肉体一样,钻心刺骨:“是报应!是报应!是这些卑劣胆小的人族应得的报应!”   “他们应得!那些女学生呢?”时煊冷冷地盯着他,表情一改常态,收起了那份戏谑调侃:“她们又做错了什么?看到她们,你难道不会想起当年的萧郁吗!你根本不是报仇,只是在满足你自己的杀戮欲!自私冷血又丑陋!”   沈新辞眉头紧锁,紧紧捏住了拳头,大地随着他的愤怒而晃动,整个学校的建筑都在震颤:“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   “你就是!”时煊的语气又加重了些,他抬头看向沈新辞,眼神尖锐而锋利,直直刺进了沈新辞的心里:“这样的你,别说那些人,就连萧郁都会离你远远的!因为你不光非她族类,还是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你......你......”沈新辞被彻底激怒了,狂风自脚底席卷而来,吹起了那一身黑袍,他双眸泛着血光,直直注视着时煊,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   顷刻间天地为之色变,大地龟裂,除却那栋被徐殊明阵法加护的主教学楼,整座学校的建筑开始塌陷,葱茏茂密的树木化为腐朽,清澈见底的湖泊凝成一潭血色的死水。   沈新辞提前催动了姑射阵,就是现在。   “姚沛舟!救命!!!”时煊大声疾呼,只见一道白影迅速冲破朝他卷过来的黑雾将他带离,黑雾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刀将所到之处的草木瞬间削成了碎屑。   姚沛舟单手执银枪,另一只手拦腰抱着时煊,唇角微扬:“你还真是很喜欢在战前激怒对手啊……”   “必须激怒他,让他提前催阵。”时煊说着望向了阵眼中心的沈新辞,如果说刚才的沈新辞还有点人样,那么此刻的他俨然变成了一头怪物。他迅速汲取了所有处子之血,额头催生出兽角,身后长出漆黑的尾,身量足足比刚才高出了一倍。   他咆哮着,声音如擂鼓,不停撞击着挡在姚沛舟面前的结界。   “不完整的姑射阵会反噬他的修为,这样收拾起来比较容易。”时煊抬头看着姚沛舟:   “我在替你减负,懂吗?”   “是吗?”姚沛舟轻笑了一声,唇角在对方的鼻尖轻轻碰了一下:“等收拾完这怪物,再来奖励你。”   明明只是轻轻一碰,时煊却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挠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姚沛舟,一时间有些晃神。   “咳咳咳!”不远处,岑泽霖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非常不合时宜地打断了这一切:“不好意思啊,我想友情提醒一下二位,咱们这会儿演的是动作片,不是爱情片,能不能调整一下状态?”   时煊面不改色地从姚沛舟怀里跳出来,在心里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他会把岑泽霖这只死猫送到凌庭柯的床上去演爱情动作片! 第17章   结界之中,沈新辞与姚沛舟打得正激烈,虽说他们已经被徐殊明一早布下的结界隔离开,不会波及到其他人。但事实上,这里也已经被暴怒状态下的沈新辞破坏得差不多了,放眼望去,全都是塌陷的建筑。   柏木这所闻名全国的百年名校成了现在这副德行,恐怕那深埋在地底的创始人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白虎之力的毁灭性绝不比这受了邪阵影响的异兽驳要小,四圣之中,白虎主战主杀戮,以至于古代王朝调兵遣将也以虎符为凭。   姚沛舟一旦发力,别说这区区一所学校,整个桑海恐怕都能在瞬间夷为平地。因此外勤二组众人各站一角,牵动着整个防护结界,以防结界破裂,无辜群众遭殃。   时煊早在防护界形成之前撤出了场外,寻了一个僻静角落躲起来。就他如今这个弱鸡肉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强势霸道的灵力波动,稍微靠近一些都怕震出个好歹来。   毕竟是圣兽,在打架斗殴方面这些寻常异兽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很快,沈新辞便落了下风,被姚沛舟一枪刺中了腹部。   漆黑的血喷涌而出,他吃痛地跪倒在地,掌心在粗糙的地面擦得血肉模糊。他抬起头望向姚沛舟,冷笑道:“圣兽白虎,监兵神君,如今也沦为人族爪牙,供他们驱使,与看门狗无异。”   姚沛舟根本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长枪在半空中一划,冷光迸发,直直朝着沈新辞而去,直接砍掉了他一只手。   “啊———!!!”沈新辞爆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青筋暴露,冷汗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往下淌,断臂处渗出了潺潺黑血。   随后,那长枪又凌空一划,飞速朝沈新辞而去,削掉了他的另一只手臂。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那身汲取了处子之血后凝成的修为正从他被砍断的胳膊处散开,被他脚底下的阵法尽数吸收。   而站在沈新辞面前的姚沛舟不仅毫发无损,连枪尖都不曾沾上一滴血,他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沈新辞,后者狼狈不堪又怪异的模样与当年那个神采奕奕、眉清目秀的青年教师形成鲜明对比。   姚沛舟以居高临下的姿势俯瞰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爱跟人打嘴仗,尤其是最近这几年。”   “是吗?”沈新辞倒在地上,努力想要爬起来,却苦于没有支撑,只能在地上苦苦挣扎。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修为就像是漏斗里的细沙不断流失,双臂断裂的疼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他啐了一口血,磨破了膝盖才勉强站起来,眼神里满是嘲讽:“监兵神君,像你这样冷血嗜杀之徒,应该没爱过谁吧?”   有八卦可以听?   外勤二组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对于这个话题相当满意;被隔离在结界之外的时煊惊讶地一挑眉,这个展开令他有些意外。   姚沛舟低垂着眼眸,声音泠泠:“别那么多废话,趁我还有耐心,回答我。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又是谁教你姑射之法?”   沈新辞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也对,白虎主杀伐,天煞孤星,即便有,恐怕也都被你克......啊——!”   他还没说完,姚沛舟一脚将他狠狠踩回到了地上。他的脸在地上摩擦出黑血,疼得龇牙咧嘴却无力动弹。   姚沛舟的脚用力踩在他的脸上,眼神漠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令人不敢靠近的气息,语气没有丝毫温度:“知道为什么你还没死吗?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亲自救出你那可怜的爱人。”   “你说什么?!”沈新辞眼神一凛,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侧过头去看他。   “你不会不知道吧?”姚沛舟的双眸里凝着难以融化的冰,用仿佛在看一堆垃圾的眼神注视着沈新辞:“那个人不光唤醒了你,还利用了萧郁,教她邪术,让她不仅仅用了王校长他们的血,还用了自己的。他告诉萧郁,这学校的一切都是你做的,萧郁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还亲手杀了一个男学生,而现在他抓走了萧郁,只待时机一到,就吞噬她残存的骨血与灵魂,好让她永世不入轮回。”   沈新辞听到最后,眼神里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神采,他侧过头看向姚沛舟,表情里充满了恐惧:“不...不......你在骗我,不可能!他答应过我,要让我和她重聚,然后再以术法赐予她永生。”   “永生?”姚沛舟冷笑了一声:“蠢货,我当真是好些年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蠢货了。”   “不会的...不会的......”沈新辞已经顾不上疼痛了,短短数十分钟,姑射阵已经几乎将他的修为吸食干净,他的头发迅速褪成了一片雪白,皮肤也像是干枯的树皮。   “姚沛舟!!!”结界外,时煊大声喊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快点......”   他还没说完,突然有一股强力将他往后一拽。锋利的刀刃抵上了他的脖颈,背后传来一股冰冷气息,紧紧贴着他清瘦的脊背。   “别动!”来者是萧郁,她的声音很沙哑,说话的同时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时煊:“.........”还真是新鲜事儿年年有,他活到这个岁数竟然头一次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对手还是个心力衰竭的人族女性。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了时煊身上,外勤二组的几个人操控着结界,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对付萧郁,只能看着她挟持着“楚遇”步步逼近。   岑泽霖:“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带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勤出外勤呢?”   何晓:“我一直以为小楚的手无缚鸡之力是相对咱们而言,没想到竟然是针对全物种?”   时煊根本懒得理他们,此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萧郁身上;这个女人不对劲,虽说她还是维持着那副与年龄不符的苍老面容,但手上的力道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类会有的。   “楚遇”这具身体虽弱,但好歹也算修成了人形,不太可能在一个人族的控制下动弹不得;他是被萧郁身上附着的气息压制住了,那点儿灵力根本无法施展。   姚沛舟表情凝重,盯着萧郁手里拿把刀:“放开他。”   “你...你先放!”萧郁紧紧攥着时煊的胳膊:“不然,我就杀了他!”   “我跟他不熟!”时煊赶紧说,他低头看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相当真诚地开口:“萧女士,你即便现在把我剐了,他也一样无动于衷,知道吗?”   萧郁冷冷地说:“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真的,你难道没听见沈新辞说吗?”时煊摆出一副老实乖巧的样子,说道:“他真身是白虎,主杀伐,天生就冷心冷情,不可能在乎别人的死活。你......”   萧郁把刀一横,直接在他白皙纤细的脖颈处划了一道口子。有血珠渗出,滑进了时煊的领口里,他立刻识相地选择了闭嘴。   这女人疯了!   “我放!”看见了“楚遇”脖颈处的血丝,姚沛舟迅速妥协,他看着萧郁,沉声开口道:“你别碰他,我放。”   他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强抢,只能往后撤了一步。沈新辞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趴在地上虚弱无力地看了萧郁一眼,便仓皇失措地要往后躲,躲不掉,就下意识地把脸往衣领里埋。   “新辞!”萧郁立刻撒手松开了时煊,朝着沈新辞奔去,她跪倒在地,在触摸到对方血肉模糊的脸时眼泪便簌簌地往下落:“不!不不...你别躲我,别躲我,我求你了。”   脖颈处破了道口子,时煊还没来得及去摸,就已经被人抢先一步。一道白影闪过,姚沛舟拦在了他面前,低头去看他脖子上的伤口:“别动。”   炽热滚烫的气息扑在时煊脖子上,熏出了一片绯红,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匆忙开口道:“不疼,办事要紧,趁他俩还活着,赶紧问出线索。”   姚沛舟回头,与他一同望向这对历经数年、坎坷曲折后终于相见的恋人。   “你别看我,别看我......”   沈新辞不停地摇头,他不愿让萧郁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这些年间,他藏在校园里,在每个萧郁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她。   他不敢在萧郁面前现身,他怕吓到他单纯的、瘦弱的爱人。被孙学正引入阵中后,大火将他的肉身焚烧殆尽,脸上、身上留下的伤疤直到最近才勉强恢复。   那样一个残缺不全的他,怎么见他的萧郁。可是现在,他正以更加狼狈更加不堪的形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萧郁紧咬住下嘴唇,眼眶里满是泪,她伸手抚上沈新辞满是黑血的脸,连连哀求:“不,不要...你别这样,你让我看看你,整整十五年了,我守在这里,就只想再看看你。”   “别看,别看......”沈新辞如同精疲力尽的困兽,发出了最后的哀鸣,他无力地趴在地上,感觉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被抽干了,连声音都微弱了下去:“我这个样子,实在是......”   “我不管!”萧郁伸手将他拥入怀中,任凭对方身上的血污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终于不再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了,裸露在外的脚踝与脖颈处爬满了青色纹路,汇集成了人眼状的图腾。   她伸手抚摸过沈新辞的脸,与他对视,在后者痛苦又绝望的眼神里缓缓开口道:“新辞,你看,我现在的模样也很吓人对不对?但你会因为这样而不想见我吗?”   “我......”沈新辞还没说完,就见一股无形的力量冲破了萧郁的身体迅速在空中消散,随后她别过头去吐出了一大口血,朝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沈新辞如同发了疯一般,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了萧郁身边。他望着她颈部的怪异纹路,苍老的面容,以及那微乎其微的气息,突然意识到姚沛舟所言也许是真的。   这并不是什么让萧郁能获得永生的方法,分明是想要了她的命。他喃喃低语道:“怎么会这样。”   “你终于明白了?”姚沛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低头看着这对愚蠢又可怜的恋人,眼神里充满了悲悯。   沈新辞回头看向他:“我...真的错了?”   “你觉得呢?”姚沛舟反问他。   “我生于中曲之山,千年修成人形,后隐姓埋名于桑海,只求安稳度日。没曾想,妖邪作祟,为祸此间,我为救人舍身而出,在他面前显了真身,到头却给自己引来灭顶之灾。”沈新辞的笑容十分苍凉,说到最后时隐隐有几分苦涩:“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姚沛舟说:“孙学正辜负了你的好意,固然该死。但诱使你作祟之人,更是罪孽深重,他到底是谁?藏身何处?”   “他从未在我面前显过形。”沈新辞摇了摇头,他虚弱地抬起眼皮看向姚沛舟,停顿片刻后说道:“但他——”   噗呲。   一根离弦之箭冲破了西南方位的结界,穿透沈新辞的心脏,又扎进了昏迷中的萧郁胸口。两人被这根箭牢牢地穿在了一起,以最亲密的姿态紧贴在一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回过神时姚沛舟已经追着西南方那道影出去了,紧随其后的是岑泽霖跟宣霆。   而镇守西南方的何晓不知何时晕倒在地,他所在的方位暴露出一人高的缺口。   “你别死!!!”时煊冲过去,用手按住沈新辞的伤口,把自身本就微弱的灵力通过掌心传递给他:“沈新辞!你不是想报仇吗?那人才是你真正的仇人,告诉我他是谁,我替你去杀了他。”   “他......”沈新辞的声音逐渐微弱,到最后只化作一个谁也没看懂的口型。他紧紧拥抱着萧郁尚有余温的身躯,在经历过这十多年的坎坷与磨难后终于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当年冲天的怨气与满腔的愤恨,因为他终于冲破了束缚与阻碍,在这樱花飞舞的时节、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了他的爱人。   “你会等我吗?”   “会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山神为证,四年为期。我如期而归,你如约而至。”   “好。” 第18章   “卧槽———!”   接到指令前来收拾烂摊子的后勤组组长棠遇霜站在柏木私立高中的大门口,望向这所以办学严谨、风景优美而闻名于世的名校,迎着萧瑟的风发出一声感叹。   这学校的建筑物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正北方那栋教学楼,毫不夸张地说,此时此地,完全就是个战场废墟。   棠遇霜扯了扯嘴角,跟一旁的宣霆说道:“果然,我跟你们老大有仇吧?贵组每次都把现场破坏得像八级地震。”   “这是哪里话,工作需要罢了。”宣霆伸手拍了拍棠遇霜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也没有每次吧,就那么几回,咱们老大那个破坏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棠遇霜皮笑肉不笑:“呵呵,那是,论拆家,也就只有哈士奇能与贵组组长一战了,大家都知道。”   “哎——别这么说,至少这一次还是有好消息的。”盛窈听着声音走上前来,玫瑰色长裙在风中轻轻摇曳,翻出一朵朵漂亮的花。   棠遇霜问:“什么好消息。”   “这次需要记忆清除的人,都死光了。”盛窈回答道:“这算不算好消息?”   听的棠遇霜倒吸一口冷气:“你们组现在行事作风这么狠的吗?”   “棠组长,您在想什么呢?”盛窈撩了一把及腰的长发,冲人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是凶手干的,不是我们。”   “哦———”棠遇霜点了点头,随后又问:“我听说跑了一个,抓住了吗?”   “没有。”宣霆摇了摇头:“我、泽霖还有老大一起去追的,兵分三路也没把那个打晕何晓又从背后放冷箭灭口的人追到,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别人也就算了,你还追不上?”棠遇霜有些惊讶,论速度,宣霆绝对可以算得上处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宣霆无奈地笑了笑:“一山更有一山高,这案子虽然结了,但结的不痛快,你是没看见老大回程时的脸色,连泽霖都不敢跟他搭腔。”   “他不一向都是这副死人脸吗?”棠遇霜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目光环视四周一圈。后勤组的成员们已经开始工作了,虽说修复一栋楼并不会损耗太大,但也是个需要时间的大工程。   多年以前,特案处是没有后勤这个部门的。也就意味着特案处是只管办案没有售后的,很多他们经办的案子,国家与政府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财力去善后。   时间一长,这笔巨大的开销闹得国安的财务科科长差点精神失常,每天都盘算着先给凌庭柯套麻袋揍一顿,然后找根麻绳去特案处门口上吊。   局里领导一合计,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就找凌庭柯商量如何解决。凌处长靠坐在办公椅上,气定神闲,眼皮一掀,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增设后勤组,我调几个人过去专门负责善后。”   领导一听,登时就怒了,问:“你有这种方法,为什么不早说。”   凌庭柯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回答得理直气壮:“你们又没问我。”   理所应当,有理有据,无从辩驳。   棠遇霜双手抱臂站在操场上,隔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想起来还有什么事是自己遗忘的,只听他中气十足地大声质问道:“我们小楚呢!我那么大一个小楚呢!你们外勤二组的,擅自把我们组的吉祥物带走,经过我同意了吗?”   职务变更为“后勤组吉祥物”的时煊踩着唯一完好无缺的主教学楼阶梯,慢慢爬上了顶楼天台,在这里找到了透气通风的姚沛舟。   透过开了一道缝隙的铁门,时煊看见那人高挑挺拔的影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迎着顶楼清冽的风将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没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过分严肃的表情使得他看上去格外阴沉,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姚沛舟,时煊站在望着他的侧脸想。随后一脚踹开铁门,在对方迅速浮上一层笑意的目光里缓缓走近,在人面前站定,把手一摊。   “怎么了?”姚沛舟问他。   “给我你的手机。”时煊要的一脸坦然。   姚沛舟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他掌心,一边问他:“要手机干嘛?”   “我要去外面超市买冰棍儿吃。”时煊把手机塞进兜里,总觉得有点怪。姚沛舟竟然没有作妖,既没有趁机占他便宜动手动脚,也没有犯病胡言乱语,这人不对劲。   “?”姚沛舟见他拿了手机后没走,反而是站在原地盯着自己发呆,便问道:“还不去吗?”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姚沛舟:“你跟我一起去,我突然想起来,岑泽霖说那个超市付款要刷脸的。”   这句解释很多余,时煊在心里想。望着姚沛舟眼眸里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更后悔了,就不应该嘴贱。   “算了,不吃了。”时煊往后撤了一步,打算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只可惜他步子还没迈出去,人就被拽了回来。姚沛舟的气息从背后席卷而来,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前者的头枕在他的肩头,把脸深埋进他的发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遇,”姚沛舟的声音有些哑,一股暖流自时煊的颈部传遍他全身,仔细去听,才能察觉他的尾音有些发颤:“沈新辞说的很对,我真的是个天煞孤星。”   “......啊?”时煊侧头看了他一眼,故作疑惑道:“神经病说的话,也能当真的吗?”   姚沛舟轻笑了一声,道:“我身边的人,的确都离开了。”   这句话戳到了时煊心头最敏感的部分,他的眼神黯了黯,又迅速恢复如常,用“楚遇”应该有的天真眼神看向对方:“可我看岑泽霖他们都活蹦乱跳的啊。”   “不是这个意思。”姚沛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侧头对上“楚遇”无辜柔软的眼神时弯起了眉梢:“算了,你不懂也好。”   懂了,我怕连你也留不住。姚沛舟硬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给予对方一个笑容。   原来他也会耿耿于怀吗?时煊看着他,思绪透过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穿越回千年前,落在山涧溪流旁的亭台水榭里。九尾狐仙卧在矮榻上,正翘着腿往嘴里灌酒。   坐在他身边的青衫男子长萧放在唇边,吹奏时引得百鸟随之附和,萧声悠扬,响彻整座天虞山。   “讨人欢心呢,可不能只会这个。”九尾狐仙砸砸嘴,点评道。   青衫男子收起长萧挂在腰间,回头看向亭外山川:“她见了我,便心生欢喜,不必投机取巧。”   “厚颜无耻!大放厥词!”九尾狐仙毫不客气地损道:“那我就等着你抱得美人归,届时再讨喜酒一杯。”   二人相视一眼,笑得张扬肆意。只是再也没有了,待他十里红妆迎回的美人,大婚时赠与友人的陈年佳酿,还有那眉眼如画、温润似玉的翩翩佳公子。   “你别这么看着我。”姚沛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知何时他与时煊已是面对面而站。   时煊回过神来,仰头看着他慢慢凑近,在自己耳边低语:“你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就忍不住想亲你。”   果然,这混账东西还是欠揍的!时煊一个激灵,只觉得起了满满一后背的鸡皮疙瘩。他火速从姚沛舟的怀里挣脱出来,正好听见棠遇霜在楼下嚷嚷着管外勤二组要人,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喊:“霜哥——!我在这儿呢!”   “小楚啊!”棠遇霜站在楼梯口,用一副热泪盈眶的老父亲嘴脸迎上去。   “霜哥,我想死你了!”时煊边跑边喊,语气十分夸张。   “小楚啊,我也——”棠遇霜话没说完,余光瞥见姚沛舟不紧不慢地跟在时煊后面下楼,硬生生把话转了个弯:“我也不敢想你啊!”   没出息的玩意儿!时煊在心里吐槽,但面上仍旧摆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拉着棠遇霜往外走:“霜哥,走!去门口超市买冰棍吃,我请客!”   后勤组的各位组员停下手中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亲亲热热挽着棠遇霜、把姚沛舟甩在后头的“楚遇”,都是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咱们组长......该不会给小楚下降头了吧?”其中一人诚恳发问道。   话音未落,只见他身后那栋好不容易修好的楼轰地一声又塌了下去。众人一片哀嚎,谁也没有看见跟在“楚遇”后面的姚大组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那只作乱的手。   实在没地方坐,和岑泽霖一起坐在那棵老柏树树枝上的何晓望着这里的一切,表情凝重,沉思了片刻后摸着自己圆圆的脑袋瓜,问:   “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了,窈姐不是说那个诱饵得是处子之身吗?那小楚———”   “嘘——”岑泽霖迅速打断了他,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小声道:“你还要命不要了?”   “哦……”何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问题出在谁身上呢?”   岑泽霖摸着下巴,望向渐行渐远往学校大门口走的“楚遇”,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随后道:“我猜,是老大。”   何晓立刻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愿闻其详!”   “你这蠢熊!”岑泽霖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道:“都说是猜了,闻什么其详!”   千里之外,位于岚城的特案处处长办公室里,凌庭柯收到了来自姚沛舟的传音,他停下手里不停转动钢笔的动作,坐在办公椅上转过半边身子,目光投向了窗外。   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开门而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容貌俊美的男子,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半框眼镜,黑发,发梢搭至肩头,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灰色西装——就差把斯文败类几个字做成标签贴在身上了。   这是外勤一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代理组长,江珣。   他走到凌庭柯面前,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语气温和:“二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等沛舟回来写个结案报告就交上去了。”凌庭柯从他手中接过文件,皱着眉头翻了好几页,表情明显越来越不耐烦。   江珣站在他对面,不动声色地把他所有表情都收入眼底,继而又道:“听说,凶手死了?”   “死了两个替死鬼罢了。”凌庭柯加快了翻阅的速度,看完最后一页后把东西往桌上一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告诉那帮老头子,不可能!别三天两头打些不切实际的鬼主意!”   江珣闻言,苦笑了一下,一边低头整理好在桌上摊开的文件一边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非要让我来问你的意思。”   “这就是我的意思。”凌庭柯的目光落在桌边刚刚被江珣摞起来的文件上,只见那厚厚的一沓纸在顷刻间散成了粉末。   “了解。”江珣比了个手势,转身朝门口走去。   在他打开门的瞬间,凌庭柯突然叫住了他,说道:“我是不是太难为你了?”   “是啊。”江珣笑吟吟地回过头,调侃道:“知道我只能动动嘴皮子,就可劲儿折腾我,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会剥削人的上司了。”   二人相视一笑,江珣说了声走了,随后拉开门离开了办公室。   他沿着铺满阳光的长廊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拐了个弯,在楼梯口与站的笔挺端正的孟栩碰了头。   后者问道:“凌处长怎么说?”   江珣摇了摇头,表情充满无奈,递给对方一个“你懂的”的眼神,边走边说:“非要他给个准话,也不想想能有什么好话呢。”   “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孟栩跟在他身后,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步伐一致。   江珣放慢了步子,他也随之慢下来,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在通往阳台小花园的玻璃门外停下。小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在微风中向阳而生。   江珣眉眼间的笑逐渐淡了下去,目光穿过冰冷的玻璃镜片落在那盆苍翠欲滴的绿萝上,喃喃道:“烛龙之鳞,那帮老家伙真是异想天开。” 第19章   是夜,萧瑟的风卷起了地上层层落叶。一身夜行衣的侠客踏剑而来,踩碎了一地的秋霜。月华如练,映满了他的眼眸,长剑挥舞时掀动了那块遮住他脸颊的黑色面纱。   “大胆妖孽!竟然敢在我蜀山剑派的地盘作祟!受死!”青年侠客横眉冷对,一道剑光飞逝而过,直直劈向了不远处身着赤色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翘起嘴角,轻蔑一笑,撑开掌中折扇往身前一挡,将那道迎面劈来的剑光撞了个粉碎。折扇慢慢放下,先是露出了一双狭长凤眸,随后是高挺的鼻梁,最后才是似笑非笑的唇。   只听他朗声道:“作祟?担不起,这么大一口锅扣上来,在下当真是冤呐!”   “一派胡言!”侠客眼神冷峻,剑眉紧锁,对他这副油腔滑调的模样没有丝毫好感,纵身一跃,剑锋直指男子。   咔呲咔呲咔呲,咔呲咔呲咔呲。   后勤组办公室里,众人围着电视机看得正带劲,却被这不断响起的噪音破坏了打斗带来的紧张气氛。棠遇霜回头看去,只见坐在正后方的“楚遇”手里拎着一袋虾片,跟只小仓鼠似的咔咔咔地往嘴里塞。   他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盯着屏幕上手执折扇的红衣男子,抽空评价道:“这演了个什么玩意儿?怎么男不男女不女的?”   “小楚——!”负责管理处里考勤打卡的女组员满脸哀怨地回过头,对上“楚遇”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时又把心头的愤怒压了下去,实在不忍心说重话:“这话要是别人说的,现在已经被我揍趴下了!”   “就是!我们都知道你更喜欢和他演对手戏的祁舒阳!但也不能这么诋毁我们家希希!”另一个男组员也跟着抗议。   时煊一脸疑惑:“?”怎么全世界都说他爱看这个祁舒阳演戏,给姚沛舟当人形挂件,追这种小白脸明星,这小人鱼品味是真的不怎么样。   “我们家希希这么帅!这么好看!演的这么好!”女组员望着电视里的红衣男子满眼冒心,一颦一笑都令她那颗少女心无比悸动,只见她捧着脸颊道:“上哪儿找他这么完美的男人啊?”   不只是他,时煊发现后勤好几个人都是这一副沉迷男色的表情。只有棠遇霜磕着话梅味的瓜子,身体往后一仰,凑到了时煊旁边,压低声音道:“这赵远希......印堂发黑,怨气缠身,阳气不足,肾虚体弱,有大劫啊。”   “真的假的?”时煊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又回头凑到棠遇霜旁边跟他咬耳朵:“他擦了那么厚的粉,又磨了皮,还看得出印堂发黑?”   棠遇霜看“楚遇”一脸天真地发问,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楚啊,印堂发黑这种事情,人族的化妆品是遮不住的,不信你去隔壁打听,叶听澜都带着三组的人去他们片场了,听说是出了人命。”   时煊做了一个哦的表情,再次看向电视里那神采飞扬、风流倜傥的红衣青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的确印堂发黑——   不仅如此,赵远希眉梢神态满是媚气,细细看去还有几分狐狸相;这套玩意儿别人不熟,他时煊可以说是烂熟于心——赵远希为了红,八成是往自个儿身上请了一尊狐仙。   狐仙上身,求的无非是招桃花、助姻缘、增加个人魅力之类,既不谋财也不害命,怎么会出人命呢。   时煊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打了个哈欠,思绪飘出去很远。随着现代社会环境越来越差,狐族如今也没落了,繁衍下来的后代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人族那些奸商捉了扒皮,做成了挂在商场里的狐裘皮草。   早年间跟在时煊身边那些狐族大妖,大都归隐山林,或不问世事,或潜心修炼;到如今还能被人请上身的狐仙,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可往往就是这些小玩意儿,才最不知轻重、不晓得其中利害。   沧泉山景区,《蜀仙缘》第二季的拍摄片场,剧组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下一幕场景,灯光、道具、化妆忙的团团转,副导演的盒饭放在一旁都凉透了,他本人也没空扒拉几口。   因为就在刚刚,他们这部剧的男主角之一从威亚上摔下来了,人没摔坏,就是精神有些错乱,脸色惨白地进了房车,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肯开工,剧组只好临时决定改拍下一幕。   “他说不开工就不开工吗?当我们家舒阳档期很空,专门等着他呢!”片场另一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脸色相当难看,冲着副导演发了好大一通火,引得片场其他人纷纷侧目。   坐在他旁边的祁舒阳正老老实实地在化妆师的手底下补妆,闻声轻轻拽了拽自家经纪人的衣角,轻描淡写道:“算了陈哥,人都从威压上摔下来了,也够吓人的,让他歇会儿吧。”   “哼,人家可从来不体谅你!”陈唯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些,但心里那口气仍旧咽不下去,冲着停车场那边喃喃道:“红了就忘本的白眼儿狼。”   祁舒阳明眸皓齿,笑容灿烂:“多大点事呢,娱乐圈不就这样,你混了这么多年还不能习惯吗?”   “你啊———”陈唯无奈地叹了口气,有再多的火冲着祁舒阳这张脸也发不出来了,他从裤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冲人扬了扬,随后转身离开了片场。   化妆师给祁舒阳补完妆后也离开了,祁舒阳眼眸中的笑容终于黯了下来,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远希房车所在的位置,双眼变得毫无温度。   “菲菲,我出去一下。”祁舒阳回头冲身后的助理喊了一声,也不等人回话,抬脚就往外走。   助理应了一声,端着刚热好的盒饭抬起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盒饭:“不吃饭啦?”   哗啦———   房车里的梳妆台上,价格不菲的化妆品碎了一地,乳液、精华、粉底汇集到一起,顺着桌沿淌下来,弄脏了助理雪白的球鞋。他也不敢动,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当好出气筒这个角色。   “废物!都是废物!!!”赵远希一改镜头前温柔多情,双眸通红,活像只毫无教养、只知道乱吠的野狗。他怒目圆瞪,又把手边的咖啡泼到了助理身上,冷冷地问:“我不是叫你好好检查吗?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啊?我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这条贱命赔得起吗?”   滚烫的咖啡迎面浇下来,烫得助理面颊通红,而他却不敢动,只能咬紧牙关低头认错:“对不起,赵先生,我真的检查过了,还检查了好几遍。”   “还在狡辩!”赵远希怒不可竭,说着就要把手里的咖啡杯往他身上砸,还没扔出去,房车的门就被敲响了。他放下杯子,没好气道:“谁啊!”   “是我,周雯。”女人的声音隔着门版传来。   赵远希这才整理了一下表情,示意助理去开门。车门缓缓打开,周雯抬头看见助理这副狼狈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递给助理一个眼神,轻声道:“去,洗把脸把衣服换了。”   “谢谢雯姐。”助理一点头,随后下车离开了。   周雯踩着高跟鞋上了车,把身上的黑色风衣脱下来挂在了衣架上,低头看见这满地狼藉,柳眉迅速打了个结:“再把动静闹大一点,守在门口的那帮狗仔就都能听见了。”   “是我想这样的吗!”赵远希虽说还是气不顺,但在周雯面前他也不敢放肆,语气中的抱怨成分更大一些。他冷哼了一声,搁在茶几上的腿放了下来,调整好坐姿:“我刚刚差点摔死!”   “可我看你——”周雯的目光由上而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随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毫发无伤,一点事儿都没有啊。”   “那也是我命大!”赵远希嚷了一句,随后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上在外营业时的温柔多情坐到周雯的身边,凑到了对方耳畔低语:“雯姐,那件事你跟片方说了吗?”   周雯侧头看了他一眼:“你非要这么干吗?毕竟是一个公司的。”   “这剧能拍到第二季,本来就是我的功劳,是我撑起了这部剧的流量和话题,他祁舒阳是沾了我的光。”赵远希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揽过周雯的腰肢,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我不喜欢双男主的设定,男主角有我一个就够了。”   周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赵远希顺势将她按倒在沙发上,掌心抚上她的脸颊,凑上去咬住她的唇。交错的喘/息声从他二人唇齿间溢出,赵远希的手一路往下,正要探/进周雯的裙摆里,却被后者伸手按住了。   赵远希喘着粗气问:“怎么了?”   “还是别了吧,我可不想像你那个倒霉催的女朋友一样。”周雯用指腹擦掉了自己蹭在赵远希唇角的口红,在对方逐渐变得惊恐慌乱的眼神里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那位,我得罪不起。”   剧组租用的景区民宿里,助理换下了那身被咖啡弄脏的T恤,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边上揉搓着。他的表情阴沉,头顶的射灯至上而下,这个打光让他挂在唇角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他脸上被咖啡烫出了一大片的红印,有几处地方已经脱了皮,一边搓衣服一边如同中了邪一样喃喃自语:“赵远希...赵远希......你一定不得好死。”   随后,只见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照片像是疯魔了一般抓着它用力撕成了碎片。泡沫四散,他的手掌洗衣服时磨破了皮渗出血,那双眼里隐隐也透出血光。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逐渐平静下来,打开水龙头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调整好呼吸以后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缓慢离开了洗手间。   待人走后,虚掩着的门开了。祁舒阳从堆放着墩布和水桶的工具间走出来,伸手捡起了被助理遗忘在洗手台上的碎片。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照片上残缺不全的赵远希,片刻后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随后他把碎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哼着歌,步伐轻松地离开了洗手间。 第20章   沧泉山一带,早年是荒无人烟的山区,穷乡僻壤,周边几个村子里人烟稀少。但凡年轻力壮的都外出务工去了,留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没有劳动力就没有发展空间,因此格外落后贫穷。   后来,国家实行扶贫攻坚政策。沧泉山所在的省里对这一带的发展相当重视,带了一波专家团队过来做针对性方案,这才根据山区的环境条件以及各项数据指标规划出旅游度假村。   村民得了国家的资助扶持,纷纷把自家的荒地开辟出来,建成了一个又一个度假山庄、农家乐,外出打工的年轻人看到了前景,也渐渐都回乡做生意了。   毕竟自己当老板总好过给别人打工受气,还能照顾家里老人,两全其美。   到了后来,这一带已经成了闻名全国的旅游区,每年到了旅游旺季,村子里各家各户都是满满当当的游客,根本不愁没生意。   两年前,又有一家影视公司看中了这一块的自然风光,花钱投资落成了一个影视城。至此,这里便从二十年前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变成了喧嚣繁华的旅游景点。   除了游客,那些追星的粉丝以及各大媒体都长期在这里驻扎跟组。   “这儿的风景真不错啊……”叶听澜抱着一杯奶茶,站在小别墅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晒太阳,他手边是一张长条茶几,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了各种各样的零食甜点。   这哪里是来办公的,分明就是游山玩水。   副组长钟浮玉出去接电话了个的功夫,再回来时桌上的水果已经消下去一大半了,他叹了口气,弯下腰来任劳任怨地收拾好半边桌子,把手里的资料放上去:“赵远希的经纪公司很担心他的状况,怕自己手里的摇钱树倒了,资料给的倒是挺全的。”   叶听澜打了个哈欠,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巨大杯奶茶,随便翻了几页:“他以前这么糊?”   “对,说十八线估计都有些牵强。”钟浮玉说道:“他是离异家庭,跟着母亲,母亲再婚生了个弟弟之后就不怎么管他,所以他中学毕业就没读书了,想当明星,于是跑到湘川那边的影视城当群演。起早贪黑攒了点钱以后整了容,可能图便宜,找的医院不怎么样,整商也不行,效果不尽如人意。”   钟浮玉一边说着一边把资料翻到了其中某一页,指着一张硅胶感很重、整容痕迹明显的照片给叶听澜看,后者倒吸一口冷气,满脸嫌弃地砸砸嘴:“你给我拿远点儿。”   “哦。”钟浮玉把照片拿开了些。   叶听澜又眯着眼看了一阵儿,随后皱紧眉头:“嗯?”   “怎么了?”钟浮玉问他。   “他这张脸和他现在......区别也不大啊?”叶听澜仔细回想了一下赵远希现在的模样,心中满是疑惑。随后他从雪花片似的一堆资料里翻出赵远希的近照,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看。   认真对比,其实赵远希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不一样的只是他的神态与气场。过去的赵远希五官是整容医院的网红流水线,过重的硅胶感使得他看上去非常僵硬,像个假人;而现在,虽说五官没有什么大变化,但他的面部线条、眉眼神态都都流畅自然了不少,就好像他天生就是这样一张漂亮精致的脸。   这不像是人工可以达到的效果。   想通了这一层,叶听澜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力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感叹道:“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无比想念我那已逝的挚友,毕竟这些东西曾是他的专业。”   钟浮玉试着理解了一下他的话,试探性发问:“你是在说.....时煊?”   “啊嚏———!”   数百公里以外坐在办公室里的时煊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顺手关上了靠近自己这边的这扇窗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已经被叶听澜认作了已逝的“挚交好友”。   他对叶听澜手里的这个案子,的的确确有点兴趣;刚刚缠着棠遇霜问了半天,但这人最擅长插科打诨,根本问不出什么更加有用的细节,更何况如今的棠遇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通天晓地的情报组组长,真的变成了吃瓜喝茶看报纸的“看门大爷”。   六点钟一到,后勤组的各位都准时下班,拎着早半个小时就收拾好的包结伴出门;在平时没有案子的时候,他们绝对称得上整个处里最清闲的部门,当然即便有案子,他们也是结案的最后一环。   时煊在出门前撑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跟拎着包包结伴去逛街的同事告别。姚沛舟跟着凌庭柯去了局里,给柏木私立中学的案子做结案报告,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没有人时不时地进行肢体和语言上的骚扰,日子也格外舒坦。   他得赶紧在藏书室里翻一翻典籍,把那该死的锁心结给解了,也好恢复自由身。   走到拐角处,没留神,跟抱着一堆东西的棠遇霜迎面相撞,后者哎呀一声,手里的东西登时散了一地,正要抱怨几句,一抬头发现是“楚遇”,登时脾气就压下去了,只是疑惑地问道:“小楚,你怎么还没走呢?”   “这就走了,你这拿的什么啊?”时煊低下头去看,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堆檀香黄纸还有蜡烛。   棠遇霜迅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四处打量了一下后轻声道:“别嚷嚷,给人看见,我就完了。”   “......啊?”时煊更疑惑了,只见棠遇霜做贼似的把东西收起来,一股脑儿地塞进黑色塑料袋里,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后门打开,是一片小菜园子。棠遇霜平时太清闲,没事干的时候往后门那块地里扔了几样蔬菜瓜果的种子,利用当年给人看花园时候学来的经验,把这块地料理得有声有色。   岑泽霖经常偷跑到这里来摘他的东西,时煊当年也这么干过。   只见棠遇霜进了小园子,剥开长势极好的葡萄藤钻进去,七弯八拐地在这片绿油油的土地里穿梭,最终到达了最深处一块小小的、相当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下。   时煊偷偷跟着他一路钻进来,心说这看门大爷到底在搞什么邪术这么神神秘秘。他躲在一簇茶树下,定睛一看那墓碑上的名字,差点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那碑上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时煊的大名。   “时煊啊,我又来看你了。”他听见棠遇霜用一种怀念故友、饱经沧桑的口吻冲着那块墓碑说道。   这傻不愣登的看门兽。时煊一脸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睛把石碑上那两个字扣下来,毕竟“我来看我自己的碑”放到一个正常活物身上实在有点诡异。   棠遇霜一边点蜡烧纸,一边念叨:“处里不让给你立碑,大家都不愿意承认你不在了这件事情。尤其是姚二,我就提了一回这事儿,他差点跟我打起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气性。”   此时的棠遇霜和平时还是有些不同的,他仿佛把自己沉进了一片阴霾里,整个人都有些消沉,完全看不到平日里嘴贫欠抽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既清秀又温顺的青年。   “哎,可我不行啊,我心里有愧。”只听他叹了口气,又给香炉里添了一柱香,仿佛喃喃自语般说道:“我怎么...怎么没发现那是相柳呢?”   “这傻子……”时煊低声道。   他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见棠遇霜继续说:“当年,姚二祭出真身把相柳撕成了碎片,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九个蛇头被他分成了数百截,他满脸满身都是血,就那么一截一截地去找,但到底也没能在那畜生的身体里找出你的——遗骸。”   时煊静静地站在原地,通过棠遇霜的描述眼前逐渐有了画面——五年前,腥风血雨,天地色变,一身白衣的姚沛舟手执长枪,站在桑泽山那片焦土之上,他浑身都是血,一时分不清是相柳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满地都是相柳碎尸的山坡上,肃杀而悲凉。   姚沛舟如果知道他在自己捡回来的这条小人鱼身上重生了,到底会怎么想呢?时煊仰头看向天空,在岚城初春的暮色里陷入沉思。   “小楚?你怎么......”直到被转身欲离的棠遇霜发现,时煊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对方。只见棠遇霜满脸惊慌,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时煊应了一声,表情也有些尴尬:“我啊,这不是闲逛嘛。”   “哦——”棠遇霜搓了搓手,回身去瞟被他下意识挡在身后的墓碑,舔了舔嘴唇试图解释:“那个......”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时煊抢在他前面说:“你放心。”   棠遇霜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神情里有些错愕,他愣了愣神,随后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说道:“好。”   “霜哥,埋在这里的人是谁啊?”时煊边走边问他。   棠遇霜回答道:“没人,就埋了点儿小东西,是我的一个朋友。当年他出事,没找着尸骨,所以我就捡了他生前的一些东西埋这儿了,衣冠冢而已。”   “哦?”时煊突然有些好奇,他很想知道棠遇霜从他办公室拿了什么,于是问道:“那你埋了什么东西啊?”   “这个———”棠遇霜神秘一笑,随后解释道:“他办公室里的东西连江副处长都不敢碰,我哪儿敢随便拿。但我呢,比较聪明,我在他办公室的沙发缝里找到了一撮狐狸毛,这也算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吧,我给埋这儿了。”   时煊:“.........”他就不该多嘴问。   棠遇霜没注意到他僵在嘴角的笑容,冲他挑眉,表情得意:“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时煊干笑了两声,由衷地夸赞道:“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浴室里的灯亮着,时煊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耳朵却听着浴室的动静,直到哗啦啦的水声停下来,他才迅速关上电视往床上一倒,闭着眼睛装睡。   姚沛舟走近了,带着沐浴露的香味以及他自身的清冽。他掀开被子的另一角躺上床,伸手将躺在一边的时煊捞进怀里。   棠遇霜说姚沛舟在斩杀相柳时受了重伤,可时煊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伤疤,也没有察觉出他的实力相较从前差在哪儿。那天与驳大战,他几乎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取胜的。   也许,已经治好了吧。   “我知道你没睡着,别装了。”姚沛舟的声音贴着时煊的鬓角传遍全身,低沉而富有磁性,令人一阵酥麻。   时煊不理他,仍然继续装睡。   随后他听见姚沛舟笑了一下,翻了个身将他按倒,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睡着了也没关系,趁人之危这种事情我最擅长了。”   一听这话,时煊猛地睁开眼,赶紧说道:“不不不,等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姚沛舟问他。   “你能不能带我去沧泉山啊?”时煊眼巴巴看着他,露出一个称得上乖巧的笑。   姚沛舟剑眉一挑,问:“你去沧泉山干嘛?”   “想玩。”时煊回答。   姚沛舟:“是吗?”   “好吧,我摊牌。”时煊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这不是追星嘛,我听说祁舒阳在那儿拍戏,想去看看。”   姚沛舟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竭力压制着某种情绪,随后伸出手冲人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意图再明显不过。   这小混账玩意儿——   时煊保持着讨好卖乖的笑容,在心里默默地把姚沛舟从头骂到脚,隔了好一会儿,才眼一闭心一横迎面凑上去,微凉的唇在他脸颊碰了一下,之后火速收了回来。   感受到脸颊一阵柔软,姚沛舟俊逸的眉眼逐渐弯成了一道弧,他又将人搂紧了些,低头把脸埋进了时煊的颈窝里蹭了蹭,哑着嗓子道:“早点睡,明天就带你去。” 第21章   落地灯映出女子柔美动人的轮廓,她穿着酒红色的睡袍,长发及腰,随意地在肩头,她躺在长沙发上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凤眸微眯着,笑看向缓缓走近的人。   “慢死了。”她冲赵远希抱怨道。   “这就等不及了?”赵远希轻佻地捏着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就着这个姿势吻了下去。   女人嘤咛一声,身体随之软下来,手里的高脚杯应声落地,红酒洒在了地毯上。她伸手环抱住赵远希结实有力的肩膀,修长白皙的双腿缠上了他的腰:   “你今天下午跟周雯那个老女人在房车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赵远希啃咬着她莹润消瘦的肩,含含糊糊地回答。   “我才不信呢。”女人冷笑了一声,伸手扳正了他的脸,逼迫他与自己四目相对:“你就会讨好她,那你说说看,她在床上是什么样的?比我好吗?”   “那怎么能比啊?”赵远希眉眼带笑,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姿态亲昵:“她在床上就像个死人似的,可没你会叫。”   女人一听这话,脸都红了,娇嗔道:“你——!不要脸!”   “这种时候要什么脸啊?”赵远希懒洋洋地开口,他搂紧了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周雯还有点用,不把她哄好了,我拿什么踩死那个祁舒阳?”   “你跟他有仇吗?”女人瞥了他一眼,翻了个身把人压倒,随后道:“好歹也是一个公司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我和他?”赵远希嗤笑一声,满眼不屑:“从进公司到现在,我和他就一直撞型,当年他演男主角,我给他演文替。而现在,风水轮流转,他还得吃我的红利才演得上男主角,心里当然会不满。不把他踩进泥里,我不放心。”   女人摇了摇头,跟着笑了:“他没有大火的命,又不懂得把握机会,当初为了陪酒应酬的事情得罪了资本方,拿什么翻身呢。”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赵远希的手顺着她裸露在外的腰肢一路往下,随后在她的臀部轻轻拍了两下:“你之前跟他合作《沧海人间》的时候,敲没敲过他的房门?”   女人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对了,她伸手打了赵远希一掌,嗔道:“没有!”   赵远希这话倒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并非没有,只是她不好意思说罢了。对于明星来说,“剧组夫妻”这种事情跟加个微信交个朋友一样寻常,因此她抱着这样的目的在进入剧组的第二天晚上穿着吊带裙敲开了祁舒阳房间的门,还找了个像样的借口,说自己房间的空调坏了。   没想到,这人以自己太困了要睡觉为由,先是站在门口给客房服务打了电话,又把自己披在身上的毛毯扯下来扔给她,然后他就把房门关上了。   独留她在门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得咬牙切齿。   随后,二人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仅剩下满室旖旎春光。赵远希伏在她肩头喘-息声粗重而急促,他听见耳畔传来女人的声音,起初只是连连娇/喘,到了后面那声音变了调,带着几分诡异的笑。   这使得他不得不渐渐停下动作,撑起身子去看。映入他眼帘的竟然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那女人烈焰红唇,眉眼上挑,眼尾处勾勒出一抹妖冶的花纹。   赵远希吓了一跳,正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她娇笑着问道:“你去哪儿呀?”   感受到刺骨的疼,赵远希低头去看,那攥着自己胳膊的手涂着血红色的指甲,又长又细,已经嵌进了他的肉里。他吓得心快要停跳了,脸色惨白:“我......你...你是谁!”   “我吗?”女人笑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声音却格外娇俏:“当初是你主动招了我,现在却要问我是谁?真该死。”   赵远希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女人伸手轻抚上他的脸庞,望着他的脸含情脉脉道:“而她们......都会死得很难看。”   “她们?你是说——”赵远希的脸色更难看了,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你是......”   女人望着他,开始放声大笑,那笑声诡异而尖锐,如同利刃一般朝赵远希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剐成碎片。赵远希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剧烈的头痛使得他不得不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头。   而他没想到,待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更令他吓得几乎精神失常。   躺在床上的又变回了原先那一个女人,鲜血从她的眼睛、鼻孔、嘴巴里流出,打湿了枕头,她赤-裸着的身体上布满了可怖的血痕,每一道都深可见骨,人已经断气了。   赵远希的眼神里充满惊恐,他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跌坐在地上,望着那早已被女人的鲜血浸泡透了的床单失声尖叫起来。   天未明,被钟浮玉从被窝里拎起来的叶听澜满脸写着想揍人、顶着来不及梳的鸡窝头、穿着唐老鸭睡衣出现在了赵远希的房间里。   “啧啧啧,少儿不宜。”叶听澜望着床上死去多时的女人,还有瘫坐在一旁只披了条浴巾的赵远希,砸了砸嘴发出感叹。   这话,让顶着一张正太脸、身量只跟小学六年级一样高的叶听澜来说着实有点诡异,毕竟在普通人眼中他就是“少儿不宜”中的那个“少儿”。   钟浮玉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替他压平了睡翘起来的呆毛,问道:“这已经是第二个了吧?”   “......是的。”跟在一旁的助理唯唯诺诺地作答,他说话的时候还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坐着的赵远希,随后继续说道:“第一个是赵先生的前女友,叫孙晴晴,死在...死在赵先生家的浴室里。”   “那她呢?她是谁?”叶听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床边,他掀开那床被血浸透的被子,在浓重的血腥气中皱紧了眉头。   助理继续说道:“她叫唐筱婷,是这部剧的女配角。”   “你们家赵先生——”叶听澜冲着赵远希扬了扬下巴,问道:“养了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   “这......”助理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赵远希。周雯还在赶来的路上,赵远希现在又这副德行,有些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   尤其是眼前这个男孩,明明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偶尔举止神态都像个小孩子,但却让人生出一种他好像非常靠谱的错觉。   叶听澜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这什么这,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再不说你们都得跟着死。”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赵先生的确有在家里拜神焚香的习惯。”助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我没听说过哪路神仙会这么害人性命的。”叶听澜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随后他走到赵远希身边蹲下来,在人面前打了个响指:“喂!醒醒!”   原本眼神涣散的赵远希双眸突然聚焦了,他抬起眼来看向叶听澜,声音里仍然充满恐惧:“救...救命!救命!”   “救救救,你又死不了。”叶听澜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随后问道:“到底谁想害你?心里有数吗?”   “是...是祁舒阳!一定是祁舒阳!”赵远希抓着叶听澜的肩膀不停重复着,他的手臂上有一个清晰的爪印,看形状应该是某种兽族的爪子。   叶听澜抬头跟钟浮玉对视了一眼,继续问道:“你有证据吗?”   “没有,我没有。但是,一定是他!”赵远希的语气异常坚定,那双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少女的桃花眼里充满怨毒:“他嫉妒我,他嫉妒我现在比他红,在公司压他一头,所以他想弄死我,一定是他搞的鬼!你们去查,去查他!”   没证据你说个锤子——   叶听澜看着疯疯癫癫、神智不清的赵远希,没好气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站起来和钟浮玉一起查看这间屋子。   不多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周雯踩着高跟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现场。她也许走的很匆忙,都没来得及梳妆打扮,此时的她看上去要比白天显得老一些,眼角隐隐能看见细纹。   “是来查案的警官吧?”周雯看向叶听澜时语气有些犹豫,即使她入行这么多年,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但还是对这个“小孩”表现出几分惊讶。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她便走向叶听澜,递上了名片:“我是赵远希的经纪人,我叫周雯。”   叶听澜接过名片看也不看,而是立刻塞进了钟浮玉手里,懒洋洋地开口说道:“终于来了个能说话的,我问你,赵远希究竟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周雯看了赵远希一眼,对助理吩咐道:“小杜,带他去洗洗。”   “嗳!”助理应了一声,扶着浑身是血的赵远希朝浴室的方向而去。   越野车停靠在沧泉山景区一栋别墅附近,时煊打开车门从里面跳下来,在一片阳光里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从岚城到这里,要足足开上六个小时的车,他一路上昏昏欲睡,又险些在颠簸的山路上被送走。   姚沛舟从驾驶席上下来,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拿了行李,两人一起进了别墅大门——这落脚地是出发前他俩在网上预订的。   歇了一会儿之后,时煊便提议要四处走走,去影视城那头看看。只是当他们好不容易混进去却发现,《蜀仙缘》剧组今天根本没有开机。   剧组那些工作人员根本不愿意透露细节,只当他们是来追星的粉丝或者是哪家媒体的记者,直到姚沛舟亮出了工作证,那个愁云惨淡的副导演才开口说了实话。   “警官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副导演抹了把脸,发出一阵哀嚎:“为这事儿,咱张导到现在还在医院挂水呢,这赵远希要是不能拍了,那帮粉丝能把我们闹死,资方也不会同意随便换人的。”   突发命案,涉事人员一死一疯,一个是男主角之一,另一个是重要女配角,拍摄进程被迫叫停,这剧组也够倒霉的。   姚沛舟环视了一遍整个片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那副导演,说道:“有事的话,打这个电话。”   随后,在副导演的千恩万谢里拉着若有所思的时煊离开了。   “你的名片会发光。”走了很远以后,时煊才开口说道。   “一道符而已,那个片场不太对劲。”姚沛舟回答,随后在岔路口停下来回头看时煊:“先吃饭,然后再去找叶听澜,不准有异议。”   时煊扑闪着大眼睛,温顺乖巧地开口:“我没说要去找他们啊。”   “可你想去。”姚沛舟说道,随后便领着时煊走进了影视城里那条开满了各式美食的街道。 第22章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刚进门的祁舒阳身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随后在沙发上坐下。青年英俊的眉眼里带着笑,一眼扫过客厅里的诸位,表情无辜:   “这是怎么了?”   “祁先生不知道吗?”周雯坐在单人沙发上,表情凝重,声音冷冷。此时的她已经把自己收拾利索,又恢复了那个精致利索的职场女精英形象。   祁舒阳表情更疑惑了:“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吗?”   “别装模作样了!”周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相当不友好:“谁都知道我们家远希现在比你红,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最大的获利者!”   “周女士,你讲点道理。”祁舒阳收起了眼神里的笑意,语气加重了几分:“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怨不得别人,都是咎由自取。”   周雯瞪着他:“你——!!!”   “更何况,我获什么利了?”祁舒阳反问她,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悠悠地靠坐在沙发上,姿态高傲而冷漠:“为了拍公司这个剧,我还推了一个综艺,现在剧组停工,我也跟着失业,这损失谁来赔?”   “祁舒阳!”周雯的声音又大了一些,但还没等她继续说完,就被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叶听澜出手打断了。   只见叶听澜摆了摆手,打了哈欠努力提起劲来,抬头看向祁舒阳,问道:“你刚刚说,他咎由自取?什么意思?”   “表面意思。”祁舒阳明显意有所指,说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轻蔑的笑:“为了红,不择手段,有什么样的结果都是自找的。”   叶听澜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继续追问:“不择手段?你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   “警官,为什么要问我呢?”祁舒阳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听澜,意味深长道:“这些手段,周雯女士不比我更清楚吗?”   叶听澜跟钟浮玉交换了一个眼神,直觉这祁舒阳有问题。   在二楼的组员已经把那具尸体收走了,他们在唐筱婷的尸体上发现了很多不属于人类的爪痕,也不是任何一种现代利器能造成的。   经过对比发现,那爪痕的间距粗细跟赵远希胳膊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后者的并不足以致命。   逼问之下,周雯道出了赵远希走红的实情。她的的确确带着赵远希去请过一尊狐仙,也正因为有了这尊狐仙,赵远希才能一夜爆红,从十八线跻身于大流量。   周雯说:“请狐仙,养/小鬼,做法事放生,这些手段在娱乐圈再寻常不过,以往也不会惹出这么大乱子,大都是很温和的。远希对那一位也相当恭敬,没有得罪过她老人家,怎么可能出这么大乱子。”   这件事情只有周雯跟赵远希知道,就连公司高层都瞒得死死的,可是现在祁舒阳却意有所指,摆明了知道些内情——但又相当的不愿意配合。   “那祁先生呢?”时煊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说话间他已经穿过门口的雕花窗,走到了客厅这边。他笑吟吟地站在祁舒阳对面,问道:“祁先生为了红,用过哪些手段呢?”   对上他含笑的双眸,祁舒阳先是一愣,随后眉眼展开,语气里充满自嘲:“我?我要是用过,倒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对吧?”   “你原来不红的吗?”时煊眨了眨眼,摆出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内心里却全是吐槽——这小倒霉蛋到底还能不能行了!追星都追个十八线!   “我......”祁舒阳话还没说完,倒是叶听澜满脸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姚沛舟的大腿。   他个子矮,脸又长得幼,两眼泪汪汪地抱着姚沛舟大腿的画面,跟儿子抱着老子大腿撒娇没两样,众人听见这位刚刚还满脸严肃认真、一本正经工作的“警官”冲着刚进门的男人嚷道:“救救我啊哥!我困了!”   姚沛舟一脸冷漠地把这个临时的“腿部挂件”从身上扒拉下来,直接扔进了钟浮玉怀里,毫不留情地拒绝:“我在休年假。”   “我没听错吧?你竟然休年假了?”叶听澜顾不得擦自己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抬起头看着姚沛舟。   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奇事儿,工作狂姚沛舟竟然休年假了。   自从他们这帮人收编到了国安,有了人族正规的考勤休假制度以后,整个处里只有姚沛舟一个人是没有休过年假的。据说他的年假已经攒了将近小半年之久,让岑泽霖他们那帮年假一下来就休光的人相当羡慕。   姚沛舟反问:“我不能休吗?”   “能能能,绝对能。”叶听澜赶紧点头,但明显已经看出他此时精神不济,耷拉着眼皮靠在钟浮玉身上昏昏欲睡。   钟浮玉抱小孩似的把人抱在身上,让叶听澜整个人都趴在自己肩头,看向了姚沛舟:“姚组长,他真的撑不住了。”   “.........”姚沛舟看了叶听澜一眼,后者此时趴在钟浮玉肩头已经睡着了,那张软乎乎的正太脸上表情安详,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他只好摆了摆手道:“送他回去吧。”   钟浮玉冲他一点头:“安顿好他,我马上回来。”   目睹完这一切的其他人表情瞬间变得有些诡异——这帮人到底是干嘛的,这小孩儿真的是他们的组长吗,这两个突然出现在别墅里的男人又是谁——无数个问题在他们脑海中盘旋。   待人走后,时煊冲着一脸呆滞的周雯摊开手掌,语气轻松自然:“拿来看看吧,这位女士。”   “什......什么?”周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请上身的狐仙啊。”时煊回答道,他微眯起眼,负手围着沙发绕了一圈后在另一端坐下,随手拿了果盘里的橘子递给姚沛舟,然后继续说道:“总不会口说无凭吧,拿出来我看看。”   周雯充满戒备地看了一眼对面沙发上的祁舒阳,不情不愿地起身去二楼拿东西。   “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先走了。”祁舒阳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着时煊说道:“虽然我不怎么红,但还是有工作的,再见。”   “祁先生还是暂时别离开沧泉山比较好,不然到时候,我们还得大费周章地去找,多麻烦。”时煊接过姚沛舟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地塞进嘴里,冲着祁舒阳的背影道。   祁舒阳的脚步一顿,他侧过头冲时煊一笑,眸光深邃:“线上直播,就在我的房间里做,欢迎随时来看。”   时煊一个橘子还没吃完,周雯就带着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下楼了。只见她双手捧着盒子,慢慢走到了时煊面前,把东西递上去:   “你看,就是这个。”   时煊把手里没吃完的橘子又塞回给姚沛舟,伸手接过那个丝绒盒子打开。躺在里面的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牌,水晶质地,里面嵌了张金色的卡片,那张卡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经文符咒,正中心还有一只蹲在地上九条尾巴撑开成扇形的狐狸。   “这玩意儿,从哪儿弄来的?”时煊的眉毛拧成一个结,他把那张牌从盒子里拿出来在周雯面前晃了晃。   “哎!不能这么碰!”周雯看的一阵心惊,赶紧双手把牌接过来放回盒子里,然后回答道:“圈子里有门道的人很多,我专门找了一个这方面很有研究的前辈引荐,花了百万重金才给他请到这张白面九尾狐仙,这可是传说中狐族的老祖宗,最灵验的狐仙牌。”   “.........”时煊一脸无语,不知道从何开始吐槽,老祖宗归老祖宗,但这位老祖宗早就一命呜呼了,恐怕请不上身来。   这年头,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还真是一点都不讲究,怎么还能碰瓷呢。打着他的名号骗了百万重金,给他分钱了吗?想到这里,时煊突然有点抑郁,自己如果惜命一点儿,光是靠给娱乐圈这帮人打助攻,恐怕都能赚进福布斯了。   他正天马行空地想着,就听见坐在他旁边的姚沛舟开口了:“这东西没什么用,周女士恐怕被人骗了钱。”   “什......什么?”周雯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   “我说这白面九尾狐,没什么用。”姚沛舟又强调了一遍:“这张牌别说保佑你家艺人-大红大紫了,连走路撞电线杆这种事情都没法帮他规避,扔了吧。”   时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话让姚沛舟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作为白面九尾狐本狐还是有点想揍人。   周雯赶紧反驳:“这怎么可能!远希的的确确是把它请回来之后才接拍了《蜀仙缘》第一季,这剧播了之后他就大火了。”   《蜀仙缘》原定的男主角是祁舒阳和另一位男演员,那一位临到了开机前一天突然提出要退出,宁愿赔偿巨额违约金,但说什么都不肯进组,赵远希作为替补捡了个漏。   而这件事情刚刚好发生在他请回这尊狐仙牌的第二天,时间上太过于巧合。   “那也不会是因为这张所谓的狐仙牌。”姚沛舟继续说道。   周雯更加疑惑了,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那位狐仙他——”姚沛舟拖长了尾音,说话时眼神似乎往时煊这边瞟了一下,但也只是一扫而过,随后听他继续说道:“他真的很贵,不止一百万。”   “你是说赵远希请上身的狐仙,是时煊?”钟浮玉坐在酒店套房的客厅里,对姚沛舟带回来的消息表现出异常的惊讶。   时煊:“.........”不是他!   “肯定不是,但有人借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倒是真的。”姚沛舟说道。   钟浮玉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这年头,造假的还真是胆大包天,连那位的名号都敢借来用。”   “没办法,毕竟白面金毛九尾狐的名号古往今来都非常的响亮。”姚沛舟说话的同时伸手揉了揉“楚遇”的头发,后者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楚遇”眨了眨眼,用天真地语气问道:“他的名号,有多响亮呀?”   “听说,”姚沛舟顿了顿,用一种似笑非笑地口吻说道:“魅惑了商纣王的妲己、祸乱了印度摩竭佗国朝政的王妃华阳天和日本平安时代末期汲取了鸟羽上皇精元的玉藻前,都是他。”   时煊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那还真是非常响亮的名号。”   “看来这位赵先生还干了什么连他经纪人都不知道的事。”钟浮玉沉吟了片刻,得出结论,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替他干的。”   姚沛舟问:“祁舒阳?”   “不一定,那个姓杜的助理,”钟浮玉的表情很严肃:“好像也有点问题。”   “叶听澜呢,醒了吗?”姚沛舟环顾一周后开口问。   钟浮玉摇了摇头:“他可能要进入休眠期了。”   “他还真是会挑时候。”姚沛舟说。   “这样下去不行,我也一直在替他找办法,但是目前看来除了那一条路,别无他法。”钟浮玉的表情很凝重,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唇齿间溢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姚沛舟说:“他不会同意的。” 第23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孩惊声尖叫冲破屋顶,惊动了原本栖息于枝头的莺雀,也惊动了在另一间屋子里休息的钟浮玉。后者迅速推开房门,闯进了隔壁的房间。   坐在床上的是五官和叶听澜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年龄身高都差不多,除了那一头柔顺富有光泽的长发。她捂着脸,满脸惊恐地看向门口站着的钟浮玉,喃喃道:“我怎么又醒了?”   “听筠?”钟浮玉看着她,表情也有些错愕,他实在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来的这么猝不及防,整组上下都没有准备。   叶听筠穿着唐老鸭睡衣从床上下来,一路小跑到等身镜前照了照,满脸嫌弃:“叶听澜的审美怎么还是这么令人窒息?一把年纪了还穿这样的睡衣?你带我的衣服了吗?赶紧给我拿过来,我可不穿他的衣服出门,丑死了!”   钟浮玉定了定神,恢复了平日里的处变不惊,说道:“我去准备。”   外勤三组的组员很忙碌,因为现在他们不光要负责案子,还得伺候自家这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刚苏醒的大小姐。   叶听筠穿着钟浮玉刚刚买回来的纯手工缝制小洋裙,一边用牛角梳打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趾高气昂地朝案发别墅走。组员们跟在她身后手忙脚乱,每个人胳膊上都挂满了袋子。   “渴了。”叶听筠说。   “这儿,这儿。”组员阮嘉平双手奉上刚做好的芝士草莓,满脸期待:“您尝尝?”   叶听筠吸了一口,秀气的眉毛打了个结:“太甜了。”   “那试试这个!”另一边的杜玄递过来一杯卡布奇诺,笑吟吟地说:“七分甜,不加冰,刚刚好。”   叶听筠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敷衍了事般点点头:“还成吧。”   “好嘞,下次就按这个标准。”杜玄连连点头。   叶听筠没理他,而是扭头看向打伞的高志奇:“你跟上,太阳照到我了!”   “好的好的。”那人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这画面场景,简直像当红女明星和她的助理保镖们,就是这个女明星的年纪实在是有点小,说童星似乎更合适。   时煊跟姚沛舟走在最后面,望向眼前这幅场景,忍不住砸了砸嘴:“这位大小姐的排面,还真是全处最大啊。”   姚沛舟低头看着他:“你也想要?我可以帮你安排。”   “不想。”时煊赶紧回答。   在他的印象里,叶听筠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第一次苏醒是一千年前,众人没想到她能直接取缔叶听澜现身,拽着她研究了很久,就连凌庭柯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叶听澜能吃能睡,又不爱干活,还永远是那副长不大的孩童模样;因为有另一个完整的肉身在与他分享营养,他的消耗是其他人的两倍。   不过她能维持的时间不稳定,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个月,迄今为止还没有过超出一个月的时候。   不远处的天际,燃起了一片火红,烧得半边天都红透了。滚滚浓烟从别墅的窗户和烟囱里蒸腾而起,众人视线从叶听筠身上移开,转移到了那栋燃烧的别墅上。   时煊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原本走在身侧的姚沛舟已经嗖地一下飞出去了,他只看见了一道白影,钟浮玉紧跟其后。   叶听筠伸手挥开了挡住半边眼睛的遮阳伞,把手里的奶茶塞回组员手里,也跟在他们后面离开了,之后便是那些组员。   到最后,就只剩下时煊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发出感叹:“会飞了不起吗!欺负谁呢!”   事实证明,的确了不起。   等时煊慢悠悠晃到别墅的时候,大火已经熄灭了。一行人从别墅里跑出来,狼狈不堪地站在院子里,赵远希似乎比昨天的情况要好一些了,至少能独立行走自己出别墅。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神情非常恍惚,脸色也很不好,形销骨立。   时煊看见担架上抬着一个青年,他浑身是血,全脸都被烧得血肉模糊了,孱弱的呼吸从鼻间呼出来,他颤抖着双唇似乎在喃喃低语些什么。   “这就是赵远希的那个助理。”钟浮玉对姚沛舟说道。   姚沛舟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伸手去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口,那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流出了腥臭难闻的脓血,还有一股不属于人族的味道。   最终,他在青年无助的呻吟里开口说道:“这可不是人放出来的火,是狐火,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救命......”杜林疼得死去活来,又不敢乱动,他抓着身下的床单失声大喊:“救救我。”   姚沛舟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一圈,他立刻平静了下来,仿佛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了,只是绝望又害怕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赵远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顺着杜林的视线,姚沛舟也看了过去,目光锁定在赵远希身上;片刻后,他猛地起身朝赵远希冲过去,伸手在人肩头抓了一把,伴随着一阵尖叫他的手中多了一个女童。女童离开赵远希身体的瞬间,后者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那女童的身体还是半透明的,身后长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拼了命地在姚沛舟手里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姚沛舟的手张开嘴,还没咬上去就被扔在了地上。金色的绳索将她束缚住,她动弹不得,只能愤愤不平地瞪着姚沛舟。   众人围作一团,纷纷看着这个狐狸尾巴都来不及收起来的小孩儿,谁也没想到始作俑者放了火竟然没跑,反而还老老实实地待在赵远希身上。   “谁让你放的火?”姚沛舟问她。   “关你什么事!”女童冲他龇牙,露出了两颗的利齿。   时煊慢慢走到她旁边蹲下,将这小狐狸崽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笑吟吟地问:“小孩,知道现在皮草什么价吗?”   “你......”女童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不干嘛呀。”时煊一脸无辜,扑闪着那双透亮无辜的大眼睛,笑容灿烂:“就是跟你探讨一下行情,让你对自己的身价有点数。”   女童瞪圆了眼睛看他:“你!你休想!”   “你要还不说实话,尾巴可就没了。”时煊完全不理会她的警告,目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尾巴上。   “.........”女童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又被绳索束缚着无法动弹,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保住自己的尾巴,老老实实说道:“有人花钱雇了我,让我看住这个男人,别让别人伤害他。”   “是谁雇了你?”时煊继续问她。   女童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匿名雇佣,给钱就行。”   “雇童工?那他可真行。”时煊说:“然后呢?谁要伤害赵远希?”   “那个!”女童冲着躺在担架床上的杜林扬了扬下巴,表情里充满不屑:“这个人族胆大包天,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阴森森的符咒,想往他身上贴,我一看不对劲,就放了把火,只是想把那符咒烧了,哪知道火候没掌握好......”   结果烧得杜林差点没命不说,连房子都一块儿点着了。   时煊抬头看了一眼姚沛舟,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钟浮玉,这二人似乎对女童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是说得通的,除了不知道是谁花钱雇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小保镖,杜林被烧伤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是合理的。   而杜林本人的反应,也比较符合女童的说法。   也许是很久没有碰到过同族,时煊觉得眼前这小家伙有点儿可爱,便笑眯眯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女童还没说完,发现对方正用笑眯眯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尾巴,赶紧调转话头老老实实回答:“我叫霍长宁。”   时煊还没来得及追问,原本站在一旁的姚沛舟突然冲过来,他一把抓住霍长宁的肩膀,紧紧盯着小姑娘沉声问道:“你说你姓什么?”   “我......”霍长宁像是被他这副冷冰冰的表情镇住了,她抬起头看向姚沛舟,那一瞬间她深褐色的眼瞳突然一缩,随后她迅速朝姚沛舟扑过来,用力一口咬在了对方的肩头。   这一口,直接咬穿了姚沛舟的衣服,渗出了血丝。   小狐狸尖尖的獠牙嵌进了姚沛舟的肉里,即使被人提着衣领也没松口。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还是钟浮玉从背后给了霍长宁一下把人击晕了才算完。   “没事吧?”时煊走上前去问道。   姚沛舟面无表情地用掌心抚过肩头,那块血淋淋的伤口立刻恢复如初,他冲着时煊摇了摇头,又对钟浮玉道:“把她交给我吧。”   钟浮玉把昏过去的霍长宁送到他怀里,随后看着姚沛舟抱着人远去。叶听筠伸手摸着下巴,望着姚沛舟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这场景......我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啊?”   这是姚沛舟第一次丢下“楚遇”一个人先走,时煊很清楚他此刻想到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跟着叶听筠一起调侃:“旧情人带球跑了,多年以后发现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很多小说都这么写。”   “哦——对!”叶听筠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时煊耳边问:“所以,姚二还真的有这种不为人知的风流往事?”   我怎么知道。时煊险些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顺着叶听筠的话点了点头:“说不定呢。”   叶听筠发愁地看着姚沛舟远去的背影,良久之后道出心中的顾虑:“姚二喜得千金,是不是得出份子钱啊,我可没钱。”   真没想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还懂这种人情世故。   安全起见,赵远希等人已经被接到了外勤三组下榻的别墅里,叶听筠派了三组人轮番保护他的安全,以及在人清醒以后询问前因后果。   被烧伤的助理杜林被安置在另一间屋子,狐火的烧伤人族医院根本治不了,钟浮玉只好报备给凌庭柯让他往这里增派后勤组的人。   原本以为还有好几天清闲的棠遇霜接到任务后骂骂咧咧地上路了,于晚上八点左右赶到了沧泉山景区。   可赵远希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他就像是被人掏走了魂魄,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乌青,完全没有了昔日在镜头下的神采奕奕。   他的经纪人周雯这几天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不停应付各个广告商投资方以及原定了出席但现在却没办法现身的节目组。他们还不敢把这里的消息散播出去,粉丝一旦知晓,势必会掀起一阵惊涛巨浪。   “这个赵远希曾经请过一尊狐仙上身,让他保自己明星之路走得更顺利,据说请的是白面九尾狐——”叶听筠环顾四周,目光从众组员以及姚沛舟和“楚遇”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接着说道:“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祸害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作不了妖了。”   时煊无语地看着叶听筠,努力思考着自己曾经是不是得罪过这位大小姐。   “所以呢,有人借了他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这个愚蠢的人族不知道请了个什么野路子上身,导致现在变成这副德行。”叶听筠继续说道:“他身边亲密的异性相继出事,说明这妖孽把赵远希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别人是碰不得的。”   “但那张牌是假的。”姚沛舟插话道。   叶听筠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就奇怪了,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第24章   房间里,棠遇霜弯腰仔细端详着躺在床上陷入熟睡的霍长宁,片刻后砸砸嘴问道:“你说这是姚二流落在外的女儿?他年轻时风流过的象征?真的假的?”   “不像吗?”时煊抱臂站在一边,笑吟吟地反问。   “嗯———”棠遇霜皱着眉头把人从额头到下巴打量了一遍,评价道:“你还别说,看久了之后吧,这个额头和嘴巴,还是有点像的。”   时煊跟着说:“是啊,醒着的时候更像呢。”   “哎!这个姚沛舟,真是个渣男啊!女儿都这么大了自个儿还不知道?”棠遇霜语重心长地说道,时煊还没来得及附和,就见前者一把拍在他肩头,眼神中充满同情与惋惜:“可怜了我们小楚,才这么小呢,就要给人当后妈,我听说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最难带了。而且男人大多数都是女儿奴,以后你要是在家里受了气,就来找我,后勤组永远是你的家!”   “.........”时煊一脸呆滞地望着棠遇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茬。他明明是想带棠遇霜这个八卦界翘楚来吃瓜的,但现在怎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随后,他听见棠遇霜继续说道:“万一碰上孩子她妈找过来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也不要怕!甩了姚二,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再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对象!”   时煊尴尬地笑了一下,在棠遇霜关切又怜惜的目光中眨了眨眼,说道:“...谢谢。”   “棠遇霜,你很闲吗?”门口传来姚沛舟冷冰冰的声音,说话时人已经冲着这边走过来了。   只见棠遇霜脊背一僵,慢慢转过头去看他:“路过,路过......”   “慢走。”姚沛舟拉开门,让出一条路。棠遇霜二话不说,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那头,姚沛舟才关上门走到了时煊旁边。   时煊识相地岔开话题:“赵远希醒了吗?祁舒阳人呢?这个人......”   “不是我的女儿。”姚沛舟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啊?”时煊愣了愣,随后眉眼舒展开,笑了一下:“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嘛。”   姚沛舟凑近了他一些,眸光深沉:“别开这样的玩笑,除非你做好了自己生的准备。”   “......我...可生不出来。”时煊被他逼到了床头,后背抵着墙角无路可退。姚沛舟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完完全全包裹住。   姚沛舟低低地笑出声来,单手搂着他的腰,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这好像不用试吧?”时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快,如同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膛,他抬眼看向姚沛舟,后者的面容轮廓包裹在台灯柔和的灯光里,透着说不出的温柔与深情。   这小虎崽子还是挺好看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时煊在心里默默地想着,那一瞬间他几乎快忘了过去的自己与对方是如何作对的。   “咳——!”   这一动静,将时煊从沉迷美色中拉回了现实,他回过头时正好对上霍长宁那双深褐色的眼。小姑娘不知道什么已经坐起来了,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个人看。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霍长宁问。   姚沛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姓霍啊,你是不是有点儿傻。”霍长宁冲着他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   “你跟谁姓的?父亲还是母亲?”姚沛舟又问道。   “什么跟什么呀。”霍长宁撇了撇嘴说:“我没有父母,是我师父在山里捡的。好了,别查户口了,放我走吧,回去晚了我师父她老人家该揍我了。”   姚沛舟静静地注视着她,试图从这孩子的身上寻出故人的影子。良久,他挥了挥手,束缚住霍长宁的绳索解开了,小狐狸瞬间变回了原形,抖开了一身的纯黑色绒毛,一跃而起跳出了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时煊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姚沛舟。突然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有点孤独。他就像是伫立着的一座石像,望着窗外这夜色阑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一日,在柏木的天台上,姚沛舟也是这样的表情,他说:“我身边的人都离开了。”   那么,这个身边的人也包括自己吗?时煊想。从他办公室里拿走的朱砂云狐、众人口中提到他对当年那件事的态度以及棠遇霜说起姚沛舟即使身负重伤还是把相柳碎尸万段的场景,这一切在时煊脑海里一段段浮现。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走上前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姚沛舟。他们都没有说话,此时的屋中一片寂静,静到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   “找到了——!”外勤三组的薛致远从屋外匆匆进来,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拍,指着上面那个留着长胡子的白头发老头儿说:“就是他。”   “喻青枫?”叶听筠看了一眼,疑惑道:“谁啊?”   钟浮玉回答:“一个老道士,卖给赵远希那张狐仙牌的人。”   “江湖骗子啊。”叶听筠说。   “也不全是骗子,这个喻青枫还是有点东西的。”远在岚城情报组的檀斯年利用传音加入了他们的对话,迅速整理出一份老道士的资料来:“此人年龄不详,据说年轻的时候不学无术,好好的书不肯读了非要去求仙问道,和家里闹了一通后出走了,之后数十年了无音讯,全家都当他死外面了。但没想到过了几十年他突然又回来了,穿着一身破烂道袍,说自己寻到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山,在那儿受了仙人点化顿悟了。”   叶听筠听到这里,忍不住说:“这...还是很像个骗子啊。”   “大家都这么想,因此没人把他当回事儿,只觉得他失心疯了。”檀斯年接着说道:“直到后来喻青枫住的那片小区不安生,总有人半夜撞见不干净的东西,有几个人就想着这喻老头不是总说自己得道升仙了么,就让他去看看。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把作祟的邪物抓到了,自那以后那片就太平了,喻大仙的名号也就渐渐叫响了。”   “这个喻青枫名声在外,大家都知道他有两把刷子,而他也靠着这点儿本事发家致富了,这一次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给赵远希恭请狐仙呢?”叶听筠满脸疑惑,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塞饼干。   连周雯都不知道这尊狐仙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外勤三组跑到了那位替周雯办这件事情的中间人那里,好一通威逼利诱之下对方才交代是喻青枫。   “有道理。”时煊说:“让一个八十八线演员一跃成为当红小生,这样的功绩就是刷上大字报吹个十年都不为多。喻青枫一个要靠这玩意儿吃饭的人,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除非——”   “除非他知道这东西邪得很,稍有不慎就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姚沛舟接过他的话茬说。   时煊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或者更严重,会送命。”   叶听筠腾的一下站起来:“喻青枫的地址拿来!”   最终,众人决定兵分两路。叶听筠带着几个人去往喻青枫所在的昌州市万义县,姚沛舟暂时替她看住赵远希他们。   望着车渐行渐远,时煊忍不住问:“你不是在休年假吗?”   “是啊。”姚沛舟跟着附和:“是谁提议要来沧泉山的?”   “我是来追星的。”时煊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打断正要开口的姚沛舟:“对了,追星,祁舒阳人呢?我记得好像说过让他暂时不要离开沧泉山吧?”   姚沛舟问:“你觉得他有问题?”   “有一点儿,但我不认为是他做了这些事情。”时煊回答。   “为什么?他有动机,也有时间。”姚沛舟继续问道。   时煊说:“那他就应该想办法跑路,而不是乖乖等着你们来抓。”   “楚遇,”姚沛舟突然叫道。   时煊应了他一声,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姚沛舟停顿了一会儿,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真的是楚遇吗?”   时煊心头一紧,感觉到有冷汗顺着脊背滑落,他盯着姚沛舟,努力克制住自己慌张的情绪,摆出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不然...我还能是谁啊?”   “是啊,还能是谁呢。”姚沛舟笑了一下,目光随即从他身上移开了。   时煊觉得自己还是得装装傻,做一个天真无邪的“人间小智障”,这样才不会突然掉马。   度假山庄的旋转餐厅里,祁舒阳正在对着镜头跟他的粉丝们边吃饭边聊天。他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式,他耐着性子按照粉丝打在公屏的要求每一样试吃过,然后再告诉他们哪种好吃哪种不好吃。   时煊坐在另一边的餐桌上,对于现在这种与粉丝互动交流的模式不是特别理解,毕竟五年前的人好像还没有这样的追星方式。   与电视剧里那个冷若冰霜的蜀山剑仙完全不同,直播镜头下的祁舒阳温和又富有耐心。他靠窗户坐着,阳光透过玻璃窗均匀洒满他的肩头,使得他看上去格外温柔。   “那么,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啦!大家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再见。”祁舒阳冲着镜头挥了挥手,随后关闭了直播。他靠坐回沙发上,活动了一下筋骨,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嘴角,这才回过头去看旁边坐着的时煊: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   时煊单手托腮,目光自他眉间往下,最终落在他的肩头:“你好像完全没有被影响到。”   为了更好的封锁消息,《蜀仙缘》整个剧组的人都只能在原地待命,这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消耗,演员尤其如此。   每个人都不止接了这一个工作,配角也许两三天就能杀青,而现在却都被迫留在了这里,时煊所看到的每一个剧组成员都是愁云惨淡的。   另一位戏份吃重的女演员更是跑到导演面前闹了好几回,哭着喊着说自己就不应该接这部戏,生怕下一个倒霉的会是她。   除了祁舒阳,他能吃能睡,还能定时给粉丝们开会儿直播,完全不像被耽误了工期的人。   “已经这样了,能怎么办呢?”祁舒阳拧开一罐可乐喝了一口,仰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叹出一口气。随后,他停顿了一会儿,侧头冲着时煊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这样一看,我是不是嫌疑更大了,感觉像幸灾乐祸。”   时煊跟着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简直就像是你干的。”   “但很可惜,真的不是我。”祁舒阳摇了摇头,满脸真诚地看着时煊:“我虽然没有试过那种手段,但是也听过说,这里面门道可深了。正牌和阴牌,看上去区别不大,但功效大不相同。正牌改运,恭请的都是大人物,讲究的是心诚则灵,潜心供奉,是累积;阴牌就不一样了,什么三教九流都有,讲究速度,宿主大多数都是希望在短期之内达到效果。”   时煊一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请回来的真的是那位白面金毛九尾狐,必然是正牌,毕竟那位声名在外,应该也不屑于做这种谋财害命的事儿吧。”祁舒阳始终保持着笑意,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清空了面前的餐盘,他抽了张餐巾纸擦擦嘴,继续说道:“但如果是什么半路出家的歪门邪道,可就说不准了。”   听完这一切,时煊忍不住抚掌叫好,故作惊叹道:“祁先生,你可真是个行家,现在你的嫌疑比之前更大了。”   祁舒阳两手一摊,表情无辜,眼神里写满了“真的不是我”。 第25章   岚城春日的夜里,忽然下了一场雨。雷声轰鸣,雨打窗檐,这暴风雨几乎要把沉入睡梦中的岑泽霖吞噬。他紧闭着双眼努力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睁眼时眸中仍带着难以平复的恐惧与焦虑。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一把脸,掌心满是汗水,梦境中的一切真实得可怕。风中的血腥气、那张阴森可怖的脸还有将自己用力推出去的那双手。   活下去,哥哥——   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沾满了血污,与他一模一样的异色瞳散发出夺目的光,在沉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刻冲他笑了。   岑泽霖努力把双眼闭上后又睁开,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都顾不得穿鞋,一路穿过二楼的走廊推开了最里间的书房。   房间内,凌庭柯手里捧着一本书,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正好翻过了一页时岑泽霖就进来了。他穿着棉质睡衣,上面印满了小小的鱼骨头图案,蓬松柔软的头发睡得一团乱,还有一根翘起来的呆毛。   “怎么了?”凌庭柯放下手里的书,抬头去看他。   岑泽霖没说话,他走进了书房,在半路上化作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啪嗒啪嗒朝着凌庭柯而来,纵身一跃跳到了对方的大腿上。粉色的小软垫在他的裤子上踩踩踏踏,踩出一个刚刚合适的窝,随后趴下了。   凌庭柯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风雨飘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头顶轻抚过,随后在他圆圆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低声说道:“做噩梦了?”   “咪唔......”怀里的猫发出柔软的叫声,用脑袋在他的指尖蹭了蹭。   凌庭柯严肃冰冷的眼眸里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柔笑意,他放下书抱着猫起身,朝着书房外走:“走,我陪你睡。”   在他合上书房门的瞬间,窗边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影,那影仿佛是生了一双血色的眼眸,默不作声地窥探着屋中的一切,片刻后随着一阵狂风骤雨消失在黑夜里。   而藏在黑暗之中的,远不止这些。   “啊——!!!!走开!走开!走开!!滚!!!!!”   房间里,赵远希像是失心疯一般大声嚷嚷着,他手里拿着枕头对想要靠近他的人无差别攻击。短短一周的时间,这位人气超高的当红流量小生已经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双眼塌陷,眼圈青黑,脸颊都明显的凹了进去,与过去判若两人。   刚从万义县回来的叶听筠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问身边的钟浮玉:“他...是不是疯了?”   “吓疯了吧,他们说他是昨天半夜突然这样的。”钟浮玉说:“晚上突然叫起来,问他怎么了也不理,一直这么鬼喊鬼叫。”   “麻烦死了。”叶听筠揉了揉头发,慢慢走上前去,伸手在赵远希眼前晃了一圈。她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光,一点点渡给了赵远希,后者随着她的动作逐渐平静下来,眼眸重新聚焦了。   赵远希的呼吸逐渐平顺下来,他抬眼看向一旁站着的钟浮玉,拽着对方的胳膊求救:“警官...警官!救我,救救我!那个女人她来了,她又来了!”   “赵先生,请你冷静。”钟浮玉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拨开,面无表情地问:“你说的她是谁?”   外勤三组对这个赵远希的态度不可能太好,毕竟一开始他们来调查这个事情的时候,赵远希可以说是相当不配合,甚至对叶听澜出言不逊。   那时,赵远希趾高气昂,晃着半杯洋酒冲叶听澜抬了抬眼皮,说:“一个连打酱油都不会的小朋友还学人破案?名侦探柯南看多了吧?”   如果不是钟浮玉拦着,叶听澜一定把那杯洋酒淋在他脸上。可是现在报应来了,叶听澜却没看到。   “她......她是个女鬼!女鬼!”赵远希声音发颤,脸色惨白,回忆起昨晚那令他头皮发麻的画面,冷汗变紧贴着他的脊背一路往下,湿透了衣服:   “她昨晚就坐在这里,就那么笑着看我,穿着...穿着红裙子,唇跟血一样红。笑的时候血就顺着她的眼睛往下流。”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床头坐了个红衣女鬼,不管是谁都会吓得精神失常。时煊站在人群的后方,双手抱臂看着赵远希,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眸。   “啊———!!啊———!!”赵远希失声大叫着,如果不是钟浮玉用一道灵力将他捆住,他只怕是要直接冲出窗台跳下去。   这个赵远希算是彻底疯了,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办法继续任何工作,精神失常、身体也垮了,整个人也变得不人不鬼,这副模样如果泄漏出去,一定会在娱乐圈引起轩然大波。   已经好几天没露面的经纪人周雯也彻底崩溃了,她最近每天都在外面替他周旋料理其他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如今赵远希彻底不能再工作的消息传出来后,她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她夹在公司、资本和赵远希之间,每天都水深火热,本以为总能熬过去的,没想到竟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给我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周雯走上前去扯着赵远希的衣领,双眸通红,咬牙切齿道:“你还得工作!明白吗!你的身上背了那么多合约,你现在撂挑子不干了,知道要赔多少违约金吗?赔到你倾家荡产连命都搭进去!”   这就是娱乐圈的现状,除非人埋进黄土里,不然赵远希就没有办法摆脱。这明明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可是现在却成了他最沉重的负担。   众人看着赵远希短短数日里从意气风发变成失魂落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但这个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   “我们追到喻青枫的住址时,已经人去楼空了,这人不知所踪。”叶听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掉了眼角的泪珠,继续说道:“这江湖骗子......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姚沛舟坐在一旁,盯着叶听筠,表情凝重,她的状态不是很好,从回来到现在就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看样子距离她和叶听澜的交换已经不远了。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都注意到这情况了。   “那就更说明他有鬼了。”时煊若有所思道。   “不过没关系,我拿了这个......”叶听筠又打了个哈欠,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碎布,递到钟浮玉面前。   那块碎布飘来一阵怪异的味道,熏得钟浮玉直皱眉,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喻青枫的臭袜子。”叶听筠话音未落,就看见所有人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椅子,与她拉开了距离,叶听筠对此相当不满:   “干嘛啊?我好不容易从他屋子里找出来的,钟浮玉,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还不赶紧拿过去,找找这个老骗子人在哪儿?”   “.........”钟浮玉那张镇静自若、万年处变不惊的俊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捻起那块碎布,憋着气闭上了眼睛。   时煊坐在距离叶听筠最远的位置,两只手扒拉着姚沛舟的衣袖,用它挡住鼻子,小小声地感叹:“这大小姐...还有这么不拘小节的一面。”   钟浮玉紧闭着眼,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光,慢慢汇集到他的指尖,随后全部都流进了喻青枫的那块袜子碎布里。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冲着众人一摇头:“他死了,就埋在他家背后那片荒地里。”   时煊和姚沛舟相视一眼,转过头时发现叶听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窝在单人沙发上蜷成一团,面容静谧而安详,表情与那一天趴在钟浮玉肩头睡着的叶听澜一模一样。   谁也没法确定,待她醒来时,她还会不会是叶听筠。   “出事了!”阮嘉平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回来,刚踏进门就看见被钟浮玉抱起来准备送回房间的叶听筠,他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要向谁汇报。   钟浮玉看了一眼身后,对他说:“有什么事先跟姚组长说,我马上下来。”   “好。”阮嘉平进了客厅,对姚沛舟说道:“今天一早,《蜀仙缘》剧组决定停工了,于是他们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沧泉山,但没想到碰上了鬼打墙,绕了一整天,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姚沛舟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他突然想起了在来这儿的第一天去到剧组时的场景,那剧组里有一股怪异的感觉,就好像用一道屏障把所有人都局限在一定范围内,所以他留给副导演那一道符咒。   但愿目前为止还没有用上这道符咒。   “姚沛舟,”他正要跟着阮嘉平去片场,却被时煊叫住了,后者抬起头来看着他,眸光流转:“我好像知道了,到底是什么脏东西在捣乱。”   “纯狐氏?”   时煊点了下头,在钟浮玉疑惑的眼光里继续说道:“古籍记载,夏朝有穷国君主后羿娶纯狐氏,之后纯狐氏勾引其臣子寒浞,二者合谋杀后羿,谋取政权,寒浞迎纯狐氏为正妃,以庚辰年为寒浞元年。可在那之后,寒浞后宫之中便霍乱连连,美人入宫为妃后不久便会离奇失踪,寒浞也日益消瘦精神恍惚,其后政权一直由纯狐氏把持。”   “之后呢?”钟浮玉继续问。   “之后——据说寒国灭亡之后,有人在王朝后宫里发现了许多挂饰,白框,以各式美人图为底,原材料是人骨人皮和人血。”时煊说:“看模样就是那些失踪在后宫的美人,她们被纯狐氏炼成了牌,利用这些阴牌来铲除异己、蛊惑人心,以此巩固政权。”   钟浮玉沉吟片刻后道:“可是这东西迄今为止已经历了数千年,纯狐氏随着寒国覆灭被处决,王朝变迁,能不能留下来都未可知。”   “所以,得从周雯那里把东西拿过来看看。”时煊说着,便抬头看向了位于别墅二楼的房间。   姚沛舟赶到片场的瞬间,那副导演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上来,正要握姚沛舟的手就被对方巧妙地闪避开了。他只好一把握住了跟姚沛舟一起来的组员,感激涕零:   “谢谢领导!谢谢这位警官!您这张名片可救了我的小命,哎哟!我.....我......”   “您有事慢慢说。”姚沛舟冷静地打断了他。   “好好好。”副导演连连点头,把二位迎进了片场里的临时休息区,然后说道:“我们开着车进了山路,沿着国道开,没想到那司机不知怎么中了邪一样,开着车就往山崖下面冲,然后...然后我一想这下完了得死了,没想到您那张名片从口袋里飞出来了,金光闪闪,一下子就把车拉回来了!”   姚沛舟望着满满一片场的人,表情相当凝重。符咒还是用了,这些人不仅被困在这里,如果抓不出幕后之人,他们都会死。   “所以警官,咱们现在怎么办啊?这......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副导演絮絮叨叨,眼巴巴地望着姚沛舟:“我们开机之前烧过香了呀,还给这一带的山神花了大价钱供奉,怎么还会遇到这种事情,这......”   姚沛舟听他说着,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短促的震颤。登时剑眉紧锁,眼眸中有寒光一闪而过。吓得副导演立刻噤声闭嘴,他只眨了下眼睛,原本还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就不见了。   副导演一脸活见鬼,跟着姚沛舟来的三组成员相当镇定,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您继续说,我在听。”   作者有话说:   神话故事就不用深究了,说白了就是我结合部分有依据的传说跟自己的脑洞随便想的,没什么考究的必要哈! 第26章   时煊倒在房间的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了狐仙牌的盒子,他的额头在桌角嗑出了血,被嗑得头晕眼花。钟浮玉追着女子夺窗而去,而倒在床上的周雯尸体都凉透了。   这具肉体,还真是——   相当地弱不禁风,不堪一击,被人挟持的是他、被人打倒的是他,随随便便被人推一把都能撞到桌角两眼一抹黑,每次都只能眼巴巴等着他“姚大英雄”来救美,真够丢人的。   英雄救美的人来了,前后不到三分钟,姚沛舟一把将人从地上抱起来,低头去看他额角的伤口:“疼不疼?”   “不疼。”时煊倒吸了一口冷气,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指了指床上的周雯:“她...她死了。”   姚沛舟扶着他站稳了,随后伸手在他额角轻轻抚过,原本渗出血的地方瞬间变得光滑平整。时煊揉着撞疼的腰,目光落在浑身是血的周雯身上。   那张脸被挠花了,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目,鲜血浸透了床单和被褥,散发出浓厚的血腥气。   “我们进来的时候,有人想要拿走这个。”时煊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打开以后躺在其中的正是那张九尾狐仙牌。   姚沛舟又问:“是她吗?你说的那位。”   “纯狐氏?我怎么知道。”时煊抬头看着他,表情疑惑:“我又没见过她。”   时煊没说假话,他的确没见过纯狐氏。过去,那个女人总想着搞些大事情,但实则愚蠢又虚伪,喜欢砸自己的脚。更何况此时的姚沛舟眼底里有几分试探的意味,就好像他已经顺着“楚遇”这小人鱼的尾巴拽到了某只狐狸的毛。   姚沛舟:“我还以为你认识她呢。”   “怎么会,不认识。”时煊保持着无辜纯洁的笑容,仰头看着姚沛舟:“都是书里看的,后勤组的图书室有好多书。”   姚沛舟剑眉一挑,不置可否,注意力落在了那尊狐仙牌上。他伸手从丝绒盒子里取出那张九尾狐仙牌,指腹轻轻摩挲过牌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九尾狐仙在灯光下泛起了一层诡异的血色。   “这东西——”姚沛舟把它对着光照了一下,眼眸深邃,唇角的笑意意味深长:“可能还真有点灵验,这个白面金毛九尾狐,真是个害人精。”   “.........”时煊回头看了他一眼,附和地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姚沛舟割破了赵远希的手指将他的血滴了上去,那尊金光熠熠的狐仙牌感应到血光,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迅速将这滴血吸收了。随后他们看见这牌上的九尾狐仙逐渐模糊,慢慢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取而代之的是女子娇媚动人的眉眼,以及那一身血红的衣衫。原本纯金质地的框架也褪成了白色,就像是传说中的人骨。   的确是纯狐氏打造的阴牌,若时煊没记错,当年这些玩意儿早就随着纯狐氏的处决一并销毁了;如今它再度现世,说明纯狐氏或许没有真正地死去。   或者有人当年偷偷拿走了待销毁的阴牌。   那个夺窗而出的女人想要赶在他们之前把这东西拿走,大概也是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真正在背后作祟的是纯狐氏遗留下来的阴牌。   “用白面九尾狐作为幌子,看似给人请了一尊根正苗红的正牌,实际上是让人以鲜血灌溉祭祀的阴牌,这个喻青枫还真不是一般的人物。”时煊看着那狐仙牌上笑意盈盈的女人模样,微微眯起了眼眸问道:“你猜,他是真的死了被埋在他家屋后,还是假的?”   “钟浮玉的感应是以生灵的气味为凭,他感应到的是喻青枫的肉体。”姚沛舟若有所思道:“但若是体与魂分离了......”   时煊接着他的话说道:“那这人就假死脱身了,说不定还藏在家里的某一处呢。”   “三组干活真不是一般的糙。”姚沛舟那显了原形的阴牌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手一指,对着盒子施了个咒术,转身对时煊道:“走,去一趟喻青枫的家。”   时煊眨了眨眼,在月色下静静地看着他:“怎么去?”   茂密丛林之中,骑着一头纯白色老虎的少年被清冷的月光拉长了身影。时煊紧紧环抱着白虎的脖子,脸埋进了那蓬松柔软的长毛里,感叹原来这小虎崽的毛发竟然这么柔顺光滑,把脸埋进去的时候比大抱枕还舒服,他过去怎么就没摊上这样的好事。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白虎迎着月光纵身一跃直直上了云霄——时间紧迫,要是还开车过去,恐怕再回来的时候这一剧组的人都凉透了。   虽说现在不是看风景的时候,可当时煊真正骑着白虎穿梭于云层间时还是被收入眼中的盛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层之下的万家灯火,缀于夜空的星辰月色,还有这沧泉山的自然风光,在时煊的眼中映出了一副动人画卷。   “好看吗?”姚沛舟的声音传入耳中。   时煊应了一声:“好看啊,但是现在好像不是看风景的时候。”   “等事情结束了,再带你看个够。”姚沛舟说完便加快了速度,一人一虎,化作一束白影消失在沧泉山的夜色中。   一束光追着女子的后背而去,被她一个灵敏的闪身躲开了。回过身,清冷眉眼里充满杀意,她被面纱遮挡住了半张脸,面容在夜色下变得模糊不清。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钟浮玉落地站稳,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三组的另外几个成员,他们各自站一方,将女子团团围住。   女子冷笑了一声,随后亮出了一根银质的长鞭,道:“就凭你们几个?便是你们监兵、执明二位神君亲临,我要走,也照样走。”   一束漆黑的光从她身体里迸发,只见她的身后迅速长出了三根尾巴,长鞭一扬,如同一条灵活的长蛇朝试图攻击她的薛致远迅速飞去。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硬生生受了她一击,后退一步吐出了一大口血。   随后她挥舞着长鞭直直朝钟浮玉这边飞过来,后者只得仓皇应战,其余成员一拥而上迅速加入了战斗。   房间内,赵远希躺在床上睡得正熟,浑然不知如今整个剧组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那个装着纯狐氏阴牌的丝绒盒子此时正静静地摆在床头,被姚沛舟的符咒压制着,却蠢蠢欲动。   外勤三组的成员丁武守在这间屋子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床上的赵远希。姚沛舟临走前交代过,在他回来之前或者叶听澜醒来之前一定要确保这个人活着,绝对不能再有闪失。   突然,放置在桌面的丝绒盒子发出剧烈震颤,红光从盒子的缝隙里射出来,照亮了整间屋子。丁武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进入到战斗状态,亮出了自己的法器。   女子尖锐的笑声从盒子里传出来,如同魔音穿耳一般刺入丁武的耳中,冲破了他的耳膜,他的耳朵开始不停往外渗血,疼得他钻心刺骨最终跪倒在地。   压制在盒子上的金色符咒被红光用力冲破了,随后那束光落在了丁武的面前,渐渐凝成了一个人形。她穿着大红裙子,烈焰红唇,光着脚,脚趾甲上还涂了血红的指甲油。   她慢慢走到丁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满是嘲讽:“蠢货。”   “你......”丁武努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鲜血顺着他的齿间流出,刚要站起来却被她用力一击打回了原地。   女子的笑声充满魅惑,她柔声细语道:“乖乖上路吧,放心,不疼的。”   随后便伸出双手朝几近昏迷的丁武攻过去,眼看着就要得手,却被一道白色的光挡了回去。她被弹出去数米,重重地撞到了墙上,疼得皱紧了眉头:“谁!”   白光褪去,拦在女子与丁武之间的人五官逐渐清晰起来。他抬眼看着女子,眉眼神态悠闲自若,声音里带着笑:“没谁,路过的。”   “是你!”红衣女子咬牙切齿,眼神怨毒:“就是你一直拦了他的路!”   “嚯!不敢当。”祁舒阳剑眉一挑,表情相当无辜:“我哪里拦得了他的路,他的路不都被你铺好了吗?”   红衣女子冷笑着,伸手擦拭掉唇角的血渍,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不是人族。”   “我也没想到,青龙手底下的人竟然这么弱啊。”祁舒阳用余光撇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丁武,对红衣女子道:“我不想管赵远希的事情,他是死是活我都不关心,但是这个人你也别想伤到他一根毫毛。”   红衣女子抬眼看他:“你觉得我是和你来谈交易的么?”   “我建议你跟我谈谈交易。”祁舒阳仍旧维持着淡淡的笑意,他的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都相当清晰:“毕竟,我不谈交易的时候,对方的下场一般都比较惨烈。”   顷刻间,强光从祁舒阳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他的双眼闭上之后又再一次睁开,浮在眼底里那层笑意终于散开了,此时的他严肃得令人不敢靠近。   他的手掌微微撑开,掌心里凝着一团白色的光,他看向红衣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再不同意,我就改主意了,这个人和赵远希都得留下。”   感应到对方远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修为,红衣女子冷笑着,伸手抓住赵远希的肩膀把他整个人从床上带了起来:“好,成交!”   窗户打开了,她带着赵远希从窗边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中,却没看到有一缕银丝顺着祁舒阳的指尖钻进了赵远希的衣领里。   祁舒阳站在原地,渐渐收敛了萦绕在身上的灵力,变得与平常无异,他整理好表情蹲下来拍了拍丁武的脸,喊道:“丁警官,醒醒,醒醒。”   “唔......”丁武皱着眉头,从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脸色苍白,在对上祁舒阳时眼神还有些迷茫:“你......你是那个...”   “警官,你怎么了?”祁舒阳把他扶起来,一脸关切地问。   “我......嘶......”丁武慢慢站起来,擦掉了嘴边的血,回头看了一眼床,登时瞪圆了眼睛:“糟了!人呢?!”   祁舒阳疑惑道:“谁啊?”   “躺在这里的,赵远希!”丁武掀开被子看了看,又在房间四处寻了一圈,之后看向了大开的玻璃窗。他摸了一把脸,喃喃道:“这下完了,要挨处分了。”   “发生什么事了?”祁舒阳看着他,表情纯良无害。   “姚老大让我看住了赵远希,可我...我没想到那个狐妖竟然从封印里跑出来了。对了,你......你怎么在这儿?”丁武上下打量着他。   “我...我路过啊。”祁舒阳牵起嘴角笑了,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继续说道:“房门开着,你倒在地上,我就把你叫醒了。”   “这样吗?”丁武挠了挠头,半信半疑。   “对啊。”祁舒阳慢慢走到了床边,捡起掉在地上的丝绒盒子,递到丁武手里:“就是这样。”   那里头,已经空空如也。 第27章   “所以,人丢了?”   传音那头,凌庭柯的声音冷冷,听得三组众人一阵胆寒,纷纷缩了缩脖子,没有谁敢吭声接茬儿。   “东西也丢了?”   凌庭柯第二句话传来,众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叶听澜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钟浮玉追着人离开现在还没回来,姚沛舟——人家是二组的组长。所有人面面相觑,就是没人敢吭声。   “阮嘉平。”凌庭柯点名了。   被他点名的阮嘉平抖了一抖,一副大祸临头的表情:“处长,那个,人的确丢了,但是我们会去找的!”   “你们三组的人,可真行啊?”凌庭柯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外勤三组的人几乎都能从这番话里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了。然而前者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继续道:“出点儿任务闹得一地鸡毛,是平时在处里闲太久,瓜子花生嗑太多,嗑成了废物吗?”   “这......”阮嘉平磕巴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叶老大还没醒,钟副追着人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棠组长人也不知道在哪儿,我们实在是......”   “那就去把叶听澜给我叫醒!”凌庭柯的声音加重了好几分,即使是传音,也震得三组众人心跳一乱,脸色苍白了一阵。随后,他们听见凌庭柯继续说道:“难道还指望棠遇霜一个管后勤的帮你们做决断吗?要不要把你们都送去后勤浇花养鱼?”   “叫...叫过了,没醒。”一名组员壮着胆子回话道。   “再叫!”凌庭柯的声音满是怒意,说话间这头的人仿佛听见他捏碎了一个杯子,他说:“要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回来之后都收拾东西滚回山里养老去吧。”   三组众人吓得半死,立刻站稳了表态:“是!”   月黑风高,万义县这个边陲小城的居民早早地就进入了梦乡,将这座不算富裕的小城交还给这无边夜色。定鹤坊小区的保安坐在值班室里打哈欠,他手边摆着一杯沏好的浓茶,手里刷着声音响亮的短视频软件,不停播放着各种网络歌曲。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保安大爷终于刷到了一首自己会唱的歌,开始闭着眼睛沉醉其中,随着音乐自由摇晃,整个值班室里都充斥着他如天籁般的歌声。   在他沉醉其中之际,墙角有一个小小的黑影,灵活地躲避了监控嗖的一下蹿了出去,飞速朝着小区里面狂奔。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一棵长成型的大萝卜,它的根部分了叉像是一双小短腿,哼哧哼哧地在空无一人的小区里奔跑。   不多时,它来到了一株枫树下,白白胖胖的身体生出两只手来,对着枫树边的泥巴一顿刨。好一会儿后,刨出了几米深的大坑,旁边的土已经堆了一人高,它低头一看,却发现坑里空荡荡的,登时累得瘫坐在一旁,嘀咕:“怎么不见了?我明明记得就埋在这儿的。”   “你在找什么?”凭空出现的人声吓得它从地上弹了起来,头顶绿油油的叶子晃荡了一下,其中一片落在了坑里。   “大萝卜”警惕地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枫树下的人,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你...你在和我说话吗?”   “哎哟,脱发了您。”时煊低头看了一眼坑里那片绿油油的叶子,随后点了点头,笑容意味深长,一字一顿道:“是啊,喻大仙。”   “你你你你!!”喻青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却被身后的人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抬起头,映入了姚沛舟冷冰冰的双眸里,登时吓得魂不附体,若他此时是人形,恐怕已经要尿裤子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哇!我不是...不是按你们说的做了吗,那个牌我给他了,怎么用我也教他了,怎么还找我呢。”   “假死遁走,您还挺能啊。”时煊伸手拎起他头顶两片绿油油的萝卜叶子,笑吟吟地望着他。   喻青枫试图用自个儿那双小短腿踢他,但很可惜够不着,徒劳无功地挣扎了半天气喘吁吁地作罢,眼一闭心一横,道:“现在被你抓到了,那就这样吧,反正我知道接了这趟活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谁让你给赵远希请那块阴牌的?”姚沛舟目光凛凛,远比此时的月光更加清冷,喻青枫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就忍不住抖了抖。   “不是你们......等等!你们不是那伙儿的!”喻青枫这才反应过来,左看看右看看,恍然大悟般嚷嚷:“放开我!赶紧的!这是商业机密我不能外泄!你们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会说的!”   时煊闻言,嗤笑了一声:“这么有职业操守呢?那好啊,那你那具肉身应该也没什么用了吧,干脆先毁了。”   “什么?!”喻青枫瞪大眼,顺着时煊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枫树下自己那具肉身悬空漂浮着,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结界里。   “想好了吗?喻大仙。”时煊冲他一挑眉,双眼里笑容狡黠:“他可耐心不好。”   喻青枫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先让我回......哎哎哎!!”   他还没说完,姚沛舟掌心一翻,眼看着就要将那具肉身损毁。   “我说我说!”喻青枫这才缴械投降,认命地叹了口气道:“半年前有人找上我,说能给我提供一条财路,不用露面就能赚大钱,那会儿我刚好没钱还信用卡,一看条件也很简单,只要把这牌卖给那个小明星就净赚一百万,于是就答应了。”   “是什么样的人找你?”时煊问他。   “这我哪儿知道啊。”喻青枫撇了撇嘴,抬头思索了一阵后答:“一个女的,穿一身黑,黑寡妇似的,带了个面罩,模样挺古怪的,我也不敢多问。”   姚沛舟问:“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呀。”喻青枫说:“然后我就把那张牌卖给赵远希了,一开始没什么效果,那个赵远希就急了,越过她的经纪人和中间人私底下联系我,问我怎么回事。我按照那个黑衣女人说的告诉他要想有短期内有奇效需得以自己的鲜血与精元祭之,保准管用,他就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后来,他好像就红了吧?”喻青枫继续说:“我看隔壁老张头家的孙女儿总爱在电视上看他,手机上还贴了他的照片。”   “他是红了,可他现在快死了。”时煊似笑非笑地看着喻青枫,语气有几分阴阳怪气:“那牌不能以血来祭,牌中狐妖见了血光便食髓知味,慢慢地被养成一头嗜血的怪物,那是张阴牌。喻大仙,人家花了一百万求你指点,你拿了钱还想要人家的命?”   喻青枫越听越慌,若是这大白萝卜能变色,此刻他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最后颤抖着解释道:“我我我...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个替人办事的!再者说,我这不是也倒霉了吗?有人要杀我灭口,我差点儿就......”   “但你没有死,还假死骗过了对方,这又是怎么回事?”姚沛舟问他。   “那天,我在家里看电视,那个黑寡妇就闯进来了,满身杀气冲我扑过来。”喻青枫的语气里满是惊魂未定的恐惧,他停顿片刻后继续说:“我差点就死了,结果突然有另一个人来了,一把挡下了她,还把她打伤了。那黑寡妇就跑了,那个人教我假死,把肉身吊在自家客厅里,等过几天风平浪静了再挖出来以免肉身腐烂,之后他会帮我还魂。”   听到这里,时煊开口打断了他:“这个人是谁?”   “我不认识啊!”喻青枫满脸疑惑。   “手机。”时煊冲姚沛舟道,随后他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划开,翻弄了两下后指着照片里的人问喻青枫:“是他吗?”   喻青枫凑近了一些,原本就很小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仔仔细细盯着那人看了很久,砸砸嘴道:“不知道,他戴着面具呢,但感觉有点像。”   时煊抬头和姚沛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若有所思地盯着照片——那是他从网上找的祁舒阳的杂志照。   冷冰冰的水倾盆而下,浇得叶听澜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怒气十足地盯着罪魁祸首棠遇霜,咬牙切齿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起床干活了叶阿三儿,你知不知道这个案子快砸你手里了?”棠遇霜伸手拍了拍他那张软绵绵的正太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嘴脸:“你们三组的破案率年年排处里倒数,你就没有反思一下吗?嗯?年终整理档案的时候,我都替你痛心啊三儿!”   叶听澜抹了一把脸,摔了摔头发上的水,将棠遇霜的手从脸上拨开,愤愤道:“你当我愿意吗?我早就申请调离外勤了,老凌他不批啊,让我去档案室多好。非要我带外勤,我这个身体状态你们不知道吗?”   “外勤缺人,更何况大家早八百年就建议你处理一下个人问题了,你不听。非要拖着,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到了如今,也就只有你......”棠遇霜话还没说完,但已经感觉到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原本就趴在门外不敢进来的三组成员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替口无遮拦的后勤组组长默哀。   棠遇霜一回头,撞进了叶听澜冷若冰霜的眼眸里,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换好衣服了,他静静地看着棠遇霜,周身萦绕着寒气,良久后才开口道:“管好你的嘴,别什么都往外倒。”   随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拉开门时带起一阵疾风直接把蹲在门口的组员掀翻在地,他看也不看,直接走过去:“楼下客厅,不想年终奖金泡汤就麻利点儿。”   “.........”留在原地的棠遇霜在唇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外勤这几个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相处。   客厅里,唐筱婷和周雯的尸体被陈列在正中间,已经清理干净脸上的血污,脸上的抓痕便更加清晰了。叶听澜蹲在尸体旁边凝神屏息,盯了好一会儿之后郑重地做出了决定:   “招魂吧!但愿还没走远。”   话音刚落,只见他双脚分开在两具遗骸前站定,双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圈,随后合十,掌心里多了一道黄色符纸,密密麻麻用朱砂写满了符文。三组成员各自站一方,结成阵型,替他护法。   招魂不比其他技能,施法者在此期间魂魄会离体,若是此时有心怀鬼胎之人作梗,将使魂魄与肉体分离,之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因此,叶听澜选择对她二人实行招魂术时,组员们便自觉围成一圈,将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护进结界里。   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辞,整个人都被夺目的金光笼罩着,不出多时便看见一道影自地下钻出来,在他面前显了形。   是周雯,看来唐筱婷已经不在了。   “我...我是死了吗?”周雯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轻声问道。   叶听澜答:“是的,现在我要替你找出真凶,所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是那个红衣女妖,是赤狐。”周雯的眼神充满怨恨,说话间有血泪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淌:“她自称白绣,黑发红唇。赵远希这个没用的废物,竟然...竟然真的以鲜血和精元供养她,就为了能红!”   “她为什么要杀你?”叶听澜问。   “不知道,可她说,她有了赵远希的孩子,要和他结婚。”周雯的眼神充满幽怨,声音也越来越轻。   听到这里,叶听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惊愕地看着周雯,片刻后道:“你说...孩子?她怀孕了?”   “可这关我什么事呢!明明是赵远希造的孽!”周雯的表情变得相当狠戾。   砰——   随着一声巨响,一个身影破窗而入重重地砸在了地面。叶听澜低头去看,只见钟浮玉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呼吸孱弱,脸色苍白,他抬头看向叶听澜,张了张嘴,还什么都没说出口就先晕了过去。   “浮玉——!”   “钟副——!”   周雯的冤魂发出凄厉而愤恨的笑声,霎那间天地为之色变,她眼看着就要化作厉鬼,叶听澜咬紧牙关低吼了一声:“棠遇霜——!”   后者应了一声,闯进了结界里,一掌拍在周雯的天灵盖上,两个人一左一右钳制着她的双手,将她笼罩在一片金光里。繁复生涩的符文密密麻麻爬遍她全身,周雯仰头发出痛苦地嘶吼。   他们必须赶在这冤魂彻底成型之前将她渡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28章   红烛映出女子娇媚动人的模样,她的面前是一尊铜镜。素手执玉梳,那三千青丝一顺而下,她红唇微抿着,轻轻哼唱着婉转柔美的曲调。   她将自己扮作新嫁娘,用眉笔细细临摹出一条柳叶眉来,再给梳好的发髻上缀了一朵珠花。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裙摆绣了龙凤呈祥的花样,皓腕上的金镯子碰撞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对着镜子给自己戴了一副翡翠耳环。   随后转头看向了端端正正坐在床头的新郎官,那人穿了一身喜袍,眉眼轮廓清晰,唯独与正常人不同的是他那双眼是没有聚焦的,就好像是提线木偶——那是赵远希。   女子从梳妆台前起身,慢慢走到了他面前,涂了血红色指甲油的手打了个响指。赵远希慢慢从清醒过来,恐惧一点点汇集到了他的眼眸里,他抬头看着女子,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我只是想依照规矩,同你结为夫妻。”女子单手搭着他的肩膀,妃唇微抿,眼眸里带着盈盈笑意:“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我都除干净了,她们死的时候有多难看,你看见了呀。”   赵远希充满恐惧的眼里映出了她娇媚动人的笑,明明是张美艳绝伦的脸,却透着森然的寒气。他用尽力气推了她一把,愤愤道:“你这个疯女人!滚开!滚开!”   “疯女人?”她歪着头看他,红烛的光映在她头顶,那张脸沉入一片阴霾中,格外阴森可怖:“我不叫疯女人,我叫白绣,是你的妻子,还是你孩子的母亲。”   “孩...孩子?”赵远希注视着她轻抚上小腹的动作,登时感觉到头皮发麻。他拼命地摇头,手脚并用想要把她推开,但却使不上力气:“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不可能有孩子!我们都没有......!”   “谁说不可能的。”白绣用一副天真浪漫的表情看着他,随后又表现出几分少女的娇羞,活像个表演欲十足的疯子:“死在你家浴室里的那个小贱货,还有床上那个,你以为你当时是在和她们亲热吗?不是的呀,是我,都是我。”   赵远希的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画面,浴室里被血水浸泡着的孙晴晴、床上血肉模糊的唐筱婷......走马灯似的回放着,折磨着他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   “我不光杀了她们,还杀了那个冲你大吼大叫的老女人,她凭什么凶你。”白绣凑上前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跪坐在他的大腿上,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只可惜,我没能杀掉那个拦了你好前程的人,没想到他竟然不是普通人,我怀着孕,打不过他。”   赵远希双手撑着床,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靠,尽量不碰到白绣,强压着恐惧问她:“你...你是说祁舒阳?”   “对呀,就是他。”白绣整个人都贴上来了,凑到赵远希唇畔低语:“我助你完成了心中所想,现在到你兑现承诺了,只要今晚一过,我们一家三口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不...不!我不要!!!”赵远希连连摇头,拼命挣扎,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为什么不要!”白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她逼近了赵远希,咬牙切齿道:“难道你想抵赖?”   “滚开!你这个疯女人!”赵远希用力推了她一把,只见他胸膛突然迸发出一道白光,将白绣弹了出去。   白绣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她吃痛地发出一阵惊呼,随后摔在地上。鲜血顺着她的大腿流出来,将大红色的裙摆染透了,她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抬起头来看向赵远希。   这一眼,吓得赵远希魂不附体。   她原本挽好的发髻四散,那双眼眸里映着红光,鲜血凝成的眼泪顺着她的眼尾往下淌,即使是赵远希这样一个普通人,也能感受得到她呼之欲出的杀意。   “你......竟敢伤我?”白绣说话时,两颗尖锐锋利的獠牙逐渐显现出来,身后也长出了一条赤色的狐尾。   “我......”赵远希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那道余光尚在,带着暖意,而他本人压根儿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墅里,众人手忙脚乱地安置好被不知道何方神圣重伤的钟浮玉,叶听澜抬头看着刚从喻青枫家里回来的姚沛舟,问他:“所以,意思是有人利用赵远希和那只纯狐氏的赤狐在养胎?而打伤浮玉的,也是这个人?”   “不能确定是同一个,但至少是同一伙。”姚沛舟说:“喻青枫受人指使将纯狐氏遗落的阴牌交给了赵远希,利用赵远希的贪婪唤醒了沉睡于其中的赤狐白绣,白绣汲取了他的血和精元怀孕了,满心想着要和赵远希结婚过日子,殊不知对方根本把她当怪物。”   “而这个幕后之人,也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器皿罢了。”时煊接着他的话茬继续说道:“待到时机成熟,便杀母取卵,用这个胎儿滋补身体。”   叶听澜又问:“是你们说的那个黑寡妇?那个大晚上杀了周雯、又想夺走阴牌的女人?”   “这就不清楚了,但她一定是其中必要的一环。”姚沛舟低头看着躺在床上受伤昏迷的钟浮玉,剑眉紧锁:“能将堂堂上古神兽句芒伤成这样,这人的来路不简单。”   “不止是她...咳咳......”躺在床上的钟浮玉突然醒了,他半睁开眼,虚弱无力地开口说道:“她有帮手。”   叶听澜紧握住他的手,紧张地问道:“她是谁?你看清了吗?”   “她......”钟浮玉喘匀了气,缓缓道:“三尾黑狐。”   一旁的时煊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惊得愣在原地,如同被五雷轰顶,三尾黑狐几个字深深烙进了他的心头,他震惊不已,又不敢表现出太知道内情,只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沉入到一片阴影里。   有些时候,偶然听见故人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事。   “你说什么?!”姚沛舟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只手按在钟浮玉的肩头,难以置信地开口问他:“你刚刚说谁?”   钟浮玉被他按得眉头一皱,苍白着脸回答:“三尾黑狐。”   “怎么可能!”姚沛舟的手用了几分力,疼得钟浮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姚二......”叶听澜相当不满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却没能将他的手从钟浮玉的肩头扯下来,他低声吼了一句:“姚沛舟!你发什么疯?!放开!”   姚沛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底下是个伤患,轻声说了句抱歉,随后松开手。   “咱们现在的重点,是不是得先找着那个赵远希?他不是被白绣抓去当压寨老公去了吗?”听了半天的棠遇霜插进话来,试图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   阮嘉平随之轻咳了一声,附和道:“对,先找赵远希,是死是活都得找回来,不然不好交差。”   “那么——”棠遇霜拖长了尾音,环顾四周,发出灵魂拷问:“在哪里可以找到那个疯婆子和赵远希呢?”   众人纷纷无言以对,外勤三组的组员尤其,他们弄丢了人,这会儿还不知道从哪儿去找,实在有些无地自容。   叩叩叩。   玄关通往客厅处的雕花展柜被人敲响了,时煊循声望去,只见祁舒阳抱着胳膊倚靠着柜门而立,眉眼间噙着笑:“我可能知道他们在哪儿,诸位警官需要帮忙吗?”   众人:“.........”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黑雾卷着女子遍体鳞伤的身躯一路前行,最终将她带进了幽深静谧的丛林中,摔在了地上。她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抬起头来看向面前一身黑袍的男人,喘匀了气后才开口说道:“你再来晚一点,我就死了。”   “是吗?”男人嗤笑了一声,低头看着她,面无表情道:“那你可真够废物的,连区区一个句芒都对付不了。”   “你......”女子咬紧牙关,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终于揭开了笼罩在面庞上的轻纱,露出了那张稍显清冷的漂亮脸蛋,双眸紧盯着男人,声音泠泠:“我不过是只乡野里长大的狐狸,有几条命跟上古神兽相搏。”   “不不不,你可不是普通狐狸。”男人笑吟吟地看着她,随后慢慢走上前来,伸出细长干净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眸中倒映出女子被利刃割伤的脸:“到底是不敌,还是心慈手软,你我心里都有数,如今事情败露,那只赤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留不住了,就当我送给青龙和他下属们的礼物吧。”   她厌恶地别过头,伸手打掉了他捏住自己下颌的手,面无表情道:“随便你。”   “怎么能随便我呢?这不是你干的好事吗?”男人仿佛失去了耐心和风度,剑眉一凛,疾风扫过将女子震出去好远,后背重重地撞在树干上。他低头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堆破铜烂铁,说:“你该庆幸自己还有价值,否则你以为我能容忍你到几时?还有你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徒弟,她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你要是管不好她,我可就亲自上阵了——”   “你休想!!!”女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从地上飞身跃起衣袖里的银鞭朝他甩了过去,紧紧缠住男人的手腕。她看着他,表情阴狠:“你敢动她,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你不是想找那一魂一魄吗?没有我,你根本找不到。”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片刻后笑出声来,整个大地都随着他的笑声而震颤,树叶簌簌地往下落。他摇了摇头,将嵌进皮肉里的银鞭从自己的手腕剥落,看着那一处的皮肤从血肉模糊愈合到完好如初,慢条斯理地说道:“好,真好。我计划了十几年才夺取了异兽驳的修为,没有灵胎滋养,根本无法使出全力。事到如今,只好找别的替代了。”   女子收回了银鞭,抬眼看他:“什么?”   “那条青蛇的心。”男人回答,他慢慢朝着远处走,边走边说:“有一个人,对那条青蛇可是恨之入骨,应该能用。”   待他走远,随着一阵黑雾消失在夜色中,女子这才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喘息。她紧闭着眼睛,因为虚弱而逐渐显露出来的三条尾巴垂落在地面,将她紧紧包围。   忽然,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动。她顿时进入戒备状态,其中一条尾巴循声攻过去,厉喝道:“谁!”   “是我。”灵活躲避了她攻击的少年从树影下站出来,慢慢走到她面前。   她抬头看了少年一眼:“他还有什么吩咐吗?”   “不是,他没有。”少年在她面前蹲下来,指尖萦绕着一团淡淡的光,慢慢覆盖住了她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他精雕细琢的脸包裹在光里,显得温暖而柔和,他说:   “你伤得太重了,光靠自愈是好不了的。”   在他的治愈下,女子明显感觉到几处伤口在慢慢愈合,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抬头看向被柔光包裹着的少年,冷冷开口说道:“即使这样,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第29章   临出门前,时煊突然伸手拽住了姚沛舟的衣袖。后者正迈出一步就被人拽住了,回过头便对上了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时煊的头发,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别跟着去了。”   “我不是要跟着去。”时煊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掏了一把,然后对姚沛舟说:“伸手。”   姚沛舟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他看见对方纤细白皙的手指落在他掌心,然后又迅速放开,掌心里突然多出了一颗糖。   “送给你了。”时煊说。   “给我?”姚沛舟剑眉一挑,表现出几分意外。   这糖是之前他俩在岚城某家以进口食品为主打的超市买的,时煊喜欢它的味道,出门的时候随手往兜里塞了一把,时不时地拿出来往嘴里塞一颗。   他这个人别的地方都大方,但护食这件事情上也是相当做得出来,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没多少改变,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一颗递过来,还真是件新鲜事儿。   眼前的“楚遇”冲他笑了笑,显得温顺又乖巧:“看你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这是最后一颗了,就给你吃了。”   这副模样看的姚沛舟心头莫名地一颤,如果不是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他,他此刻只想把眼前这个人拥入怀中。剥开糖纸,把那颗葡萄味的糖果吃下,又顺手将那张四四方方的紫色糖纸叠成了一只小纸鹤,放回了“楚遇”的掌心,低声道:“回去再给你买。”   随后,他转身跟着三组众人离开了这间屋子。   目送着人远去,时煊重新坐回椅子上,摊开掌心端详着手里这只带着葡萄香味的纸鹤,忍不住牵起了嘴角——这小崽子还挺好哄。   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只叫霍长宁的小狐狸再到和钟浮玉交手的三尾黑狐,仿佛有人生拉硬拽着将过去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摊开在他们眼前,逼迫他们不得不去正视那些血淋淋的伤疤。   他可以披着小人鱼的皮假装一无所知,但姚沛舟不行。   “我发现,你这个人也挺适合做演员的。”祁舒阳的声音穿插进来,扰乱了他的思绪。   他一回头,发现对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微眯着眼冲他笑,于是收起了那只小纸鹤,说道:“没有你适合,跟你一比简直甘拜下风。”   “那是,算起来我好歹也干这行也一百多年了,还是有点儿经验的。”祁舒阳毫不谦虚地笑了笑。   “一百多年?”时煊惊讶地一挑眉。   祁舒阳抬头思索了一阵,然后道:“一九零几年吧,有个洋人来中国投资开了电影公司,当时我就觉得这玩意儿新鲜得很。怎么了,你那时候没看过吗?黑白电影,阮玲玉、周璇、胡蝶?”   废话,当然知道。不光如此,他曾经还是阮玲玉的影迷呢。时煊故作茫然地看着祁舒阳,掩盖住内心深处想要吐槽的欲望,摇了摇头:“我五年前才来到这人世间,你说的我都没听说过。”   “是吗?”祁舒阳的表情有些惊讶,他缓缓起身走到时煊面前,双手撑着桌面弯下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作为演戏方面的前辈,我可以传授你一点儿经验,你要想好好扮演一个角色,首先得对他拿了个什么样的剧本烂熟于心。”   时煊瞳孔一缩,抓着椅子扶手的手稍稍用力,这才稳住了情绪强迫自己与他对视,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祁舒阳,还真不是一般地欠揍,放在五年前他恐怕早就被时煊打回姥姥家了。   “没什么,就是点儿无聊的小建议。”祁舒阳冲他笑着眨了眨眼,结束了这个话题,用非常真诚地口吻夸赞道:“不过仔细看看,你这副皮囊挺可爱的。”   这是在间接地说他的灵魂很不可爱。时煊冲他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他的夸奖:“谢谢。”   突然,一束光从时煊胸口的位置散出来,淡紫色中透着些许蓝色。他低头一看,是佩戴在身前的那条项链。这项链是姚沛舟送他的,戴上以后他几乎再也没有最开始醒来时头晕不适的症状,应该是姚沛舟在这项链坠子上施加了某种咒术。   这会儿发光,大约也是姚沛舟那个会往小人鱼身上用锁心结的“变态”感应到自己领域收到其他人侵犯的反应,还真是典型的雄性兽族思维。   “好了,我得走了。”祁舒阳站直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毕竟我是个明星,真的很忙,再不务正业下去,我的经纪人就该跑到我面前哭鼻子了。”   十八线明星有那么多活儿吗?时煊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一边冲人挥了挥手道别。   祁舒阳迈出别墅大门,坐进了泊在门口的大红色跑车里,还没关上车门,只见一道影迅速从他面前跃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副驾驶上。   他回头,对上了霍长宁圆溜溜的眼珠子,小姑娘冲他一摊手:“老板!结账!”   “干嘛这么着急,又不会赖你的。”祁舒阳发动汽车,一边开一边说。   “谁知道呢,你这么糊,万一没钱怎么办。”霍长宁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祁舒阳哭笑不得:“喂!我再糊也不会赖小丫头的帐好不好?”   “哼!”霍长宁看了他一眼:“我还帮你瞒了身份,要加钱的!”   祁舒阳:“可你差点烧死了那个助理。”   “有什么关系,那个人族又蠢又坏。”霍长宁说。   “你还咬了姚沛舟一口,真是年幼无知,胆大包天啊。”祁舒阳继续跟她算账:“这要是追究起来,我卖身都赔不起,这又怎么算呢?”   霍长宁一时语塞:“我......”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咬他?人家又没得罪你。”祁舒阳疑惑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想咬就咬了呗。”霍长宁轻描淡写地回答:“可能想磨牙吧。”   用上古四圣的肩膀磨牙,还真是相当的有想法。祁舒阳侧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带着笑意,随后一脚油门踩下去,冲破了笼罩在沧泉山的那层瘴气,驶向了远方。   距离沧泉山景区十公里处,有一座小山峰,此时透着诡异的红光。叶听澜站在山脚下,以他的身高,仰起头来也只能望到半山腰。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开口问:   “赤狐为什么要把自己和赵远希的婚礼选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讲究吗?”   “因为这里曾是古寒国的地界。”姚沛舟回答道:“当年寒浞取缔了有穷后羿的政权,改国号为寒,封纯狐氏为正妃,建的王宫就在这里。”   叶听澜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后又问:“所以,这个赤狐就是那位纯狐氏?”   “也许是吧。”姚沛舟说:“寒国覆灭,纯狐氏伏诛,可她是不是真的死了犹未可知,毕竟当年只有一具烧焦的骸骨。兴许她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将自己的元神封印于她亲手制作的阴牌之中,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啧啧啧......”叶听澜砸了砸嘴,评价道:“果然,这世上最可怕的妖孽还是狐族。”   这一次,姚沛舟没有回应他了,因为山顶突然爆发出一阵血红的光,映照得半边天都是这样艳丽的红,像极了落日余晖。姚沛舟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白影消失于郁郁葱葱的树木丛中。   其余人也随之蜂拥而上,朝着山顶而去。   唢呐响起,奏出婚嫁礼乐,明明是欢快喜庆的乐音,却因这诡异的场景而令人脊背发凉——奏乐的竟然是几只穿着人族衣服的狐狸。   白绣穿着那身大红色婚服,挽着赵远希的手,一步步走在铺了红毯的路上。她满脸喜悦,红烛映出新嫁娘面若桃李,与身侧站着的赵远希形成鲜明对比。   除了还会自己走,此时的赵远希俨然只剩下一具面如死灰的躯壳。他脸颊凹陷,眼窝深邃,唇色与脸色几乎融为一体,萦绕在鼻间气息仿若游丝。   进了堂,白绣转过身来看着他,笑盈盈地说道:“待今日拜过堂,我补好了身子,再重新替你生儿育女,好不好?”   “......好。”赵远希的声音沙哑,眼神呆滞,连点头都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僵硬。   白绣更高兴了,红唇微抿,笑声如银铃,眼神里还有几分少女才有的天真:“拜过堂,我就去片场,把那些人吃个干净,他们都被我困在那里了,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说罢,她的笑声越发张狂,化作尖锐的刀子刮过树林,削掉了整座山头的树枝与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她面朝着门口,冲着那奏乐的狐狸张开了手掌,原本还在奏乐的狐狸发出凄厉的叫声,随后便被她尽数吞入了口中。   她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满足地笑了,随后拉着赵远希转身,尖着嗓子喊道:“一拜天地——!”   这一拜还没彻底拜下去,便被人从背后拽了一把,随后她听见一个略显稚嫩青涩的少年声响起,充满嘲讽:“阿姨,年纪一把了还跟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拜堂呢?老脸不红吗?”   “你———!”白绣回头瞪着叶听澜,如临大敌地回身:“又是你们!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叶听澜冲着赵远希扬了扬下巴:“因为他身上长了尾巴啊。”   白绣侧身一看,这才发现赵远希的衣领里有一根细线正在隐隐发光,她伸手一拽,那根线便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不见了。   “那又怎么样,我今日是一定要和他成婚的!谁都拦不住!”白绣的眼神变得无比狠戾,她攥着赵远希的衣袖,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冲着外勤组的众人亮出兵刃。   “瞧不起谁呢?”叶听澜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还没等他放完最后的狠话,姚沛舟已经冲着白绣攻过去了。叶听澜瞪了他一眼,道:“姓姚的,你怎么这么不讲究啊?”   随后,从树丛里窜出了无数只狐狸,有些已经长出了人的双腿与脸,还有些只是狐狸,如同一支整齐划一的军队朝着外勤组的人攻来。   叶听澜这下没空耍嘴皮子了,迅速投入了战斗中。   短兵相接,碰撞出冰冷清脆的声响,姚沛舟周身环绕着的白光与对方赤红色的光芒碰撞在一起,照亮了原本昏沉沉雾蒙蒙的天。   姚沛舟不需要使出十成功力,刚刚流产后的白绣还很虚弱,即使吞噬了那些狐子狐孙,也不足以彻底弥补亏空,因此每一招都接得很勉强。   眼看着,她落了下风,渐渐显露出颓势。   “姚沛舟——!不能杀她!”时煊的声音突然传来,姚沛舟直指她的枪头在空中转了个弯,硬生生扎进了一旁的树根里。   姚沛舟低头看着节节败退的白绣,对方诡异地扬起唇角,笑容令人毛骨悚然,他问时煊道:“怎么了?” 第30章   “赤狐将她与《蜀仙缘》整个剧组人员的命脉都连在了一起,她一死,那整个剧组的人都跟着陪葬。”时煊环顾四周,随手扶起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副导演,皱紧眉头回答。   得亏棠遇霜在现场,勉强撑起一方结界,不然就姚沛舟刚刚那几下,剧组里的人也就死的差不多了。   “我说赤狐这毒妇,怎么这么能呢?”棠遇霜发出痛苦的哀嚎,他也就是运气不好,当初后勤组抽签决定谁来沧泉山处理狐火,没想到他竟然抽中了最短的那根签。   时煊完全不理会他,而是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一定是今天,为什么这个人一定是赵远希,为什么赤狐在这两件事情上这么执着——她到底是不是纯狐氏。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   不,她不应该是那位祸国善谋的纯狐氏;以那位的格局和眼界,绝不止祸害一个小小的明星。   “棠遇霜,”时煊叫道。   前者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抽空应了一声:“怎么了?”   “传音给檀斯年。”时煊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坚定:“查赵远希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   “......啊?”棠遇霜一脸疑惑,他顿了顿,随后拍了拍时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楚遇小同志,这种时候就不要添乱了,乖乖去那边吃糖好不好?现在......”   “快去查!”时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眼神变得相当严肃,与平时那位乖巧可爱的小人鱼判若两人。   棠遇霜也许是被他这一下震住了,干巴巴地点了下头,把这条讯息传达给了远在岚城的檀斯年。   “稍等。”檀斯年做了个简短的回复。   几分钟后,给了他们回答:   “赵远希每一世都是正常投胎轮回,我往上一直追查到他的第一世。真是令人震惊,这个人竟然是少康转世?”   “那个少康?”棠遇霜忍不住插嘴。   “就是那个少康,少康中兴的少康。”檀斯年回答道。   棠遇霜笑了一声:“这际遇,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听到这里,时煊心里有了底。寒浞、寒国、纯狐氏、少康……将这些串起来,也就有了雏形。   “这赤狐,怕不是纯狐氏与寒浞之女吧?”时煊喃喃自语道。   棠遇霜一脸震惊:“什么玩意儿?”   “并非不可能,”檀斯年说:“史料记载,寒浞灭夏,杀夏王,夏王相的妃子后缗出逃,生遗腹子少康。少康忍辱负重,最终得以复国,灭寒氏一族。”   “可如果真是亡国灭种之仇,又何必非要和他结婚生子?杀了他就行。”时煊沉吟片刻,而后说道:“假设她爱上了少康,却遭到对方背叛,从爱人变成了杀父仇人,是不是就勉强说得通了?”   棠遇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问:“说是说得通了,可这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时煊冲他狡黠一笑:“弄明白赤狐症结所在,解了她的执念,或许这些人还有救。”   山顶上,外勤组转攻为守,不敢再轻易伤害这帮狐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绣领赵远希进了前厅,自导自演着拜堂成亲。   姚沛舟瞄了一眼立在正前方的牌位,那上面写着的正是寒浞与纯狐氏。   “哭着喊着要和杀你父母、灭你全家的仇人结婚生子,你还真是好大的出息啊!”时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上空,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棠遇霜领着人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前厅。   白绣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懂什么!”   “想想你父母临死前的模样吧,你的母亲是如何拼死把你送进阴牌里保全元神的,而这个人又是如何将你们全族赶尽杀绝的,你竟然还想和他结为夫妻?”时煊指着一旁早已变成了傀儡的赵远希,表情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数千年前,他利用你的信任,灭你全族。而数千年后,他又利用你为自己赚取功名利禄,你怎么还这么不长记性呢?”   “我......”白绣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她愣愣地看着时煊,眼神空洞,仿佛透过时煊的双眼看见了鲜血淋漓的曾经。   万众宠爱、众星拱月的小公主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生活,偷偷溜出了王宫,与年少英俊的少康相遇。后者早已历经风雨,哪里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可以看透的。   他让她彻彻底底地爱上自己,沦陷在他亲手编织的泡影里,一遍遍地用早已编好的虚假誓言给她洗脑,让她彻底沉迷于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海誓山盟里。   随后利用她提供的情报,攻下了寒国的一座座城池,杀了她的父兄。复仇的怒火最终烧到了小公主火红的裙摆上,她满眼含泪,望着破灭的城池、阵亡的将士还有拼死拦在自己身前的母亲,终于从梦中醒了。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是爱着自己的呀。   “阿绣,这世上万物都不及你重要,待你父兄应允,我便同你结发为夫妻,在此间辟一所庭院,遍植桃花,朝夕与共,白首偕老。”   彼时,他信誓旦旦,眉眼温润,一字一句都刻进了她的心底。几经温存,耳鬓厮磨,她满心欢喜,做他的待嫁新娘。   等待着她的却是城破国灭,山河故人满目苍凉。她望着他步步走近,银甲沾着的是她父兄的血,那双眼冷若冰霜,就好像过往种种,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梦。   少康问:“寒国已灭,寒浞伏诛,公主,你降还是不降?”   不是这样的,今日本该是他们的婚期。年幼的公主狼狈不堪,仰头望着眼前陌生的爱人,眸中淌出了血泪。   “我若不降,你要杀我?”她问。   少康长剑一挥,寒光削断了她及腰的长发,他答:“是。”   淬炼成阴牌,须得先以烈火焚碎了肉身,将骨与血都烧融了。她明明不觉得痛,却还是在焚炉里发出了阵阵凄厉的哭声,一遍遍重复着不会被回应的问题——为什么。   她的元神得以保存,随着那块以她肉体铸成的阴牌一同被封在母亲毁了一身修为而筑起的禁地里,日复一日,饱受煎熬。   她眼睁睁看着少康登基为帝,看他与发妻携手并肩,共赏山河,看他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所有的委屈与怨恨,终于化作了执念,凝结在她满目疮痍的心头。   她要与少康成婚,要与他拜过堂,再生儿育女,就在令她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绣仰头发出了痛苦而绝望的笑声,发簪被用力弹开,梳好的发髻散了,青丝随风飘动着。原本冲着众人龇牙咧嘴的狐狸们在她的笑声中化作了青烟,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随风而逝。   姚沛舟一只手扶着时煊的腰,防止他被这笑声震伤。   她笑够了,抬头看向身侧的赵远希,如同喃喃自语般开口道:“我有记性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那天,那一天我的骨肉至亲都死了。”   “阿父、阿娘、两个哥哥,我们纯狐一族的勇士,还有我腹中的孩子!”白绣说到此处,伸手掐住了赵远希的脖子,她血红色的长指甲嵌入对方的皮肉里,血珠顺着他颈部的线条滑落。她就这么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和绣公主。”   “那你好好看看这个男人,他真的值得吗?”时煊问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利用了你对他的感情,他始终保持着清醒,审时度势,步步为营,只有你把自己陷了进去。”   白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在自己手中奄奄一息的赵远希:“可他也说过,他爱我呀!他说过的呀!”   “小妹妹,男人哄你上床时候说的话,一般都不能当真的。”时煊突然发现,他们狐族竟然还有这么傻乎乎的恋爱脑,说起话来难免有些语重心长:“真要爱你,他一定不舍得你受尽苦难,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白绣眼泪婆娑地看着他,手不住地发颤,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注视着他的双眼,便不自觉地减轻了手中的力道。   她正在一点点收敛自己的戾气,整个人都渐渐放松了下来,被她控制在手里的赵远希像脱了线的风筝,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时煊冲姚沛舟一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步往前,走向了白绣。   看着他走近,白绣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眼神中还隐隐有些防备。可时煊却没再靠近了,他停在了与对方还有两步的距离,慢慢伸出手来,用指尖轻抚过白绣的眉眼,如同喃喃自语般柔声说道:“你父母兄弟、族人同胞一定不忍心看你这样折磨自己。”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击碎了她仅存的戒备。耳畔回响起一阵欢声笑语,年幼的小姑娘在庭院里荡秋千、骑着哥哥的肩膀去拿挂在高枝上的风筝......笑声如同被风吹起的铃铛,清脆悦耳,盘旋在王宫的上空。   白绣张了张嘴,泪水顺着眼眶滑落,原本的浓妆艳抹在顷刻间消退,变成了一张素雅清秀的脸。她望着眼前的时煊,带着哭腔说道:“可他们...都死了呀。”   “但你还活着,他们倾尽全力,保存了你的元神,让你还能回到这世间。”时煊的掌心轻轻抚过女孩的脸庞,眉眼温柔:“你不该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意,尤其是你的母亲。”   那位一生机关算尽、谋略无双的纯狐族族长,在临终前将自己所有的柔情与温暖都赋予了她唯一的小女儿。   “阿娘……”白绣呆呆地重复道。记忆中她的阿娘一直都对她过分严厉,不像寻常人家的母亲温柔体贴。   可那一天,阿娘的眸中难得流露出几分笑意,对她说:“阿绣,活下去,好好活着。”   白绣闭上了眼,终于卸下了一身的防备与警惕,像个无辜的孩子一般跌坐在地上。那一瞬间,笼罩在整个沧泉山地界的瘴气散开了,姚沛舟听见负责在片场保护其余人的组员说了一句解了。   时煊眉眼一松,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一束寒光抢在他之前冲了过去,以迅雷之势将白绣刺穿。鲜血溅了他一脸,他仓皇错愕地回过头,看着刚刚收起弓箭的薛致远,咬牙切齿道:“你干什么!”   后者一脸冷静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回话:“妖邪作祟,害人无数,这是击杀她的最好时机。”   时煊只来得及瞪他一眼,随后转身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白绣倒下去的身体。她的身体轻飘飘地,鲜血染透了红嫁衣,一身修为正顺着中箭的位置一点点流失。   白绣倒在他的怀里,仰头看着他,一脸天真,仿佛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又回来了,她问道:“我做错了,对吗?”   “傻姑娘......”时煊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   “我想阿父阿娘了,还有我的哥哥们。”白绣扬起嘴角,冲他一笑:“所以现在,我可以去找他们了吧?”   时煊眉眼一弯,笑容温柔,哑着嗓子道:“当然可以。”   “你和这些人不一样,总让我觉得好熟悉呀。”白绣轻轻攥着他的衣领,努力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我——”时煊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白绣突然就笑了,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难怪。”   她的身体逐渐开始透明,笑容也逐渐模糊了,时煊最后看见她的唇动了动,向自己做了最后的道别,而后一阵风就将她刮散了。她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花,盛开到了极致又迅速凋零,零落成泥碾作尘,连香气都随风而逝。   时煊静静地跪坐在原地,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直到姚沛舟上前将他拥入怀中,他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趴在人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姚沛舟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哄道:“乖,我在这里。”   他一闭眼,将脸深埋进对方的肩头,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站在不远处的叶听澜默默地转过身看着薛致远,表情相当严肃:“关于擅自行动这件事情,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妖孽邪祟,本就当诛,即使到了处长面前,我也是这句话。”薛致远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回答。   叶听澜怒目而视:“你——!回去再跟你算账!”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和煦而温柔,满山的枯木在瞬间滋生出嫩芽,又开出了芬芳艳丽的桃花。   桃林深处,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公主坐在摇晃着的秋千上,红裙黑发,明眸善睐,笑声随着荡起的秋千一道飞入云霄。 第31章   疗养院里,H.E娱乐公司的经理看着呆呆傻傻、面如土色的赵远希,回过头去询问一旁站着的医生:“他真的没有治愈的可能了?”   “基本上没有了。”医生摇了摇头:“我们也很想救他,但根本找不到病因,无从下手。”   “这......”经理面色凝重,抚额叹了口气,他不再多看赵远希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期间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是我,关于你上次提的要求,我们可以见面再谈谈。”   电话那头,陈唯的声音懒洋洋地,他笑了笑说:“谢经理,我认为没有必要谈了,我们家舒阳接下来的档期很满,没功夫接别人的烂摊子。”   “陈唯!”经理低吼了一声,扭头又看了一眼虚掩着的病房门,赵远希表情恍惚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仰头看向天空,突然牵起嘴角傻乎乎的笑了,那模样要多蠢有多蠢。经理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平语调说:   “都是一家公司的,凡事好商量,你也不必这么赶尽杀绝吧?”   “到底是谁当初赶尽杀绝呢?”陈唯嗤笑了一声:“双男主改大男主,剧本改的亲妈都不认识,不就想让舒阳没有翻身的余地么?苍天绕过谁啊,自己做的孽自己担着,我们不愿意给人当接盘侠。”   言罢,陈唯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独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气得瞪圆了眼睛,恨不得把手里的电话捏碎。   不远处的天台上,棠遇霜打了个哈欠,伸手拍了拍时煊的肩膀:“走了小楚,收工回家。”   “善后完了?”时煊微眯着眼看他。   “完了呀。”棠遇霜点了点头。   时煊一挑眉,目光落在病房的落地窗上,在赵远希身上转了一圈:“他——”   “救不了救不了。”棠遇霜摆了摆手,一边往回走一边说:“小爷我能力有限,治不了这种人的病。”   连被狐火烧毁了容的杜林都能复原如初,还治不好一个疯子,明明就是不想救。时煊望着他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默默地想着。   “小楚——!”棠遇霜走了两步,回头冲他招手:“麻利点,霜哥请你吃冰棍儿,葡萄味的,过时不候啊。”   时煊笑了一声,跟了上去:“来了。”   雨过天晴了,阳光跃过窗檐照进屋子里,清风送来了一枝吹落的桃花正好坠在了赵远希的膝盖上。他慢慢地低下头,枯瘦的指尖捉着花枝将它拿起,像是初次见到一般认真仔细地端详着。   片刻后,泪水像是洪流一般从他眼角涌出,完全不受他控制。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花枝,如同一潭死水的双眸映出娇艳的花瓣,像是少女含羞带怯的脸庞。   “阿绣...阿绣......”他声音沙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入心底。   岚城,特案处会议室,凌庭柯、江珣、叶听澜以及姚沛舟各坐一方,手边摆着的是这一次的结案报告。   凌庭柯翻了几页,抬头看了叶听澜一眼,问道:“关于你们组薛致远擅自击杀赤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是我没管好,算在我头上。”叶听澜回答道,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分明是张稚气未脱的脸,此时却蒙上了一层阴霾,显得相当不搭调。   “赤狐这一案,和先前柏木的那个案子一样,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当时明明已经拿下了赤狐,有机会问出幕后之人,他为什么要动手?”姚沛舟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冷冷地盯着叶听澜,片刻后开口道:“你没法替他担责,他应该停职接受调查。”   叶听澜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姚沛舟,说道:“可他是我的组员,跟着我这么多年,我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是出于职责所在,一定...一定不是什么别的目的!”   “叶听澜!”姚沛舟低声喝道:“别说这么可笑幼稚的话!”   叶听澜一掌拍在桌上,与他四目相对,眼神凌厉:“如果做了这件事情的是你的人呢!是岑泽霖,盛窈或者宣霆,你还会这么不近人情吗?!”   “这不叫不近人情,”姚沛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片刻后慢慢说道:“如果是他们,我一定会让他们停职接受调查,因为这样才是证明他们清白的最佳方式,而不是在这里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乱啄。”   “你——!!!”   “行了,别吵。”凌庭柯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转头看向江珣:“你觉得呢?”   默不作声很久的江副处长突然被点名,先是惊讶地一挑眉,随后调整好坐姿抽了抽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认为沛舟说得对,正因为我们相信薛致远没问题,才让他停职接受调查,以此堵住悠悠众口。”   “......行!那就查吧。”叶听澜声音冷冷,说完这一句,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凌庭柯疑惑地眯起了眼,问一旁的江珣:“他怎么这么大反应?”   “你可能不知道,薛致远曾经为了救他差点丢了命。”江珣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颇为无奈:“咱们的执明神君啊,从身到心都是个可爱的小孩子。”   随后,他冲着还坐在椅子上的二人一挥手,拉开会议室的门出去了。   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凌庭柯看着坐在一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的姚沛舟,沉声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三尾黑狐。”姚沛舟开口说。   凌庭柯叹了口气,问他:“你觉得她是冲你来的?”   “不知道,她可能还有个孩子。”姚沛舟的表情很严肃,他迅速翻到了报告里提到那只小狐狸的那处,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这小孩说,她叫霍长宁。”   凌庭柯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久久地沉默着,陷入了回忆之中,直到走廊那头传来岑泽霖与别人打招呼的声音,才逐渐回过神来,他说:“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不光是我,即使是时煊...他也没有真的怪过你。”   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凌庭柯顿了一下,但还是把这句话说完了。那个人就像是横在他们心头的一道坎,即使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也永远无法真正地抹平。   “是吗?”姚沛舟眼底里难得流露出一抹笑,他终于站了起来,拍平衣服上的褶皱:“走了,明天见。”   凌庭柯望着他的背影,问道:“去哪儿啊?”   “逛超市。”姚沛舟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会议室的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妈妈,那个哥哥为什么这么大了还坐购物车啊?”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要比超市广播里放的背景音乐更加引人注意,一时间糖果果冻专区的顾客都把视线放在了坐在购物车里的时煊身上。   他正往怀里塞布丁的动作停了,抬头与那个小孩儿对视了一眼,孩子妈妈一脸尴尬地拽了一把自家儿子,压低了声音教育他:“买完了吗?买完了快走。”   原本并没有多扎眼,“楚遇”本身就长得嫩,精致漂亮的娃娃脸,清瘦秀气的身形,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再加上身后推着购物车的姚沛舟生的英俊高大,怎么看都是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但被这孩子一嚷,气氛就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这熊孩子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时煊,无论怎么拽都不肯走,满脸写着不服气——一看就是自己想坐却被妈妈制止了。   可时煊不这么想,他翘着腿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冲那孩子扬起嘴角,耀武扬威般用炫耀的口吻说道:“因为这个哥哥有人推,知道吗?”   那孩子原本只有一点点不服,被时煊这么一挑衅,熊孩子的性格展露无遗,他拎着手里的购物篮愤愤不平地盯着时煊,在对方略有些得意的笑容里红了眼眶。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擦了一把眼睛,哼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寻着自己的妈妈去了。   而时煊,像打赢了仗似的,怡然自得地坐在购物车里,顺手拆开了怀里的葡萄味布丁,咬了一道缺口——反正结账的时候有包装袋就可以了。   幼稚得相当不符合他的年纪。   姚沛舟站在他身后,手里扶着推车的把手,将他这一系列的举动收入眼底。平日里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在此时异常温柔,唇角也泛起一丝笑意。   叩叩叩——   时煊敲了敲一旁的货架,吊着一根pocky扭头看着对方,含含糊糊道:“拿完了,去下一个地方。”   姚沛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弯下腰咬住了饼干的另一端,一点点嚼碎咽下慢慢逼近,直到时煊只剩下自己嘴里含/着的那一小截。随后笑了,低声道:“好的,老板。”   重新坐回购物车穿过一排排货架,时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姚沛舟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时,他竟然觉得耳根一阵发烫。他抱着满满一怀抱的零食糖果,用它们捂住心口控制着自己的心跳。   这万年禁欲的性冷淡,什么时候跟人学了这么多花招。   岚城高档别墅区内,穿着唐老鸭睡衣的叶听澜怀里抱着巨大型杰尼龟公仔,坐在窗边的地毯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夜景。即使万家灯火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也看不出丝毫的神采。   房门被轻轻打开了,手上还缠着纱布的钟浮玉走进来,把另一只手里端着的热牛奶放到他旁边的小矮几上。   “伤还没好全,就别到处乱跑。”叶听澜一边说一边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好多了,能跑能跳,还能热牛奶。”钟浮玉晃了晃胳膊,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怎么样,凌处长怎么说?”   叶听澜握着温热的玻璃杯,声音闷闷的:“他们说,要把致远停职审查。”   “嗯,刚好他也受了点儿伤,休息一下。”钟浮玉说。   “可是,”叶听澜顿了顿,随后放下手中的牛奶,抱着膝盖把自己圈成一团,声音隔着衣服传出来:“我......”   钟浮玉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问:“怎么了?”   “我怕——”叶听澜抬起头,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对方,湿漉漉的,像是盛了晨露:“万一,他有问题怎么办?”   “不会的。”钟浮玉轻声说,随后他伸手拍了拍叶听澜的头,安慰他道:“你对他这么好,他怎么舍得辜负你的期望。”   叶听澜垂下眼眸:“哪里好了,一点都不好。”   “你都为他跟姚组长吵架了,还不好啊?”钟浮玉的声音里带着开几分玩笑的意味,表情轻松。   “消息真灵通,在家修养都能知道这么多呢。”叶听澜看了他一眼,不满地撇了撇嘴。   钟浮玉笑了笑,又把牛奶递回他手里:“快喝吧,再不喝凉了,喝完早点睡觉。”   叶听澜对他这个每天晚上都强迫自己喝牛奶的行为非常不解,咕噜咕噜喝完后努力强调了一遍:“我很早就跟你辟过谣了,我这年纪喝牛奶也不可能长高的。”   “没指望你长高。”钟浮玉用指腹替他擦去唇边的牛奶胡子,笑着回答道。 第32章   过了五月,岚城的气温就上来了。正午时分更是热的人不想动弹,只想钻进空调房里瘫在沙发上吃冰西瓜追追剧。尤其是像岑泽霖这种怕热又懒惰的生物,简直对组里本季度的团建不满到了极致。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得挑这个时节来看画展?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一边用宣传手册给自己扇风,一边跟旁边同样昏昏欲睡的何晓咬耳朵。   何晓长长叹出一口气,冲着那头站着的盛窈努了努嘴,小小声道:“问窈姐,谁让咱们组的经费都是她管呢。”   为了体现公务员的待遇良好,局里专门拨了款给各个单位,可以根据需要自行举办各项集体活动。这笔款每年发一次,每次都是发到江珣手里的,他和凌庭柯一商量,决定按照季度划分,分别派发给各个小组,让他们自由活动。   起初,外勤二组的这笔钱是副组长岑泽霖在管,但由于这货实在是太不靠谱,连续两个季度办砸了团建活动,姚沛舟便亲自出面剥夺了他的权利,把这笔资金交到了盛窈手里。   就这,还不如找个地方吃吃饭唱会儿歌呢。岑泽霖撇了撇嘴,相当不满。   “她今天穿的也太花枝招展了吧?”岑泽霖的目光围绕着盛窈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继续跟何晓说悄悄话。   “谁说不是呢。”何晓小声嘀咕:“你看看这展馆里那些男人的眼睛,看她的次数可比看画的多。”   盛窈今天穿了一条灰蓝色改良旗袍,袖口缝了一圈小小的珍珠,通身都用蓝线绣着玉兰花。腿长腰细肩窄,所有的优点都被这旗袍凸显出来了,而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大波浪卷发又给她多添了几分熟女风情。   她踩着细高跟鞋,抱着手臂步伐优雅地走在队伍最前端,像一朵高贵的人型玫瑰,一路招蜂引蝶却又不给人任何靠近机会。   “贵组的组花,今天兴致格外高啊。”时煊慢悠悠地走在后面,评价道。   姚沛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又不是真来看画展的。”   “那她这是——”时煊有些疑惑,正要问姚沛舟这话什么意思,就瞥见了站在一幅巨型肖像画前的青年男子。   那人生了一张清秀干净的脸,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他在镜头下的笑容还有些生涩;盛窈的脚步也停下了,她就这样站在拐角处静静地注视着镁光灯下的青年,那张美艳动人又极具攻击性的脸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时煊回头和姚沛舟对视了一眼,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费先生,麻烦您介绍一下,这幅画的创作背景,好吗?”记者把话筒递到了青年面前,微笑着问道。   “呃......好!”费景行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组织好语言后开口:“这幅画,我还没起好名字,但是是出现在我梦中的场景,特别特别地真实,我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把它画出来了。”   这段介绍勾起了时煊的兴趣,他这才仰头看向费景行身后的那幅画。画中建筑看风格不像现代,倒像是民国时期的申城,霓虹闪烁,纸醉金迷,街道尽头的那栋富丽堂皇的建筑上挂着一块大大的招牌,却看不清写什么了。   招牌下,站着一位窈窕美人,她身形婀娜,大红色旗袍搭配着白色披肩,烫着当时正流行的卷发。她只露了一个侧脸,就连轮廓都有些模糊,五官更是看不真切。   记者一听,打趣道:“所以,这画中是您的梦中情人吗?”   众人一阵哄笑,只见费景行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挠了挠头,有些生涩地回应道:“这......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能梦到她。”   “说起来,刚刚我也看到了一位和您画中的美人很相似的姑娘呢。”另一位记者笑着说道:“说不定是您的粉丝,要不要现场跟她互动一下?她就在那里。”   这次不仅仅是其他人,就连外勤二组的人也都跟着起哄了。正当他们把视线转移到盛窈那头时,却发现本来还站在那里的人竟然不见了。   “奇怪,人呢?”岑泽霖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记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来姑娘是害羞了。”   “啊,这个。”费景行温和地笑了笑,把视线从那头转移回来,对着镜头说道:“这样也不太好吧,会打扰到人家看展的。”   顶楼天台,盛窈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夹在指尖女士香烟被点燃很久了,而她却忘了抽,看着那点火星子不停燃烧,如今已经烧过一大半了。   就差一点了,刚刚差点就被他看见了。   心脏不停撞击着胸膛,她仿佛隔着薄薄的丝绸面料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掷地有声。   终于,赶在那根香烟燃烧殆尽之前,她深深吸了一口,随后仰头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顺手将烟头摁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总这么像个偷窥狂一样,也不怕别人拿你当变态抓起来?”姚沛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盛窈回头,见他朝她走来,转过身背靠着天台的扶栏,静静等着对方走近。   直到姚沛舟在她旁边站稳,她才施施然开口道:“我还不能见他,有些缘分啊,就是造孽。我生生守了他三世,每次到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就给自己一巴掌,打醒了再继续守。”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一个这么喜欢自虐的人?”姚沛舟侧目看着她说道。   盛窈短暂地笑了一声,眉眼里流露出几分温柔:“也不全是自虐,我看着他从那么大点儿慢慢长,从穿开裆裤的小孩儿长到半大小子,一晃又长成二十多岁的小帅哥,这个过程啊还是挺有意思的。”   “看得见摸不着,哪里有意思了?”姚沛舟问。   “你不懂,你太俗气。”盛窈仰头看向天空,迎着初夏时节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眸,听着枝头沙沙蝉鸣慢悠悠地叹出一口气:“不过你也不比我强多少啊,眼巴巴地守了人家几千年,半根狐狸毛都没摸着,临了还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盛窈,”姚沛舟连名带姓地叫她,说道:“我听说这位费先生学画二十年,一直籍籍无名,但是今年突然有一位匿名大金主投下一笔巨款,替他办了这场画展,而他一直想报答这位好心人,却寻人未果——”   盛窈收敛了戏谑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姚沛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如果告诉他,我知道那位大金主是谁,你猜他会不会想刨根问底。”   “你这人......”盛窈瞪了他一眼,强忍住在天台和他打一架的冲动,风情万种地撩了一把头发,换了个话题道:“话说回来,我发现要真的对一个人念念不忘,老天爷说不定会给你些回报。”   “给你什么回报了?”姚沛舟问她。   “不是我,是你。”盛窈说:“你把那条小人鱼捡回来,跟块宝贝似的哄了四年,起初我觉得他和那谁一丁点相似之处都没有。可是最近吧,我发现这小家伙怎么和那谁越来越像了?”   姚沛舟不以为然:“是吗?”   “是不是的,你不比我清楚?”盛窈反问。   “你说是就是吧。”姚沛舟像是打定主意要和她兜圈子一般,但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说完这一句后,冲她一挥手,离开了天台。   盛窈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妃唇一扬,形成一抹明艳动人的弧度。她转过身去,手托腮盯着停在楼下的那辆黑色轿车,看司机下车替走出来的费景行开了车门。   那人走了两步,突然一抬头,视线穿过郁郁葱葱的树荫与盛窈有瞬间的交汇。只可惜相距太远,看不真切。   颇具欧洲中世纪城堡风格的房间内,众人坐在一张快有这间屋子大的圆桌上,面面相觑。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号码灯,从1排到12,而站在一旁的岑泽霖手里拿着一盒纸牌。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狼人杀?”何晓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没错!”岑泽霖一边围着桌子踱步,一边介绍规则:“这就是居家旅行、单位团建、相亲联谊必备的大型桌游——狼人杀。”   坐在对面的棠遇霜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摇晃着二郎腿问:“这不是你们组团建吗?为什么我们后勤组也要跟着来陪玩?”   “因为人不够!”岑泽霖说:“一局游戏需要十二个人,加上法官要十三个。再说,小楚都跟着我们组玩一天了,都是自家兄弟,分什么你们我们。”   “他能一样吗?”棠遇霜瞄了一眼坐在姚沛舟旁边正往嘴里塞蛋糕的“楚遇”——这明明是挂名在后勤组的二组家属。   岑泽霖瞪了他一眼:“你哪儿那么多话,赶紧的,我要发牌了!”   “我不......”   “棠遇霜,”坐在一旁不吭声的凌庭柯突然开口了,他盯着对方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你今晚,很忙吗?”   原本已经想好了今晚在家吃吃喝喝再看会儿电影的棠遇霜认命地叹了口气,敢怒不敢言,毕竟连堂堂处长都被拽过来凑人头了,他一个小喽啰敢说什么呢。   “没有!玩!决战到天亮!”棠遇霜眼一闭心一横,重重地点了下头。   岑泽霖兴高采烈地开始发牌,一边发一边讲规则:“4狼4民4神,神民阵营有预言家女巫猎人守卫,狼人阵营是一张狼王牌喝三张小狼牌。狼人击杀掉全部平民或者全部神民则狼人获胜,好人公投出所有狼人则好人获胜。预言家每晚可以查验一个人的身份,法官会告知他这个人是好是坏,女巫拥有一瓶毒药和一瓶解药,每晚只能开一瓶药,全程不可自救,守卫每晚第一个睁眼,选择守护一名玩家,如果女巫的解药和守卫的守护是同一个人,那个人会奶穿而死。猎人和狼王都具有死后开枪的技能,并且不会翻牌告知身份,被毒死不能开枪,狼王不能自刀!”   他语速很快,绕了一圈发完牌的时候规则刚好讲完。何晓听的一个头两个大,晕晕乎乎地凑过去问一旁坐着的宣霆,既真诚又懵懂:“你听懂了吗?”   “差不多能懂,怎么了?你没听懂?”宣霆问他。   何晓伸出食指摆了摆,表情相当认真:“我当然懂了,我是怕你没懂。”   “哦——”宣霆应了一声,随后说:“那正好,有一个地方我没弄明白,你给我讲讲?”   何晓做了个请的姿势:“但说无妨。”   宣霆问:“如果猎人第一天晚上死了,可他被女巫救了又同时被守卫守了,所以他还是会死,那他还能开枪吗?”   “...........啊?”何晓被他弯弯绕绕的问题绕了个晕头转向,望着宣霆眨了眨眼,结结巴巴地说:“应该...不能?”   “错,能!因为只有毒死不能开枪。”宣霆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真诚道:“熊啊...不懂就要问,不丢人。”   何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瞪圆了眼睛就要开喷:“我说你——”   “闭嘴!看牌了,看完牌游戏开始了!”岑泽霖突然晃到了这一头打断了他,指了指他桌面上的牌,清了清嗓子道:“我先说好,这是普通人族的游戏,谁都不能用任何方式作弊,要是被我发现,就把今天所有的消费全报销了。” 第33章   “天亮了,请睁眼。”   经过漫长的“黑夜”,在岑泽霖宣布睁眼以后,所有人摘下了脸上的面罩,然后听见他说:“上警玩家请亮灯。”   何晓迷迷瞪瞪地左顾右盼,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上警,什么意思?”,他只好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宣霆,见对方把号码灯熄了,也有样学样熄了灯。   最终亮在上面的有四盏灯——四号时煊、五号姚沛舟、八号盛窈以及十号凌庭柯,这阵容无论是谁和谁“对跳”都有很有看头。   岑泽霖看了一眼手表,郑重其事地说道:“根据时间,现在由八号玩家发言。”   “我啊?”盛窈柳眉一挑,说道:“我是预言家,昨晚查验了凌老板,狼人,这就有点尴尬了不是。虽说第一天晚上不该首验凌老板,得给他游戏体验,可是拿到这张牌以后呢我唯一想验的,就只有凌老板,他要是个好人,可以帮我抓狼人,要是个狼人,就赶紧出去,不然我怕大家不敢随便推他出局。”   凌庭柯面色沉着,似乎对她的查验完全不意外,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盯着她,完全不慌。   宣霆咬着记号笔的笔帽,认认真真地记下了盛窈的发言,还时不时抬头观察她和凌庭柯的脸色,却发现两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一时间皱着眉头左右为难。   何晓比较简单,跟另外几个没玩过的组员一脸空白地看着盛窈,仿佛她说的是什么生涩难懂的外星语。   倒是棠遇霜,他咬着嘴唇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憋得相当辛苦,看样子这人对于要把凌庭柯推出局这件事情相当感兴趣。   “如果我当选警长,警徽流第一张打一号,冯妍妍这小姑娘平时就鬼精鬼精的,我可摸不透,第二张打宣霆,小笔记记得很认真啊,别不是演的吧?留你一个比较保险。警上就不留了,总共就四张牌,凌老板已经是我的查杀了,他要跟我对跳还好说,他不跳,还有一个对跳的,那另外一张就八成是个好人不用查了,所以验警下。”   盛窈环顾了一周,思索片刻认为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没交代的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座位上一靠,冲着凌庭柯一挑眉:“过了,凌老板,开始你的表演吧。”   趁着凌庭柯还没发言,何晓又凑过去跟宣霆咬耳朵:“警徽流是什么?对跳是什么?查杀又是什么意思?”   “别那么多话,你待会儿觉得谁是好人,就把票投给他。”宣霆低声回答道。   凌庭柯放下手里的杯子,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是好人。”   开口就让众人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四个字从凌老板嘴里说出来还真是相当微妙。   “我是不知道这张狼人牌在干什么,可能是试图挑战极限,公报私仇吧。”凌庭柯的视线扫到盛窈身上,随后又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终于有些按耐不住的棠遇霜,说道:“棠遇霜,你这么高兴?和盛窈是一伙的?夜里睁眼看见对方了?”   被点名的棠遇霜立刻收敛了忍不住往上翘的嘴角,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   “后面还有两个人,里面有一个真正的预言家,大家把票投给他就行了,我过了。”凌庭柯结束了发言,目光投向了“楚遇”。   要说狼人杀,最初在处里兴起的时候玩得最凶的就是当年的外勤一组,连带着岑泽霖跟盛窈。时煊绝对称得上是洞察人心、观察微表情的一把好手。   他在狼人阵营时,场上几张神牌在什么位置,只用看牌环节稍微一抿就能知道,首夜倒在他刀下的女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他在好人阵营,那些狼牌也就无从遁形。   可他现在顶着“楚遇”的身份,不能表现出太会玩,因此他在刚刚其他人发言的环节慢吞吞地记了很多笔记,装作一副不太能听懂的样子,边记边皱眉。   这会儿,终于轮到他表演了。   只见时煊放下笔,开口道:“我是预言家,昨天晚上验了身边的五号玩家,上帝说他是个好人。为什么验他——没有为什么啊,跟他最熟,验出来是个好人呢,能帮我找狼人,如果是狼人,他又不会生我的气。”   听到这里,姚沛舟一挑眉,似乎对这个解释相当满意,完全没看见坐在那头的盛窈一脸痛心疾首、仿佛自家皇帝又受了妖妃蛊惑实在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刚刚她说她是预言家,说凌处长是狼?那,凌处长就应该是好人吧。”时煊故作思考状地眯起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那张纸,说:“开局前,上帝教我如果拿了预言家要留警徽流,我不太懂是什么东西,但还是留一下。八号玩家说她弄不清楚一号的身份,留了她,说明他俩不认识,那我不留一号,一号应该是好人。”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霜哥,第一张是他。第二张留三号吧,小吴哥平时不爱说话,我猜不透,先2后3。我说完了。”   接了一碗“金水”的姚沛舟在万众瞩目下环顾四周一圈,目光先是在盛窈脸上停留。后者一副“老大,谨言慎行你千万别被美色所惑,拜托你看看我这张真诚又无助的好人脸”的表情,冲着他一通挤眉弄眼。   他又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楚遇”,只见小人鱼一副人畜无害、眼底里好像写着“我把自己交给你了哦”的单纯模样,终于开了尊口:“能把处长在第一天就推出局,这个条件真的很诱人。但是预言家我没分清,因为这是有狼王的局,不排除小狼和狼王互咬,狼王出局开枪带走守卫或者女巫。”   何晓原本已经弄明白了一点,正琢磨着到底站谁的边,一听姚沛舟这发言又晕回到了解放前,他艰难地把姚沛舟的发言分析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家老大这会儿是个左右摇摆的渣男”。   “掌控雷电”的上帝岑泽霖在角落里看他们各自表演完毕,遵从专业狼人杀上帝应有的职业操守,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清了清嗓子说:“好,退水环节!”   凌庭柯和姚沛舟熄灭了灯。   “警下的玩家,倒数三秒后投票给你心中的预言家!3、2、1!”岑泽霖话音刚落,其余人纷纷举出了自己心中的票。   一号冯颜颜、六号宣霆和七号何晓投给了盛窈,其余玩家都把自己票举到了“楚遇”头上。盛窈看着自己可怜巴巴地拿了三票,瞪了原本以为会和自己同仇敌忾的棠遇霜一眼——这货刚刚听到凌老板接查杀不是挺高兴的吗?凌庭柯一句话就怂了?   当然,也不排除他本身就是个大铁狼。   “恭喜四号玩家当选警长!昨晚是平安夜,请警长组织发言。”岑泽霖象征性地鼓了鼓掌,把代表警徽的老鹰雕像拿到了时煊面前。   时煊看了一眼,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三号吴柏宁,说:“警右吧。”   这位三号玩家吴柏宁是后勤组出了名的书呆子,只要不出任务,他可以在处里看上一整天的书。特案处包罗万象的藏书室已经被他翻了个遍,要找书,只要报出书名,他就能给你准确位置。   他看了一眼盛窈,在对方凌厉的眼神中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我相信小楚,我觉得他是好人,所以就把票投给了他。我也是个好人,过了。”   典型的新手玩家发言,没有任何信息量。   轮到棠遇霜了,只见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本来呢,我是觉得查杀凌老板这个事情太诱人了,谁不想推他出局呢?哎,凌老板你别这么看我,不准骂人,没到你发言时间。游戏,游戏而已,不准动用任何时候非人类手段,开局就说好了的。”   凌庭柯眸中翻涌着的怒火平息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棠遇霜,想看他还有什么鬼话要说。   “但是姚二这番话,让我醍醐灌顶!有道理啊,怎么就不可能是狼查杀狼呢?这谁能保证,万一凌老板出局是个狼王,一枪爆头带走了我们的女巫或者守卫呢?”棠遇霜自觉说得非常有道理,场上已经有人顺着他的话开始点头了,他再接再厉继续道:   “难道凌老板在狼队,还怕找不准女巫守卫吗?想通了这层我觉得这局很好打,白天先把窈姐推了,哎呀这蛇蝎美人是真的恐怖,差点就骗过了机智英明的我!”   听到这里,盛窈的手指发出咔地一声响,她保持着优雅从容的笑,心里早就把棠遇霜大卸八块了。   虽说后面有一号位的冯颜颜替盛窈说话,但局势仍旧有些一边倒。轮到凌庭柯发言的时候,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草草一句:“大家局势分析得都不错,但我的确是被她拉出来公报私仇的好人,所以今天出盛窈。”   没有拿到警徽的盛窈叹了口气,换了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开始打同情牌:“我知道,我这个人呢平时形象不太好,不如小楚单纯善良,但我真的是预言家。别人也就算了,二组的诸位还不了解我吗?我还能骗得过你们吗?老大,你好好想想,我是那种人吗?”   姚沛舟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有给出任何回馈。   盛窈又叹气:“看了一下投票结果,还是咱们颜颜、晓晓和霆霆对我好,了解我这个人,我实在是太感动了。希望各位好人能迷途知返,重返我这个预言家的怀抱,我们一起今天把凌老板出了,然后晚上我去查一下棠遇霜,明天告诉大家他的身份。”   轮到何晓了,他听了大半圈晕得不行,在盛窈满脸期待的目光里说道:“我觉得吧,让窈姐单挑凌老板、再骗我们头儿,这个工程有点大,她如果不是预言家,那也太——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是。”   说完,他迅速推了推宣霆,示意他发言。   “那我直接交身份了,给大家排坑正视角。”宣霆放下了记得密密麻麻的白纸,一本正经地分析:   “我是女巫,昨天晚上窈姐中刀了,是我救的。首先我不认为她是个会自刀的性格,也不觉得他们狼队会打出自刀给狼王发查杀的格式,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是真的预言家。凌老板应该不是狼王,今天可以出局,晚上我一定会开毒,毒谁我再看看吧。过了,我今天出十号。”   这一通分析头头是道,听得盛窈恨不得跳起来给他鼓掌叫好。就连后面的姚沛舟说了什么她都没太认真听,毕竟被妖妃蛊惑的君王实在不值得信任。   也许是宣霆的女巫身份赢得了其余人的信任,等到放逐投票的时候,凌庭柯竟然真的以一票之差多于盛窈而出局了。   岑泽霖宣布完结果,憋着笑退回到了一边。   “嗯——”凌庭柯掀起眼皮环视了一圈,那模样姿态完全不像是在打桌游,更像是平时在处里开会指导工作。空气静止了,众人面面相觑,屏住呼吸,只见他看了一圈后,将目光锁定在姚沛舟身上,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是猎人,五号,跟我走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玩狼人杀的吗?我还挺喜欢玩的哈哈哈哈哈 第34章   “巧了,我也是。”   姚沛舟双手抱臂靠坐在椅子上,目光由上至下把“楚遇”打量了一遍,后者顶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小鹿眼,就这么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昏君还是明主,就在这一枪了。”姚沛舟的声音传进了时煊耳中,他没有张嘴,而是利用锁心结直接传给他的,就连岑泽霖也查不出来。   时煊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回应道:“我真的是预言家,没有骗你。”   姚沛舟说:“放你多活一轮,有什么奖励吗?”   “好好玩游戏,别搞这些肮脏的py交易。”时煊一本正经地说。   “py...交易?”姚沛舟重复了一遍。   “行了行了,赢了给你吃糖!”时煊这才意识到有些话是不能跟他这种人说的,毕竟他现在就是个厚颜无耻的臭不要脸。   姚沛舟意味深长地笑了,终于把目光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对时煊说道:“那我要吃最甜的。”   盛窈不知道在两个人对视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但她有种预感,姚沛舟手里的枪杆子可能是要对准她这个苦命的“孤儿预言家”了。她索性闭上了眼,捂着脸就像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副痛苦面具。   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下,姚沛舟的目光从一号到十二号看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十二号玩家贺铭身上,冲人一扬下巴:“那你跟我走吧。”   “......?”莫名其妙被自家组长开枪带走的贺铭瞪圆了眼睛,在一众围观群众怜惜的目光里发表了最后遗言:“我冤枉啊,我是好人。”   可惜已经没用了,他被收了妖妃好处的昏君一枪崩了。   何晓非常不忍地看了贺铭一眼,跟一边的“女巫大人”宣霆低声交流:“我觉得,老大跟小楚对视的时候,达成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协议。”   “熊啊......”宣霆保持着端端正正地坐姿,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小小声的嘀咕:“别问那么多,死得快。”   “没打我?不科学。”盛窈皱着眉头犯嘀咕。   岑泽霖这个上帝视角实在过于清晰,他大概能明白凌庭柯一枪带走姚沛舟玩的是个什么套路,在心里默默地吐槽这人真的是老谋深算,然后大声宣布道:   “好了!五号、十号、十二号玩家死亡,天黑请闭眼!”   “女巫请睁眼,今夜死亡的玩家是这个。你有一瓶毒药和一瓶解药,毒药给数字,解药给手势。”   对于宣霆来说,这简直就是煎熬。他就不该抽中这张牌,玩的好是天秀操作,女巫之光,玩的不好可就成了狼队神助攻,毁天灭地的“狼队大法师”。   黑夜之中,他看了看已经“阵亡”的三位玩家,这三人都面无表情并不打算给他任何提示。   今夜,他得洒毒了。   昨天白天他跳出身份替盛窈号票出了凌庭柯,今晚他一定是狼队的首选,虽然有守卫在,但谁知道这守卫靠不靠得住。即使用掉解药的女巫不能再知晓后续的夜里是谁中刀,也能猜到一二。   可是这瓶毒究竟洒给谁?   凌庭柯那一枪开在了姚沛舟的头上,他如果是真猎人,那么盛窈就是假预言家,“楚遇”是真的预言家,那姚沛舟就是预言家的“真金水”。   谁家猎人会一枪打死预言家的“金水”,并且那个“金水”本人还开出了连环枪。那么凌庭柯的身份必然是狼王,姚沛舟是真猎人。   盛窈才是真的预言家?   宣霆看着举着面罩的盛窈,又看了看另一边的“楚遇”。   如果真的是这样,姚沛舟一定是率先分辨出谁是真预言家的那一个,但他却一枪打死了根本不在焦点位的贺铭;姚沛舟还在坚持他一开始的观点,觉得盛窈跟凌庭柯是狼查杀狼吗。   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凌庭柯的确是那张狼王牌,盛窈自刀骗取女巫信任再查杀狼王出局,让他去带走外置位的神牌。被她和凌庭柯这一系列举动迷惑的女巫一定会想当然地认为她是预言家,从而在夜里洒毒真正的预言家,这个配合她和凌庭柯不是打不出来。   出于对姚沛舟的信任、以及对凌庭柯和盛窈平时的了解,“女巫大人”迅速推翻了自己第一天提出的认为“窈姐不可能自刀”的观点,毅然决然地冲着上帝比了一个八号。   岑泽霖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表达了自己的肯定。   天亮了,宣霆和盛窈“双死”。   宣布结果后,盛窈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天还对自己深信不疑、甚至跳身份给自己号票的宣霆,痛斥:“宣霆!你把我毒了?你包接包送啊?”   “嘘——”岑泽霖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第二晚开始就没有遗言了。”   时煊把玩着手里的警徽,看了一圈后说道:“那就拍刀吧,只剩一个守卫了。”   坐在一号的冯颜颜点头:“我也觉得,可以拍刀了。”   盛窈万万没想到,她一直以为是个好人的冯颜颜,竟然是一只钻进预言家怀抱里的“倒钩狼”;不过令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场上存活的只有两名狼人了。   谁也不知道,姚沛舟究竟是凭借着哪一点抓出了跟在众人身后浑水摸鱼的贺铭的。   拍刀环节,狼人队伍是可以进行讨论的。   “小楚,你觉得谁是守卫呢?”冯颜颜问道。   时煊把存活的玩家都打量了一遍,说道:“霜哥肯定不是,他要是张神牌,一定比现在要高调,而且他不会不守女巫,可能就是个平民。其他四个人......何晓吧!”   “好,那我们就......”冯颜颜冲着岑泽霖一举手。   “拍刀三号吴柏宁!”时煊抢在她前面说道。   “?”冯颜颜有些疑惑:“你确定?”   时煊点头:“拍吧。”   冯颜颜:“听你的!三号!”   “好的,狼人选择拍刀三号玩家!游戏结束!”岑泽霖宣布道,他停顿了一下,刻意吊足了大家胃口,才慢悠悠地说:“狼人胜利。”   何晓全程迷惑,只听懂了最后这一句,问道:“什么什么?输了?为什么啊?”   “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小吴是守卫啊?”棠遇霜问时煊。   “因为,只有他们俩昨天夜里不知道去守女巫吧?”时煊解释道:“不是何晓,就是小吴哥。我故意说何晓,然后看了小吴哥的脸色,他一听就放松下来了。”   棠遇霜恍然大悟,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小楚啊,后勤组的脸面都让你一个人挣回来了!你可真是我组之光!”   完全没意识到,他作为好人阵营输得一败涂地。   “宣霆,你给我过来!”盛窈放下手里的面罩,气势汹汹冲着宣霆而去,在对方还没来得及跑路之前用胳膊钳住对方的肩膀,拖着他往外走。   “啊......”宣霆被她拖了一路,连连告饶:“姐姐姐...窈姐...你轻点儿,不是,你这不合适,男女授受不亲!”   “毒我?嗯?毒我???”盛窈根本不听他的,一把将人摁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咬牙切齿道:“我们同组这么多年,你也下得去手。”   宣霆大声喊冤:“这...不能怪我!连老大都没分清呢,他都没从你俩里面开枪。”   盛窈停下来看了姚沛舟一眼,充满悲凉地感慨:“妖妃祸国,昏君被美色迷惑,早就没有我等忠臣一席之地了。”   “昏君”却浑然不知,坐在一旁看着那个蛊惑人心的小妖精,沉声问道:“我的糖呢?”   时煊掏了一把口袋:“吃光了,回去再给你。”   姚沛舟盯着他,充分表达了自己对这句话的不信任。   “真的。”小人鱼非常真诚地点了点头,把自己的兜拉开,倾斜着身子给他看:“你看,什么都没有。”   姚沛舟没有说话,顺着他这个姿势伸手直接把人揽入怀里,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把手伸到紧贴着裤缝的口袋里,修长的手指探进去摸了一把。   时煊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一阵酥麻从尾椎攀升至天灵盖。   “宝贝儿,说谎的小孩是会受到惩罚的。”姚沛舟晃了晃手里那颗葡萄味的硬糖,伏在他耳边低语。   那是最后一颗,时煊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但表面工夫却做的相当到位,他故作惊讶道:“怎么这里还有,我都忘了。”   “没关系,我记得。”姚沛舟冲他笑着,将这颗糖收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岑泽霖拉开椅子坐下,把上帝的位置让给了宣霆,问他旁边坐着的凌庭柯:“凌老板,你说人族是怎么想出这样的游戏的?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凌庭柯眸色深沉,看着牌面上那张牙舞爪、獠牙上还沾着血的狼王,沉吟片刻后说道:“狼族月圆夜出,捕杀人类为食,又不是现在才有的传说。”   坐在另一边的何晓找准时机插话,他那张白白胖胖的小圆脸被古堡里诡异的灯光一照,竟然还有些瘆人,只听他刻意放慢了语调,说:“正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赶紧交牌,赶紧交牌,开始下一局了!”宣霆一边说一边收走了众人放在桌上的牌。迅速洗了一把之后分发出去,十二个人各自看完牌,表情各异地互相揣测了一波。   “天黑请闭眼——”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惊起了栖息于林间的飞鸟。身穿警服的青年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电筒掉落在一旁的草丛里,刺眼的灯光刚好照在一张发青的脸上,那人倒在河堤边,瞪圆了眼珠子,已经咽气多时。   鲜血顺着他的胸口蔓延开来,往下看去,仔细看去,那胸膛被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里面空空如也,原本应该放置在那里的心脏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   青年的眼底里写满了惊恐,一股暖流从他裤/档位置传遍了下半身,堂堂一个警察,被活生生给吓尿了。   “死...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小警察连滚带爬,连电筒都顾不上捡,一边惨叫一边朝着河堤边的公路跑。   山中县城的夜,凉风刺骨,沿河的温度更是要低于寻常地方。他还没跑几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了回来,连他和那具尸体一起卷进了翻涌的河水里。   河边的血腥味、溅到柳树上的血以及青年凄厉地惨叫声都随着一阵疾风消失不见,除了他挣扎时从怀里掉落的小记事本。 第35章   各自散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明天周末,只要不碰上案子,特案处众人和普通公务员没区别,每周干五休二,固定周末双休,享受所有法定节假日。   但是如果有什么案子转到他们这里来,基本上也就没什么休了,因此所有人都会在能休息的时候抓紧时间休息放松。   他们团建的广场距离姚沛舟家不远,两个人连车都没开,打算直接散步走回去。广场天幕上循环播放着新款手表广告,而那位代言人正是祁舒阳。   他穿着一身白西装,人模狗样地站在展柜前选手表,最后挑了一只银白色的给自己戴上。表盘镶着钻石,隔远了看就像是把满天星辰全部装进了这一方小空间里。   时煊仰头看了一会儿,说道:“所以,他现在算是顶替了赵远希的位置?”   “应该吧。”姚沛舟也抬头看了一眼,表情似笑非笑:“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吗?你的偶像红了,再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十八线了。”   时煊总是习惯性忘记“楚遇”这些令人窒息的人设,以至于每次被人提起时都像是在对他公开处刑。他眨了眨眼睛,站在天幕下仰头看姚沛舟,一本正经地说:   “经过我深思熟虑,以及跟他的近距离接触以后,我决定不粉他了。”   “近距离接触?”姚沛舟微眯起眼眸,迅速抓到了关键信息。   “重点不是这个!”时煊纠正他:“我现在觉得追星是幼稚的、不理智的行为,实在不适合现在的我,我长大了。”   说完,他赶紧转身迈开步子,打算赶紧离这个姚沛舟远一点儿。毕竟这人现在跟他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了,稍微一点儿措辞不合适,就能把话题带跑偏。   想当初,他跟棠遇霜不知道从藏书室的哪个角落里翻出一本描述非常详尽的小黄书,两个人在会议室里研究探讨了半个钟头,看完以后把书落在那儿了。   等再想起来去拿时,发现姚沛舟正带着二组在那个会议室开会。他把投影仪一打开,映在幕布上的第一幕就是两个浑身赤/裸的人纠缠在一起,并且还是两个男人。   棠遇霜捂着眼不敢去看姚沛舟的脸色,时煊没绷住在走廊里笑得直抽抽,外勤二组的众人更是喝水的喝水、擦眼镜的擦眼镜、望天的望天。   只见姚沛舟面无表情地用两根手指头把那本“艺术瑰宝”拎起来隔空那么一扔,那本书直接穿过了会议室的墙稳稳当当地砸在了笑得直不起身子的时煊脸上。   这要是放到现在,他说不定会当众把书收起来拿回家,等到晚上再拿出来跟时煊“好好研究”。   时煊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可还没走几步,就被一股强力拉扯着拽回来了。他没站稳,直接撞进了姚沛舟的怀里。对方身上清冽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同传递来的还有唇齿间那股甜中带着微酸的葡萄香气。   那颗被姚沛舟收缴的硬糖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了时煊口中,连同对方温热柔软的唇舌一起。   咚咚,咚咚。   心跳声不停加快,时煊的大脑几乎已经停止了思考。姚沛舟用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含/在时煊口中的糖,直到那小小的一颗糖果被舔化了,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他。   “我说了,我要吃最甜的那一颗。”姚沛舟抵着他的额头,低喘着说道。   传入时煊耳朵里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像是有人拿一根羽毛在他心头不停地撩拨,撩得他心烦意乱,根本没法正常思考。   这小崽子究竟私藏了多少了不得的秘籍宝典专门用来哄人上床,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要不,先睡一次试试,反正也不算吃亏。时煊就着这个姿势双手搂住姚沛舟的脖子,在失去理智的边缘试探。   “楚遇。”姚沛舟叫了他一声。   瞬间,他像是被人一把从边缘拽了回来,所有的理性在即刻回笼,眼神也从迷离逐渐变得清亮。   他是楚遇,因为他是楚遇。   时煊想明白了,这人之所以有这么大改变是因为他遇见了这只小人鱼;所有的温柔体贴、包容宠溺都是因为自己现在占着这具小人鱼的身体,和他时煊本人没有半毛钱关系。想明白这一点,他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堵,一股闷气憋在那儿无从发泄。   睡个锤子,鬼才跟他睡!   姚沛舟看他的脸色从微红转白,再转成铁青,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很好。”时煊一脸冷静地推开了他,掉头就走。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姚沛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狭长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发现自己有点捉摸不透这小家伙。   中巴车缓缓驶进了县城宽阔平坦的街道,沿途修建的隔离绿化带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车上坐着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他穿着宽大的衬衣,里面搭了一件白色T恤,手里抱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背包,四四方方的。   是费景行——   这东西看着奇怪,坐在他身边的老婆婆就多看了几眼,没忍住,问他道:“小伙子,你这......装的啥?”   “这个啊!”他拍了拍背包,抬起头来冲着对方笑:“画板画架和颜料!”   “啊?什么玩意儿?”老婆婆没听过这些东西,问道。   “张阿婆!那是人家画画用的工具,说了您也不懂。”后座的青年开口了,他嚼着槟榔,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本就生的黑,染了一头黄毛后显得更黑了。   老婆婆冲着后座翻了个白眼,非常不满地抱怨道:“闭嘴!就你能叭叭!你就懂了?书都没念几天!”   “嘁……”黄毛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拉了一把身后的兜帽盖住了那张不耐烦的脸,不再说话了。   老婆婆回头看着费景行,笑眯眯地继续问他:“那你来这儿,是来画画的?”   “对,我听说这儿的风景好,来采风。”费景行礼貌地点了点头。   老婆婆显然没听懂采风这个词,但还是跟着哦了一声,附和道:“好,咱们这儿风景是不错,尤其是这个季节,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好看着呢。”   “真的吗?那......”   “好看什么呀。”后座的黄毛没忍住又插话了,声音懒洋洋地:“破地方,天一黑,门儿都不敢出。”   老婆婆一听这话,脸色又冷了下来,她捏着放在一旁的拐杖朝着黄毛的腿,用力打了好几下,边打边说:“就你多嘴!就你多嘴!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混!你老头老娘就是被你给气死的!”   “哎哟!”黄毛叫着躲开了,冲着老婆婆嚷:“你这老太婆怎么这么讨人嫌!别打了!再打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那你试试啊!”老婆婆毫不手软,瞪着他道。   这一闹,原本打算趁着车还没到再睡一会儿的费景行彻底清醒了。他挠了挠头,靠着玻璃窗,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民风真够强悍的。   但好在这里的风景真的还不错,尤其是费景行订的民宿这一带,都是相当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   清澈见底的河水潺潺流淌着,河堤旁建了一个小公园,石子路、竹林、亭台、小石凳一应俱全,还有一大片郁金香。民宿的背后就是松武崖,岚城地界最陡峭的山崖,上有瀑布一泻千里,相当壮观。   费景行背着画具,拖着行李箱走在通往民宿宅院的小路上,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映出一片生机勃勃。   自从上次办完画展以后,就有人找上门来要高价买下他的作品,家里的存货都卖得差不多了,剩下还有一些是他不愿意卖掉的,因此他只好想办法找灵感多画一些。   后来听人说松平县的景色非常不错,他便把这间民宿租下了整整一个月,打算在这里潜心作画。   放下行李,他带上相机和背包,打算趁着日头正好到处转一转,顺便拍些风景照。   “看看,看看,果然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办公室里,岑泽霖晃着手机,冲众人感慨道。   何晓从电脑前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又是哪块金子发光了?”   “上次咱们去看的那位画家啊!”岑泽霖凑到他跟前,指着新闻报道里的这幅画说:“你知道这幅画,现在值多少钱吗?”   何晓一看,正是那天放在展馆正中心的那一副,那位画家口中的梦境。旗袍美人背影绰约多姿,回眸更是千娇百媚,置身于灯红酒绿的旧时申城,格外令人心驰神往。   他问:“值多少?”   “这个数!”岑泽霖比了个手势:“一千万!有土豪开价一千万!”   何晓瞪圆了眼睛:“卧槽,赚翻了吧,这画家光卖了这幅画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不不不,人家拒绝了,不卖。”岑泽霖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看这报道写的,据悉,费先生家中与这位美人相关的画作大大小小共计百余幅,他表示这每一幅都不会卖的。如果有人想要出钱买他的作品,他可以画别的。”   何晓感慨:“这画家还挺有意思,对一个梦里的人这么痴情,有啥用啊?”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叫感情吗?有姑娘跟你谈过感情吗?”还没等岑泽霖说话,倒是坐在一旁修指甲的盛窈先开口了,她语气里满是嘲讽,说话时连眼皮都懒得抬,三两句话就把何晓堵得无话可说,委屈得直撇嘴。   岑泽霖拍了拍何晓的肩膀,象征性地安慰了他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听说他真的去闭关作画了,好像就在松平。”   盛窈挫指甲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收敛了轻快的笑意抬头看着岑泽霖,问:“你从哪儿听说的?”   “之前办案认识的一个记者,怎么了?”岑泽霖对她的反应感到很奇怪。   “松平?”从门口路过的檀斯年刚好听见这段对话,端着杯子走进来,轻轻往岑泽霖的工位旁边一靠,说:“那个地方最近可不太平啊。”   岑泽霖更疑惑了,问:“怎么个不太平法?”   “听说最近几个多月里,失踪了十几个人,其中包括夜里巡逻的一个小片警。”檀斯年喝了口咖啡的工夫,一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过来了,兴致勃勃地听他讲故事。他放下杯子,继续说道:“已经上报到了市里,市局还成立了专案组。挑这种时候去松平采风,啧啧...不吉利。”   众人都跟着感慨,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盛窈面色铁青,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森森的寒意。 第36章   “老板,我要一个冰淇淋,抹茶的!”   “我要珍珠奶茶!”   “我要一杯芝士葡萄!”   一家小店前,排了长长一条队,引得费景行驻足。店面不算太大,只够容纳两个店员,而这家店却只有一个店员,就是老板本人。   她生的漂亮俊俏,长发混着一条蓝绿色的丝带编成了麻花辫随意垂在胸前,穿了一条水绿色的裙子,显得格外白净透亮。每一位顾客的要求她都微笑着回应,眉眼弯弯如新月,眉心还有一颗淡淡的朱砂痣。   即使客人众多,她也没有手忙脚乱,反倒表现得从容不迫、优雅自如。   沿路走来,费景行觉得这一趟采风真是来对了。松平县属于岚城地界,出了城以后往东走一百多公里,地理位置优越,依山傍水,再加上有政府扶持,最近几年前发展得相当不错。   看来那些骇人听闻的传闻并没有对这座小城的日常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至少在白天没什么影响。   对于传闻,费景行倒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完全不觉得有多恐怖。小时候,家里的大人拿鬼故事吓唬他们这帮小辈,不准他们太晚出去玩,说是屋后那片空地里有个裹脚老太太,专门抓大半夜还不回家的小孩来吃。   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被吓得不轻,费景行他表妹直接被吓哭了。只有小费景行仰起天真烂漫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说:“她都裹脚了,肯定跑不快,我比她跑得快。”   当然,费景行同志这么自信并不全是源于神经比一般人大条,他好像天生就比别人走运。算命先生看过相都说他天庭饱满,命里有贵人,百鬼不侵,诸邪退散。   念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春游。大巴车在山里迷了路,鬼打墙似的兜圈子,就是出不来。带队老师和司机急得满头大汗,一车的孩子趴着窗户嗷嗷大哭。   突然迷雾中走出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朝这边来,司机赶紧下车,要去找他问路,结果刚走近就被那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捅了个血溅三尺。   一车人惊声尖叫,只见那人把司机的尸体扔到一旁,甩了甩血淋淋的手,朝着这边走来,直到走近了一车师生才看清那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当场吓晕了好多几个人,学生们哭的哭喊的喊,尿裤子的尿裤子,乱作一团。只有费景行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正在安慰他那个被吓哭的同桌。   费景行:“你别哭了,你都哭尿了。”   同桌:“呜呜呜——!太吓人了!他要把我们都杀掉吗?”   费景行:“可能吧,你现在哭也没用了啊,他都来了。”   四平八稳,完全不慌。   那怪物狞笑着开始砸车门,车身随之晃动,晃得一车孩子东倒西歪。没一会儿他就把玻璃窗砸出了一个大洞,正好对着费景行那一边。   他低头看了费景行一眼,正要把这个细皮嫩肉的孩童收作晚餐的第一道开胃菜,树丛中突然飞出一道光,以迅雷之势击中了他的肩膀,将他直接弹出去好几丈远。   那道光变得越来越刺眼,车里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清些什么,都纷纷晕了过去。费景行趴在椅子上迷迷糊糊间看见那道光化作了一道青影,挡在了被怪物开出一个洞的车窗前。   “滚!”彻底陷入昏睡之前,他听见那道影冲着怪物低喝道。   可当他从医院的床上醒过来以后再回到学校时,没有一个人记得有这回事,就连带队老师都说他在春游路上突然发了高烧,所以一定是他烧糊涂做了噩梦。   “这位先生,你需要什么?”   清亮的女声穿插进来,打断了他的回忆。费景行抬头,这才发现排成长龙的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奶茶店门口。   “我......”费景行平时只喝白开水,对于现在流行的各种网红奶茶甜品根本没兴趣,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还真有点尴尬,不点一杯什么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他挠了挠头,抬眼去看菜单。   老板娘扬唇一笑,自作主张道:“这样吧,我请你。”   “哦,不用了……”费景行还没说完,老板娘已经转身去做了。   没一会儿,端着一杯柠檬茶隔着柜台递给费景行:“好啦,给你。”   “谢谢。”费景行接过柠檬茶握在手里。   老板娘说:“你是今天来的吗?以前没见过你。”   “对,我是岚城人,过来玩儿。”费景行点了下头,咬着吸管喝了一口,意外的觉得味道还不错,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的年轻人我都见过,因为他们都会来我这里买奶茶呀。”老板娘一手托着腮,冲着费景行笑:“而你,我今天才见到。”   费景行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不过今天晚些可能有大雨,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老板娘挂出了打烊的小黑板,开始擦桌子收拾店铺,边擦桌子边说:“下了雨之后天黑得快,小镇上夜路不好走,可能会迷路的。”   费景行抬头看了一眼天,似乎真有些转阴的迹象,远处有一大片乌云朝这头压过来。他放下手里的柠檬茶,上前道:“那我帮你收吧,早点收完了你也好早回家。”   夜深了,雷声轰鸣,天边翻滚着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岚城,没一会儿便炸开了一道口子,开始哗啦哗啦地下雨。不过幸好已经过了各回各家的高峰期,此时这座城市都静了。   卧室里只留了一盏柔和的落地灯,和空气加湿器是一起的。加湿器里有水雾源源不断地输送出来,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刚好能助眠。   这间卧室很大,另一头用磨砂玻璃隔开了,铺了一整块雪白的绒毯,上面放着一个浴缸。此时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被灯一照,晃出了细碎晶莹的波光。   时煊趴在浴缸里,头顶的光将他的面部临摹出柔美的弧度,他紧闭着双眼,鸦青羽睫在下眼睑投下了一片扇形的阴影,粉嫩的唇被水光浸透,显得莹润而饱满。   他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衣,被水浸透,丝光面料的衬衣已经成了半透明,下半身的此时是一条漂亮的鱼尾,泛着蓝紫色的光。   也许是鲛人族的特质,这小人鱼的身体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在水里泡上几个小时,不然就会出现头疼发热的症状。   每一次,时煊总是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因此当姚沛舟洗完澡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目光从那半露的香肩上移开,端起茶几上的水灌了整整一满杯。   这场景有些熟悉,与过往交叠着,冲进了他的脑海里。   印象里,他曾不小心在时煊洗澡时闯进了他家的后院里。那身白袍像一团云似的堆叠在温泉附近的假山旁,束发用的红发带绕成几圈和衣服放在一起。   彼时,九尾狐仙褪尽衣衫,冰肌玉骨,胜似皑皑白雪,窄肩细腰,一头长发垂落至腰际,翘臀藏在青丝里若隐若现。   “谁在那儿?”时煊敏锐地侧过头,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眼尾的泪痣,以及丰盈饱满的唇珠。   姚沛舟喉头蹿动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假山后面。   他听见时煊轻笑了一声,随后是一阵水花四溅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走近了。沾了水的头发紧贴着鬓角,那身白袍只虚虚地往身上一披,领口敞开着连衣带都没系,一路从锁骨开到了小腹。   这身体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挑不出任何瑕疵与杂色,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感受它的温度。   “小色胚子!看什么呢?!”玉骨扇的扇柄不轻不重地敲在姚沛舟头上,他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时煊的胸口。   他赶紧收回了视线,道:“凌庭柯说要请你替他捡回来的徒弟开蒙,让我来叫你。”   “他自己怎么不开?打发你来叫我?”时煊广袖一抖,身上的水汽顷刻间散去,三千青丝立刻变得蓬松而柔顺。他瞥了姚沛舟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当你有多大面子呢?还专门挑人沐浴更衣的时候来,姓姚的,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假正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及腰的长发用手高高地拢起,把咬在嘴里的红发带抽出来围着头发绑了好几圈。   那段咬在他齿间的红发带像是长了钩子,一下一下地在姚沛舟心头挠着。扎头发的时候,时煊会下意识地低头露出一段白皙纤长的颈。   这个动作真好看,脖颈流畅的线条、被温泉熏红的耳朵还有咬发带这引人遐想的动作,足够姚沛舟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浮想联翩。   下一刻,他就被人一脚蹬进了温泉池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站在案头的人衣冠楚楚,腰间别着玉骨扇,趾高气昂地吐出两个字:“还看?!”   轰——!   天际劈开的一个炸雷,将姚沛舟从回忆里抽回来。原本躺在浴缸里浅眠的小人鱼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早已从水里爬起来恢复成了人腿。   他穿着干净的睡衣,盘腿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手里拿着前两天新买的手机正兴致勃勃地喊岑泽霖上线打游戏。   “不许打了,很晚了。”姚沛舟走过去,默默的收走了他的手机。   “楚遇”脸上兴奋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冲姚沛舟眨了眨眼睛,又拽了拽对方的衣袖:“我就打一局。”   “不可以。”姚沛舟坚持道,随后他将人一把打横抱起不由分说地朝床的方向走去。   被限制住人身自由的时煊挣扎未果,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被扔进床上时顺势一滚,把整个人都埋进了被窝里。   随后,他就听见姚沛舟的手机响了。   这么晚还能响,十有八/九是急事,尤其是当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似乎是凌庭柯的声音。时煊把被子拉开一道缝隙,竖起小耳朵听。   “现在?好,我让他们十分钟之内集合。行,去了再说。”   清闲了大半个月的外勤二组要干活了,时煊看着姚沛舟挂了电话以后过于凝重的脸色,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所以,人一定不能念叨自己太清闲。岑泽霖下班前才在电梯里抱怨了一句最近真无聊,晚上就得冒着大雨连夜出外勤。   时煊问:“去哪里啊?”   “松平县。”姚沛舟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一天!后天恢复更新~ 第37章   下着雨的夜路相当不好开,换个夜视能力稍微差一点儿的都能把车开沟里去。宣霆坐在驾驶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身旁坐着的岑泽霖明显没睡醒,瘫坐在副驾驶上打了个哈欠。   “这路况...也太差了。”岑泽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被颠错位了,皱着眉头抱怨。   宣霆说:“没办法,雨太大,山体塌方了,到处都是石头。这会儿还小了些,不然根本不让车走。”   “还是咱窈姐会算计,正好赶在出任务前请了年假,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潇洒快活呢。”岑泽霖抓着扶手感叹。   “还有老徐,赶在这之前去修行。”后座的何晓简直困得睁不开眼,顶着很明显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没来得及打理的鸡窝头,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行行好吧,我刚睡着不到一个小时。”   “所以到底出什么事了?”宣霆问道:“老大只说处里集合,然后让我们上车出发去松平,莫非真的被檀组长说中了?那里最近非常不太平?”   岑泽霖说:“也就今天正好下暴雨,把松平县的河堤给冲垮了,有人路过时发现,被冲垮的河堤上到处都是尸体,有的已经腐烂了,还有的刚死没多久。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打电话报了案,县里的警察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就报给市里了。”   “然后呢?”何晓继续问。   “市局的到现场一看,这些尸体都被人掏空了心脏,直接掏的,可不是用什么刀划开胸口取的,哪里是人能干出来的。”岑泽霖说到这里,表情中流露出几分不忍:“然后就转到咱们这儿了。”   跟在宣霆后面的那辆车里,姚沛舟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盖在时煊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即使这一路颠簸,这人也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原本他是打算让人就在家里休息的,可这人非要跟着来,说什么想见见世面。凶案现场,还不知道危不危险,哪里来的什么世面。   但就是没办法拒绝对方的请求,尤其是当那人用可怜巴巴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时候。   下着暴雨的天,本就比平时要亮的晚一些。到了六点多还是一副灰蒙蒙的样子,叫人提不起劲来。费景行昨晚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整整一晚上的梦,把自己折腾着从古代到民国穿越了一遍,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睡前看的那个电视剧的影响。   梦里,他一身天青色长衫,手执狼毫,置身于湖畔水榭,望向这片烟雨朦胧,远远瞥见一抹修长高挑的影。那人撑着油纸伞,长发如瀑,一步步踩在铺了碎石子的小路上,朝他走来。   烟雾茫茫,看不清那人的五官。   “羲和,你怎么还在这里?父皇叫你去书房,同他议事呢。”不远处,一袭华服的女子款款走近,身后跟着两名侍女,一个替她撑伞,另一个搀着她的手腕。   雍容华贵,仪态端庄。   费景行回过头,见她冲自己而来,心头满是疑惑。羲和?是在叫他吗?他愣在原地,还没问出口就被女子轻轻拽了一把,拉着他往长廊那头走。   “你呀,莫要再惹他生气了,边关战事吃紧,他正焦头烂额呢。”女子一边念叨一边与他十指相扣,侧目看他,眉眼带笑:“白相与夫人也来了宫里,稍后我带着阿楹先过去,你与父皇商议完后再来,我们等你一同用膳。”   费景行愣了愣神,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又总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他就顺着她指引的方向往前走,在踏上长廊时一回头,发现那撑着油纸伞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   而后画面一转,是一片歌舞升平。美人身穿红色旗袍,巧笑倩兮。举着酒杯朝他走来,他还没开口,就见她穿过自己直直朝另一头而去,带起一阵玫瑰味的香风。   “周老板,好久不见呀,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呀?”她搭着男人的肩膀,笑容明媚。   男人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纤细的腰肢,暧昧地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想你嘛,我们米高梅头牌莺时小姐风姿绰约,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费景行觉得那男人的手碍眼得很,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在他胸口蔓延开来,酸涩又愤怒。他拼了命地想要往那头去,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可那旗袍美人却挽着男人的手越走越远,消失在这灯红酒绿的尽头。   他拔腿去追,却重重地跌倒在地,摔晕了过去,随后他就醒了。   “呼——”费景行仰头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头发:“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翻身下床,踩着拖鞋走到窗边,拉开了阳台与卧室之间的窗帘。天刚蒙蒙亮,淅淅沥沥的雨不停冲刷着这座小镇,他看见一小队人脚步匆匆朝着这头而来,从他面前走过又匆匆离去,各个面色凝重冷着脸。   没一会儿,又看见岚城牌照的车开了进来,沿着那些人走过的路驶过。他与其中一人有一瞬的眼神交汇,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但又不确定在哪里见过。   与他四目相对的正是刚睡醒的时煊,他打了个哈欠坐直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向窗外雨幕,看着汽车缓缓靠崩塌的河堤旁停稳。   “你就在车上,我下去看看。”姚沛舟拍了拍他的头,柔声说道。   二组的人都下了车,掀开市局专案组拉的警戒线走进去。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捞起来的县委书记苦着脸迎上去,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把握住何晓的手,道:“领导啊!你们可算来了,这...这......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呃——”何晓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称呼为领导,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汗津津的掌心里抽出来在裤子上擦了两下,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姚沛舟,对那位书记道:“这才是我们领导,咱们的组长。”   “哦!”那书记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视线从体型吨位上都和自己相似的何晓身上移到了一旁的姚沛舟这里,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了一遍。   心说这上头派下来的领导还真是不可貌相,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不是家人有钱就是上面有人。   “哎呀,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那书记连着感叹了两遍,拨开何晓冲着姚沛舟走去,边说着边要去握他的手。   姚沛舟往后挪了半步与人拉开距离,冷淡地开口道:“直接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您也看到了,领导。”书记回身看了一眼塌陷的河堤,说:“沿河都是居民楼,最初发现的那人一声惨叫,引了一波人来看,还有的人不敢独身来还牵着狗,人脚印狗脚印的踩了个遍,这小镇上的人没什么常识,不知道需要保护现场。”   顺着书记的视线看去,姚沛舟皱紧了眉头。的确,整个现场早就破坏得一团糟,到处都是脚印,有的尸体半截在土里,还有的尸体被扒拉出来了横在一边,看上去相当惊悚。   “更过分的是,有的人家里有人失踪了,听说这儿出了死人,就赶着来找人,还带着铲子铁锹,挖得一塌糊涂!”书记愤愤不平地说:“要不是现场有人阻止他们,让派出所的民警赶过来维持秩序,这会儿估计都没几个全乎人儿了。”   虽然本身就没什么全乎人儿。这些尸体有些已经腐烂了,有的缺胳膊少腿,而且每一具都没有心脏。   在书记介绍的同时,岑泽霖已经带人去现场走了一圈了。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一个人的尸体转回来,往他们脚边一扔,说:“这个是最新鲜的。”   “这...这...这!”书记大约是没见过这样徒手拎尸体的阵仗,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姚沛舟蹲下来,手指拨开了尸体胸膛出的伤口看了一眼,道:“的确新鲜,不到三个小时。”   “哎哎哎!你们怎么回事,让你们动尸体了吗!怎么搞的!彭书记,怎么又放闲杂人等进来呢?”身穿雨衣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朝这边走来,带着沙哑粗糙的烟嗓,靠近时还有一股相当呛人的烟味。   “王队长,这是......”   “我不管这是谁,赶紧出去!凶案现场也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懂不懂规矩?”那人一摆手,打断了书记的解释,仰起头趾高气昂地看着姚沛舟,说:“听见没,赶紧出去,不然算你们妨碍公务,统统抓回市局!”   “妨碍公务?”岑泽霖一听这话,登时就不乐意了。以往只有他们嫌弃别人妨碍公务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说他们了。他抢在姚沛舟之前,阴阳怪气地开口:“案子是由你们市局的梁副局长亲自签字后转到我们这儿的,现在到底是谁在妨碍谁的公务呢?”   姓王的队长愣了一下,忙活了半宿再加上淋了雨,脑子本身就转的不快,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早几个小时接了一通领导的电话,对方说这案子“上面的人”接手了。   “你们......”他把在场的人打量了一遍,这些人看上去都年纪不大,尤其是这个呛声的估计刚二十出头。直到那县委书记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忙糊涂了,把这茬给忘了,梁副局交代过的,你看我这脑子......”   他说着,还在自个儿脑袋上重重拍了一下,做出一副懊恼的表情。   “哎,王头儿,这个不是......他们所里失踪的那个民警小范吗?”跟在他身后穿着一身警服的年轻人戴着手套把那尸体扒拉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   王队长赶紧凑了过去,问:“你确定?”   “确定啊,他们所里的大厅有每个人的介绍栏,这就是小范,除了脸色差点儿,面黄肌瘦了些。”年轻警官点了点头,一脸笃定地说道。   “其他尸源呢?有家里人来认领的吗?”姚沛舟问。   “有,不过基本上没被搬走,因为他们正要抬回家的时候被派出所的民警给拦住了,把人都拉到了警戒线外。”王队长回答:“之后我们就赶过来了,拉了警戒线。”   “书记,你刚刚说,现场有人阻止了他们,所以才没有继续被破坏——”时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车了,他穿着雨衣,蹲在那具民警的尸体面前抬起头,看着那县委书记,问道:“那个有人,是谁啊?” 第38章   县里临时登记了河对岸一家招待所的客房,用来给二组的人落脚以及办公。下了雨的小山城温度较低,时煊捧着姚沛舟递给他的热水掌心的温度才一点点回升。   “你就是蒋云岫女士?镇上的‘奶茶西施’?”宣霆看着坐在对面衣冠楚楚、端庄秀丽的蒋云岫,问道。   后者颔首微笑,指尖勾着发丝绕到了耳后,说:“什么西施呀,都是大家开玩笑起哄的,让诸位警官见笑了。”   这“西施”的名头不虚,蒋云岫的长相与气质即使是放在美女如云的岚城也绝对是在大马路上让人驻足回头看上好一阵的那种,更何况是在松平这样的小地方。   尤其是她眉心这一点朱砂,更是画龙点睛之笔。   宣霆本身就不太擅长和女性打交道,这辈子唯一混得熟的女人恐怕就是盛窈,听了这话只是轻点了一下头,立刻切入正题:“听彭书记说,当时是你站出来制止大家挪动尸体,因此才没人继续破坏现场的?”   “哦,我看电视剧里都这么做,要先保护现场,免得给警方办案添麻烦。”蒋云岫笑了一下,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是,你做的对。”宣霆说,他抬起头来注视着蒋云岫,表情严肃而认真,不紧不慢地问道:“但我好奇的是,下雨天,又是大半夜,蒋女士一个年轻姑娘为什么也会去凑这样的热闹呢?”   “凑热闹?”蒋云岫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稍稍一僵,但随即又放松下来,轻言细语地询问道:“在这位警官眼里,我家附近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竟然是热闹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宣霆说。   “那是什么意思呢?”蒋云岫的表情明显有些不悦,就连语速都加快了一些,抢在宣霆解释之前继续发问:“我在这里生活,这里是我家,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无论是谁都会关心吧。”   宣霆被她问的哑口无言,有些犯难地挠了挠头。   “我看户籍档案记载,蒋女士是三年前来到这里定居的,对吗?”时煊接过话茬,语气温和,眉眼间还透着几分笑意。   也许是他长得嫩,蒋云岫与他四目相对时,表情也放缓了许多,顺着他的话轻轻一点头,答:“对,三年前的清明,那天也下着大雨,和今天差不多。”   “一个人?”时煊问她。   蒋云岫点头:“是的,一个人。”   “那就奇怪了,蒋女士既没有家人在这儿,又未婚,听说连男朋友都没有...哦,所里的小宋警官说的——如果是其他人得知这个消息,跑到现场想找找失踪的家人倒也说得过去,可蒋女士,”时煊始终保持着笑眯眯地态度,单手撑着面前的桌子,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您一个独身且漂亮的柔弱姑娘,应该不会为了普通朋友深夜不睡觉跑到凶险血腥的案发现场来吧?毕竟那个地方,都快成万人坑了。”   蒋云岫维持着端庄的坐姿,如果有人见过白天的她就会发现经过了整整一夜,她的发型、衣服甚至连妆容都没有丝毫变化,即使狂风骤雨也没能影响她分毫。她静静注视着时煊,片刻后扬唇一笑,说:“可我,就是去了现场,就当我好奇吧。”   时煊定定地看着她,两人之间仿佛产生了一股无形的气场互相抵抗着,片刻后,他松懈下来,笑着说道:“听说,蒋女士的店生意非常好,前段时间还上了岚城十大网红店的推荐,有不少知名美食博主都来探店测评过?”   “承蒙抬爱。”蒋云岫笑答。   “今天会营业吗?我想去尝尝传说中十大网红店的是什么味道。”时煊继续问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神往。   “当然。”蒋云岫拍了拍裙摆上的褶皱,从容不迫地回应道:“警官想喝点什么?”   时煊说:“您最拿手的。”   “老大——!过来过来!”大雨里,岑泽霖冲一旁的姚沛舟拼命招手,生怕被雨幕阻挡着对方看不见。   姚沛舟迅速走近,在他面前站稳:“发现什么了?”   “你看这个!”岑泽霖指了指被雨水冲刷过的地面,那上头的泥被冲掉了,露出半块石碑来,隐约可见一道青色的符咒。他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眸子格外清亮:“这不符咒,不是窈姐常画的吗?”   姚沛舟表情凝重,蹲下来把石碑上的泥抹干净,拧着眉头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泥土彻底被清除后,那青色的符咒完全呈现在他们眼前——赫然是一条盘错的青蛇。   海滩上,盛窈穿着比基尼躺在沙滩椅上,一头大波浪卷发随意垂落至腰间,若隐若现地遮挡住胸前的一片春光。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着,吸引了来往行人的目光,而她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目空一切,直到耳边传来了姚沛舟的声音,她才坐端正了些。   “你说什么?松平县?”盛窈问道。   “对,就是松平。”姚沛舟的声音里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与盛窈这头灿烂明媚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他说:“我们在这个河堤附近发现了你的封印。”   “老大,你不会是故意搞我吧?”盛窈把墨镜往头顶一推,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我好不容易享受一个假期,你就这么算计着把我拽回来搬砖?”   姚沛舟声音冷冷:“没搞你,是你的封印,看微信。”   盛窈满脸写着不耐烦,摸过一旁的手机划开,点了姚沛舟发来的照片。不看还好,一看她发现这好像真的是她的封印。   他们这些人但凡镇压了某只凶兽或者恶灵,就必定会在那里留下自己的封印,相当于告诉其他人这下面镇着一只不太好对付的玩意儿,封印是我打的,别擅动,出了问题当心我找你麻烦。   当年时煊镇压相柳的地方原本也有一块石碑,刻着他的封印,只可惜被赶去杀人的姚沛舟不慎毁坏了,现在估计只剩石头渣子了。   “你要这么说,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盛窈沉思了片刻,随后说道:“那得是......”   姚沛舟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那就收拾收拾,你的假期结束了。”   “我......”盛窈瞪圆了眼睛,掐断了夹在耳朵边的那朵鸡蛋花,敢怒不敢言:“无良上司,你大爷。”   她一个快渡劫的人,趁着现在享受一下阳光沙滩海浪都不行吗?!   过了午后,雨小了不少,时煊走到蒋云岫的奶茶店时,也就基本上停了。他收了伞,站在店铺前抬头冲着人笑:“我来了,蒋女士。”   蒋云岫换了身衣服,重新梳妆打扮过了,此时的她系着围裙看上去居家又温婉,抬头看向时煊露出一抹清浅的笑:“云中君,喝吗?”   “听起来不错。”时煊一挑眉,表现出几分兴趣。   “稍等。”蒋云岫转身去,忙碌了一阵,时煊看见她熟练的调和、配比、摇晃,然后往绘着山水画的纸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翡翠绿,然后又在上面熟练地挤满了层层堆叠的芝士,最后再撒上抹茶粉。   “谢谢。”时煊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晕开在唇齿间的除了淡淡的茶香以外还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和醇厚的芝士,层次相当丰富。他抬头冲人笑,说道:“云中君,芝士堆叠成的云,四君子的竹为君,这名字也起得好。”   蒋云岫笑了一声:“附庸风雅罢了。”   “是真风雅,比起现在那些连锁加盟店的全是果糖香精勾兑的东西来说,担得起雅这个字了。”时煊笑着说道,这会儿他才开始打量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店。   装修风格都与蒋云岫这个人的气质非常相似,颇有几分江南女子才有的温婉典雅,大到橱窗、柜台和壁纸,小到收银台上的摆件和窗口的风铃,无处不精致。   时煊大概能理解这家店为什么能成为这小镇中脱颖而出的网红了,毕竟店主是真的非常用心在经营。可这样一个蕙质兰心又年轻漂亮的姑娘,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不算太有人气的小镇安家落户。   他还来不及多想,回身就跟一个青年撞了个满怀,后者背着画板,连伞都没打,淋了些毛毛雨的头发蒙着一层水雾,看上去富有光泽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费景行?   时煊微讶地一挑眉,缘分这件事情真的是相当妙不可言。这人像是跟蒋云岫很熟似的,笑着跟她打招呼,随后从画板里抽出一张素描纸递过去,说:“这个,是回礼。”   “给我的吗?”蒋云岫笑弯了眉眼,双手接过那张素描纸,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画。那画中正是她本人,穿着雪纺连衣裙,系着围裙,发带与头发一起编成了麻花辫,温婉大方。   费景行挠了挠头发,笑了:“对,凭印象画的,可能画得不太好,谢谢你昨天送我的柠檬茶。”   “这么好看,一杯怎么够呢。”蒋云岫笑得很开心,她小心翼翼地把画卷起来收好,对费景行说:“我要把它裱起来,挂在店里的墙上。”   她一笑,费景行也就跟着笑。   时煊看这架势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劲,特案处外勤二组的组花盛窈悉心养了这么多年的“猪”一个不留神就去拱别人家的白菜了,盛窈就一会儿没看住,头顶就开始冒绿光了。   他抱臂站在一旁,咬着吸管一边感叹世风日下,一边往他前段时间刚利用“美色”混进的外勤二组群里传了一条心音:“我在蒋云岫的奶茶店碰到上次画展那个画家了,他好像在和蒋云岫谈恋爱?”   岑泽霖:“卧槽?!”   何晓:“敢情不是来采风,是来采花来了?”   宣霆:“这怎么发现的?”   贺铭:“惊天大八卦啊,乡村爱情故事在我眼前上演了?”   “.........”姚沛舟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微眯起眼眸,似乎可以想象得出某只小人鱼一副纯良无辜但憋着坏水的模样了。   刚从热带地区飞回来的盛窈,开着她那辆无比拉风的大红色法拉利跑车,正听着某位当红rapper的歌摇头晃脑,听见这条消息直接油门当刹车踩下去,撞向了通往松平县省道上的一棵大树。   她揉着撞疼的腰,披头散发地从撞出的安全气囊上抬起头,咬牙切齿:“即使是雷劫将至,我他妈也不用这么倒霉吧——!”   那些尸体经过检查后大多数都被认领走了,余下的一些,要么是来这里旅游的外乡人,要么就可能是孤苦无依的流浪汉,他们被陈列摆放在县里的殡仪馆中,准备统一火化。   “王队,这...真的能火化了?”县里唯一的法医不太确定地凑到王队长跟前,小声和他嘀咕。   王队长瞥了一眼站在另一头的姚沛舟,压低声音道:“他说火化,那就火化,人家是上头的人,说一不二,我怎么敢多嘴。”   “他能不能行啊?”法医撇了撇嘴,明显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小胡啊,这你就不懂了,他居然说要火化,那这个责任就他来担,他查案不需要尸检,那是他的本事。”王队长一脸讳莫如深,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后续有问题,都跟咱没关系。”   法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道理。”   “再说了,眼看着天气热了,这玩意儿搁久了,它臭啊,这谁受得住。”王队长说完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随他去!”   尸体进入火化炉,别人听不见,但姚沛舟分明听见噼里啪啦的火花声中夹杂着些许惨叫,绝望无助又带着深深的恐惧,盘旋在这灰蒙蒙的小镇上空。 第39章   那块石碑被岑泽霖指使何晓给扛了回来,此时正摆放在招待所的房间里。这石碑明显被人劈开了,有一道相当深的沟壑,就连盛窈的封印也隐隐有些裂纹。   盛窈坐在沙发上,正对着这块石碑,努力思索了好一阵子后开口:“要说印象,还是有点的,就是不知道和我想的是不是一个人。”   “你不妨先说说看?”岑泽霖说。   “五百多年前吧,有妖族修炼成了人形在带山一带作乱,山下村庄城镇的百姓苦不堪言,家中幼童壮丁连连失踪,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那时我修炼的紧要关头,正好缺一件功德,听说了这件事呢就跑了一趟。”   盛窈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凝重:“到了一看竟然是本家,那也是条小青蛇。同族相残,怎么都不合适,好说不好听,古往今来也没有这样的事。一开始我是打算放过这小姑娘的,可没想到她不听教训反而变本加厉。我就只好下了重手,把她镇压在带山下西南方位,并且在那儿立了碑封了印。”   “带山?哪个带山?”岑泽霖问她。   “啊?这......”盛窈一脸为难,很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山海经·北山经》记载,北山之首,曰单狐之山,又北二百五十里曰求如之山,又北三百里,曰带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碧。”姚沛舟替她解释道。   盛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照你这意思,咱们现在脚底下这块地儿曾经是带山地界?”   姚沛舟颔首:“应该是。”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这么手欠,把你的封印给劈了?”岑泽霖一手托着腮打了个哈欠,忙活了一整天他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这会儿已经前胸贴后背开始怀念凌庭柯家里那位精通各国菜系的厨师了。   “给。”时煊给他递上一个纸盒,打开后摆着一排整整齐齐四个章鱼小丸子,淋了照烧酱和沙拉酱,色泽金黄,看上去颇有食欲。   岑泽霖一看见,眼睛都亮了,满脸欣喜地接过去,问他:“你哪儿弄的?”   “回来的时候在路边买的。”时煊咔呲咔呲啃着手里的大鸡排,边吃边说:“我刚吃了一份,还不错。”   “......啊?”岑泽霖刚戳起一个小丸子,听他说完后又掉回了盒子里,他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怪异:“你,还吃鱼啊?”   时煊啃鸡排的动作停下了,顶着一张油乎乎的嘴,连碎屑都忘了擦,冲岑泽霖眨了眨眼睛,表情相当无辜:“我,不能吃吗?”   “这......”岑泽霖抵挡不了香味的诱惑,重新把小丸子戳起来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着吃下一整个,烫得嘴里直冒白烟,好一通哈气后说道:“好像也能吃?”   “你也是鱼啊,小楚。”盛窈凑过来小声提醒,瞟了一眼岑泽霖手里的章鱼小丸子,说道:“怎么还手足相残呢?”   时煊:“.........”他还以为他是狐狸呢。   入了夜,整个小镇都归于宁静,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芬芳。盛窈踩着积了水的石子路款款走过,遥遥望见道路那一头的小房子里亮着灯。   灯下,费景行坐在画架前,一手端着颜料盘另一只手拿着画笔,在纸上涂涂改改。他表情认真,画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思考一阵,皱着眉头的样子活像个天真单纯的孩子。   她站在光源背后,将自己曼妙卓越的身姿隐藏在黑暗中,望向费景行时的表情格外温柔。不过很快,她的表情就变了样。   因为她看见驻足于费景行家附近的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看模样身段,正是白天他们口中提到的那位“奶茶西施”蒋云岫。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盛窈愤愤不平地想着,第一世如果不是自己从中周旋、给那位皇帝下了咒术,就凭这小子呆呆蠢蠢的样子怎么也娶不上公主;第二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他看见自己了,整天像个傻子似的一下班就在米高梅门口晃悠,但就是不敢上前搭话。   这一世倒好,长进了,会自个儿去拱白菜了。盛窈越想越气,随意翻了一下手腕,原本好好拿在费景行手里的调色盘凭空被掀翻了,直直地拍在费景行脸上。   “啊!”他短暂地叫了一声,调色盘掉在地上,露出了他那张被染的花红柳绿的脸。而他表情呆呆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盛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余光撇见站在另一边的蒋云岫,后者神情严肃,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一幕有多好笑,整个人都沉在一片阴影里。   她死死地盯着费景行,就好像透过他看见了什么其他东西。   “你说蒋云岫有问题?”岑泽霖抱着一袋小鱼干咔咔咔地啃,抽空抬头看了盛窈一眼,表情狐疑:“姐,你不会是因为人家跟费景行走得近,所以公报私仇吧?”   盛窈抬头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是那种人?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我怎么啦?”岑泽霖提高了音调。   “呵......”盛窈笑了一声,拨弄了一把头发掀起眼皮看他:“你说呢?”   几年前特案处办案的时候捡到一个无家可归的男孩,真身是只小孔雀,生得水灵漂亮,跟个小洋娃娃似的,但像是失了忆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住哪儿了,一开始处里人都不知道安置在什么地方更方便,倒是岑泽霖热心肠说可以带回家暂住。   结果呢,这小孔雀一到他家看见了凌庭柯,满心欢喜地开屏了。一天到晚缠着人不说,面对岑泽霖的张牙舞爪还表现得楚楚可怜,就像是他欺负了自己一样。   凌庭柯天天念他:“这么大个人了,别总欺负小孩。”   岑泽霖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在猫咪的生存法则里,领域范围内的东西一律都是自己的——管他是小鱼干还是大青龙。   于是三天两头跟人找不痛快,还说这小孔雀心怀不轨,一定是个犯罪预备役要严密监控,甚至扬言要把孔雀毛拔光做鸡毛掸子。   最后还是凌庭柯受不了这一猫一鸟之争,手一挥签了个字,把小孔雀送走了。小孔雀临走前眼泪汪汪,啪嗒啪嗒跑到岑泽霖跟前抱着人脖子吧唧一下照着脸亲了一口。   岑泽霖摸着脸,直接被他给整懵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小孔雀喜欢跟岑泽霖一块玩儿,被领到家里的时候可高兴了,看凌庭柯整天冷着一张脸担心他不喜欢自己要把自己赶走,这才在凌庭柯面前讨好卖乖。   得知这一切的岑泽霖悔得肠子都青了,可这有什么用呢,人家都跟别人走了。   岑泽霖大概也想到了这茬,清了清嗓子,说:“我那是年少无知。”   “那你现在呢?”何晓促狭地笑着,冲他挤眉弄眼:“你现在已经不年少了,什么时候才能从副组长摇身一变,变成...这个,处长夫人?”   “呸!你少胡说八道!”岑泽霖一掌拍在他的肩上,瞪了他一眼。   “说正事儿!”盛窈敲了敲桌子,对他们这种动不动跑题的行为相当的不满。   岑泽霖这才摆正了姿态,表情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你说她一定有问题,有什么依据吗?”   “感觉。”盛窈回答:“她身上有不属于人族的气息,可她本身又好像是人族,这就很奇怪了。”   岑泽霖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们就是发现她是个人族,所以才把疑虑打消的,而且我也没从她身上闻到血腥味儿,虽然她大半夜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件事的确很蹊跷。”   “何止,她还大半夜在费景行的屋门口晃呢。”盛窈表情相当不悦。   何晓一脸惊讶:“你果然还是在嫉妒人家和费景行走得近吧?”   盛窈怒道:“我说了不是!”   到了下午五点,奶茶店准时关门,落了锁,蒋云岫跟迎面碰上的熟人打着招呼,朝着回家的路走去。她住在城东的文化宫家属院,一个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岚城的人把房子低价卖给了她,这里住着的大多数都是事业单位的职工。   一个院子住五户人家,独门独户,共用一个小花园,各家会用篱笆隔出一片地方来作为自家的小院子,蒋云岫在她那方小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木。   还养了一只肥硕圆润、毛色亮丽的橘猫。   她推开院门,原本还在窝里吃东西的橘猫立刻踩着小碎步迎上来,纵身一跃窜进了她怀里,左蹭蹭右蹭蹭撒着娇。   “乖啦。”蒋云岫摸了摸它的头,抱着它往屋子里走,刚掏出钥匙就发现怀里的猫咪冲她身后哈气,浑身的毛连同尾巴都竖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回过头,院子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妙龄女子,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语气懒散:“我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在做了。”蒋云岫压低了声音回答。   “哦?”那人冷笑了一声:“可我怎么觉得好像没什么动静啊?”   蒋云岫说:“我跟他压根就不认识,他怎么会信任一个陌生人?要把他引到你说的那里去,需要时间。”   “可你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他就要走了。”女子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表情阴冷:“真是天公不作美,河堤竟然被冲垮了,招来了不该招的人,再不抓紧时间办完这事,我答应你的事情可能也就不作数了。”   “你......”蒋云岫的手稍稍一用力,可能是弄疼了怀里的猫咪,它叫了一声从她手上挣脱出来落地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陌生女子。蒋云岫顿了顿,平复情绪后道:“我会做到的,明天一定把费景行引到阵中,但请你履行承诺,找到我要找的人。”   “当然。”女子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来凑到她耳畔低语:“等我解决了那条碍事的青蛇,就一定会帮你找到他的。”   蒋云岫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冷冷地盯着她,眉心那点朱砂痣似乎要比以往更鲜艳一些。   “你们这些人啊,就爱说些情情爱爱,你是,小青也是。”女子的眼神里满是嘲讽:“她守了张玉堂三世,跟陪着他投胎转世似的,真把自己当成人啦?”   夜半,时煊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往身边摸了一把——自从他重生到“楚遇”的身上后,就没有一个人睡过觉,一开始还会不习惯,毕竟自己一个人睡久了身边突然多了个喘气的活物,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就适应的,好几次他睡糊涂了差点把姚沛舟踹下床。   但是不知道从哪天起,他突然就习惯了,有时候觉得冷了还会不自觉地往人身上靠,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空的,连床铺都是冷的。   时煊睁开眼睛,摸了摸身边空了不知道多久的床,映入眼帘的是姚沛舟站在窗边的身影。窗外黑黢黢的,小县城的夜不比岚城,没有繁华的灯红酒绿,沿街的路灯像是快燃尽的蜡烛,在风雨飘摇中忽明忽暗。   入了五月,天起就一直这么阴沉着,还总下雨。稍微算一算日子,时煊就知道姚沛舟为什么会失眠了。   因为盛窈即将迎来她修行三千年的雷劫,此次能飞升她便不再是寻常蛇妖,而是像她那位姐姐一样修成正果了;可若是渡劫失败,她极有可能会被劈得飞灰湮灭。   渡劫最忌讳分心——   想到这里,时煊原本惺忪的睡眼慢慢睁开了,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望着姚沛舟幽幽地开口道:“姚沛舟,我觉得那蛇妖就是冲着盛窈来的。”   听见声音的姚沛舟回头,定定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第40章   砰——   房间门被用力一脚踹开了,盛窈闯进房间里,只看见了满满一屋子的画。有山水风光亦有人物肖像,摆在画板上的是烟雨蒙蒙下的亭台楼阁,一人着青色广袖撑伞而立,纸伞遮住了那人半张脸。   她不用细看都知道,那画中正是她自己。而此时她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欣赏了,把整个房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最后传音给组内其他人:“没有,人不在。”   “会不会出去散步了?”何晓问。   “不可能,他出门一定不会不带画板,即使不带也会拿相机,这些都在他的房间里。”盛窈的表情相当难看,她抬头看了一眼,今日要比昨天更黑、更阴沉了,翻滚着的乌云气势汹汹,将天空压得很低。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偏偏今天这人就不见了。盛窈紧紧捏着拳头,柳眉打成一个结,难道过去的一切又要重演,这一世她又要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她面前么。   “时值北境动乱,蛮夷侵犯我绥猷国土,烽火连天,民不聊生。昭仁公主驸马白羲和,文韬武略,智谋无双,今擢正一品定北大将军,领精兵十万,平北境之乱,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朔风起,吹起少年将军银甲之下的白袍,他身负长枪,叩首领旨,告别妻儿老小,扬鞭策马,奔赴战场。   狼烟混杂着北境的风沙迎面而来,边关将士围坐一团,就着篝火与烈酒为明日一战而举杯,老兵以树叶为笛吹起了思乡的乐音,白羲和独坐帐中,缓缓摊开了藏在袖中的画卷。   “将军是想家了?这画中是昭仁公主吗?”替他打水的小兵眉眼清澈,看上去还不足十五岁。   “啊......”白羲和匆忙收起画卷,将它藏进了胸口,轻轻一摇头:“没有。”   小兵不再说话了,放下盆以后退了出去,直到走远了才和身边的人嘀咕:“丞相的儿子、昭仁公主驸马、只会写写画画动笔杆子的花架子,拿什么领兵打仗呢?”   “你还真以为人家是来打仗的?”那人嗤笑了一声,仰头看着夜空星辰,道:“丞相的儿子要当官,陛下得想个由头好叫他顺理成章罢了,他只需坐镇后方,大不了弃城逃了,卖命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人。”   “此言有理。”小兵点了点头,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   不远处的土坡上,一男一女的身影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里,姚沛舟负手而立,眉眼清冷,落在被烛光映出一个影的主帅帐,问她:“听见了没,人家可不认他这个有将军名头的小衙内。”   盛窈冷笑了一声:“就没听说过谁家衙内来战场上讨虚名的!”   “盛窈,我们只能看看。”姚沛舟表情很严肃,仿佛已经猜到身边之人在想什么。   盛窈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眸中寒光迸发,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帐中的白羲和身上,看见那人轻轻拍了拍胸口,那里正是他刚刚放画的位置。   “我知道。”盛窈深吸一口气,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当她看着大地化作焦土,尸横遍野,整个北境上空都盘旋着亡魂的哀鸣时,她发了疯一般想要冲过去。将军一身银甲都被血染透了,那张清俊儒雅的脸庞被敌首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你放手!”盛窈回过头怒目而视。   姚沛舟用结界将她禁锢住,表情冷漠而疏离:“我说过,我们只能看,而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吗?!”盛窈几乎失去了理智,她拼了命地想要从姚沛舟的结界里挣脱出来,但却只是徒劳无功。   “人界更迭,本就由不得你我,你若要强行逆天改命,他与你,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姚沛舟面无表情地收紧了结界,不顾她苦苦挣扎。   噗呲——   锋利尖锐的兵刃穿透了白羲和的胸膛,将他刺了个对穿,他手里的长枪随之落地。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朝着这头看了一眼,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他看不到被封印在结界里的盛窈,也看不到对方因为他撕心裂肺地呼喊挣扎。   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望。   可他还不愿意就此倒下,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冲人挥去,眼神坚毅,一字一句都是含着血砸出来的:“宵小蛮夷,犯我边境,吾辈当诛之!”   拼杀至仅剩他一人时,他早已精疲力竭,但仍旧不愿放下手中的剑,拼了命地刺向了朝他攻来的敌方将领,斩其首,鲜血四溅,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感到周身一阵刺痛,低下头时才发现他早已被敌方包围,他们手中的长矛一齐冲他刺过来,将他彻底贯穿。   他手里最后的武器,终于应声落地。   “不,不,不——!!!”盛窈拼命砸着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黄沙漫天,带着她痛苦绝望的呼喊直冲云霄。   她青丝四散,双眼通红,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鲜血染红了塞北的沙,汇成细流渗入了地缝里。   天空降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满地遗骸枯骨,垒成最坚实的盾,护住了身后的万里山河。盛窈扒开一具又一具尸体,终于找到了遍体鳞伤的白羲和。   她就着雨水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污,眼眶的泪和雨水一起砸在他的脸上,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贴近了看他,却也是最后一次。   她将人拥入怀中,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怀里有东西掉了出来,刚好落在盛窈的手边,是那副画。它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展开时还有一小截被撕碎了碾成了纸屑,那正是一袭青衫立于烟雨山水之中的她。   像是有人用钝刀一下下地割她心头的肉,割得血肉模糊又割不掉,只能反复折磨她,在她伤口上反复拉锯。   姚沛舟站在她身后,用灵力给他们撑起了一道屏障,阻挡了冰冷刺骨的雨。她侧头看了他一眼,问:“姚沛舟,今日若身处这样境地的是时煊,你还会等闲视之,冷眼旁观,说一句人界更迭由不得你我吗?”   “.........”姚沛舟没有说话,那双清冷的眼定定注视着远方,不知看向了哪里,听着结界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良久之后才低声开口,吐出一个字:“会。”   “呵,”盛窈冷笑了一声,声音沙哑:“真不愧是监兵神君,天生的薄情。”   没曾想,盛窈一语成谶,千年后的桑泽山,时煊以身祭相柳。直到那一刻,姚沛舟才明白当年阻拦盛窈的自己有多冷漠无情。   他没有迁怒于拦住他去路的凌庭柯,因为他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情。   沐浴过后,姚沛舟伸手抹去了镜子上的水雾,望向镜中的自己。指尖轻抚上胸口,光芒褪去后,原本光洁无瑕的胸膛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狰狞可怖的伤疤在他胸膛出交汇,盘根错节,像极了相柳张牙舞爪时的模样。那凶神临死前阴狠而邪恶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它说:   “白虎,我的诅咒会永生永世跟随着你,直到你神形俱灭。”   “那你就诅咒吧。”姚沛舟的目光冷冷扫过它,随后长枪一挥切断了相柳的最后一个头,在漫天血雨里轻声道:“反正,我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老大,你听见了吗?”岑泽霖的声音穿插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姚沛舟应了一声:“他不见了,然后呢?”   “他不会真的是被蒋云岫拐走了吧?你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岑泽霖说:“这蒋云岫又是图什么呀?那条蛇妖许给她什么好处了?”   “不知道,我让檀斯年去查了。”姚沛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胸膛抹了一把,那道疤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拉开浴室的门走出去,披上了挂在门口的衣服,然后说:“去查这蒋云岫的前世今生,兴许能知道些什么,你让宣霆去找盛窈,看住她别让她乱来,她雷劫将至,别中了计。”   “呃......”   接到命令的宣霆前往费景行临时落脚的住处,透过落地窗看见屋中的景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进退两难。   片刻后,他艰难地跟岑泽霖传了一条语音过去:“我觉得,我还是不进去打扰比较好。”   费景行抱着一大包零食站在房门口,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的盛窈,表情有些呆滞。这姑娘满脸懊悔,表情阴沉,正站在自己的画架前陷入沉思。   “你......”费景行呆呆地开口:“你是?”   盛窈如梦初醒,转过头去看着他,这是她这一世与他的第一次相遇,以往那些藏在暗处的窥探都算不得数。   她有些紧张,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她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故作镇定道:“我...我走错房间了,不好意思。”   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无论是千年前杭州西湖畔的小青还是昔日申城米高梅里艳名远播的莺时,都称得上是阅人无数,经验丰富了;可怎么到了这人面前,竟然开始紧张了。   但她还是能维持住表面的镇静优雅,从容不迫地从费景行身边走过,准备离开。   擦身而过时,戴着一阵玫瑰味的香风。原本脑筋还没完全转过来的费景行如梦初醒,一撒手,怀里的零食掉了一地,他伸手拽住盛窈的手腕,侧身定定地看着她:“等等,这位姑娘,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何止是见过,千年前,他病入膏肓,还固执地说日后要葬在清波门。彼时,盛窈还是那个无忧无虑、万事遂心的小青,遇见他的那一刻起,方知这世上最锥心刺骨的莫过于情爱之事。   他奄奄一息,却还倔强地牵着她的衣角,口口声声说着要与她长厢厮守。白素贞告诉她——“须得等,等再修行千年,修成正果,体内蛇毒尽除可与人结合时,你们便能真正相守了”。   “我......”盛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嘲笑这小兔崽子搭讪方式老掉牙,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她望向那双干净清澈的眼时,心登时就化作一片柔软。   她慢慢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费景行,所有的感情在那一刻如同倾泻而下的瀑布顺着她眼眶蔓延开。千年的守候与历练,几经生死,轮回三世,终于定格在这一幕。   盛窈抬起手,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及到他的眉眼:“是啊,我们......”   轰——   不远处的山头,劈开一道炸雷。   原本柔软的目光顷刻间变换了颜色,她抬头看向窗外,原本漆黑的山头随着闪电忽明忽暗,飓风呼啸,暴雨将至。   她匆忙醒悟,知道此时并非相认的好时机,前方还有未知的凶险等着她迎面而上。她轻笑了一声,眉眼间的笑意稍显轻佻,冲费景行道:“小哥儿,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土了,十年前都不会有人上钩的。”   言罢,不动声色地从他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腕,匆忙离开了。   “不是......”费景行望着她匆匆离开、稍显仓皇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是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第41章   “这个蒋云岫,是来找人的。”   檀斯年的声音传了进来,他正说着,众人就见一只白色信鸽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停留在姚沛舟的掌心后化作一沓照片。   岑泽霖凑上去一看,惊呼:“这...这不都是她吗?”   “对,但这些照片之间的年份相差有百年之久。”檀斯年解释道:“你看,最底下那张是黑白照,打扮像是民国时期的富家千金,背后还有1920年秋留影的字样,我对比过了,情报组的其他人也都看过,能确定是同一个人。”   “这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何晓拿起一张照片来,喃喃自语道。   檀斯年继续说:“于是我顺着这张照片查了拍摄地点,在春台,然后连夜跑了一趟,幸好,凌老板提前给那边的地灵打了招呼,对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蒋云岫出生于春台,是当地的纺织大户蒋家的女儿,1904年生人,因为是大户人家的独女,父母都疼爱有加,可惜的是蒋云岫是个病秧子,娘胎里带出来的怪病。从出生起就是泡在药罐子里的,替她看过病的郎中大夫、江湖术士都说她活不过十八岁。”   姚沛舟低头看了一眼照片,黑白的有两张,一张是十六岁的蒋云岫,而另一张则是十八岁的蒋云岫。十六岁那张,蒋云岫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又瘦又小,仿佛风一吹就倒。   可十八岁时,她俨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眸光清澈,笑容明媚,完全看不出丝毫的病态。   “十六岁那年,蒋云岫高烧不退,一直昏迷不醒,大夫都说她没救了,叫蒋老爷蒋夫人节哀,原本连棺材都打好了,没想到第二天蒋云岫竟然又好了。”檀斯年继续说道:   “不光是烧退了,整个人都精神了,状态与以前大不一样,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何晓感叹道:“这么神奇?”   “谁说不是呢,方圆百里都觉得这不可思议,但又有人说是蒋家平时行善积德,蒋夫人还定期在流民区放粥送馒头,老天爷看在眼里所以显灵了。没过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向蒋老爷提亲,原本是喜事一桩,不曾想蒋云岫死活也不肯嫁,媒人被她赶跑了一个又一个。”   姚沛舟微微眯起眼眸,似乎从中寻出了端倪:“蒋云岫应该是心里有人,否则那个年代的人怎么可能到十七八岁还尚未婚配?”   “你说的对。”檀斯年说道:“如果说十六岁以前蒋云岫没许人家,是因为她体弱多病,父母舍不得,可在那之后她身体健康,模样姣好,家世清白,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是独身一人。”   “所以,你说蒋云岫是来找人的?”姚沛舟问他。   “对,具体找谁——”檀斯年沉吟片刻,之后有些泄气般说道:“没查到,就连春台的地灵也说他不知道,这事儿当年一直都是个谜。后来蒋家举家搬迁,当地人对他们的印象也就模糊了,地灵也就无从得知那一家人的后续了。”   地灵对于当地情况之所以了如指掌,都是来源于当地人的印象与认知,如果当地人对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完全没有印象了,那么这种感应也就断了。   “蒋家人是什么时候搬家的?”时煊问。   “36年,蒋老爷说要北上做生意。”檀斯年回答。   “做生意恐怕是幌子。”时煊笑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三几年那会儿北方乱得很,上哪儿做生意呢。蒋家人恐怕是发现自家女儿三十来岁了却宛如十八岁少女,又惊又怕,担心左邻右舍把他们一家当怪胎,这才匆忙搬家的。”   岑泽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倒也是个思路。”   “看这两张照片,有什么不一样?”时煊把两张照片摆在岑泽霖面前,问他。   “呃......”岑泽霖眯起双眼,艰难地开口道:“气色?身体状况?表情?”   姚沛舟:“朱砂。”   “啊?”岑泽霖疑惑地看着他。   “朱砂痣。”姚沛舟指着十八岁的那张照片道:“十八岁的蒋云岫,眉心多了一枚朱砂痣。”   岑泽霖恍然大悟,这才去翻桌上的照片。除了十六岁那张病怏怏的照片以外,蒋云岫所有的照片都有那颗朱砂痣,一颗在她眉中心的、绯红的朱砂痣。   “那就分头行事。”姚沛舟做出了最后的决断:“盛窈雷劫将至,她已经将雷引向了十里地外的荒山,我得过去给她护法,泽霖带其他人去处理蒋云岫的问题。”   众人答:“是!”   “这次雷劫对盛窈很重要,她一定不能分心,无论如何都得拦住那条蛇妖和蒋云岫。”窗外雷声轰鸣,阴沉着的天色让姚沛舟的脸色衬得更严肃了,他停顿了一下,说:“这一世,她跟费景行一个都不能出问题。”   “哎呦,这天儿到底是怎么了?”   “雨下不停了,你看看,河里要发大水啦。”   “老天爷要害人咯,我这老风湿,一下雨就膝盖疼,你看看,都肿啦!”   “流年不利啊,隔壁老曾家的儿子。据说就是从那里面挖出来的,他们家老婆子当场就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哎——!”   沿街的小院子里,传来两个老妇人的对话,她们一边说着一边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头,黑云压境,电闪雷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怪物正冲着那一头张开血盆大口。   丛林里,费景行背着画板哼哧哼哧地往深处走,险些被沾了水的青苔绊倒,他一抬头却发现走在他前面穿着高跟鞋的蒋云岫步伐稳健,完全不受她这双鞋的影响。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问道:“你说的全松平最好的观景台,真的在这里吗?”   “对。”蒋云岫回头看了他一眼,喘匀了气以后开口说:“再往前走一公里就到了,你看,哪儿有一座亭子,从亭子里往下看,整个松平都能收入眼中。”   费景行咬咬牙,作为一个长期宅在家中作画的运动废柴,这一路跋山涉水算是要了他半条命了,但是想想近在眼前了,还是打算一鼓作气上到山顶:“走吧!”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轰鸣的雷声掩盖住树林间窸窸窣窣地动静,直到他们走远了,正后方那棵榕树茂密的枝桠动了一下,一只通体雪白的狼落了地,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树叶,随后化作人形。   是外勤二组的贺铭,他注视着费景行和蒋云岫远去的身影,道:“这费景行怕不是脑子不太好使,一个大姑娘在这种非常时期约他去深山老林里作画,也不怕被掏心挖肺呢。”   “闭嘴,小心窈姐知道了弄死你。”岑泽霖说。   “这不是背着她偷偷说的嘛。”贺铭嬉皮笑脸道,他往前走了几步,始终和那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至二人登上所谓的观景台,在亭子里歇脚。   费景行忙着摆画架、铺画纸,完全没注意到蒋云岫站在他背后表情有多阴冷。也许是天气太差的缘故,蒋云岫整个人都沉在一片阴影里,向来梳得精致妥帖的头发随意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贺铭停留在不远处,利用树丛将自己完美隐藏起来,双眼微微眯起,定了定神,看向费景行的脚边,那里好像有什么在发光。   “...靠!”贺铭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后跟岑泽霖说:“这年头的人族都爱玩弄邪阵吗?什么毛病。”   岑泽霖问他:“什么阵。”   “我哪认识,我又不是老徐,但我觉得,你们得过来,这东西我一个人搞不定。”贺铭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位置报过来,我们马上到。”   所有的电闪雷鸣都集中在了距离松平县十里地的那处荒山,每一道雷电落下,都将这山林中的树木劈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盛窈在山顶盘腿而坐,撑开一道结界。她身着青色长袍,及腰长发与广袖一道随风翻飞,周身都被青绿色光芒围绕着,上挑的眼尾处一抹青黛色图腾逐渐现形,像是盘踞在眼尾的蛇。   她静静等候着,待第一道雷迎头劈下。   不远处的另一个山头,黑袍男子负手而立,即使大雨倾盆也没能将他的衣服打湿分毫,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黑色烟雾中,五官模糊不清。   他身边站着的除了那位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少年,还有出现在蒋云岫家门口的那个女人,她眉眼间透着妩媚妖娆,纤细的腰肢走起路来轻轻扭动着,像是一条灵活的水蛇。   低领高腰的上衣刚好将她所有的优点凸显出来,胸前更是一片波涛汹涌。她慢慢走到黑袍男子的身边,一只手搭着他的肩,用自己圆润饱满的胸在他胳膊上蹭了蹭,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想要我怎么感谢你呀?”   “你能办成这件事再说。”男人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对她的行为不为所动,仿佛对她轻薄衣料下的火辣身材完全没有兴趣。   “你帮我劈开了封印,又教我如何增进修为,这已经是帮了大忙了……”蛇妖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明艳动人的笑容,修长白皙的手指顺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下摸。   男人侧眸看了一眼,少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低垂着眉眼,浓密纤长的鸦羽遮住了他此时的神情,但可以看见那粉嫩的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自然垂落的手紧握成拳。   他像是被这一系列的反应取悦了,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闪,蛇妖原本已经要摸到“关键部位”了,不曾想摸了个空。她回头看时,发现男人已经一把揽住了少年的腰,当着自己的面倾身吻了下去。   “唔......”少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随后他就被人禁锢得更紧了。男人身上炽热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犬齿咬破他的唇角渗出了血。   直到舔/干净唇角的血渍,男人才回头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蛇妖,用一副冷冰冰的口吻说道:“滚去做你该做的,别惦记你不该做的事,我只要那条青蛇的命,对你没有兴趣。”   蛇妖冷哼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少年,趾高气昂地离开了。待人走后,男人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怀里这个人身上,用食指挑起了他的下颌,对上了那双泛着莹颖水光的眼,声音低哑,带着难得的笑意:“起反应了?”   “没...没有......”少年声音软糯糯地,眼尾透着红,看上去既漂亮又可怜。   “你骗得过我吗?”男人掐着他的细腰与他紧贴在一处,附在他耳畔低语:“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搂着我求欢时是什么样子。对了,你猜那个人知道吗?”   少年敏感的身体在他的撩拨下开始泛红发热,他咬紧牙关艰难地问:“什么?”   “那个人如果知道她细心培育的孩子竟然有这么淫/乱敏感的身体,会是什么表情啊?”男人的笑声里透着邪恶,在这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时刻显得格外诡异。   “求...求你......别......”少年的声音颤抖着,有泪珠顺着他的眼眶滑落,呼吸都乱了:“别在这里...”   “这里?”男人嗤笑了一声,亲了亲他的耳垂,低语道:“你在想什么呢?马上就有好戏看了,等回去再收拾你。” 第42章   整个山头的树丛都被这暴风雨洗劫一空,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枝桠。姚沛舟立于阵脚处,撑开一道防护网,将自己与时煊笼罩在其中,即使外面山呼海啸,这结界里也是一片寂静,就连风声都听不真切。   “我想明白了,为什么是这里。”时煊凝视着不远处迎面接下第一道雷劫的盛窈,开口冲姚沛舟说道。   姚沛舟问:“为什么?”   “因为当年,盛窈修行进阶的最后一件功德就是在此处完成的,她将那条作乱的蛇妖镇压在带山下。因此,五百年后的今天她再度飞升,雷劫落在这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那蛇妖被她镇压,坏了修行,一直怀恨在心,一心想要趁机实施报复,可论实力她打不过盛窈,所以只需要找个借口把费景行引至松平就够了。”   “为了打消费景行的疑虑,她利用了蒋云岫,一步步把人引进自己的陷阱里。如果费景行有什么意外,盛窈就一定会分心,要趁机取她性命就会变得非常容易。可偏偏就坏在下雨冲垮了河堤,那些被她用来滋补的青年男子统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来了,这计划就不完美了。”   姚沛舟面色凝重,看着硬生生成熟了两道雷劫的盛窈,问道:“所以现在,她狗急跳墙慌不择路,只能赶紧下手?”   “不知道。”时煊摇了摇头:“我们还不知道这蛇妖想要什么,是取盛窈的性命,还是要她的千年修为,究竟是谁告诉了她盛窈即将渡劫这一事,又是谁劈开了带山的封印。如果这一切是有人背后操控,那么这个人和前两件案子的幕后主使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   听到这里,姚沛舟的脸色更沉重了,他回头看了时煊一眼,声音低沉:“盛窈的事情,只有我们内部才知道。”   只这一句话,时煊就品出了其中的异样。“内部”才知道盛窈即将渡劫,那也就意味着有内鬼将这件事情泄漏了出去,他望向结界外的风雨飘摇、电闪雷鸣,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年——   嗖地一声,一条银鞭迅速朝着姚沛舟这头甩过来,后者提前感应到冰冷的杀意,迅速一个闪身躲开了那道攻击。   他回头去看,只见一道黑影冲冲朝他攻来,脸庞被黑纱遮挡住,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四目相对时,姚沛舟有一瞬的愣神。   这双眼不应该是这样的,记忆中这双眼温婉动人,笑起来时眉眼弯如新月。   “她很好,就是不爱说话。”   “既然认定了,便要长厢厮守。”   “如今是我食言了,对不起她,一切后果皆有我一力承担。”   记忆中的那个人眉眼温润,说话时总是慢条斯理,微微眯起眼,眸中似是闪烁着微光。他像是一道和煦春风,穿透一切黑暗与冰冷,吹进人心头。   这样一个人,无论是谁都舍不得。   “姚沛舟!”时煊低喝了一声。   姚沛舟这才反应过来,亮出长枪,把即将落在他胸口的银鞭弹了出去,短兵相接,碰撞出冰冷刺耳的声响,二人迅速缠斗在一处。   “你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姚沛舟长枪一挥,被她银鞭缠住,他迎面而上用力一绞,冲她道。   “呵!”女人嗤笑了一声,收回了险些被绞断的银鞭,只见她凤目一凛,周身迸发出一阵强光,面纱被掀开,身后的三条黑尾随之撑开,她凝视着姚沛舟,冷冷道:“你也配?!”   真的是她。时煊迎风抬头对上那张熟悉的脸,从唇齿间漫出一声无奈地叹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以悲剧收场,谁也阻拦不住。   轰!   一道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在盛窈伤痕累累的脊背上,她没顶住,单手撑地吐出了一大口血。每一道雷都在她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水顺着伤口潺潺往外冒。   “小青,小青,好久不见。”女人妖娆妩媚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夹杂着诡谲的笑声,不多时化了个虚虚的影,呈现在盛窈面前。   盛窈抬头看了一眼,伸手擦了一把唇边的血渍,声音虚弱:“乔绾......”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记得我呀?”那团青黛色的影随着笑声晃动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当年,你不念同族之情,硬生生把我封印在这山脚下,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修为几乎散尽,受苦受难,而你却踩着我的肩膀出了头,好风光呀。”   盛窈懒得与她争辩,凝神屏息让灵力在体内运行,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准备迎接下一道雷劫。   “我那么苦苦求你,让你念在同族的情分上放我一马,但你就是不肯。”乔绾的声音有些空洞,说话时飘向了盛窈身前,用非常兴奋地口吻道:“那么现在,我就给你看点好东西吧。”   一阵狂风袭来,掀起了漫天风沙。   铺满落叶的长街,在深秋时节的阳光下泛着层层金黄,那道光镀在了申城大学的烫金招牌上,显得字体格外苍劲有力。盛窈走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她一人的脚步声。   她身穿红色旗袍,披着白色坎肩,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卷头,一步步走向空旷的申大校园。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红色的横幅,用正楷字写着——“沉痛哀悼宋槐序老师等十八名爱国烈士!英魂永垂不朽!”   她胸口突然一痛,被遗忘的记忆突然如同浪潮般翻涌而至,将她完全吞噬。她怎么能忘呢,又怎么会忘呢,第二世的费景行是怎么被折磨至死的。   她痛苦地蹲下/身子捂住头,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宋槐序临死前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模样,随即画面一转,她便置身于人潮汹涌的菜市口。   她像是一个没有被任何人看见的局外人,站在刑场上,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身着异国军装的侵略者背着黑黢黢的枪杆子,将奄奄一息的宋槐序拖上了刑场,绑在她面前的柱子上。   他年轻英俊的面容满是血污,衬衣被划破了,布满伤痕的胸膛已经结了痂,与衬衣的碎布黏在一处。有一只眼被利器划过,已经睁不开了,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淹根拔起,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血水顺着他的嘴角不停滴落,却还是在喃喃低语些什么,苍白的唇一张一合,盛窈看懂了。   他说:“山河破碎,国将不国,吾辈愿身先士卒......”   以血肉之躯,筑就太平盛世,江山永固,百姓安居。   他没说完,但盛窈却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早已在心中接下了后半句。   记忆中,儒雅温润的归国青年教师带着一身不同于寻常世家子弟的墨香,坐在灯红酒绿的米高梅里稍显局促。   身边好友已经投入了交际之中怡然自得,他正襟危坐,生怕被旁边一身脂粉气的舞女碰到衣角。可那目光像是一团炽热的火焰,紧紧锁在台上献唱的人身上。那人一身火红的旗袍,媚眼如丝,巧笑倩兮,用柔软的语调轻轻唱着歌。   “那是咱们这儿的红牌歌女,莺时。”坐在身侧的舞女笑着对他介绍。   宋槐序凝望着她,问道:“莺时?哪个莺时?”   “莺鸟的莺,时辰的时呀。”舞女笑答。   “莺时...莺时......”宋槐序口中念念有辞,声音很轻,被淹没在歌声里,他说:“莺时,槐序,都是人间好时节。”   “槐序,今日是你的生日,可有什么愿望?”光影筹措,舞女与世家少爷们勾肩搭背,其中一人笑吟吟地开口问道。   宋槐序抬起眼皮,悄无声息地往人群中最喧嚣的那一处看了一眼,那人身段柔软,眉眼带笑,换了身轻盈的舞裙端着酒杯正与人推杯换盏。也许是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回头看了一眼,二人目光险些交汇,宋槐序立刻紧张地低下了头,道:“没有。”   这一系列举动都被好友看在眼里,后者笑吟吟地打了个响指,叫来了米高梅的经理,冲着人耳语几句,经理恍然大悟,比了个了解的手势,随后离去了。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台上的歌女咿咿呀呀地唱着,舞池正中央宋槐序一只手握着“莺时”纤细白皙的柔荑,紧张到掌心直冒汗,另一只手不知该放在何处,还是被对方一把握住轻轻扣在了纤细腰肢之上。   那细腰不盈一握,四目相对时,宋槐序满眼惊慌,只听见对方娇笑了一声,问道:“宋少爷的生日愿望,就只有这一条吗?”   “不,不是的,是逾明他乱说的。”宋槐序赶紧解释。   “噢——”“莺时”拖长了尾音,语气意味深长:“原是金少爷信口胡诌的呀,看来宋少爷是不想同我跳舞的。”   “没有!我想的!”宋槐序脱口而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生怕她下一秒便从自己身边逃离。   “莺时”抬起头看向他,头顶的流苏吊灯在她眼底里洒下一片星空,音乐奏响,她眉眼一弯,柔荑虚搭在他肩头,朝人靠近了一步,低语:“那好,那就跳一曲吧。”   那是时下最流行的舞曲——《Por una Cabeza》,听说翻译过来的中文叫《一步之遥》。   可他们之间,又何止一步之遥呢。   跨越了千年,历经生死轮回,尝尽相思之苦。在零碎的舞步与旋转之间,盛窈的裙摆开出一朵朵绚丽的花,在音乐声中她再次问道:“宋少爷,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说:“山河破碎,国将不国,吾辈愿身先士卒,以血肉之躯,筑就太平盛世,江山永固,百姓安居。”   真是浪费了今日良辰,也浪费了漫天的玫瑰花语和窗外柔情似水的月色,当真不知浪漫为何物,正经八百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盛窈抬头看向他,突然就笑了。历经两世,都生于动乱,炮火连天击碎了坚实的国门,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砰——   一声枪响,惊醒了盛窈,热血洒了她满脸。她看着宋槐序满身伤痕的胸膛上添了一个潺潺冒血的洞,他挺直了脊背,刚毅而果敢,如同千年前那位孤身奋战的少年将军。   “啊———!!!!”盛窈的声音终于冲破了钳制迸发出来,她奋力扑过去,想要紧紧搂住那具尚有余温的身躯。   但是却扑了个空,身体直直穿过了被捆在柱子上的宋槐序,她跪倒在地,感觉到胸口一痛,吐出了一大口血。随后画面一转,她又重新回到电闪雷鸣的山坡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乔绾的笑声盘旋在她头顶,一双翡翠色的布鞋落在她身边,仰头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乔绾笑盈盈的模样,她说:“你看,他在你面前已经死去过两次了,也不差这一回。”   盛窈怒目相视,还没动手就被一道雷死死钉在原地,她每一个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敢动他,就不止被压在山脚了,我会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现在吗?”乔绾眼神充满不屑:“你这劫呀,能不能过去都另说呢。你也不用太指望你的同伴们,他们有各自的麻烦要处理,顾不上你的。”   又是一道雷劈下,终于将盛窈劈回了原型,她化作一条巨型青蛇,盘踞在山顶,冲乔绾吐出信子。   “来,再给你看点儿好东西。”乔绾手一挥,凭空出现了一副画卷,画卷中央是陷入昏迷的费景行,他被捆成粽子扔在一个法阵中央。   暴怒的青蛇瞪圆了眼睛,几乎要冲破束缚将朝乔绾攻去,但还没碰到对方就被一道雷劈中,跌回了原处。   乔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道:“我不想要你的命,只想要你的心,吃了它我就能重回巅峰,你要想他活着,就乖乖把你的心掏出来给我。” 第43章   “这边情况就是这样,外勤二组这帮憨......这帮大聪明都跟中了邪一样根本叫不动,盛窈在山头上挨雷劈,再没人支援,她可能就死了。”   时煊将自己藏身于隐秘丛林之中,和那头的棠遇霜迅速交流着。三尾黑狐将姚沛舟一路引战到他们早已布好的结界里,如今又把人困在其中,不仅仅是他,二组其余人都像是陷入了某种困境之中,无论是谁都没有回应时煊的问话。   更没有人关注到山坡上在承受雷劫的盛窈分了心,走火入魔吐出好几口血,如今已经奄奄一息。   “凌老板现在不在处里,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给他发的传音统统没有回复。”棠遇霜的语气一改往常地吊儿郎当,听上去十分焦急,停顿片刻后,他继续说:“这应该是传说中的摄梦阵,将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制造成梦境,人一旦踏入此阵,便会重复那些恐惧,直到被折磨至死。”   “怎么破阵?”时煊问他。   “啊?这个,”棠遇霜很明显被问住了,虽说他曾经在书上看过这个阵法,但并没有详尽的破解之法。   时煊这才意识到,什么引费景行入阵,以此加害他根本就是个幌子,乔绾的最终目的根本就是把二组这帮憨批全部引到摄梦阵中,趁着他们的破阵大师徐殊明回山里修行,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别人也就算了,姚沛舟堂堂一只上古圣兽竟然还会被这种雕虫小技骗到。时煊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看着被阵中编织的网束缚住的姚沛舟,无语地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梦到了什么,就这么不愿意醒过来么。   “小楚,你听得到吗?”檀斯年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打断了时煊的思绪。   他应了一声,问:“怎么了?”   “只有你才能救他们。”檀斯年说。   时煊愣了一下:“我?”   “对。”檀斯年解释道:“鲛人族擅歌,歌声绕梁,能让人沉入最美好的梦境里,刚好能与摄梦阵的效果相抵,虽然典籍中没有记载摄梦阵的破阵之法,但我想这个应该能一试。”   “.........”这是什么破方法,时煊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但抬头看了一眼姚沛舟,还是忍不住问道:“唱什么?”   檀斯年照着给他唱了一遍,发音怪异,旋律奇特,像是某种洗脑的民族音乐,听多了还有些魔性。   时煊听完后,艰难地开口问他:“真的会有人因为鲛人族这样的歌声而沉浸于美梦中吗?”   乌云笼罩的桑泽山,风中带着一股难以散去的血腥气。姚沛舟一步步踩在焦土上,每走一步心就会往下沉一些,到最后几乎沉入了冰冷刺骨的黑洞里。   “时煊,时煊......”姚沛舟跪倒在这片荒地上,发了疯一般在其中寻找,试图寻出有关于那人的丝毫踪迹,但最终都只是徒劳,就连那人别在腰间偶尔拿出来敲他脑袋的玉骨扇都不知所踪。   那人早已沉入了眼前漆黑的深渊里,与那上古凶神相柳一起;神形俱损,再也无法重入轮回。   可他不甘心,他还没有来得及向那人坦率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从初见时的惊为天人,到念念不忘,这累积了将近万年的情愫还未宣之于口,就被生死相隔。   “时煊———!!!”姚沛舟爆发出一声怒吼,他纵身跃下化作白虎,直直冲向了深渊之中。   天地为之色变,翻滚着的乌云越压越低,将整座桑泽山笼罩在其中。白虎之力化作一道道炽热的火焰从天而降,重重地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深坑。   大地龟裂,山体滑坡,坍塌的枯木与滚落的石头砸向了桑泽山周边的村镇,无数生灵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连累,惨叫声不绝于耳。   白虎的咆哮声化作疾风,卷入了深渊之中,原本身负重伤的相柳被他硬生生从深渊里咬出来,按倒在地上时已经咬掉了它其中一个头。   那个头还在发出桀桀的怪笑,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那可真是个标致尤物啊,就连灵魂都比一般人要美味可口。”   住口!住口!   震怒之下的白虎冲着相柳断裂的头咬过去,将它彻底撕碎。它其余的头却随之攻上来,咬破了白虎腰腹处最柔软的部位,皮毛之下渗出鲜血。   姚沛舟化为人形,手执长枪,直直戳进了相柳的身体里又抽出来。长枪扎进了地里,他单膝跪地捂着不断渗血的腹部,一股漆黑的浓烟缠绕在他的伤口处,如同不停生长的藤蔓沿着他的血肉一路攀升至胸口。   那是相柳给他下的诅咒,在他胸口凝结成了一个八头大蛇的怪物形状。   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将相柳的每一个头斩下后撕碎,杀红了眼。蕴藏在体内的力量仿佛再也收不住了,快要冲破束缚使他当场血管爆裂。   白虎性冷,主杀伐,一旦暴怒,将在人间降下一场永世都无法磨灭的灾祸。   他看着手臂上凸起的青筋,发出痛苦的哀鸣,处在力量暴走的边缘要比他想象中更加痛苦。他发出阵阵痛苦的咆哮,顷刻间地动山摇,藏匿于山洞的生灵根本来不及逃走,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了一缕青烟。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扯回来。仿佛是一条丝线,牵扯着姚沛舟残存的理智将他往回拽了一截,丝线的那头被时煊捏在手里。   白衣青年在姚沛舟面前站定,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光,使得他俊美的容颜平添了几分柔和。他蹲下来,微凉的指尖轻抚上对方伤痕累累的脸,开口道:“姚沛舟,你在干什么?”   “时煊......”姚沛舟凝望着那双眼,声音干涩,原本漆黑的眼瞳稍稍恢复了清明,四目相对时流露出不同往日的温情脉脉。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我很想你。”   “想我?”时煊轻笑了一声,伸手用玉骨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凤眸弯作一道狡黠的弧度:“怎么会想我呢?整天给你找麻烦,让你过不安生,我不在了,你才能有几天舒坦日子吧?”   “不,不!”姚沛舟拼命否认,一边说着一边扑进了时煊怀里,紧紧环抱住他的身躯,汲取着他衣袍间淡淡的檀木香气,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你别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走。”   “做什么都可以?”时煊问他。   姚沛舟轻轻点了下头,温顺得和他平时的形象截然不同:“都可以。”   “即使让你在脖子上挂着横幅写上我是大傻子,然后去处里晃一整天,连食堂大妈都能看见?”时煊表情有些促狭,说话时那双眼盛满了狡猾的笑。   “.........”姚沛舟抬起头,伤痕累累的脸庞流露出一丝挣扎,但很快又艰难地点了点头,重复道:“只要你别走,什么都可以。”   “我不走,但你得先醒过来。”时煊低笑了一声,对他说道。   姚沛舟像个幼稚的孩子,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问他:“我醒来了,你还在吗?”   “当然,我还在。”时煊笑答。   “......好。”姚沛舟终于放下心了,在闭上眼睛睡去之前,他喃喃自语般道:“若我醒来你不在,即便掘地三尺我也要将你找出来。”   终于,困于摄梦阵中的姚沛舟清醒过来了,此时的他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是紧闭着双眼的“楚遇”,对方的眉心与他相抵,胸前的项链迸发出异常强烈的光芒,也许是感应到他的苏醒,“楚遇”随之睁开了眼。   “你醒了!”他松了一口气,随后与姚沛舟拉开了些许距离。   姚沛舟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在判断刚刚那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还来不及理清思绪,随着一阵雷声立刻回身望向不远处的山头。   盛窈已经显出了原型,蛇身血迹斑斑,面对乔绾她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费景行的小命还捏在对方的手里。   “老大!”岑泽霖的声音传进来,听上去气喘吁吁地,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费景行的情况不是很好,他的命脉被乔绾捏在手里,我们不敢擅动。”   姚沛舟表情凝重,问道:“蒋云岫呢?”   “晕过去了。”岑泽霖回话:“在陷入摄梦阵之前我一掌打晕了她,这会儿已经把她绑了,区区一个人族还挺会玩儿,差点把小爷我害死在摄梦阵里。”   “拖住乔绾的分/身,等我过来。”姚沛舟简短地交代了一句,随后一把揽住时煊的腰,一跃而起化作一道白影朝着岑泽霖他们那头飞去。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乔绾笑眯眯地看着化作蛇身的盛窈,舌尖灵活地在唇边转了个圈。渡劫时分了心、再加上气急而走火入魔,此时的盛窈早已不在状态,根本无法同时承受雷劫和乔绾的进攻。   但对方似乎并不急着打败她,而是悠闲地踱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画卷里脸色苍白的费景行,砸砸嘴评价道:“哎哟,我看他可撑不了太久了,如果拿不到你的心,那就吃掉他的吧,你觉得如何?”   青蛇发出愤怒地嘶吼,勉强立起半条蛇身试图冲着乔绾攻过来,还没行动又被天降的雷劫迎头劈中,吃痛地摔回地上。   这一次,它已经彻底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看来你是同意了,让我剖出你的心。”乔绾眼眸中笑意更深了,她慢条斯理地走到盛窈面前,素白的手朝着蛇身探去,在半空中长出了锋利的长指甲。   噗呲!   指甲穿透了青蛇的皮肉,血顺着皮肤纹理流淌下来。钻心刺骨的疼痛传遍了盛窈全身,她好像终于感受到费景行每一世临死前的疼痛了。   她抬起眼眸,望向画卷中陷入昏睡中的费景行,一行泪顺着她的眼眶缓缓淌出——看来这一世,她终于不用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乔绾的手握住了那颗跳动着的心脏,然后用力一拽。心脏离体时的疼痛使得盛窈本能地挣扎了一阵,可她却无力再回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蛇身里掏出她还在跳动的心脏,张开血盆大口将其吞下。   鲜血在迅速流失,意识也逐渐模糊了。乔绾的笑声,以及天空的雷鸣电闪都逐渐远去,她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还剩最后一道雷,在彻底睡过去之前盛窈想。   吃饱喝足的乔绾用舌头卷掉了残存在唇角的血渍,冷漠地望着青蛇动也不动的尸身,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去。不料刚往后退了一步,就被扎进地底的长枪拦住了去路,她一回头,只见姚沛舟迎面而来稳当当地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神君,你来晚啦。”乔绾娇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青蛇胸口的血洞上,心满意足道:“她的心脏我已经收下了,而她那位小情郎的命现在还攥在我手里呢。”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可能会不定时请假~! 第44章   姚沛舟掀了掀眼皮:“是吗?”   轰——!   不远处另一座山头,一道雷应声劈下,即刻山顶爆发出一阵强烈刺眼的金光。众人不得不以衣袖遮挡住视线,从缝隙里去看。青蛇的身体笼罩在耀眼的金光里,慢慢升到了半空中,最终化成了人形。   “这...这是......”岑泽霖望着半空中化成的人形,瞪圆了眼珠子,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   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雪白的皮肤,眼眸深邃,眼尾带着上挑的弧度,英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起,面部线条流畅,棱角分明。   青年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身形挺拔,如果不是五官轮廓与过去的盛窈相近,众人根本都不敢相信,他们美艳绝伦的“组花”就在他们面前变成了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的男人。   “卧槽……”何晓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望着被金光包围着的青年,恍然大悟般说道:“以前我觉得窈姐说她是不是女人还有待考究,可能是在开玩笑,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宣霆艰难地开了口,仿佛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说:“这...原来我们二组就是个罗汉组,没有女人的吗?”   “我以前觉得窈姐是我女神。”贺铭抹了一把脸,努力从沉痛打击中找回自己。   “呵呵,窈姐诚不欺我。”岑泽霖抽了抽嘴角,回头瞥了一眼身侧的徐殊明,却发现对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惊道:“老徐!你不会早就知道吧?!”   徐殊明笑了笑,冲他们比了手势:“比你们早那么一点点。”   众人一拥而上:“你最好老实交代,你们到底玩了什么鬼把戏!”   “哎哎哎!饶命饶命!”徐殊明匆忙躲开,老老实实道出原委:   “你们中了乔绾的摄梦阵之后,棠组长联系了我,我赶回来时小楚已经把你们控制住了。我俩一合计,就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鲛人族的歌声能让人陷入美梦中,在梦中得到最想要的,小楚利用这一点给乔绾下了咒,对方陷入梦境以为自己制服了窈姐。我再以移形阵将窈姐转移到另一个山头。趁着乔绾陷在梦境里时将你们唤醒,老大出手解救了被她分/身钳制住的费景行,只待窈姐渡劫飞升,亲自制裁这条不知好歹的蛇妖了。”   众人听完,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就在自己陷入困境的短短数十分钟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岑泽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化作了简短地一个字:“高!”   比他们更惊讶的是乔绾,她看着被金光笼罩着的人缓缓靠近,恐惧与惊讶一点点从她眼瞳里蔓延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回头去看脚边,原本该躺在那儿的青蛇尸身已经变成了一堆符纸。   “不...不...这不可能!她明明!”乔绾还没说完,便被人一把捏住了喉咙,她艰难地回过头,看着终于渡劫成功显出本来面目的青蛇,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嘶鸣。   “好奇吗?为什么我还活着。”盛窈,不,应该是盛尧扬起唇角,微笑着看向她,那双眼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凝结着冰。   乔绾被他强大的灵力压制着,根本无法动弹,她试图伸手去抓他的手,但她发现自己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当年,他死在东洋人的枪下后我就发过誓了,下一世我绝不会允许他在我面前再受一丁点伤害,即使是逆天改命,也在所不惜。”盛尧轻而易举地单手将乔绾举起来,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打他的主意。”   乔绾满眼绝望,直到她看见姚沛舟身后站着的“楚遇”时,萦绕在心头的疑惑才逐渐解开。   是这个小人鱼,都是他。   她虽然修习了摄梦阵,但相比于鲛人族天生的摄梦能力,那点儿术法不过是他们鲛人一族看不上眼的皮毛;不知什么时候起,她陷入了幻境中,自以为制服了曾经的仇人,看对方在她的掌控下生不如死,还剖开她的胸膛挖出了她的心脏吞下去。   一切明明都那么真实,竟然都是假的吗?乔绾轻笑了一声,挣扎的力道突然松了,她无力地看了盛尧一眼,声音虚弱:“成王败寇,五百年前我落在你手里,暗自发誓若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必要你血债血偿。可没想到五百年后,还是栽在了你手里。”   盛尧问她:“是谁劈开了镇压你的封印?”   “不知道,我不认识。”乔绾摇了摇头,眼底里的笑容带着嘲讽意味:“你的仇家又不止一个我,谁知道哪位行善积德的好人,要替我主持公道呢?”   “不说也没关系,进了特案处的监狱,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盛尧将她一把扔在地上,如同丢了一件没用的垃圾,随后把指间的符咒一甩,贴在了她的身上。   乔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修为在迅速流失,力量也随之散去,不多时她便化作了原形,被封印在这道符咒内。   盛尧便不再多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只在绕过姚沛舟时停顿了片刻:“我给她留了口气,能不能审出东西,可就看你们了。”   说完,他化作一团光消失在山头。   乌云终于散了,接连暴雨过后的天迅速放晴,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格外明媚。众人松了一口气,收拾完后各自散去。何晓任劳任怨地把昏迷中的蒋云岫背回她家,安置在她卧室里。   收尾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棠遇霜撞大运抽签抽到了长签,这一次的收尾工作被倒霉的吴柏宁接管了。   他正抱着松平县的图纸,和岑泽霖研究怎么修复建筑,后者却被醒过来就匆匆赶到现场的蒋云岫一把拽住了衣角。   蒋云岫抬头看向岑泽霖,表情有些激动,她已顾不得梳妆打扮了,头发随意披散着,脸色格外苍白,她哑哑地开口,恳求道:“乔绾答应了我,要替我找人,你们不能抓她。”   “她那是骗你的。”岑泽霖耐着性子解释,很明显他还在为蒋云岫把他带入摄梦阵中一事而生气,语气并不怎么好。   “什...什么?”蒋云岫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呢喃道:“这怎么可能?”   “她根本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只是想利用你罢了。”岑泽霖又解释了一遍,随后用手点了点蒋云岫眉心的朱砂痣,说道:“因为他,一直都在这儿。”   他的指缝中有一丝光溢出,顺着蒋云岫的眉心蔓延开来。后者先是一愣,随后在这阵光芒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1920年,春台。   蒋府后院里的木槿花开得正好,花团锦簇,蝴蝶翩跹而飞,悄无声息地落在少女肩头。她有一双水灵的眼,即使唇色苍白面脸病容,也掩饰不住眼眸里的水光。   “苏先生,他们都说我活不过十八岁。”蒋云岫的声音很细,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掐断一般。   穿灰色锦缎长衫的青年坐在她身边,面容清俊,闻言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蒋云岫轻轻笑了,她不再说话,而是歪头靠在了青年的肩膀上,如同喃喃自语般道:“待我好了,一定嫁你为妻,决不食言。”   “好!”青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感。   当夜,蒋云岫病危,只剩下一缕游离在鼻间的微弱呼吸。蒋家人彻夜未眠,灯火沿着蒋云岫所居住的小院一直延伸到大门口,不断有提着药箱的大夫上门,随后又带着一脸遗憾离去。   送走了城中最后一个大夫以后,蒋夫人终于坚持不住了,跌坐在冰冷的回廊里嚎啕大哭。   青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间,在病床前坐下,蒋云岫用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冲他无力地笑了笑:“我...不能......嫁你啦……”   “我要你活着。”青年不停重复着,他伸手握住了蒋云岫枯瘦苍白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碰了碰。   “昭明,谢谢你。”蒋云岫努力笑了笑,随后缓缓闭上了眼,躺在苏昭明掌心里的手随之落下,垂落在床边。   烛火暗了一瞬,屋内一片寂静,良久后听见青年低哑的声音,他说:“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言罢,他弯下腰额间轻轻抵住蒋云岫的额头。周身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汇集成了一道道暖流涌进了蒋云岫的身体里,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直到最后一缕光被送入了蒋云岫体内,他彻底消失了。   只在蒋云岫的眉宇间化作了一点朱砂痣。   待到再次睁开眼时,蒋云岫已经泪流满面,她用指腹一遍遍抚摸着眉心的朱砂,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找,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岑泽霖看着她这副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语气也随之放缓了。   “他...他......”蒋云岫左顾右盼,泪水顺着眼眶不停滚落,片刻后她问岑泽霖:“他在哪儿?你看得见他吗?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做我才能再看见他!”   岑泽霖摇了摇头:“看不见,但他的的确确就在这里。”   “我找了他一百年......”蒋云岫绝望地捂住脸,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声嘶力竭,在得知真相后几乎痛不欲生:“直到我来到松平,我感应到这里有他的气息,和他身上一样的气息,可我...可我还是找不到他。”   “因为这里是古籍里所记载的带山所在,而带山是他的家乡。”岑泽霖解释道。   蒋云岫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你保重。”岑泽霖安慰了她一句,随后转过身离开了。没走几步,他感应到背后有一阵异样的风,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温度。   回过头,蒋云岫仍旧跪坐在原地来回轻抚着眉宇间的朱砂,而她的身后多出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身着灰色长衫的青年弯下腰低垂着眉眼,将她瘦弱的身躯轻轻拥入怀中。即使没发出任何声音,岑泽霖也看懂了他的口型,他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求如山又北二百里,曰带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马,一角有错,其名曰疏。   疏汲日月精华,千年修得人形,入世后,化名苏昭明,一路游历,阅尽山川,于春台落脚,开设书院。   而后得遇佳人,才子佳人,一见如故,情深意切,结白首之约。奈何佳人身患重疾,药石无医,疏为救爱人,倾尽修为,而后化作其眉心朱砂。   百转千回,相守而不得见。   作者有话说:   关于青蛇:其实在白蛇传里面小青一开始就是男性啊,所以就想把这个设定融入进来,然后看老版白娘子的时候小青有一段感情戏就是和一个富家公子,因为当时他俩BE了,挺可惜的。于是就想给一个好的结局,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给“窈姐”恢复真身了,女装大佬设定暴露~! 第45章   空旷冰冷的办公室,所有的墙都是泛着蓝光的玻璃,就连脚底踩着的也是全透明的,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川流不息的车流与汹涌的人潮,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如果再仔细看就会发现,玻璃上的蓝光并非真正的光,而是密密麻麻地冰冷符文,足以将靠近它的不法之徒瞬间烧成灰烬。   凌庭柯坐在圆桌另一头,目光与正对面的鹤发老者相对。这老者虽说看上去已年逾古稀,但仍旧有一双鹰似的眼,锋利而矍铄,望向某一处时透着说不出凌厉。   二人就这么静静对坐着,良久过后还是凌庭柯率先开口,打破了死寂,他说:“烛龙鳞,必须握在我自己的手中,是绝对不可能交出来的。”   “但国安局手里不能什么也没有。”老者的声音沉稳有力,说话之间手里握着的权杖轻轻在地上敲了两下,咳嗽了一声后继续说道:“否则,谁也不能真正放下心来开诚布公,你说是吗?”   “放下心来?开诚布公?”凌庭柯眉眼间的笑意充满嘲讽,他抬起头与老者四目相对,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那种东西束缚不住我手下的那帮人,您知道的,更何况人族对比他强的力量本能畏惧,除非我们自毁修为在脖子上拴上铁链变成他们的看门狗,否则他们永远都不会真正地对我们放心。”   “既然如此,那么剩下两件呢?”老者握着权杖的手紧了紧,如枯藤一般的手背青筋突起。   “凤凰眼,据说是在那个传闻中外人不得踏足半步的村落,那里常年与世隔绝,我们恐怕进不去。”凌庭柯的声音冷静沉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在老者逐渐严肃的眼神里慢条斯理地说完后半句:“至于麒麟角,不知道。”   老者手里的权杖咚地一声重重地锤击在地面,整个办公室都随之震颤了一下,震怒之下,他怒目圆瞪看向凌庭柯,质问:“什么叫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就是——”凌庭柯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拍平了西装上的褶皱,缓缓说道:“它和它的守护者从未现世过,没有数据,没有情报来源。”   老者冷哼了一声,随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重新靠坐回柔软的靠垫上,冲他挥了挥手。凌庭柯不再说话,站起来转过身时单手松了松领带,神色清冷。   直到他走到门口,老者才叫住了他,问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在你那儿还好吗?”   “他?”凌庭柯侧眸看了老者一眼,说道:“非常好,令公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随后,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与站在门口等候的江珣相视一眼,后者走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凌庭柯听完,回头看了一眼渐渐关上的门,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专门挑这种时候叫我过来,是不是故意的还真是不好说。”   “应该不会吧?”江珣笑吟吟地说道,迎着长廊拂面而至的冷风吹过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手握成拳护在唇边咳嗽了好几声。   听见了他的咳嗽声,凌庭柯稍稍放慢了脚步,目光在人俊美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说道:“不要紧吧?”   江珣又咳嗽了好几声,随后虚虚地一摆手,答道:“没事,呛的。”   “走吧,回去了。”凌庭柯轻轻拍了拍江珣的肩,和他一起走到门口,亲自拉开车门待他先坐进去,随后关上车门绕到了另一边上车。   见人坐进来以后,江珣唇角微扬,打趣道:“让凌处长亲自替我开车门,真是折煞我了。”   “金瓜贡茶、西湖龙井、太平猴魁、黄山毛峰,江副处长选一样送进我的办公室就行。”凌庭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镇定自若地说道。   江珣轻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凌处长开一回门的价格,可够我一年工资了。”   日光倾落,均匀洒满了落地窗边的木质地板,柔软蓬松的被褥一角垂落到地上,细细看去,被角处露出了一个莹润饱满的脚趾。趴在枕头里的费景行睡得正沉,他微微张开嘴呼吸轻微而均匀。   他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在梦里他身处于灯红酒绿、歌舞霓虹的米高梅,被人牵引着在舞池中旋转。那人紧握着他的手,宽大温和的掌心扶着他的腰,而他的手搭在那人的肩头,正低着头在对方的指导下生涩又笨拙地学习着舞步。   总觉得哪里不对,费景行歪着头想。可还是随着那人的动作迈出了步伐,对方牵着他的手顺势转了个圈,随后又将他拉回来,揽住他的腰往下放倒。   四目相对时,他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了。这张脸即使再漂亮再精致,但也是个男人,还有,自己刚刚跳的分明是交际舞里的女士舞步。   “怎么了?发什么呆。”那人笑着看他,扬起唇角,眉眼含情。   这笑容无比熟悉,这眉眼看着也熟悉,与记忆中那个穿着红旗袍的美人逐渐重叠,最终变成了同一人。费景行眼瞳一缩,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手里的劲儿松了,直直地朝后倒下去。   费景行从梦中惊醒,正欲翻身,去发现自己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人。那人的手搭在他的身上,和衣而卧,感应到他这头的动静后缓缓睁开了眼。   和煦阳光落在盛尧的脸庞上,眉眼如画,五官精致,唇色不点而朱,他扬起嘴角冲费景行笑,声音低哑:“你醒了?”   “......啊?”费景行眼神呆滞,大脑当机,他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发问:“那个,我...呃......我走错房间了?”   盛尧微笑着注视他,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那...那你......”费景行更结巴了,他浑身僵硬,面颊发烫,继续问:“你,你走错房间了?”   “没有啊。”盛尧还是摇头,他一只手虚搭在费景行的腰侧,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笑盈盈地望着他:“我们都一起睡过一夜了。”   “不不不不,不是......”费景行目瞪口呆地看着盛尧,又低头看了看盖在被褥下的身体,还好还好,衣服齐全。他张了张嘴,疑惑地问道:“你是谁啊?”   “小哥,你记性真差。”盛尧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他凑到费景行耳边低语道:“前两天还拽着人家的胳膊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今天就不认账了?这怎么行啊。”   费景行感觉自己即使有十个脑子也不够雷劈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盛尧,后者凑到耳根呼出气时,他一路从脸烧到了脖子根,耳垂几乎都可以滴出血来。   他是说过这话没错,但这不是说给那位误闯进他房间的姑娘的吗?   等等,姑娘!那姑娘长什么样来着,费景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盛尧,也不知道他这个本就不算太好使的脑子是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吓坏了,他越看越觉得那位姑娘和眼前这个男人说不出的相似。   费景行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   盛尧低着头,看他一会儿低头若有所思,一会儿抬头看看自己,一会儿又揉眼睛,小动作一套一套的,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说,你想好了没有。”盛尧问他。   费景行呆呆地回答:“想什么啊?”   “想想我们到底在哪儿见过啊。”盛尧笑吟吟地回答道。   “我......”费景行望着他,仿佛透过对方深褐色的眼瞳看见了遥远的过去,身穿白袍银甲的少年将军和撑着油纸伞行走在石板路上青衫女子,儒雅温润、一身傲骨的爱国青年和霓虹灯下顾盼生辉的红牌歌女,一幕幕都曾在他的梦境里不断出现。   现在,他突然觉得这些梦都成了现实,梦里那个时常只有一个模糊侧影的人终于有了更加清晰的轮廓。   就是他了,一定就是他了。   费景行眨了眨眼,呆呆地说道:“大概,是在梦里吧。”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   后勤组的办公室里,棠遇霜一边挫指甲,一边唱着歌,悠闲到这个份上,也就只有此时的后勤组了。   时煊忍受不了他的魔音穿耳,正打算提早溜号,他一回头发现组里的人竟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看来大家都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想当年处里搞大团建,不知道哪位仁兄提议要去KTV,这可正中了“麦霸选手”棠遇霜的下怀,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平日里温文尔雅、连饮水机都换不了的江副处长直接从棠遇霜手里夺走了麦克风,回头冲他微微一笑,道:“棠组长,歇会儿吧。”   棠遇霜看了他一眼,尴尬地端起水杯,说道:“啊...那我歇五分钟。”   直到现在,时煊都还记得众人当时的表情。尤其是姚沛舟,简直像是发现有人吃臭豆腐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汁溅在了他的衬衣上,而这个人还是局里的某位大领导。   想发作,又不能发作。   不过话说回来,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醒着的姚沛舟了。这人最近一直早出晚归,看上去忙的脚不沾地。   为什么是看上去呢。   因为事实上,他们一点都不忙,岑泽霖已经好几天都是踩着点上下班的,盛尧更过分,飞升以后忙着谈恋爱,每天一到下午就溜号,考勤记录都有记载。   “这兔崽子,搞什么呢。”时煊心里直犯嘀咕,溜出办公室后不自觉往二组的办公区域瞄了一眼,门虚掩着,只有何晓一个人靠在工位上打盹儿。   至于组长办公室的门,到现在都还没打开,这也就意味着姚沛舟还在里面。   时煊正要走,却被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的何晓看见了,后者吸了吸鼻子,擦擦嘴角的口水,大声吆喝:“哟!小楚,来找老大下班啊?”   时煊:“.........”这大嗓门儿熊。   “来来来,进来坐会儿。”何晓招呼他进来,将岑泽霖御用的猫爪坐垫放好,示意他坐这里。   时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狐疑地猜忌了一阵,但还是乖乖坐了过去,抬头看着正忙活着给他从冰箱里翻甜点的何晓,问他:“那个,你这是......?”   “来来来,给你吃,这可是泽霖排了仨小时才买到的网红款。”何晓把那个只有他掌心那么大的乳酪蛋糕推给他,满脸写着殷勤。   这非奸即盗的嘴脸,别说是如今被时煊附身的“楚遇”了,相信是那小人鱼本鱼也能看出来。   时煊捏着蛋糕勺子,问他:“所以,你有什么事儿吗?”   “呃......”何晓停顿了一下,问:“看出来了?这么明显吗?”   傻子都能看出来好吗?!   时煊在心里默默吐槽,表面上只是稍稍点了下头:“如果有事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可以说的。”   “哎!真是难以启齿!”何晓掩面叹了口气,片刻后见时煊没反应,又继续说道:“局里给咱们这些单身大龄男青年安排了联谊,我这正发愁呢。”   .........原来是这茬儿。   这通知后勤组也发了,棠遇霜捏着那张通告抖了抖,一脸嫌弃道:“别开玩笑了,咱们国安系统内,哪儿来的这么多姑娘,男同志们为了脱单都开始内部消化了。”   随后,被局里来发宣传单的老同志好一通教育,勒令他必须出席这次活动,好叫他看看国安局的姑娘们有多漂亮!   时煊思绪打了个转,又重新转回到何晓的身上,咬着勺子问他:“所以,我能帮你什么?”   “你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吸引姑娘们的注意!”何晓一脸真诚地看着他,沉痛地开口道:“毕竟往年每次有这样的活动,我都会沦为咱们处里诸位同事的陪衬。”   这黑熊是真的慌不择路,竟然跑来问“楚遇”这样高难度的问题,难到小人鱼看上去是那种很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吗?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何晓继续说道:“毕竟前年你跟着老大去参加联谊活动,那帮大姑娘都围着你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给你投喂各种好吃的,还要加你微信,简直......”   “你刚刚说什么?”时煊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演讲。   “啊?哪一句?”何晓眨了眨眼:“加你微信?”   时煊:“前面一点。”   何晓:“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投喂?”   时煊:“再前面一点。”   何晓:“......大姑娘围着你转?”   时煊:“再前面一点。”   何晓:“你跟着老大去参加联谊?”   时煊从椅子上腾的一下站起来,一手捏着蛋糕勺子,另一只手捧着乳酪蛋糕,迈开腿往大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回去了,我没有经验,你去请教你老大!”   “哎,不是......”何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远去,直到人走远了才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我哪句说错了?” 第46章   直到回了家洗完澡,时煊堵在胸口的气才稍稍平复下去。他一只手按在玻璃上,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对刚刚那一系列冲动行为非常不解。   “不就是个联谊么?”时煊低声呢喃道,即使姓姚的真的跟人跑了又怎么样,跑了正好,赶紧把那该死的锁心结给他解了,还他自由身。   那天他走进了姚沛舟的梦里,看见他痛苦无助的跪倒在桑泽山上,伤痕累累,满身是血,相柳的尸身被他撕碎了,散落在整个山头,若此时降下一场暴雨,定能在整个桑泽山汇聚成一片血海。   时煊一直以为姚沛舟心里最深的恐惧是和他哥哥有关的那些事情,但没想到他最害怕的竟然是自己的离开,是五年前的桑泽山,是以身献祭的、曾经总和他作对的白面九尾狐再也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那天,姚沛舟说:“你别走,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走。”   那时的他表情被埋在一片阴影里,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足以感受到他有多无助绝望,他就像是被人丢弃在原地的孩子,紧紧攥住时煊的衣角,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后者的怀里。   过去,时煊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在这人心里能有这么重要。   然而,他冷静还没超过五分钟。何晓那句话冷不丁地就从脑子里蹦了出来,像是有人按下了播放键,在他脑内不停循环。   “你跟着老大去参加联谊活动,老大去参加联谊活动,姚沛舟去联谊,姚沛舟他竟然去联谊,一堆小姑娘围着要加他的微信......”   时煊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我说呢,上次借他手机的时候不情不愿,怕我偷看他和大姑娘聊骚呢?”   也不知道这思维发散的能力到底是跟谁学的,时煊越想越多,已经在脑子里自动补全了姚沛舟身处一堆大姑娘小伙子堆里的得意嘴脸了。   他站在浴室里来回踱步了几圈,余光瞥见洗漱台上摆放着的配套的牙具,阴恻恻地笑着,将“魔爪”伸向了姚沛舟的牙刷。   姚沛舟回到家时,发现“楚遇”正蹲在马桶边奋力工作着,原本就很干净的马桶被他刷得蹭亮蹭亮的,几乎可以照出人影。   “你在干什么?”姚沛舟问他。   “嗯?”时煊回头看了他一眼,手里捏着已经被他刷秃噜毛的牙刷,顶着一脸真诚与纯良无害,道:“刷马桶啊。”   姚沛舟迅速辨认出他手里那把刷子的出处,脸色出现一丝裂痕:“用......我的牙刷?”   时煊仰起脸看他,满脸无辜:“我没找到别的刷子。”   “......就在你手边。”姚沛舟指了指马桶旁边挂着的马桶刷。   “啊,我没看见。”时煊说。   讨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时煊要说自己是第二,也没人敢认第一了。他是没想到姚沛舟能回来的这么巧,他本来还想用完再把这牙刷放回他的漱口杯里,虽然这牙刷已经刷得都快没毛了。   但是姚沛舟比他想象中脾气还要好那么一点儿,他并没有盘算着把这小人鱼直接洗干净下锅蒸了送给岑泽霖当加餐,反而弯下腰一把将蹲在马桶边的时煊抱起来,将他手里的牙刷扔到一边,直接把人抱出了浴室。   时煊被他放在了沙发上,他自己在时煊面前蹲下,将人完完全全圈在自己的范围内,抬眼与人对视,问道:“生气了?”   “生...生什么气啊?”时煊竟然觉得有点心虚。   “没生气?”姚沛舟剑眉一挑,抬眼打量他,试图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些什么。在办公室里他都听见了,何晓跟“楚遇”的对话,等他追出来时人已经跑没影了。   他原本要去追,却被凌庭柯拦住了去路,对方告诉他那位被他们带回来的蛇妖乔绾无论如何都不多交代,只说就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替她劈开了封印。   两个人聊了几句,耽误了追人的时间,等姚沛舟离开时已经是下班高峰期了,车在岚城的主干路上堵了整整一个小时,下了高架又在内环堵了一个小时,回到家时看见的就是某只小人鱼正拿自己的牙刷出气。   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从松平回来到现在,他对摄梦阵中的见闻还心有余悸,他用整整五年的时间去平复自己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到头来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他还是害怕,只要一想到当时纵身跃下、形神俱灭的时煊,这种恐惧便只增不减。   小人鱼耷拉着眉眼,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没生气,没有。”   看他这副模样,姚沛舟忍俊不禁,他伸手将人一把搂进自己的怀里,掌心轻抚过他的发顶,轻声道:“以后再也不去了,好不好?”   “你想去就去呗,多好的机会啊。”时煊阴阳怪气地说:“就姚组长这个条件,能收获不少大姑娘小伙子吧?”   五年前怎么就没这样的活动,那会儿要是局里搞联谊,他还不把系统里那帮单身青年收割干净。时煊酸溜溜地想着,甚至根本不觉得自己这会儿的态度哪里有毛病。   姚沛舟就着这个姿势一把将人按倒在沙发上,抵着他的鼻间蹭了蹭,低语道:“当时跟在我身边去的时候不还挺高兴的么,现在长大了,回过味儿了开始吃醋了?”   什么叫吃醋了?!   时煊经他这么一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一定是最近一段时间这小虎崽子动不动就上自个儿跟前散发荷尔蒙、疯狂撩拨的缘故,过去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能呢。   时煊这人在这方面的意志本来就不怎么坚定,古往今来哄过的傻小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那往往都是他把人家撩得团团转,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且对象还是他一直以来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姚沛舟。   这情况有点不妙,相当不妙!   若他还是当年那只狐狸,这会儿已经竖起了一身的狐狸毛了,他推了推在脸上蹭来蹭去的“大狗”,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改主意了,我们去联谊活动吧!”   岚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有一片区域,寸土寸金,属于喧嚣闹市中的一片宁静;而位于富人区正中心的高楼大平层,可以说是该地段最贵的豪宅,可以三百六十度俯瞰整座城市最好的夜景。   岑泽霖坐在落地窗边,穿着宝蓝色的丝绸家居服,身上披着一条薄薄的绒毯。霓虹灯映出他的眼,那双异色瞳如同一对质地无暇的宝石,透出相当漂亮的光泽。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指腹感应到了一阵震颤,隐藏在体内的某种力量正蠢蠢欲动,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在摄梦阵里,他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看见了那个漆黑的、充斥着血腥味的夜,以及那个狞笑着吞噬一切的怪物。   父母族人的尸身残骸遍地都是,就连降下来的雨都带着血腥味儿。而他趴在遍地尸骸里,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眼,浑身经脉都震碎了,根本无法动弹。   脚步声越来越近,溅起了一朵朵水花,随后那人在岑泽霖的面前停下了,岑泽霖慢慢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冷而疏离的眼,那人问:“想活吗?”   “想......”岑泽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水顺着脸颊流进了他的口中,苦涩而粘腻,一字一句,都刻入骨髓:“我还想报仇。”   这是他千年前与凌庭柯的初遇,对方一身玄色长衫,表情冷漠,高傲而矜贵,宛如从天而降的神衹。风一吹,就将他冰冷剑锋上的血吹落了。   凌庭柯朝他伸出手,道:“那就站起来,跟我走。”   岑泽霖努力想要去够他的手,眼看着指尖要碰触到对方,又因为浑身上下钻心刺骨的疼而倒下,他咬紧牙关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只能抬起头无助地看向凌庭柯。   后者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般维持着自己伸手的姿势,完全没有要弯腰的打算,眼睁睁看着岑泽霖一次次努力抬起手,又一次次跌回去。   直到岑泽霖抬头看他,他才缓缓开口,问道:“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报仇?”   “我可以......”岑泽霖浑身的骨头仿佛被人敲碎了一般,疼得已经有些麻木了,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淌下,混着伤口的血一同没入土里。他伸长了手臂,咬紧牙关,另一只手狠狠扎进了泥里,青筋凸起,他说:“我可以!”   终于,他轻轻握住了那冰冷的指尖,进而顺着指尖握住了凌庭柯的手。那双手没什么温度,干燥而光滑。无论岑泽霖用多大力气,对方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最终,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与凌庭柯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我可以。”   他要报仇,让那头怪物血债血偿,让族人不枉死。即使打烂了骨头,震碎了筋脉,也不能阻拦他分毫。   砰——   酒杯应声落地,砸了个粉碎。   倒酒的女子赶紧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收拾脚边的残局。褐红色的酒沾在了她的裙摆上,那身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而她根本顾不上,生怕动作慢了会让坐在椅上的男人大发雷霆。   然而,她还是失手了,擦酒渍的布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裤脚,上面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一滴酒。她吓得手一抖,那块擦酒渍的布应声落地,落在了男人擦得油光蹭亮的皮鞋上。   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惊得后背一身冷汗:“对不起,对不起,主上,我......”   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疾风击中了肩膀,迅速飞出去好远,脊背重重地撞在了石柱上,随后落地吐出一口血。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但也只能迅速爬起来,重新跪倒在地,胆战心惊地打着哆嗦。   随后,一把刀嗖地一声扎在了她手边,她听见头顶上空盘旋着一个冰冷的声音:“自己了断吧,我不养废物。”   “......主上?”她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眼眸里包着一眶眼泪,像是悬挂着的珍珠,摇摇欲坠。   “怎么?等我动手?”男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等我动手,你就没那么舒服了。”   她知道无望了,于是颤颤巍巍地拔出了扎在地面的刀子,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痛苦地闭上了眼;做足了准备,她深吸一口气,扬起刀子随后用力往下扎去。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那把刀却被细长的银鞭牵扯住从她手里拽了出去,她闻声望去,瞥见一抹高挑纤长的影进了大门,来者穿了一身的黑,高腰皮衣、超短皮裤与长靴显出她前凸后翘、腿长腰细的完美身材,高高束起的大马尾随着她走路时不停晃悠着。   她一边走一边收回了银鞭,把刀捏在手里,伴随着清脆声响,那把刀在她掌心化作了粉末。路过倒酒的女人时她低声说了一句“下去吧”,随后朝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走去。   那女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了这两位,一站一坐,气氛僵硬。   男人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后说道:“你破坏了我今晚唯一的乐趣。”   “你的乐趣从来都不在她们身上,更何况我黑狐一族的姑娘,不是用来满足你变态的杀戮欲的。”三尾黑狐冷冷地看着他,回答道。   “那还有什么用?我又不爱养废物。”男人表情冷漠,看上去余怒未消:“看看那个蛇妖都干了些什么,不光没给我弄到青蛇的心,还让他成功渡劫,彻底修成了正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个跟在姚沛舟身边的鲛人族,不简单。”三尾黑狐说道。   “你说他啊——”男人微眯起眼眸回忆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他身上有种令人非常讨厌的味道,就像某个我特别特别讨厌,不惜一切代价都想让他死的人。”   三尾黑狐抬起头看他,眸光深邃:“你是说——”   “嘘——别提他的名字,倒胃口。”男人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又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我要的东西呢,找到了吗?”   三尾黑狐将手里的东西朝他一扔,男人精准地抓住了,他摊开手掌看了一眼,一块玉石映入眼帘,他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残忍地笑着:“要赢,就得先在他们内部打入一根钉子,放长线,才能掉得住大鱼。”   “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办到?”三尾黑狐问他。   男人笑答:“不急,等我的钉子扎进去了,自然会帮你打听,毕竟这件事情是我们的共同目标之一。” 第47章   所谓联谊,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然后聚到一起聊聊八卦,再把适龄男女强行凑到一堆玩一些令人尴尬到脚趾抓地的游戏,即使是所有人眼中高端大气的国家安全局,也不能免俗。   局里花了大价钱布的景,每一个进场的人都会拿到自己的名牌胸卡,上面写了自己的姓名和部门,方便大家互相认识。   别的先不说,自助做的倒是很到位,海鲜牛排、水果蔬菜,都是新鲜空运的,经过各个大厨的精心烹制,成排地摆放在整个宴会厅里,除此以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何晓端着盘子,眼巴巴地站在长桌面前,满脸发愁:“这么多,我吃哪一个啊?”   难得西装笔挺的宣霆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差把恨铁不成钢几个字贴在身上了,前者拍了拍这位二组真·千年单身狗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儿,你想好不容易勉强扣上的衬衣扣子当众弹开吗?想我们整个特案处被其他部门耻笑吗?”   “你以为我想的吗!你看看,你看看那是什么闪瞎钛合金狗眼的画面!”何晓指着不远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满脸悲愤地控诉道:“凌老板!江副处!老大!窈...呸!盛尧!干嘛呢这是!特案处F4吗!给我们这些贫穷且平凡的普通公务员留余地了吗!”   宣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四位往那儿一站,一水的高定西装和名表,已经拉满了在场大部分单身男青年的仇恨。所有人心里都在不约而同地想着,这几位难道还愁找不着女朋友,怎么还过来蹭他们这些来之不易的脱单机会。   何晓恨恨地咬了一口牛排,目光逼视着左右逢源的盛尧,咬牙切齿道:“别人也就算了!他怎么好意思!他的小画家不要了?追到手了就抛弃了?渣男!可耻!”   “是啊,怎么这么过分呢。”宣霆跟着附和道,他一手搭着何晓的肩膀,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嘴脸,批判道:“就应该让小费看看他这副花心大萝卜的德行,迷途知返,趁早甩了这渣男!”   “哎!霆霆啊……”何晓转过头,嘴边还沾了黑乎乎的黑椒酱,他一脸忧郁地望着宣霆,过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我觉得我可能得搞基了,姑娘我是没什么戏了。”   宣霆感觉一股电流从尾椎蹿到了天灵盖,他艰难地眨了眨眼,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那倒也不必?”   何晓立刻察觉了他的后退,非常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后退个什么劲儿!我又不找你!”   “咳!”宣霆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看,搞基也不是什么低门槛的脱单之路。”   宣霆说着,冲他指向了另一头。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了大问题。“楚遇”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面前堆满了盘子,每个里面都是不同的餐点,给他送餐的不是别人,正是局里一个个年轻有为的未婚青年。   他今天穿了一件粉紫色扎染衬衣,衣料轻薄,款式宽松,使他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纤细。肤白唇红,眸光流转,笑起来时格外乖巧,此时端了一块蜜桃千层蛋糕,吃的连嘴巴上都是奶油,看得人心痒痒的。   “造孽啊……”何晓感叹了一句,用相当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被围得水泄不通连步子都挪不动的姚沛舟,突然觉得看热闹也挺有意思的,随后继续说道:“我以前没觉得小楚有这样的风采,就觉得他是个小孩儿,可是现在,啧啧...明明五官没什么变化啊,怎么就不太一样了呢?”   宣霆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跟他耳语:“泽霖说,他觉得小楚自上次从书架上摔下来以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觉得小楚这神态和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那谁了。”   “那谁?”何晓表情疑惑。   宣霆冲他坚定地一点头,答:“那谁!”   “哪谁啊?”何晓更疑惑了。   “就是那谁啊!”宣霆飞快地朝隔壁站着的几个一组成员使了个眼色,然后做了个口型。   何晓哦了一声,终于懂了。一组成员在旁边站着,一般人不会没有眼力见儿到在他们面前提到时煊,毕竟对于这帮人来说哪怕时煊神形俱灭,他们也永远都是他的人,只听他指挥。   即使如今的代理组长是江珣,也不见得能完全指使得动他们。   “话说回来,”何晓迅速换了个话题,换视了一下四周后问道:“泽霖呢?”   “不知道啊,刚还在那儿呢。”宣霆指了指堆放了各式鱼类的餐桌,原本站在那里岑泽霖不知去往了何处,夹了满满一盘鱼的盘子还放在原位。   宴会厅三楼的小花园里,岑泽霖站在秋千旁,望着双手抓住秋千正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少年,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秋千随之摇晃起来,将小少年迎着风送上去,随后又渐渐落下来。   “喂,小孩儿,你是谁家的孩子?”岑泽霖问他。   那小少年只是笑,一边笑一边冲他道:“还要,还要,再高一点!”   “不是,你爸妈呢?”岑泽霖颇为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家小孩带进联谊活动来,为了不引起其他部门的质疑,他们都不让叶听澜参加的好吗?因为这件事情,叶组长已经连续三年跟凌庭柯闹脾气了。   自从几年前有了联谊这个传统以后,作为局里撑颜值的部门,特案处的人向来都是被强制要求参加联谊活动的,因为别的部门一旦知道他们要去,报名的人数就会更多,整个活动才不至于惨淡收场。   一开始都不愿意,去了之后才发现这无非就是个大型蹭吃蹭喝现场,像岑泽霖、何晓之流的人就来了兴致;原本叶听澜还在暗自庆幸自己可以逃过一劫,可后来听他们描述了一番活动内容,当时就不干了。   摆事实讲道理,充分说明自己的内心已经是个足够成熟的男人,但还是被凌庭柯一句“但你看上去小学都没毕业”给打回去了。气得叶听澜在家捶胸顿足,研究了无数个长高偏方,挨个儿尝试了一遍,然而并没什么用,处里年度体检时他发现自己比上年还矮了一厘米。   所有花出去的钱,都成了智商税。   那少年仍旧不说话,随着秋千越荡越高,他回过头冲岑泽霖咯咯地笑着,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四目相对时,岑泽霖的眼瞳突然一闪,显出了原本的那一对异色瞳,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少年的笑声如同魔音一般在他头顶盘旋。   他扶着秋千架站稳,再看过去时,坐在秋千上的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人回头看着他,露出明媚的笑容,对他说:“哥哥,你今天怎么了?推得心不在焉的。”   “锦霖......”岑泽霖呆呆地望着他,喃喃道。   旧时院落里的秋千架是在一棵枇杷树下,到了琵琶结果的时节,还没熟透就先被一群小馋猫灵活地爬上树吃完了。   难得有一颗果子熟好了,咚地一声砸在了岑锦霖的头顶上,他迅速抓在了手里,像个得了便宜似的冲岑泽霖一晃悠,然后迅速把它塞进了嘴里,随后他笑了。   嗡——   岑泽霖感到一阵耳鸣,他晃悠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异色瞳散发出格外夺目的光芒,刺痛感令他忍不住跪倒在地,像是有人往他眼睛里扎了一根针,尖锐的痛感一直蔓延到太阳穴。   小少年咯咯地笑声还在继续,不停盘旋在上空,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捂着眼睛低吼:“别笑了,别笑了......”   然而,这笑声愈来愈烈,根本不受她控制。一幅幅画面在岑泽霖脑海里一闪而过,逼迫着他不停回忆起那些惨烈的往事,他几乎就要发狂。   “泽霖,”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像是清凉的风吹进岑泽霖心头,迅速吹散了原本凝在胸口的火焰。   岑泽霖应声回头的那一刻,眼眸突然恢复了正常,他看向身后的凌庭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凌庭柯慢慢走近,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他在岑泽霖面前站定,问道:“怎么了?”   “我......”岑泽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花园阳台上,他面前根本没有什么秋千架和孩子,只有一片修剪整齐的玫瑰。   难道刚刚都是他的幻觉?   可在宴会现场牵着他离开的小少年,树下的秋千,以及刚刚那一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笑声,明明都那么真实。   岑泽霖抹了一把脸,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来吹吹风。”   “走吧。”凌庭柯轻轻点了下头,随后转身欲离,步子还没迈出去,人就先被禁锢住了。他低头看着出现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随即感受到后背一沉。   凌庭柯喝酒了,岑泽霖靠上他的背时嗅到了一阵酒香,与他身上原本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他非常的安心。   “哥......”岑泽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难得的软糯。   这是一个久违的称呼,久到凌庭柯几乎都快忘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这么叫自己了。当年那只遍体鳞伤的小猫妖想要拜凌庭柯为师,对方以自己没有收徒习惯为由多次拒绝,岑泽霖的毅力超乎他的想象,最终被磨得没辙了,从未向任何人妥协过的孟章神君艰难地点了点头。   但是有一个条件,别叫他师父。   凌庭柯的掌心轻轻拍在他的手臂上,压低了声音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想回去了。”岑泽霖的声音闷闷地。   明明是个最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人,但今天却异常沉闷,凌庭柯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回家。”   岑泽霖却一步都没动,赖在原地道:“走不动了,头晕。”   就好像那个在下面交际应酬的人是他一样——   凌庭柯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后者心领神会,兴高采烈地化作一只通身雪白的波斯猫,轻而易举地跃上了凌庭柯的肩头。   两分钟后,众人看见西装笔挺的特案处凌处长肩头趴着一只漂亮的猫咪,径直穿过宴会厅的大堂,不顾副局长的阻拦拉开大门,朝停车场而去。   何晓停下剥虾壳的动作,凑过去跟棠遇霜咬耳朵:“那个...这算是在宣示主权吗?”   “嗯?”棠遇霜一边嗑瓜子一边问他:“你指谁?”   “呃......”何晓迟疑了一下,偏着头想了一阵子,随后说道:“好像都算?”   有的人爱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示主权,就会有人爱好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被人团团围住不得不应付几句的姚沛舟一双眼睛跟长在了“楚遇”身上似的,恨不得化作一块烙铁在人浑身上下都烙下“姚沛舟专属”的印记。   然而后者却像没看见一般,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对于那些前来大献殷勤的单身青年们展现出十分的魅力,招摇得活像株行走的桃花树。   直到他从沙发上起身离开,姚沛舟终于抓准了时机,推脱了一位女同事的邀请,冷着脸跟上去,一路尾随进了洗手间。   时煊刚迈进去一步,就被人拽着手一把扯进了隔间,重重地按倒在墙上,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熟悉的气息,炽热而清新,还夹杂着些许酒香。   “谁让你今天这么穿的?”姚沛舟滚烫的掌心紧贴着对方纤细的腰,通过轻薄的衣料感受到了微凉的体温。   这衣服领口太低了,从胸口处才开始有纽扣,刚刚好露出漂亮的锁骨和胸口那一片白皙无暇的肌肤,人一动,衣领随之摇晃,引人无限遐想。   他想穿什么衣服,还得谁批准吗?   时煊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便撞进了一双火热的眼眸中,昔日里冷静自持的墨潭里翻涌着岩浆,几乎要将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这才对,只有他时煊有这么撩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竟然能被区区一只小白虎左右情绪了。   时煊心满意足地想着,他顶着这张纯良无辜的脸,说话时欲拒还迎地往后退了一步,楚楚可怜地问道:“怎么了,不好看吗?” 第48章   联谊散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有的人是真的在这里找到了真爱,兴高采烈地回家去;有的酒足饭饱——譬如何晓、棠遇霜之流的,这会儿还装着满满一荷包小块的雪花酥跟牛轧糖。   还有盛尧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临走时一堆大姑娘小伙子依依不舍想要他留个联系方式,他一句“我今天出门没带手机”就打发了。   谁都知道,这话是搪塞人的,这年头不会有人出门不带手机。   也许是因为今天多喝了一杯酒,他走路还有些摇摇晃晃。黑色西装下穿了一件酒红色缎面衬衣,喝完酒后原本白皙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他伸手想要撩头发,结果撩了个空——头发太短了,而他本人还没完全适应自己本体的造型,只能顺势把手捏成拳头在僵硬的脖颈处敲了敲。   刚走下台阶,他就被迎面走来的人一把扶住了。后者身上带着一股牛奶香香甜甜的味道,是最近家里刚买的沐浴露。盛尧顺势低下头,将脸埋进对方的脖颈处,在他柔软的发梢上蹭了蹭,哑着嗓子问:   “怎么过来了,不生气了?”   费景行一脸不情不愿,如今的盛尧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一路扶着人往停车的位置走时,耳根都被酒气熏出一片薄红。   他咬了下嘴唇,闷闷地开口道:“我是来接我媳妇回家的。”   刻意把“媳妇”两个音咬得很重,仿佛在以此强调些什么。盛尧听完,只是轻笑了一声,原本搭在人肩头的手往下滑,最终落在费景行的腰间轻轻拍了拍,然后说道:“好,你说是媳妇那我就是,有什么关系。”   费景行感到臀腿处一阵酸软无力,突然回忆起一些不算特别美好的经历,脸颊烫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按理说,长得漂亮的那个是媳妇才对,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跟说好的不太一样。   见他这副模样,盛尧一时间来了兴致,将人抵在副驾驶的车门上,轻轻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低语道:“老公,回家了,饿着呢。”   这一句话,让费景行浑身发烫,趁着汇集的目光不算太多,赶紧把这喝多了酒的醉鬼一把塞进了副驾驶,怒气冲冲地坐回了驾驶席,硬邦邦到甩出一句:“你不是刚吃过吗!”   盛尧回头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半闭着眼道:“安全带。”   “自己系。”费景行没好气道。   “我没力气啊,快点,帮帮我。”盛尧像个耍无赖的孩子,赖在副驾驶上。凤眸微眯着,眼尾处多了一抹红,衬得肤色格外白皙。   费景行看了他一眼,认命地转过身,伸手去替他拉安全带。还没碰着,倒是先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葡萄酒香在唇齿间流淌着,还有费景行身上淡淡的牛奶香味。   “唔......”费景行皱紧眉头,感觉到腰窝一软,下意识地抬手往人肩膀上砸了一拳,表示抗议。   盛尧仿佛食髓知味一般,叼着人嘴唇不肯放,费景行呼吸困难、脸颊滚烫,连手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掌心软绵绵地搭在人肩膀上。   直到有人敲了敲车窗,两人才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车窗外印出“楚遇”那张纯良无害的脸,水灵透亮的大眼睛紧盯着车内的两个人。   盛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摇下车窗,露出一个温和的假笑:“怎么了?”   “挪个地方?”时煊指了指自己身后,说道:“我车门打不开了。”   费景行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回归原位,抹了一把嘴,故作镇静地目视前方,道:“现在...现在就走。”   汽车发动后,盛尧回头看着“楚遇”皮笑肉不笑,但还是冲人礼貌地挥了挥手,说道:“周一见。”   自个儿衬衣领口的痕迹都没遮严实,也好意思装模作样捉别人的奸。盛尧看了一眼坐在那辆车驾驶席上的姚沛舟,敢怒不敢言。   目送着车走远,时煊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笑吟吟地拉开车门坐进去,身侧坐着的姚沛舟回头看他,目光落在人脖颈处的红痕上,眸光深沉。   刚刚在厕所隔间,他差点就要忍不住了,但还是勉强压制住了体内不停躁动的欲望,只在“楚遇”的脖颈处留下了几处红印。   他心里有一道坎,一道暂时没有迈过去的坎。   不过时煊可不这么想,他现在有点怀疑这小虎崽子是不是某些方面有什么问题,不然眼看着就要上钩了,临了又缩了回去,真令人扫兴。   时煊今天打着参加联谊活动的幌子,无非就是想看看自己是否魅力不减当年,再顺便勾一勾这不知天高地厚、整天往自己跟前散德行的姚沛舟,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没想到啊——   时煊趴在窗边,看着飞逝而过的万家灯火,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姚沛舟不知道他在惆怅些什么,趁着红灯的空档,回过头问他:“怎么了?”   “嗯?”时煊回头看他,眼眸微眯着,神态中带着几分慵懒随意,余光撇见了路口查酒驾的交警,说道:“我在想,你会不会被拦下来查酒驾,听说现在的交警管很严的。”   姚沛舟闻言,剑眉一挑,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一用力,莹润的白光包裹住他全身,片刻后光芒褪去,他身上原本的酒气迅速消散了,寻不到丝毫踪迹。   随后他一脚油门,朝着查酒驾的路口开去。   时煊:“.........”这人,连他以前的招数都学来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五年前他还说这招数下三滥呢,怎么现在也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招儿了。   车停稳,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门刚关上,姚沛舟就将人按在了墙上,一只手捏着对方的下颌往上一抬,逼迫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叹了一路的气,到底怎么了?”姚沛舟沉声问他。   时煊仰起头看他,隔着轻薄的衬衣衣料感受到电梯冰冷的温度,然而身前却是一具火热的身躯,他伸手搭在姚沛舟的肩头,然后开口问道:“被发现啦?”   “嗯?”姚沛舟冲他一挑眉。   “我只是在想啊——”时煊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长腿微微弯曲,在他结实有力的腰上蹭了蹭,问道:“送到了嘴边都不吃,是不是哪里不行啊?”   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家说不行,姚沛舟也一样。   果然,这句话刺激到了这只雄性动物,他微微眯起眼眸,目光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又逼近了时煊一些,问道:“这些东西你在哪里学的?”   “后勤组的藏书室啊。”时煊笑吟吟地回答:“霜哥的藏书,什么都有。”   “我明天就让人把后勤的藏书室清一清,有些没用的东西是该丢了。”姚沛舟说道。   时煊伸手轻抚上他的眉眼,努力把自己和他又贴近了一些,凑到人耳畔低语:“你得先试试,不好用再丢也不迟。”   姚沛舟眸色一沉,从耳边传来的温度被无限放大,一直蔓延到全身,他呼吸急促,眼底里翻涌着热浪,他紧紧揽住身前的细腰,凑上去啃咬着时煊的双唇。   “这可是你自找的……”姚沛舟搂着他,侧身去叼住他的耳垂,含含糊糊地说道。   时煊像一条灵活柔软的蛇,攀附上对方结实的身躯,眸光盈盈,脸颊微红。电梯门一开,他们一步步退了电梯,朝着自家门口而去。   然而,还没到大门口,倒是先被门口蹲着的人影绊了一脚。   借着路灯,时煊回头一看,蹲在那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小黑狐霍长宁。   只见霍长宁抱着一杯奶茶蹲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她呲溜了一口奶茶,把芋圆嚼了嚼后吞下,抬眼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大人,面无表情道:“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们,你们都是这个姿势?”   时煊尴尬地从姚沛舟身上跳下来,拍了拍自己衬衣上的褶皱,好整以暇地看着霍长宁,淡定地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这小破坏王,专门破坏气氛,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客厅里,小姑娘盘腿坐在沙发上,咕噜咕噜地喝着奶茶,顺便伸手摸了一块摆在糕点架上的马卡龙,塞进嘴里像只小仓鼠似的迅速吃掉了。   电视里放着最近新上的一档综艺,几个明星在户外进行各类活动,分组比赛,最终看哪一组能获得胜利。人族近几年对这样的综艺节目乐此不疲,每一档都能获得不小的热度,成本不高但获利大,各大平台也愿意做。   时煊端着一杯红茶坐在单人沙发上,抬头看向霍长宁,问道:“你说,有人让你来找我们?”   “对啊,他说的。”霍长宁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摇晃着腿。   “他——”时煊眨了眨眼,继续问道:“就是上次雇你纵火的那个人?”   霍长宁一听这话不满意了,瞪圆了眼睛,音调也提高了不少:“谁...谁纵火了?我那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消灾...?”时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过了片刻后又问:“可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儿?”   霍长宁想了想,撇了一眼书房里正在处理公事的姚沛舟,咧开嘴冲着时煊亮了一下自己洁白整齐的牙,小獠牙未完全收拢,露出了一个小尖尖。   时煊明白了,霍长宁那时候咬了姚沛舟一口,可以根据自己的气味追踪。   姚沛舟从书房出来了,当他走近目光锁定在霍长宁身上时,后者全身的毛都快竖起来了,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小狐狸再咬他一口。   这场景,看的时煊忍俊不禁,不自觉地给他俩让出了场地。   “你师父呢?”姚沛舟问她。   霍长宁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收敛了表情里的戒备,渐渐恢复了正常,之后才别别扭扭地开口说道:“我和她吵架了,决定一个人出门闯荡了!”   “你才多大?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闯什么闯?”姚沛舟的眉头拧成一团,很明显对她的回答很不满。   霍长宁一听这话,更不乐意了,站在沙发上插着腰冲他撅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大叔凶什么凶!”   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会儿正在谁家的地盘作威作福,踩的沙发是谁掏钱买的。   时煊抱着茶杯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画面的确有点像嘴硬心软的老父亲和叛逆期女儿的家庭伦理剧现场,如果拍下来拿到处里去,一定会成为爆款争相传阅。   姚沛舟很少和真小孩打交道,叶听澜那种不算,这会儿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轻不得重不得;再加上这小孩三番五次地坏他“好事”,怎么看都应该吊起来打一顿。   也许是看出了姚沛舟压抑着的怒火,时煊伸手拍了拍他,示意他别说话旁边坐会儿,随后起身坐到了霍长宁旁边,问她:“打游戏吗?一起玩啊?”   原本充满攻击性的小狐狸表情变得半信半疑,她低头看了一眼时煊,实在无法从对方的表情中寻出半点端倪。   她充满不确定地说道:“那...就玩一会儿吧。”   一局游戏打到了深夜,小孩子的精力有限,忘性也很大,这会儿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冲着屋主人龇牙咧嘴的模样了,她枕着时煊的腿,躺在茶几旁的绒毯上昏昏欲睡。   及腰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侧脸,已经隐隐有了美人的雏形。时煊低头看着她,从眉眼与鼻梁轮廓上寻出了一丝故人的痕迹。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记不记得自己的父母?”   霍长宁轻轻摇头:“打我有意识起,在我身边的就只有我师父,她一直把我养到这么大。”   “你师父对你好吗?”他问。   “她对我可凶了。”霍长宁皱了皱鼻子,语气中带着些不满,停顿片刻后,她又继续说道:“倒也不是一直这么凶,一开始对我还是挺好的。”   时煊修长干净的手轻抚上她头顶,替她理顺了毛躁的发,笑着问道:“你是怎么惹她生气了,她对你这么凶。”   “才不是呢!”霍长宁转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委屈,她瘪了瘪嘴说道:“她把我养大,我很感激她,后来我看见人族那些小孩都管养他们长大的人叫妈妈,那天回去我叫了她一声妈妈,然后她就凶我,对我也越来越严厉了。我即使错了,那我改还不行吗?凶什么凶!”   听到这里,时煊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他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嘴角的弧度也逐渐褪去,低头看见小姑娘委屈得两眼通红,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低语道:“那她真是...非常不讲道理。” 第49章   夜深了,时煊悄无声息地从客卧退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已经睡熟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看上去格外静谧。   时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再一回头便撞进了一个宽大柔软的怀抱里——姚沛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   “她睡着了?”姚沛舟问。   时煊应了一声:“小孩子嘛,这个点早该困了。”   “为什么祁舒阳要她来找我?”   姚沛舟这话一出,时煊有些惊讶,他先是侧过头看了对方一眼,之后边走边问:“你知道是他?”   “没有别人了。”姚沛舟回答:“除了他,谁会在那种情况下能雇人待在赵远希身边。他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时煊打了个哈欠,进了屋子后直接拉开被子躺进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下次见面再问问他呗,反正他还会来找你的。”   然而他并不是真的困了,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思考自他重生以后所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前两天在档案室里,他特意翻阅过特案处最近几年的案件卷宗,这频次很明显不对,今年比以往无论那年的频率都要高,就像是有人把这一系列串联起来推到了他们面前。   先是桑海,柏木私立高中里有人告诉沈新辞如何使用姑射阵最后吞噬他所有修为、然后教萧郁用活死人祭耗尽校领导们心头血以及最后事情败露不得不将他俩射杀。   还有那个借助男学生尸体引导他往下查的少年,他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随后是沧泉山,通过喻青枫卖给赵远希纯狐氏的阴牌,教赵远希以鲜血献祭,险些酿成大祸。白绣被杀真的只是因为当时是诛杀她的最佳时机,所以才擅自行动吗?薛致远的停职审查结果还得等到下周一,目前犹未可知。   再然后就是松平,有人想趁盛尧渡劫置他于死地。先是破坏了他当年下的封印,放出他的仇家,随后又引费景行过去采风,想要以他作为筹码,逼迫盛尧就范,那么为什么一定要盛尧死呢?   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必须从盛尧身上才能获得的。   还有和那个人看似联手的三尾黑狐霍知眠,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她到底为什么而来,又为什么会甘愿被他人驱使。   而这一切,又和五年前的桑泽山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时煊缓缓闭上眼睛,有些画面便逐渐清晰,连带着某些痛感一起以铺天盖地之势而来,将他迅速吞没。   相柳身上浑浊的气息,带着血腥味的风,以身献祭时那锥心刺骨的痛感,每一样都在此时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当年把这件案子拿到他面前的人是孟栩,棠遇霜的情报上说是个普通的蛇族为了修炼在岭川地界作乱,当地接连有孩童失踪。按规矩,事关未成年一律规划到一组,理应是整组人员出动,按计划行事。   可为什么最终出现在那里的只有他一个人?   时煊努力回想了一下,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仿佛拉链卡在了某个位置,无论如何都推动不了。   夜深了,小人鱼这副娇弱的身躯根本扛不住熬夜这样的行为,想着想着时煊便开始犯困。姚沛舟总是习惯在躺下后把人捞进怀里,当然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多余举动,仿佛刚刚在电梯里打得火热的不是他俩。   也许是一种心照不宣,在被霍长宁撞破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那个头脑发热、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被夺命连环call吵醒了,彻底破坏了时煊周末双休要睡到自然醒的大计。他不耐烦地冲正在讲电话的姚沛舟砸过去一个枕头,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就从姚沛舟和电话那头的对话里捕捉到了关键词。   乔绾,死亡,薛致远......   时煊猛地睁开眼,原本惺忪的睡眼在此刻变得异常明亮。乔绾在周五下班之前还是什么都没交代的状态,如今就宣告死亡,犯人死在了特案处的牢里,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处里有内鬼。   而这个“鬼”早在这之前就已经被怀疑,甚至停职接受调查了。   这分明就是幕后之人的一颗弃子,如今正大光明地摆在众人面前给他们看。   时煊抬头看了姚沛舟一眼,他站在窗边,手里捏着时煊刚刚砸过去的那个枕头,在晨曦中表情显得有些凝重:“我马上过来,你把叶听澜给我看住了,别让他胡闹。”   听这语气,时煊大概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能真正让叶听澜乖乖待着不胡闹的,也就只有跟在他身边将近五千年的钟浮玉了。   周末的特案处要比平时安静很多,作为标准的周末双休事业单位,除非情况相当特殊否则一般不会有人周末到处里来。当然,还是会安排人执勤的,以备不时之需。   时煊一进门,就看见了愁云惨淡的棠遇霜,这人印堂发黑,一脸倒了血霉的表情,不用多问这周末那个倒霉催的值班负责人一定是他了。   要说棠遇霜有多非呢?也就比查案总是召唤不出地灵的叶听澜好那么一点儿。   过去他在情报组的时候,每次摇骰子决定任务分配的时候他必然能抽中最难的那一项调查;后勤以抽签方式决定谁去收尾的时候,十次有八次他是那个短签;单位过年前拿活动经费搞抽奖,每年都是陪跑,唯一有一年江珣看不过去了把中奖率提到了百分百,他老人家才中了有生之年的第一个奖。   一袋洗衣粉——   经费有限,中奖率一高,质量就得下降。   “卧槽,我就拿了个外卖的功夫,真的!”棠遇霜手里还捧着一盒炸鸡,出事到现在他根本都没来得及拆封,这会儿已经有些凉了。他看见姚沛舟进门,就跟看见亲人似的热泪盈眶地迎上去,还没开口就被姚沛舟伸手制止了。   姚沛舟边走边说:“吃你的炸鸡去,别说话。”   随后马不停蹄地闯过走廊上了楼,朝凌庭柯的办公室走去。时煊站在楼梯口朝上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没跟上去,他转回到棠遇霜身边,顺走了最上面那块沾满酱汁的大鸡腿,咬下一大口,开口问道:   “所以,乔绾是怎么死的?”   “你......”棠遇霜心疼地看着他手里那根肉质鲜美、健硕无比的大鸡腿,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口。   如果这不是小楚!他一定要发飙揍人了!   特案处的监狱牢不可摧,进去以后就很难再出来,当然被关进这个里面的一般情况下也不可能再出来了。它位于地底五十米,由凌庭柯亲自封印,犯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哪怕只是米粒大小的灵力波动。   这也是凌庭柯尽管能力卓绝、修为境界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但只能作为处长镇守后方,绝不可能出现在外勤现场的原因,因为困在特案处正下方的那些凶神恶煞需要他镇压,他离开太久或者太远,封印极有可能松动,后果无法估量。   乔绾更是如此——   凌庭柯感应到灵力波动的那一瞬间就迅速赶到了现场,只可惜那时乔绾已经断气了,化作原型倒在封印里,另一头倒下的是薛致远,他被青龙封印震伤,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薛致远呢?”姚沛舟冷着脸问。   凌庭柯回答:“死了。”   “死了?”姚沛舟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神色凝重,继续问道:“他明明在停职审查期,为什么会进入地牢?”   停职期间是会上交所有证件的,除了大厅和会议室,其他部门根本去不了,更何况是机关重重的特案处地牢。   听到这话,凌庭柯的表情也变得非常严肃,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姚沛舟,然后说道:“他偷拿了叶听澜的证件,而这一份是他的审查结果。”   凌庭柯一边说着一边将材料递给姚沛舟,后者接过后伸手翻开扉页,越往后看表情就越凝重。审查是由局里的人做的,细致入微地将薛致远至进入特案处至今的所有事宜做了份汇总,事无巨细。   看表面,薛致远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份报告最终呈现的结果是他是清白的;但这才是问题所在,他既然能够成功躲过局里的审查,又为什么还要冒险杀乔绾彻底暴露自己。   姚沛舟看完后将这叠废纸扔在办公桌上,问凌庭柯道:“为什么?他既然躲过了审查,为什么急着暴露自己?”   “谁也不确定你们能不能从乔绾的口中问出什么东西。”凌庭柯双手环抱在胸前,仰起头看向姚沛舟,继续说道:“而他已经险些暴露了,与其在特案处提心吊胆继续作内鬼,不如让他干脆做一枚弃子。”   一盒炸鸡见底,棠遇霜嗦着手指头上的酱汁意犹未尽,眯着眼睛感叹:“所以啊,信错了人是真的致命,你看叶听澜,他那么信任薛致远,到头来呢,这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叶听澜人呢?”时煊问道。   棠遇霜指了指二楼,说:“楼上呢,和江副在一块,打击挺大的,要不是钟浮玉哄着,怕是连特案处都被他掀翻了。”   叶听澜这个人不光表面上是个小孩子,内心深处也有那么点儿稚气未脱,偶尔会有很多成年人无法理解的脑回路;在对待他的组员上尤其如此,他为了维护薛致远,甚至不惜因此跟姚沛舟大吵一架。   而薛致远,一方面曾为了保护叶听澜险些丧命;另一方面又彻底辜负了后者的期待,甚至利用这份长年累月建立起来的信任盗取了叶听澜的证件,杀死了原本应该继续接受审讯的乔绾。   时煊疑惑地眯起双眼,如同喃喃自语般问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明明顺利通过了调查,可以继续在处里埋伏下去,还可以利用叶听澜做更多的事情。”   “哎———”棠遇霜长长叹出一口气,打开可乐罐子灌了一大口,然后继续说道:“当年我误传了情报也停职接受过调查,之后呢被调到了后勤,也许是因为他怕自己会被调离原岗?”   “这样吗?”时煊半信半疑,他抬头看了棠遇霜一眼,既然对方把话题转移到了当年的事情上,他就正好顺水推舟问一句,也不至于被怀疑:   “霜哥,当年你为什么会误传情报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吗?”棠遇霜沉吟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现在想想,当年的我可能是中了幻术,不然怎么会认不出相柳呢?这件事情我查了这么多年,一点毛都没摸着,完全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你到现在还在查?”时煊问他。   棠遇霜轻轻点了下头:“我翻遍了整个藏书室,古往今来,精通幻术到这个程度的人不多。有的已经不在世间了,有的极少现世,例如开明兽,上一次有文字记载还是千年前,此后从未有现世记载。”   “也许还有。”时煊说道:“只是并没有相关记载。”   “你说的也有道理.....”棠遇霜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后他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的确有可能是那只狐狸自个儿欠下的私人恩怨,风流债什么的,别人来寻仇,那我就真的无从查起了。”   时煊:“.........”天地良心,他没有欠过这种债! 第50章   叶听澜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周身萦绕着阵阵金光,上面满是钟浮玉的印记。他紧紧捏着手里刚拿回来的证件,那上面还沾着薛致远的血,看上去格外刺眼。   “你松开,我已经冷静好了。”叶听澜抬头看向沙发那头坐着的钟浮玉说道。   钟浮玉没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江珣,后者翘着二郎腿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正低头看得起劲。阳光落在他的头顶,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使得原本苍白的脸色稍显生机。   “你看他做什么!”叶听澜一下子就火了,他动弹不得,只能拿眼睛去瞪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钟浮玉!我才是你的上司!”   “我知道。”钟浮玉回答,他看向叶听澜,眸光柔和:“正因如此,我现在才不能放你出去。”   叶听澜只能干瞪眼,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也许是因为他的长相太嫩了,看不出愤怒反而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他捏紧手里的证件,冲人咬牙切齿:“我要把你踢出组!”   “那也不能放你出去。”钟浮玉的表情很坚决,直接别过头去不看叶听澜了。坐在一旁的江珣对这一切仿佛置若罔闻,只是低头一页页翻过手里的书,时不时地手握成拳放到唇边咳嗽几声。   作为特案处最擅长跟人打交道、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的专家,江珣的高情商是有目共睹的,他可以不着痕迹地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当,细致入微的照顾到每个人的不同性格,除了身体素质实在太差出不了外勤,其他地方几乎无从挑剔。   叶听澜见钟浮玉那边说不通,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江珣,开口道:“江珣!你让他放开我,我现在真的很冷静!”   江珣被点了名,终于把目光从书移到了叶听澜身上,他表现出些许为难:“听澜,这件事情就交给他们去处理吧。”   “你怎么也......”对上江珣柔和的眉眼,见人冲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叶听澜终于泄气了,他靠坐回沙发上,闭着眼睛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清晨的阳光打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他穿着短袖和背带裤,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比此前更加瘦小了。   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叶听澜还在床上没起来,难得周末正打算翻身睡个懒觉,就被凌庭柯一句传音震醒了。他浑浑噩噩地下了床,在整个家里翻箱倒柜,家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最终他攥着钟浮玉的胳膊,问他:   “你是不是把我的证件藏起来了?”   “没有。”钟浮玉一脸镇定地摇了摇头,掌心覆盖着叶听澜的手,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在不停发抖。   薛致远停职整整三个月,在此期间叶听澜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得那么镇定自若,仿佛在心里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答案,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虽说审查结果是下周一公示,但其实早就已经交到了凌庭柯手里,因此周五晚上薛致远到家中做客时就已经知道审查是合格的。   当晚,叶听澜食欲比之前好了很多,就连睡眠质量上来了。他本就比其他人消耗要大,一旦营养跟不上,整个人都小了一圈。钟浮玉还盘算着最近几天要把他的亏空全部补起来,没想到才过了一晚上事情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那我的证件呢?我的通行证呢?!”叶听澜变得有些狂躁不安,他反手按住了钟浮玉,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里。   “听澜,你冷静一点。”钟浮玉完全不在意手背的刺痛,柔声开口安慰道:“我们先去处里,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误会,他们赶到时,薛致远已经躺在地牢的结界外奄奄一息,不远处躺着的是乔绾的尸体,后者已经咽气了。   青龙封印所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即使有治疗术再高明的神兽在场,也无法将它根治,更何况薛致远那时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仿佛完成了这一次任务就准备直接赴死。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叶听澜拽着他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拖起来。一米四不到的小正太拽着一个一米八大高个儿的成年男人,这画面看上去有些诡异,但谁也不会在此时纠结它是不是合理。   叶听澜不停摇晃着薛致远的身体,后者气若游丝,连唇角的血都没有力气擦掉,他冲着叶听澜扬了扬嘴角,笑容苍白无力:“别问了...对不起。”   “我不是要听你道歉!”叶听澜咬紧牙关瞪圆了眼睛,他望着眼前这个人,脑海里浮现的是过往所有相处的经历,从初识到共事,再到彻底成为一个完整的团队,他无法将眼前这人和记忆中的薛致远联系到一起。   一百年前,薛致远跟他一起出外勤,那是他近百年来经历过的最凶险的一次,他险些被魔化的毕方打散魂魄,是薛致远拼死把他从无尽之渊里背出来,前者遍体鳞伤、浑身的经脉都被震碎了,毕方的火烧得他浑身皮肤溃烂,有些地方的伤口深可见骨。   而后,薛致远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年。   “没有别的了,我什么也不想说。”薛致远冲他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些冷漠。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说话!你给我解释!解释啊!”叶听澜固执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他紧紧攥着薛致远的衣领,表情凝重:“快点!你解释给我听!不,应该...应该是给凌庭柯听!我信你,我信你的!”   随后,他看见薛致远又冲他摇了摇头。   他想要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寻到安慰和解释,哪怕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然而对方仿佛猜到他的心思一般,不仅没有遂他的愿,反而将他一把推进了冰冷深渊。   “从一开始,我就另有目的...”薛致远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叶听澜说道:“叶听澜,当年拼死救你,是因为......”   然而时间不等人,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说完这句话了,戏剧化地卡在了这里后,薛致远微弱的呼吸戛然而止,手自然垂落,原本握在掌心里的证件随之落地。   叶听澜呆呆地看着薛致远逐渐化作原型,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于昏暗的地牢里。青龙封印在他脸上勾勒出冰冷的轮廓,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神里的光逐渐褪去。   “当年毕方的事件?”   檀斯年听完,表情中多了一丝疑惑,他抬头看了“楚遇”一眼,随后还是手一挥,身前是一片深色荧光,那是情报组这些年来建立起的情报数据网。   只见他隔空一抓,手里便多了一本厚厚的资料。指腹摩挲过纸的边缘,然后精准找到了相关记载,径直翻到了那一页,递给了时煊。   “谢谢。”时煊伸手接过,低头仔细研究起来。   一旁站着的棠遇霜非常不解,一边嗑瓜子一边问他:“这案子...还有什么好查的吗?都结案多少年了。”   “叶听澜为什么会这么信任薛致远,哪怕对方停职接受调查也不会对他存有戒心?”时煊一目十行地看着结案报告,目光停留在第二段的案情描述上。   棠遇霜无声地做了个哦的口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为舍身相救……”   扶安山,无名业火自山北起,以燎原之势燃遍整个扶安山系,有人说那是凤凰涅槃转世,也有人说那是创世神降下的天罚。叶听澜奉命带三组前往,在情报组根本无法深入收集情报的情况下摸着石头过河。   玄武与毕方大战数百回合,毕方神力暴走,三组死伤惨重。最后还是江珣赶到,以朱雀之灵镇压,才平息这场险些灭世的霍乱。   而江珣因此元神受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凤凰涅槃后已千年不曾现世,百鸟无主,唯有朱雀能压制这些神鸟。   “如果这一切都是个圈套呢?”时煊抬头看着棠遇霜,问道:“如果当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薛致远成为叶听澜的心腹,进而成为打入外勤三组的一枚钉子呢?”   “你这么一说......”棠遇霜微微眯起眼,与身边站着的檀斯年对视一眼,随后开口说道:“那件事情发生之前,薛致远这个人在外勤...不对,在整个特案处几乎都是个隐形人的状态。”   这一点时煊是知道的,毕竟那时他还是外勤一组的组长,处在整个特案处仅次于处长副处长的巅峰位置;当时,三组的存在感本身就不强,更何况是三组下面一个沉默寡言的组员。   可那件事情以后,这个人便脱颖而出了。   那天,叶听澜背着浑身是血的他从无尽之渊里出来,谁也没料到下到深渊里第一个找到叶听澜的竟然是他而不是钟浮玉。自那以后,薛致远在三组开始有了姓名,成了仅次于副组长钟浮玉的人物。   叶听澜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也非常讲义气。   “也就是说,有人利用了叶听澜的性格,在百年前就埋下伏笔?”檀斯年说完,连自己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太可怕了。”棠遇霜喃喃自语般说道:“你这么说,意思是有人早在百年前就盯上了我们,且对我们每个人几乎都了如指掌,那么......”   他突然顿住了,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抬头看了檀斯年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时煊,昔日总是带着懒散随意的双眸像是突然沉入了黑暗之中,变得格外深邃。   随后,他匆匆忙忙离开了情报组办公室。   时煊和檀斯年跟在他后头,见他一路往前走,直接到了二楼最里间敲了敲处长办公室的门,随后也不等里面的人回应,直接打开了房门。   “凌老板!”棠遇霜的表情很严肃,严肃到办公室里的凌庭柯和姚沛舟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庭柯抬头看他:“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棠遇霜站在他们面前,手紧捏成拳,表情比平时都要认真,他顿了顿,在鸦雀无声的处长办公室里投下了一枚硬核炸弹:   “当年桑泽山,为什么会情报有误。”   凌庭柯的表情慢慢有了变化,他抬头看向棠遇霜,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进门的檀斯年和“楚遇”,似乎在确定这人是不是喝多了胡言乱语。   比他率先一步做出反应的是沙发另一头的姚沛舟,时煊注意到后者的手正紧紧捏着沙发扶手,青筋凸起,骨节分明,正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姚沛舟问他:“你确定?这件事情你查了整整五年都没有进展。”   “那是因为,我方向错了。”棠遇霜说:“当年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情报出错,才导致时煊......但如果,如果我的情报没错呢?我调查的结果就是这样,作乱的就是那只小妖呢?”   那么当年就是有人故意把时煊引向了另一边,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有来无回。   站在一旁的、此刻藏在小人鱼身体里的时煊表情凝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这里,听他们重新讲述当年的自己是如何神形俱损的,这感觉实在是有些微妙。   “依据呢?”凌庭柯问他:“还是说这只是你的突发奇想?”   “我......”棠遇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说道:“因为当年,情报组人手短缺,曾经把薛致远借调过一阵。”   凌庭柯微眯起眼,努力回忆了一下,随后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我亲自找江副申请的,当时的一组二组根本不可能给我们支援人力,于是就去找了三组。”棠遇霜回答。   听到这里,凌庭柯心中了然,人事调动一般都是由江珣负责,他向来不过问,所以即使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棠遇霜继续说:“当时三组相对清闲,就把薛致远借调过来了,大概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因为这个事情发生在桑泽山那件事情之前大半年,我根本就没往上面想。”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姚沛舟开口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时煊总觉得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向了自己这边,那双眼仿佛透过“楚遇”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第51章   “棠遇霜——!!!”   叶听澜的怒吼声传入房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走廊上,冲进来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叶听澜已经拽着对方的衣领把他按在沙发上了。   “现在人死了,你是不是可以把所有事情往他身上加了?”叶听澜目光逼视着他,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叶听澜!”凌庭柯低喝了一声。   然而叶听澜根本听不进去,他紧紧攥着棠遇霜的衣领,问他:“死人是不会开口辩解的,所以就尽情地把脏水往他身上泼?你自己的失误、自己的无能都全部推给别人?”   棠遇霜瞪圆了眼睛,仿佛被人戳中了心里最柔软、最隐秘的位置,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现在也已经死了,可他不是你拿来推卸责任的工具!”叶听澜仿佛完全看不到他的僵硬,每一句都步步紧逼:“查了五年,没有任何音讯,现在终于编好理由了?想好借口了?可以没有任何顾虑......”   他还没说完,倒是先被“楚遇”一把拽住衣领给提了起来,后者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扔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众目睽睽之下,昔日乖巧可爱、人畜无害的小人鱼“楚遇”仿佛换了个人,他眼神冷漠、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猝不及防扔进沙发角落里的叶听澜,开口问道:“你觉得他在推卸责任?”   “难道不是吗?”叶听澜一把拨开了上前的钟浮玉,目光炯炯地看着棠遇霜,语气充满不屑:“真小人行为!”   时煊冷笑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叶听澜和棠遇霜之间,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把自己识人不清、错信薛致远的过失推卸给棠遇霜?他如果是真小人,你不就是伪君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过去那个胆小怕生只敢拽着姚沛舟的衣袖走哪儿跟哪儿的小人鱼“楚遇”如今竟然敢跟叶听澜这样公开叫板,甚至把对方逼得无话可说。   叶听澜更是反应过来,“楚遇”如今的口才已经能好到可以跟他对线,他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开口质问:“你知道什么?你才来这里多久?当年的事情究竟是谁的责任他心里最清楚!”   “够了!”凌庭柯终于忍到了极限,爆发出一句怒斥:“谁准你们给他解封的!我说没说过等我过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身后跟着进来的江珣跟钟浮玉,表情里责怪意味分明。   “是我自己挣脱的!”叶听澜没好气道:“有什么问题,我自己承担!”   凌庭柯额前青筋直跳,他没忍住,问道:“你当你是黑社会吗?现在动不动跳出来给人顶雷?”   此时,整个处长办公室里聚集了处里所有的主要负责人,除了每年年终的总结大会,几乎就没有人来的这么全的时候,要不是今天是周末处里没人上班,恐怕整栋楼都能因此而胆战心惊。   毕竟神仙打架的时候,最倒霉的往往还是下面那些凡人。   最终散场还是迫于凌庭柯身为处长的威压,强制性让人把“惹事头子”叶听澜带回去反省并且要求他在反省期间写出五千字检讨书,以此表达对同事的歉意和自己冲动的深刻检讨。   虽然,最后这项工作可能会是钟浮玉代劳。   至于薛致远这件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了。他的个人经历都明明白白写在档案组的资料库里,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简洁明了,找不出破绽。   叶听澜把他的所有东西都从三组办公室里拖走了,谁也不知道他打算把那些东西怎么处理,即使他不拿走后勤组也会将它们全部处理掉。   姚沛舟拉着时煊出门时,后者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了,棠遇霜跟在他们后面出门,一路上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与平时那个叽叽喳喳的话唠判若两人。   直到行至大门口,姚沛舟才停下来回头去看他:“你去哪儿?送你。”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棠遇霜摇头拒绝了,随后绕过挡在他前面的两个人朝着大门口走去。日落时分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他的衬衣衣角,使得他看上去身形格外单薄。   姚沛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才拉开车门坐驾驶席,跟一旁的时煊说道:“走吧,回家。”   难得一个周末双休,竟然把一整天的时间都浪费在处里了,光是想想都让人浑身难受——关键是还没有加班费。   “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时煊一边给自己扣上安全带,一边若有所思道。   半个小时以后,时煊就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客厅里,堆成山的奶茶烧烤蛋糕火锅外卖包装盒几乎将坐在沙发上看综艺的霍长宁淹没,也不知道这小小个子的姑娘家家怎么这么能吃,每一个盒子都是空的。   这年头,越是看上去年纪小的胃口就越大吗?   “你们还知道回来?”霍长宁一边嘬着指头上的炸鸡辣酱,一边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们:“不知道家里还有个未成年女孩嗷嗷待哺吗?就不怕我饿死吗?”   姚沛舟的表情相当冷漠,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沙发靠垫,相当不容易地在沙发角落里寻了个地儿坐下,说道:“外卖叫的挺利索,我看你也饿不死。”   “那也是我自己凭本事叫的!”霍长宁回答得理直气壮,她的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那个人,在其他人对他赞不绝口的时候非常鄙夷地撇了撇嘴。   时煊循声看去,电视里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自诩相当繁忙、档期永远排满的十八线小明星祁舒阳;当然如今这人已经熬出头,成了当红炸子鸡。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时煊望着电视里永远站在C位的祁舒阳,发出了一句感叹:“当初他在《蜀仙缘》剧组的待遇,跟这可完全不能比,也不知道他当时片酬才几个钱。”   “穷得很!”霍长宁一拍大腿,冲电视里的祁舒阳扬了扬下巴,语气里难掩嘲笑:“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揭不开锅,就没见过比他还穷的明星了!”   “不会吧?这你都知道?”时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仿佛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   “那可不,”霍长宁得意地笑了,翘着二郎腿小脚丫子不停转悠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开口说道:“他差点儿就没给我结工资,幸好我........”   炫耀戛然而止,小狐狸保持着张着嘴的口型机械地转过头,看着面带微笑坐在她身边的“大狐狸”,尴尬地眨了眨眼。   时煊扬起嘴角,语气温和:“结工资?”   套小姑娘的话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这事儿吧——”霍长宁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单纯无害的笑容:“说来话长。”   清吧里的灯光稍有些昏暗暧昧,蓝调音乐源源不断地从唱片机里传来,催生出几分微醺意味。调酒师摇晃着手里的调酒杯,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随后从那一排酒杯架子上取出了一支细长的酒杯将调好的鸡尾酒倒进去,鸡尾酒的颜色分成了好几层,最后在那上面点缀了一片薄荷叶。   “先生,您的酒。”调酒师面无表情地把酒递到棠遇霜手边,声音清冷且富有磁性。   “哦...谢谢。”棠遇霜接过酒,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他低头看着手里这杯蓝绿色的酒,努力睁开那双有些迷糊的眼,直接把这杯鸡尾酒喝空了。   冰块与薄荷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他感觉太阳穴都快被这过分清凉的感觉刺激到爆炸了,缓了好久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吧台里正在擦杯子的调酒师。   “我说,你这酒怎么这么刺激?你是给我喝的清凉油吗?”棠遇霜瞪着他,表情相当不满。   这调酒师拥有一双相当漂亮的手,白皙,手指修长,关节分明,擦杯子的动作像是艺术表演,能让人目不转睛地盯上好一会儿。吧台的灯光相对明亮,头顶那盏灯正好将他笼罩住,整张脸轮廓分明。   闻言,他抬头看了棠遇霜一眼,表情冷漠:“你喝太快了。”   “什么玩意儿?”棠遇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敲了敲桌子,说道:“喝酒!不就是得一口闷?你当我品茶呢?”   声音有点大,一下子就吸引了原本分散坐在酒吧里的其他顾客。清吧环境相对温和寂静,有一点大动静就能吸引周遭所有人的目光,更何况是棠遇霜这种不算和谐的动静。   原本坐在距离棠遇霜不远处的另一个顾客已经不动声色地把座位往旁边挪了挪,打量这个衣着得体、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时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虽然五分钟前他还在思考要不要搭个讪。   然而棠遇霜可没有考虑这么多,他敲了敲喝空的杯子,对调酒师说道:“再来一杯,别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就要酒!”   也许是第一次碰见这么没有品味的土鳖,调酒师在转身时脸色相当凝重,但仍然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和教养,伸手拿了一只酒杯往里面吨吨吨地倒了一大杯酒,往他面前一放:   “喝吧。”   “这还差不多。”棠遇霜默默地嘀咕了一句,随后端起那满满一大杯的酒咕噜咕噜全部喝下去了。   旁边几位看得两眼发直,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一般情况下,不太会有人在清吧这种注重情调和意境的地方这么大口喝酒,又不是路边摊买醉。   这调酒师很明显是在报复这傻缺青年白白浪费自个儿心血。   当然,如果周令殊知道自己之后会经历什么样的痛苦折磨,他就一定不会把五十度的威士忌当成白开水倒给这位酒量酒品都不怎么样的二傻子喝。   “别扒拉我!”棠遇霜像一条八爪鱼整个人都挂在人身上,面对周令殊好几次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弄下来的行为表达了充分地不满,整个人贴得更紧了。   周令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在自己的衬衣领子上印下几个黑黢黢的掌印,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有损修养的事情。   他认命地拖着棠遇霜,好几次想要伸手拦一辆出租把人塞进去,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夜渐渐深了,马路上的来往车辆也越来越少,他四处打量了一番,艰难地挪到了酒吧门外的小长椅上,将人一把从身上拽下来扔在了椅子上。   随后,他看了一眼睡得四仰八叉、毫无防备之心的棠遇霜,整理好自己褶皱的衬衣,长腿一迈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他开着车从停车场驶出,不经意往长椅上撇了一眼。不看倒还好,这一看就发现几个看上去相当不入流的社会青年围着长椅上的棠遇霜,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酒吧一条街,到处都是“捡尸人”。   像棠遇霜这样长相清秀、这会儿又睡得毫无防备的落单青年,很容易成为他们的目标,更何况这间酒吧的性质相对特殊。   车停在了路边,周令殊面无表情地盯着被两个人架起来拖着往路口走的棠遇霜,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他盯着一行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认命地叹出一口气,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第52章   暴雨天的周一,被雨水冲刷的早高峰让今天特案处迟到的人数陡增,人挤人地等在打卡机面前打卡签到,轮到岑泽霖时数字已经从九点半跳转到了三十一。他打了个哈欠转过头去看跟在他身后的棠遇霜,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别打了,超过半小时了,打了也没用了。”   作为一个相当人性化的事业单位,特案处的考勤记录里明确规定——“每个月有三次机会,只要迟到不超过半小时,九点半之前打卡还是算全勤的。但如果超过半小时了,那么这个全勤就算泡汤,因此现在他们打没打卡性质都一样了。   棠遇霜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办公室那边走,似乎对自己今天迟到这件事情毫不在意。   这并不符合他的人设,毕竟他是一个抠门儿到加班费必须精确到分钟进账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因为一分钟误差损失整整三百块大洋!   岑泽霖觉得奇怪,一脸狐疑地跟上去,凑近了一看,发现这人顶着两个巨大无比的黑眼圈,眼袋比眼睛还大,登时吓了一跳。   他一把将人按住,满脸关切地询问:“霜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啥事没有。”棠遇霜摆了摆手,比窗外阴沉着的天显得还要丧一些,随后继续顶着他那张惨白的脸推开了后勤组办公室的门。   后勤组的其他人都已经来了,完全心不在焉的棠遇霜含糊地说了一声早,像是行尸走肉朝着自己专属的办公室游魂一般飘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咚地一声撞上了办公室的玻璃门。   “嘶——”他疼得蹲下来捂着脑门儿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勉强清醒了一些,一转头发现后勤组众人正用怜惜又疑惑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在关爱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弱智。   跟在他后面进了后勤组大门的岑泽霖一脸无语,跟一旁站着的时煊咬耳朵:“有鬼,绝对有鬼,棠遇霜是不是撞鬼了?”   棠遇霜也不知道是怎么听见这句话的,他抬起头,脑门通红,眼神迷离,冲着岑泽霖缓缓一点头,干巴巴地说道:“你说的对,我真是遇到鬼了。”   八卦时间到——   众人互相对视,交换了彼此的意见,配合默契地搬好小板凳围坐在棠遇霜身边,听他开始自己的表演。   “你的意思是,你要送她去上麓山书院?”凌庭柯端着一杯咖啡,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姚沛舟,仿佛对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然而后者却不以为意,只是轻轻一点头,回答:“是,我已经联系好了。”   “她为什么会来找你?霍知眠到底想干什么?她到底是不是霍知眠和泊舟的孩子?”凌庭柯问道。   “我非常确定,她是。”姚沛舟的语气异常坚定,说话间调整了一下坐姿,与对面的凌庭柯四目相对:“我不知道霍知眠想干什么,她一直以孩子的师父自居,从来不允许霍长宁叫她妈妈。况且她一直和我们最近接手的这几起案件有关,所以我也不想让孩子继续跟在她身边了。”   凌庭柯仍旧保持怀疑:“可这孩子修行不足五百年,而泊舟离开已有八千年了。”   “我知道,可我真的确定,她一定是泊舟的孩子。”姚沛舟说道。   麓山书院专门针对人族以外的学生开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统一管束。特案处里有些已婚已孕的组员就把孩子放在那里寄宿,这所学校常年有防护结界笼罩,外人想要进去难于登天。   这些修成人形的异族孩子想要偷偷溜出去,也几乎是没有可能的;把霍长宁送进去的的确确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能保证她短期内不会到处乱跑。   凌庭柯又问:“那这孩子跟祁舒阳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据她自己说,她离家出走后太饿了,盯着路边的烧烤摊发呆,打算趁人不注意偷偷抢了做晚餐,还没行动就被人逮住了,那个人就是祁舒阳。”姚沛舟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   “祁舒阳这个人......有点问题,但我说不上来。”   “至少他暂时没有明确的恶意,就别去管他了。”凌庭柯放下咖啡杯,回头看向窗外,瓢泼大雨冲刷着这座城,风雨飘摇,远处的建筑都被笼罩在烟雾缭绕之中,完全看不清楚。   他的眼眸深邃,表情凝重,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不好的预感了,沛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五千年前。”   五千年前——   姚沛舟回忆起那个遥远的时间节点,一股寒意油然而生。那是创世以来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也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过往,如果这段过往即将卷土重来,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将这一切扼杀于摇篮。   “不会有事的,是你多虑。”姚沛舟说道。   凌庭柯一颔首:“但愿吧。”   “对了,泽霖最近怎么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姚沛舟问。   凌庭柯顿了顿,神情凝重:“他不肯说,于是我趁他睡着时进入了他的识海,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过去,始终不肯往前迈一步。”   “这怎么可能?”姚沛舟狐疑道:“他明明早就迈过了这道坎,你我都清楚。”   “可盘古斧还在他体内。”凌庭柯的语气加重了一些,握着咖啡杯的手也也随之加重了力气:“他一天不愿意取出来,一天就存在隐患,就像是埋在他身体里的炸弹。”   “深水炸弹?!”岑泽霖的声音有些夸张,他来来回回将面如土色的棠遇霜打量了好几遍,没忍住砸了砸嘴发出感叹:“没看出来啊霜哥,有点东西。”   棠遇霜一摆手:“别!别讽刺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乱喝酒了!”   “喝酒也不是不行,但是得去对地方。”时煊没忍住插话道:“怎么能去到gay吧呢?霜哥,你不知道那地方是干嘛的吗?”   棠遇霜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要是知道那是gay吧,我还能进去?我一睁眼,人都傻了!这是谁家啊?我怎么睡这儿了?这也就算了,我身边怎么还躺着一个男人啊?这叫什么事儿!现在国产肥皂剧都不兴这个了好吗?!”   “然后呢?”岑泽霖对接下来的部分表现出十足的兴趣,他两眼放光地盯着棠遇霜,继续问道:“你穿衣服了吗?他穿衣服了吗?”   “这就是最离谱的!”棠遇霜拍了拍桌子,语气也加重了些:“我就穿了条裤衩子!可他居然穿戴整齐!这人——什么毛病!”   “......你很失望?”岑泽霖问他。   棠遇霜正色道:“我没有。”   “那你在痛斥什么?”岑泽霖继续逼问:“听你这意思,我觉得你对他这样的君子行为相当失望。”   “我呸!什么君子!他有病!”棠遇霜相当不屑地怒斥道,忍无可忍向所有人陈述了自己周日一整天的惨痛经历:“他一整天都跟着我,我走哪儿他跟哪儿!这也就算了,他竟然还要求我昨天晚上去他家里住!凭什么?我不去,死都不去!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变态竟然弄到了我家的住址,堵在我家门口!什么玩意儿?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冯颜颜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来劲了,她咬着豆浆吸管凑上来,冲棠遇霜挤眉弄眼:“霜哥,走桃花运了呀?还是个帅哥呢!”   “桃什么桃,就是他有病!”棠遇霜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将人哎呦一声拍坐了回去。   岑泽霖又问:“所以呢,你让他进门了吗?”   “咳!”棠遇霜咳嗽了一声,表情稍有些不自然,停顿了一下后说道:“进了,老在门口堵着像什么话,邻居都看着呢,丢人。”   众人一副“我们都懂,不用解释”的表情,令棠遇霜感到十分头疼。但只有时煊仿佛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的细节,在听他描述时脸色颇有些凝重。   “他为什么要跟着你,你问过吗?”时煊开口问道。   “鬼知道!”棠遇霜翻了个白眼。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突然有这么个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人刻意接近棠遇霜,实在不得不引人深思。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目的,无论出于哪方面考量都应该调查清楚。   “霜哥,”小人鱼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嘴脸乖巧地叫了一声,在对方目光中继续开口说道:“今天下了班去你家坐会儿好不好,我帮你把把关!”   “.........啊?”棠遇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脑子短路了一阵,重新连接以后只是艰难地蹦出一句话来:“把什么玩意儿?”   等到下班以后,这活动就从“楚遇”单人把关变成了集体行动。棠遇霜看着齐刷刷出现在小区里的三个人,相当无语地开口说道:“您几位......来搞团建来了?”   时煊说要去,混进后勤组摸鱼的岑泽霖也说要去,下班的时候姚沛舟说要去给霍长宁办入学,原本要回家的凌庭柯就被岑泽霖拽上了贼船。   几个人上了电梯,棠遇霜给他们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我先说清楚,我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三居室,又小又穷酸,各位有钱的爸爸贵脚踏贱地,千万不要嫌弃。而且那神经病他有可能今天不在,就是昨天喝多了酒抽风,如果不在,那么你们……”   还没说完,棠遇霜迈出电梯第一眼就看见了靠着他家门口的墙站着的男人,他惊掉了下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周令殊穿着一身西装,显得笔挺有型,他抱臂站在大门口,抬头看向走过来的一行人,表情竟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棠遇霜,临了冷冷吐出两个字:“开门。”   还挺拽,也不知道这是谁家。   直到准备进门时他们才发现这人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包,长方形,棱角分明,看上去还挺重,似乎不太像行李。时煊好奇地瞥了一眼,周令殊却下意识地将包往身后藏了藏,对时煊表现出几分戒备。   八十平米的小居室,一下子容纳了五个大男人,稍微显得有些拥挤,就连沙发都坐不下。   岑泽霖在地毯上席地而坐,跟棠遇霜吐槽:“霜哥,你也该换大房子了,你说说你,好歹是个组长,工资也不低,平时也不用钱,怎么对自己也这么抠门儿呢?”   “你懂什么!”棠遇霜一边任劳任怨地给各位“大佬”斟茶倒水,一边说道:“钱得花在刀刃上,我的钱是要攒着娶老婆的。”   “呵呵...”岑泽霖笑了,目光转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周令殊:“娶老婆?”   棠遇霜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你......”   “闲话就不多说了。”凌庭柯打断了棠遇霜,冰冷的目光投向周令殊,眼神里充满审视:“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周令殊重复了一遍。   “是,目的。”凌庭柯重重地咬字:“我这个弟弟比较单纯,偶尔脑子不太好使,有人突然接近他,我总得问清楚来意。”   棠遇霜:“.........”谁脑子不好使!   特案处的编制属于保密级别比较高的,在普通人面前他们都会稍微隐藏一下身份,就像所有人都称呼处长凌庭柯为凌老板一样。   因此凌庭柯在此时并没有以棠遇霜的上级身份跟人交涉,不着痕迹地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转换为兄弟。   周令殊并不知道其中的关卡,对此也并不关心,开口道:“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   说着,他把自己手边的包打开。漆黑的包里装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檀香木匣子刷了黑漆,上面还有烫金的纹路。时煊定睛一看,觉得这纹路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古代某个国家的图腾。   匣子被他打开了,冰冷的剑光映在他的脸上。众人目光汇集过去,只见匣子里静静躺着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剑身细长,剑柄上雕刻着怪异的纹路,刻了一串晦涩难懂的古文。   “这是......?”棠遇霜几乎看呆了,如果没记错,他好像在书里见过这把剑。   “凶剑——太阴幽荧。”周令殊的眸光冰冷,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或多或少露出了错愕与惊讶。 第53章   相传,四圣兽之上有两仪。太阴幽荧和太阳烛照。至阳之炁与太阳之精化作太阳烛照,至阴之炁与太阴之精化为太阴幽荧。但那只是人族传闻罢了,真正的烛照与幽荧是两把剑,一阴一阳、相辅相成。   幽荧至阴,一现世即为祸人间,因此在千年前就被四圣合力封于不周山脚下,剑灵被损毁后便成了一把死物。   可现在无论怎么看,这把剑都不太像是没有剑灵的死物,通透的剑体泛着令人生寒的光芒,使得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在座的恐怕只有凌庭柯见过太阴幽荧的真身,他低头看了一眼后表情变得相当凝重,看向周令殊时眼神里充满审视:“你到底是谁?”   “周令殊。”后者回答。   “!!!”棠遇霜这下反应过来了,他惊恐万分地指着周令殊,在说出后面的话时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他说:“你是那个前周的第二位皇帝,庆武帝周令殊!?”   周令殊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是。”   时煊一脸无语地跟岑泽霖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联想到了松平县那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蒋云岫,这年头走大街上随随便便都能碰见长生不老的人族吗——且这一位来头不小,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帝。   很显然,他这个回答也震惊到了凌庭柯,后者将他打量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你是人族。”   “也许还是。”周令殊回答:“但我在这人世间活了近千年,不老不死,也算不上正常人了。”   “说重点。”凌庭柯的目光落在太阴幽荧上,他总觉得这把剑有些不同寻常,也不太像昔日里他见过的那一把。   周令殊说:“当年,我与穆王为夺储,斗得你死我活,大战前夕,一方士向他透露了太阴幽荧的封印之地,告诉他唯有唤醒此剑方能成事。他命人挖出了这把剑,但剑灵早就损毁,这剑不过是一把废铁,须得以活物生祭。”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重铸了剑灵,那一战的局势竟然真让他扭转了,我军节节败退,几乎被他逼入绝境。”周令殊眸色一沉,这一瞬他仿佛陷入过往回忆之中,而众人亦随着他眼底的光看见了那段被史书反复记载的曾经。   “可你的那位兄弟没有帝王相,他做不了皇帝。”凌庭柯说道。   岑泽霖惊讶地看着凌庭柯:“你知道?”   “一点点。”凌庭柯回答。   “何止是他,我们都没有。”周令殊摇了摇头:“唯一有帝王相的人,是永王周令知,可他早就死了。”   听到这里,时煊有些疑惑。古代王侯将相有没有帝王之相从来都是天机,一般人根本无从得知,这人又是从何知晓的。   他问道:“你如何得知自己没有帝王相的?”   “我麾下曾有一幕僚,对此略知一二。”周令殊回答道:“那时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觉得这天下就该是我的,为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想出了逆天改命的法子。”   年少气盛、野心勃勃的皇子一心要成大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因此拼了命地想要铲除异己,哪怕这个异己是他的同胞兄弟。   古往今来,但凡与权力相关,都避免不了杀伐与血腥。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之路都是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的。   “他告诉我穆王是有太阴幽荧相助才势如破竹,而他有破解之法。”周令殊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开始解自己的上衣纽扣,众目睽睽之下他解开了衬衣露出一大片结实有力的胸膛。   棠遇霜觉得没眼看,迅速捂住了双眼,在他看来这人就是脑子有病。而其他人却注意到了他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若隐若现地印出一个古老的图腾。   “太阳烛照?”凌庭柯迅速辨认出这图腾是什么东西,问道。   “是残片。”周令殊回答:“雪名真人...就是我那位幕僚说太阳烛照万年前就已经被损毁了,残片散落于九州大地。但它毕竟是上古神器,威力不减,足以压制幽荧之力。”   有太阳烛照的力量支撑,这周令殊才千百年来不老不死。至于前周国运,史书中早就记载详尽,庆王周令殊登基为帝,平乱臣、诛穆王余党,在位三十余载,病重,传位于其子,后驾崩于离宫。   看来史书记载,也并非是真实写照,至少这位病重驾崩的庆武帝周令殊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   “我当年并非病重,而是难以负荷太阳烛照的神力,沉睡了。”周令殊继续说:“一直到十年前才苏醒,发现这世间与往日大不相同。三年前,这把剑不知为何竟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如果没记错,当年太阴幽荧连同穆王的尸首都被我扔进了火海里,早就一同焚毁了。”   “我无数次感受到它想要杀我,可我扔不掉它,每一次将它扔远了,等到回家后发现它仍旧在那里。”周令殊的表情相当凝重,被剑光一照,映出几分森然,他说:“也许是因为我体内的烛照残片,幽荧杀不死我,只能日复一日地折磨我,它趁我在睡梦中时将我带入一个个幻境中,眼睁睁看着我的母亲、姐姐还有舅舅一家死于非命。它足足折磨了我三年,我寻遍名医还四处寻仙问道,很可惜没什么效果,直到前天我碰上了他。”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棠遇霜身上,发现这人竟然在所有人聚精会神听故事的时候偷偷啃起了鸡爪,他叼着半截鸡骨头,手指油乎乎的,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   “.........”棠遇霜把鸡爪嚼吧嚼吧吃下去了,用手背擦了一把嘴:“别看我啊,我啥也没干。”   凌庭柯并没有理会棠遇霜的辩解,直接问道:“所以,碰上他之后有什么不一样了?”   “当天晚上,我在他身边睡了个好觉。”周令殊的回答令众人大跌眼镜,他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就好像自己只是说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棠遇霜,表情各异。这三组目光像是激光一样将棠遇霜里里外外扫视了一遍,令他无所遁形恨不得直接化作原型遁入地底。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连连摆手,冲人一通解释:“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我真不知道自己睡哪儿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怪怪的。   岑泽霖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转过头去跟时煊咬耳朵:“没看出来啊,霜哥背地里还是有点东西的。”   “你以为他白长这么大呢?”时煊回头冲他一笑,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一挑眉。   这一刻,仿佛回到过去两个人凑一块使坏的岁月里,他俩只要凑一块准能给姚沛舟原本就忙碌不堪的生活再添点儿堵;然而自从时煊不在以后,岑泽霖就变得老实多了,很少没事给姚沛舟找麻烦。   “那么,咱们开门见山吧周先生,你现在想要做什么?”凌庭柯不是一个有耐性听别人讲故事的人,他坐端正后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周令殊。   而周令殊毕竟有做了十几年皇子和三十年皇帝的经验,气势上也不输对方,他抬起头与凌庭柯四目相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希望未来这段时间都和他住一起,直到这把剑的问题得以解决。”   “什么玩意儿?!”棠遇霜已经从椅子上弹起来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周令殊,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大哥!你想干嘛?我不方便啊!”   “我可以付你租金。”周令殊说道。   棠遇霜揉了揉眉心,一脸沉重地开口:“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我......”   “月付,每个月十万。”   “我......”每月十万,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照岚城的平均物价来说,攒四个月的房租就够棠遇霜在市中心再付一套大点儿房子的首付了。因此,他明显挣扎了一下,拿余光去瞟自个儿的顶头上司。   凌庭柯仿佛没看见,自顾自地说道:“的确不是钱的问题,周先生有这么离奇的经历且现在人身安全也没法保障,我们怎么能放心让你在这里住下来呢?”   周令殊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视了一遍,他停顿片刻,而后继续说道:“诸位都非人族,个有神通,就连这凶剑见了诸位都要比平时老实一些,更何况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周先生,”许久不做声的时煊突然开口了,他的目光落在剑匣上,问道:“那你可曾见过这把剑中如今的剑灵?”   “剑灵不就只有一个吗?怎么还分如今与过去?”周令殊有些疑惑:“当年穆王手持太阴幽荧与我大战,我只觉得这把剑阴气逼人,倒不曾见过剑灵的形态。”   “太阴幽荧最初的剑灵早在当年四圣封印其于不周山时就损毁了,也就是说这把剑当时就没有剑灵了。”时煊回答道:“所以,当年穆王取得太阴幽荧后,一定是给它重塑剑灵了。剑灵的形成除了剑本身日积月累之外,还有一种方式叫做献祭。”   “你的意思是——”周令殊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一下就得出了最精准的结论:“是这把剑中的剑灵作祟,要取我性命?”   时煊颔首:“极有可能,周先生不如想想自己当年除了穆王以外,得罪最深的人是谁,对您恨之入骨,不惜以性命相搏。”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人——”周令殊沉吟片刻,而后继续说道:“那我要如何做?”   “很简单啊,您就先在这里住下......”   “什么?!”棠遇霜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了,怎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岑泽霖见状赶紧拽了他一把,低声冲他道:“月入十万月入十万......”   棠遇霜回头瞪他,用眼神表明自己不是只认钱的人,但实际上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坐回了椅子上,完完全全被收买了。   “至于这把剑,就由我们带走,我保证它不会突然回到您身边。”时煊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凌庭柯,后者微微颔首表示了赞同,与此同时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探究。   “这样也好,那就麻烦诸位了。”周令殊点了点头。   棠遇霜好不容易被十万块平复的情绪又上头了——合着他就是个工具人呗?!   夜幕降临,刚下过一场雨,地上的残叶与泥土混在了一起,弄脏了来往行人的鞋子。时煊回到家时屋子里的灯亮着,客厅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没有电视机播放各类综艺节目的喧闹。   霍长宁被姚沛舟架着去了麓山书院,起初小狐狸不想去,可她哪里是“万年修行老狐狸”的对手,中了计被姚沛舟上了一道锁,乖乖地坐上车被送进了书院。   客厅里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柔和,时煊刚走进去,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若是放以前,这点酒气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是现在他用的是“楚遇”的身体,这小倒霉蛋不光脑子不灵光、审美奇差无比、动手能力相当差动不动就像傻白甜电视剧里的女主一样被人绑架。   光是闻着味儿他就已经开始醉了,也不知道这人突然犯什么毛病喝了这么多酒。时煊回头看了一眼沙发,打算装作没看见直接绕过这个喝高了的醉鬼回房休息。   还没走出客厅,就听见身后姚沛舟的声音,他突然开口叫道:“时煊,你过来。”   掉,掉马了?!   时煊僵硬了一瞬,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沙发,灯光包裹着姚沛舟高大的身形,脸庞沉在一片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 第54章   时煊定了定神,慢慢走到了沙发旁边,低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姚沛舟。他身上的酒气很重,双眼迷离,仰头靠在沙发上时衣领微微敞开着,使得原本冷淡疏离的神态中增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欲望色彩。   “时煊......”姚沛舟的声音哑哑地,他抬眼看向时煊的同时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手指:“你说,你眼里为什么从来没有我呢?”   时煊一听这话,顿时心里有了数,这小崽子喝高了胡说八道呢,压根儿不知道此时自己眼前站的是谁。他低头看着姚沛舟,这人明明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怎么看上去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没有监兵神君应有的威严,也没有主杀伐的四圣白虎应有的冷漠无情,倒不如说像只被人丢弃在马路边的巨型犬科动物。   挣扎纠结了一阵,时煊还是没忍住,伸出另一只手在人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随后轻声开口道:“别诋毁我,我哪有这么目中无人。”   “我是个冷漠无情的人,我知道。”姚沛舟的声音很轻,轻到连窗外的风声都险些将他这句话盖过。他眼眸中盛满了醉意,迎着窗外的月光思绪飘向了远方:   “是我让长宁出生便没有父亲,让霍知眠没有了爱人,也让你痛失挚友。我都知道的,泊舟对你们而言有多重要,但是我能怎么办呢?当我有了神识之后,便也想要感受一下这世间万物。”   时煊心中一痛,下意识地握紧了姚沛舟的手指,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姚沛舟......”   “尤其是当我看见了你,”姚沛舟的目光重新汇集到时煊身上,此时的他仿佛透过“楚遇”的肉身看见了他最想要见到的人,目光深邃而复杂:“我想要让你看看我,哪怕只是看我一眼。”   时煊被这样炽热的目光灼到了,在这一瞬,他突然有些不敢低头与人对视,仿佛多看一眼就要陷入其中。   从未想过,在姚沛舟冷淡的态度之下隐藏着这般炽热纯粹的情愫,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小混账天生薄情寡义又高冷禁欲,大概不明白人世间的感情究竟为何物。   从前他一直觉得姚泊舟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自己对姚沛舟恶劣的态度、单方面的对立以及赌气一般的情绪都是源于姚泊舟的牺牲。   可是直到自己生命走向尽头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怪过对方,毕竟那都是姚泊舟自己的选择。   那个人选择让出白虎之身,让姚沛舟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他们这些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评判。   “我看到了。”时煊柔声低语道,他轻轻拍了拍姚沛舟的发顶,低垂着眉眼时眸光格外温柔:“我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你呢?”   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掀起一场漫天花雨,一袭白衣的九尾狐仙摇晃着手里的玉骨扇,及腰长发被红发带缠绕着,随他走路的动作轻轻摆动。   他盯着眼前姚泊舟看了好一会儿,那双明媚动人的眼仿佛透过对方直达心底深处,半晌后,才砸砸嘴道:“你说你体内还有另一个人?真的假的?”   “骗你做甚?”姚泊舟笑了,眉眼弯如新月,捏着桌上摆放着的茶盏轻抿一口入喉,而后道:“他叫沛舟,苏醒时间比我晚些,算是我的弟弟吧。”   “稀奇!”时煊抚掌赞道:“之后呢?他一直跟你一起?共用同一个身体?这怎么好,日后你若娶妻要洞房花烛,他岂不是可以听墙角了?”   “你这人——”姚泊舟素来儒雅随和,哪里有这九尾狐这般能说会道,被人揶揄了也不知该如何回嘴。   随后他听见久久不发声的姚泊舟道:“厚颜无耻!”   他噗地一声笑出来,在时煊疑惑的目光里缓缓开口,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他说你厚颜无耻。”   “嘶——”时煊不高兴了,凤眸一凛,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要同人算账:“什么?我厚颜无耻?你叫他出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这小崽子!”   也许是听进去了时煊这句话,往后的时光里,每当姚泊舟与霍知眠独处时,姚沛舟便会封闭自己的神识。若他有肉身,光是想想这狐狸说的那些没羞没臊的玩笑话,便会面红耳赤。   从那以后,时煊便如同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稀奇玩意儿,每每与姚泊舟见面时便要出言调戏这个素未谋面的小虎崽子几句。姚沛舟哪里是他的对手,每次打嘴仗都落败。   可每次又隐隐期盼着下一次与人见面,殊不知那份期盼已经顺着相连的血脉传递给了姚泊舟。   姚沛舟的怀抱里混杂着檀香与酒的味道,揉杂在一起的气息让“楚遇”这具肉体昏昏欲睡,陷入这个怀抱的瞬间时煊感应到了对方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膛。   也许是受了锁心结的影响,时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了,慢慢与姚沛舟同步。   “我多希望当年和你一起去了桑泽山...”姚沛舟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低沉而沙哑,这个角度时煊根本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也能从声音中分辨出他的情绪。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自言自语:   “当年,我拦着盛尧,告诉他不可逆天改命,信誓旦旦地说若换作自己,一定能冷眼旁观,绝不强行插手。可真到了那一天,我是当真想把拦在我面前的所有人统统杀光,告诉他们这天,逆就逆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这里,时煊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他低垂着眼眸,指尖轻轻攥着姚沛舟的衣领,声音里带着些责备意味:“喝点酒就开始胡说八道,这毛病还能不能改了?”   “没胡说,我认真的。”姚沛舟终于听进去他的话了,一边郑重其事地解释,一边伸手抬起了时煊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听凌庭柯的鬼话,即使救不了你,也要跟你葬在一处。”   对上这双眼时,时煊第一次感觉到有一股暖流自眼眸蔓延到胸口,像是汹涌的潮汐不停拍打着海岸,令人莫名的悸动。他双手环住姚沛舟的脖颈,仰头凝望着对方,片刻后呢喃道:“傻瓜......”   随后迎上去,咬住了姚沛舟温软的唇。唇齿之间是对方身上流泻出的酒香,醇厚甘甜中带着一丝苦涩,他用舌尖灵活地探入对方齿间,逗/弄纠缠着。   姚沛舟的掌心自他清瘦脊背而下,轻抚过他纤细的腰肢,最终落在他的大腿上,二人的呼吸也因为亲吻而变得灼热急促。   待到再次睁开眼时,时煊的眼眸里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眼尾晕开了一抹红晕,他抵着姚沛舟的额头,喘着气说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多小心思,活着的时候你不说,现在人死了肯说了?还是说酒壮怂人胆了?”   “我......”姚沛舟的掌心在他臀腿处反复摩挲着,眼底翻涌着滚烫的欲望。   “你什么你。”时煊用自己的身体紧贴着他的,低下头咬开了他一颗衬衣纽扣,附在他耳畔低语:“你不就是想睡我吗?想了几千年都不敢说,真丢人。”   姚沛舟像是被他激到了,一个翻身将人按在沙发上,低头看着躺倒在沙发上的时煊,呼吸越发粗重:“我想要......”   “你想要什么?”时煊的手慢慢攀附上他的手臂,像是一条细长的藤蔓沿着手臂往上攀爬,最终停留在他不停起伏的胸口处。原本生了一张纯良无公害娃娃脸的“楚遇”此时仿佛化身为勾魂摄魄的小妖精,眉眼神态中流露出不同寻常的韵味。   “时煊......”姚沛舟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忽明忽暗,他掌心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仿佛在竭力克制着什么。片刻后,他加重了音调:“我想要时煊,只想要他!”   时煊轻笑了一声,引导着他的手慢慢探入了自己的上衣里,轻声说道:“我就在这里啊,现在不随便你怎么样都可以吗?”   时煊的胸膛如同上好的玉石,微凉光滑,却无法平复姚沛舟掌心里的灼热,他甚至贪婪地想要汲取更多。   他的表情明显挣扎了一下,随后又定定地看向了眉眼含笑的时煊,反复挣扎反复确定,而后坚定不移地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喃喃道:“可你,不是他啊……”   此言一出,倒是让时煊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姚沛舟早就把这傻乎乎的小人鱼吃干抹净了才对,不然平时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的习惯是从哪里养成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姚沛舟竟然能守身如玉到这个地步。   一时间心底的情绪相当复杂,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小瞧你了,姚沛舟。”时煊低声嘟囔了一句,还没等他有下文,这醉鬼已经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晃晃悠悠地朝浴室的方向去了。   不光不准备趁喝醉了酒睡他,还要去冲凉水澡,这人可真有出息!   时煊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这具身体除了不耐打不耐摔不抗寒不耐热不能喝酒不能吃辣不能饿不能熬夜以外,又多了一点废柴特征——相当的不耐撩!   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哗啦啦的水声,他认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二楼走去,不仅是姚沛舟,他也需要好好冲个冷水澡。   他发誓,以后再撩姚沛舟他就是狗!   今夜难以入睡的远不止他们,还有远在几公里以外的棠遇霜。他抱着自己的枕头,看着床上多出来的这个一米八大高个儿的男人,相当绝望地叹了口气,道:“大哥,咱能打个商量吗?我去睡客厅。”   “不能。”周令殊面无表情地回绝,这一刻他抛下了刚刚在其他人面前那副相对温和的面具,完完全全就是个不讲道理的霸道皇帝嘴脸。   “睡不下啊!真的!”棠遇霜指了指自己这张1.5的单人床,满脸诚恳道:“晚上翻个身就滚下去了,皇帝陛下,您确定要和我挤一张床吗?”   “若是放到千年前,你以为人人都能上我的床吗?”周令殊眼皮一掀,态度相当傲慢。   棠遇霜:“.........”这到底是谁的床!   他很想告诉周令殊别说前周了,大清都亡了几百年了。可他已经没有精力跟人扯犊子了,只得顺着人的话说道:“好嘞,您说的对,陛下,小的身贱,不配跟您同床共枕,放我睡地板总行吧?”   “地板?”周令殊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隔我太远了,睡床。”   “你......”棠遇霜捏紧了手里的枕头,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捂死算了。   可他做不到,身怀神兵残片、活了近千年的皇帝陛下根本不是自己口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族,以棠遇霜目前的实力要和他打架就是被碾压。   这一点,早在刚刚棠遇霜要出门去客厅的时候已经证实过了。   周令殊不以为意,他关掉了手里的平板电脑放在一旁,从容不迫地拉开被子躺下,冲棠遇霜冷冷道:“太晚了,关灯,上床,睡觉。”   睡个屁啊——   棠遇霜瞪了他一眼,愤愤不平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枕头做无声的抵抗。 第55章   特案处的地下一层,除了地牢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它需要经过重重机关和解锁,也只有组长及以上的人才能够进入,其他人一旦靠近就会触动设置好的机关,无所遁形。   白玉所铸的平台被一团团寒气缠绕着,上方放置着通体雪白的长剑,不知是不是因为它的加入,整个屋子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以凌庭柯为首,众人将太阴幽荧团团围住,它忽明忽暗,剑身蠢蠢欲动,但又被死死压制住无法动弹。   如果再仔细看看就能发现,有一串金色的符文呈螺旋状环绕着它,限制了它的行动——那是昨晚凌庭柯给它套上的枷锁。   “这玩意儿为什么会流落民间?简直匪夷所思。”叶听筠低头看着摆放在玉台上的剑,忍不住砸了砸嘴感叹。   众人对于她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毕竟按照叶听澜那个三岁小孩脾气,极有可能会因为一时不高兴而罢工。   但叶听筠还是轻轻一摆手,随后解释了一句:“别问,问就是我弟弟不高兴了,我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这两个人关于谁大谁小的问题已经争了几千年了,一个说自己是叶听筠的哥哥,另一个说自己是叶听澜的姐姐,谁也不让谁。   凌庭柯看了她一眼,问道:“检讨写好了吗?”   叶听筠装傻:“什么检讨?”   “你说呢?”凌庭柯反问她。   “我怎么知道。”叶听筠打算装傻到底,冲凌庭柯甜甜一笑:“不如你出去问问钟浮玉,可能在他那儿。”   姚沛舟轻咳了一声:“说回正题,这剑灵有了自己的意识,早就不受外力操控了,它心怀仇恨,执念深重。一心想要取周令殊的性命,但周令殊有烛照残片护体,它无从下手。”   “所以,我们需要做什么?”檀斯年问。   “引出剑灵,将太阴幽荧再次封印。”凌庭柯说道:“太阳烛照被损毁,残片四散,无法再重铸,太阴幽荧便绝不可再现世,因为这世上没有别的神兵利器可以压制它了。”   “当年你们合力封印了幽荧,它对你们畏惧尚能理解,可为何会畏惧棠遇霜?”檀斯年继续问道。   凌庭柯微微眯起眼眸,认真思考了一阵后摇头回答道:“不知道,这问题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解释。”   “他?”叶听筠揉了揉眉心,然后说道:“我觉得他可能自己都搞不清楚吧?”   江珣低头看着这把剑,寒气逼人的剑光映在他的玻璃镜片上,显得格外冰冷。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剑身,明显感觉到太阴幽荧随之颤动了一下,发出嗡地一声。   “这把剑和当年不太一样。”江珣收回了手,一脸认真地看着凌庭柯:“当年的太阴幽荧是纯粹的凶剑,性属阴,可如今的太阴幽荧怨气冲天。怨灵与凶灵,不可同日而语,后者只用武力镇压便可,而前者须得找出症结所在,才能药到病除。”   “那就只能去问问那位皇帝陛下了,当年除了穆王,究竟还有谁对他恨之入骨。”姚沛舟说。   待到人都离去,凌庭柯突然开口叫住了走到门口的姚沛舟,后者应声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凌庭柯,问道:“怎么了?”   “关于楚遇这个人——”凌庭柯慢慢走到了他面前,眸光深邃,表情凝重:“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姚沛舟回正了身体,与他四目相对,语气冷淡:“有什么是需要说的吗?”   “他到底是谁?”凌庭柯问。   “他是楚遇。”姚沛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姚沛舟,他不是。”凌庭柯的表情变得相当严肃,他盯着姚沛舟非常严肃地质问:“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当年你为什么要执意将这个鲛人族养在身边,他是替代品,对吗?”   “别问了。”这是姚沛舟第一次对他怒目而视,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说话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远离这个地方。   “可以,我不问。”凌庭柯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你得知道,有些事已经成了定局,无法改变。”   姚沛舟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地下一层。随着他脚步声走远,周围静了下来,来自走廊深处的风席卷而来,夹杂着刺骨的寒意以及被困于黑暗的远古凶兽沉重而狠戾地哀鸣。   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泛着血红的光,它用力撞击了一下束缚自己的铁笼,发出一声巨响。   凌庭柯眼神一凛,一阵疾风从他脚下而起凌空幻化成锋利的刀子刮向了深处,随着一声痛苦地哀鸣,那头作乱的凶兽重重地摔倒在地。   “住口!”凌庭柯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利刃,震得长廊沿途的囚笼发出阵阵嗡鸣。不知为何,他的心跳过于快了,就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飞机在停机坪上停稳,西装笔挺的管家毕恭毕敬地上前来打开舱门。棠遇霜从登上飞机到现在下飞机,他的下巴就没怎么合拢过,他像是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看了好一会儿后砸砸嘴,端着乘务员端上来的红茶跟岑泽霖小小声地逼逼:“这人到底是干嘛的?酒吧卖酒的能挣这么多钱吗?”   “喏——!自己看!”岑泽霖把平板电脑往他跟前一摊,上面赫然写着“岚城史上最年轻的首富——庆和地产CEO周令殊”一排大字。   “噗!”棠遇霜一口红茶喷了满满一屏,在岑泽霖嫌弃的目光下忙不迭地擦着水渍,用狐疑的目光不停地瞟周令殊,继续和岑泽霖咬耳朵:“古代皇帝到了现代社会也这么牛逼的吗?他...他特么都一千多岁了,还最年轻的首富?不害臊吗?”   岑泽霖回头看了一眼周令殊,皇帝陛下保养得宜,那张脸足以媲美杂志模特,别说一千多岁最多也就三十来岁,岑泽霖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跟棠遇霜说:“主要长得嫩,不显年纪。”   棠遇霜冷笑了一声,对这个在别人面前模狗样在自个儿面前横挑鼻子竖挑眼、完全忘记前周都亡了一千多年的老皇帝嗤之以鼻——当然飞机上的红茶甜点他倒是没少吃。   “诸位将就这里落脚吧,这院子很久没收拾了,可能有点乱。”周令殊的话是这么说,可特案处的众人怎么也不敢把他这话当实话来听。   这地方要说是将就,那么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的房子可能就是个窝棚。这院子一眼望不到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翠竹映在荷塘里,无处不精致,古色古香,活生生就是一座王府别院。   时煊走在悠长回廊里,将院子中的景色收入眼底,这院子的确风雅别致又不失富丽华贵,足以见得屋主人的品味与审美。   他们一边走一边听周令殊说:“我翻遍了古籍善本,花了足足五年才找到了古前周都城王宫的所在,即诸位脚下的这片土地。”   时煊回头看向周令殊,他发现这人到现在才有了几分不同于寻常人族的沧桑感。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族,自出生起便沉浮于尔虞我诈之中,每一步棋都精心规划,机关算尽十多年而后权倾天下。   前周的领土板块在庆武帝周令殊在世时一度拓宽到了北夷,那是在他之前的任何一代帝王都不曾到达的领域;他虽没有帝王相,但绝对担得起这一重任。   “人都说落叶归根,我虽沉睡千年,但心中仍觉得这里才是我唯一的归宿。”周令殊站在院子里,微微眯眼眸仰头看向头顶那颗郁郁葱葱的枫树:“若说哪里适合了结那些前尘往事,应该也只有此处了。”   沉默了一路的姚沛舟开口问:“那人究竟是谁?”   “靖安侯,江闻意。”周令殊回答道,他的目光越过了姚沛舟,飘向了更远的地方:“至于这江闻意是何人——说他是整个前周最意气风发的士族子弟绝不为过,他的母亲是先帝的亲妹妹华阳长公主、父亲是战功彪炳的昭武公,亲姑姑是后宫之中最得宠、最有可能入主中宫的江贵妃——”   天之骄子,鲜衣怒马,即使宫中嫔妃所生的皇子都未必有一个靖安侯金贵。太后唯一的小女儿生下的独子,当今皇帝的亲外甥,这份殊荣在当时的前周又有几个人能匹敌。   “江贵妃诞皇长子,封永王,背后有昭武公撑腰,前朝后宫谁能不忌惮三分,永王刚足月时便有传言说永王即太子,长阳入中宫。”周令殊声音沉稳,提起这些事时仿佛只是在诉说旁人的故事,谁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情绪,那些混杂着血与泪的深刻回忆早就随着他近千年的沉睡淡化在心头。他说:   “因此,便有了永王乱。在我与舅舅的设计之下、在其他朝臣的冷眼旁观下和先帝的默许下,永王成了意图篡位的逆子、昭武公成了图谋不轨的乱臣。江家一招落败,不复昔日荣光。先帝心软,留了江闻意一条命,殊不知那江闻意苟延残喘着,用他那条半死不活的命掀起了整个前朝后宫的动乱。”   “江闻意?”时煊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微眯起眼眸思索了一阵,似乎并没有想起什么来。   周令殊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解释道:“诸位不必回忆,这段往事说起来实在不算光彩,因此当年我登基以后便让人将他的名字从史书中抹去了,只当他多年前就死在了永王乱里。”   听到这里,棠遇霜有些好奇,问道:“有多不光彩?”   “他生的秀气,便利用自己这几分姿色主动献身于穆王,也正因如此我与穆王之间的斗争愈发激烈,最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周令殊说起这里时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停顿了一下,平复好情绪后继续说:“而当年先帝也是因为撞破了他们二人,才急火攻心,不久后便驾崩了。”   “啧啧...”棠遇霜摇了摇头,发表评论道:“祸水!”   倒是岑泽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目光在“楚遇”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悄悄凑到盛尧旁边跟人嘀咕:“我怎么觉得这人设莫名的熟悉呢?”   正处于热恋期一刻也离不开小情人的盛尧抱臂站在一旁,相当不满这“可以但没必要”的外勤安排,闻言冷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能不熟悉吗?惑乱朝纲的妖孽都差不多,总有昏君吃那一套。”   领了妖孽人设的时煊聚精会神地听人说着,并没有听见这俩人的揶揄吐槽,顺着周令殊的话继续说道:“我大致明白了,因为你是永王乱的始作俑者,江闻意对你怀恨在心,为了向你复仇不惜以身祭剑。他饱受折磨用血肉之躯给太阴幽荧重塑了剑灵,可没想到最终穆王还是落败了,他执念深重、亡魂久久不肯散去,这千百年来都在寻找机会向你复仇。”   “我想应该是这样。”周令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没想到,我体内有太阳烛照的残片,他根本伤不到我,所以决定一直缠着我,不死不休。”   “周先生,那您知道他当年在哪里献祭的吗?”时煊问他。   “穆王府,或是靖安侯府。”周令殊回答道:“他能落脚的无非就是这两处,若按照当年的方位,穆王府出宫后应该往东走在长乐坊。而靖安侯府出了宫往西走,在长平坊。”   姚沛舟环视众人一圈,毕竟这次不算局里有记录的正式任务所以二组并没有全员到齐,只来了盛尧和岑泽霖两个人,再加上“楚遇”和周令殊必须“随身携带”的棠遇霜。   刚好六个人,姚沛舟说:“节省时间,分头行动。” 第56章   前周都城经过时代变迁、板块迁移变成了如今的沿海城市——宣平,得益于海上交通便利,作为重要的贸易港口城市,宣平早在改革开放之初就发展得比内陆地区要快。   从周令殊的家里出门后沿着右边的林荫道往前走,海风迎面拂来,带来了一阵独属于大海的清新味道。这里的夏天要比岚城来得早,温度早就上升到了可以穿短袖的季节。   时煊注意到周令殊的表情,他认真打量着周遭的建筑与事物,哪怕这里早与他记忆中的故乡大相径庭,忍不住问道:“周先生很久没来了?”   “有几年了。”周令殊边走边说,阳光穿过沿途的梧桐树缝隙均匀撒在他的头顶,显得温暖而柔和。   这一段路都是居民区,一排排的白墙黑瓦,整齐划一。偶尔还能碰见坐在门口摘菜淘米的妇孺,衣着朴实但温和亲切,气氛一派祥和。   一群孩子举着风车从他们身边路过,直到他们走远周令殊才继续说:“这些年来,公司的事情太多,根本走不开。我一个人惯了,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不放心假手于人。”   久居庙堂之上的皇帝陛下早就习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养成了多疑的性格,哪怕他忘了在现代社会并不会有那么多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会要人性命、谋权篡位。   不愧是前周史上最有野心的一任皇帝,与他那位素有“仁君”之称的父亲完全不同,庆武帝的手段与能力绝非寻常人等可以比拟,即使到了现代社会他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成为新一代的商界巨鳄。   三个人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在道路尽头左拐,又走了十来分钟后才到达周令殊所说的位置。   周令殊站在一排建筑前,仰头看着朱红色的门牌,说道:“这里,就是曾经的穆王府。”   时煊和姚沛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映入眼帘的建筑完全区别于沿途的其他民居,古色古香的院落遍植桃花,如今这个时节,眼看着就要过花期了,却丝毫没有要凋谢的趋势。   “你们找谁?”一个清冷的女声插入,女孩穿着一身素雅的汉元素连衣裙,长发及腰,手里端着一个小竹筐,将站在门口的三个人打量了一遍。   时煊开口道:“我们是来旅游的,看这里与别的地方都不太一样,想问问这里是干什么的?”   “这是我家开的民宿。”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既然是游客,不如进来坐坐?下次有需要,可以提前预定我们家的房间。”   “今天呢,不能定了吗?”时煊问她。   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答道:“这我得问问我爷爷,房间预订的事情都是他在管,我不清楚。”   “如果可以,请务必给我们一间房。”周令殊接着她的话说道:“我愿意出十倍的价钱。”   “不是钱的问题,先生。”女孩不为所动,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若是客满,即使你说要花钱包下整个店,我也照样得拒绝你,因为先来后到,做生意要讲诚信。你们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   待女孩走远,时煊回头去看姚沛舟,问他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姚沛舟闭上双眼,用自身修为感应了一下整个民宿的灵力波动,随后缓缓睁开眼:“在东北方向,很微弱。”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朝着感应到的方向而去。此处与女孩离开的方向一致,他们抵达时正好看见女孩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就是这里。”姚沛舟说,随后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趁着房门没来得及关上,直接一掌将它推开。   这一动静,吓坏了屋子里的人,原本坐在矮榻下方的人发出一声惊呼,从榻上跳了下来,满脸戒备地打量着这三名不速之客,问道:“你们是谁啊!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声音的方位有些奇怪,时煊低头去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鹤发老者,不足一米高,穿着藏青色长布衫,手里拄着一根梨花木拐杖,被时煊盯着看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是她的爷爷?”时煊蹲下来打量着老者,眼神中充满探究意味。   “废话...我当然是!”老者把女孩往身后护了护,手里的拐杖横在面前成了武器。   时煊没忍住嗤笑了一声:“真是稀奇,我从未听说过地灵也能动凡心娶妻生子繁衍后代的,竟然连孙女都这么大了?”   “你......”老者瞪了他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也不看看,这是谁。”时煊往旁边让了一步,原本进门之后被他挡住的姚沛舟出现在了老者眼前。   “这——”老者微微眯起眼眸,弯腰曲背,仔仔细细地把姚沛舟打量了一遍,迅速在脑海里搜寻匹配对象,过了足足三分钟才惊讶地瞪圆了眼,长长地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跪拜行礼:“监兵神君...竟然是监兵神君,老朽眼拙怠慢了神君,万望赎罪!”   “别废话。”姚沛舟眼帘一掀,语气冷淡:“你为什么会在此长住?”   “哎,说来话长啊!”地灵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凝重:   “这地方也不知怎么的,分明是块风水宝地,可偏生邪门得很。古往今来,在此处落户的人家没一个有好下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是小事,连累方圆十里的邻居都跟着倒霉。所以神君你看,以这院子为中心的数百米内都不曾有人家居住。”   听他这么一说,时煊才想起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虽说沿路都是居民住宅区,但从周令殊的院子出门那条路走到头拐了弯以后,几乎都是无人居住的建筑群。   “百姓苦不堪言,又无计可施,找了不知多少江湖术士来施法布阵,很可惜毫无用处,而老朽也是在那时候有了灵识。听了百姓的抱怨与祈求,我便在此处落脚了。自我来了以后,这地方才有了短暂的太平。”   院子的长廊蜿蜒曲折,绕过了碧绿的葡萄架与清澈见底的人工湖,一行人在地灵的带领下来到后院。此处倒像是江南水乡里的世外桃源,柳暗花明,生机勃勃,连呼吸都格外沁人心脾。   周令殊站在院子中,将此处来回打量了好几遍,记忆中他几乎从未走进过穆王府的后院,毕竟他与穆王打从成年能出宫开府后,几乎就没给过对方什么好脸色,又怎么会有登门拜访这么兄友弟恭的场面。   下一瞬,整个院子里的景色陡然转变,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变成了衰竭的枯木,荷塘变成了一摊死水,塘中跃然而起的锦鲤翻起肚皮迅速死去,就连廊檐下都结满了蜘蛛网。   这才是这后院的本来面目——   时煊回头看向地灵,他的目光也投向了这边,然后解释道:“这后院寸草不生,种什么死什么,实在是没办法啊,这才用灵力造了个幻境,平时看着与寻常景致无异,来此处住宿的人族看不出来。”   姚沛舟走到院子深处,拨开被残枝挡住的地方,在那之下像是一块落了灰的石碑。它被经年累月的砂石瓦砾所遮盖,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的指尖萦绕着白光,慢慢伸向了这块石碑。   石碑像是受到了他的反应,发出了阵阵令人耳鸣的嗡鸣。随后,它开始发光,那光从缝隙里渗透出来,原本凝结在上面的厚重灰尘一点点被它吞噬干净,石碑随着砂石瓦砾被吞噬在一点点缩小。   不多时,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石呈现在他们面前,在众人眼底印出一个龙腾虎跃的图腾,左下角刻着一行晦涩难懂的古文。   时煊抬头看向周令殊,却发现对方盯着这块碧玉失了神,后者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旋即在众人面前面朝着那一块玉石跪下,郑重而严谨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姚沛舟大概是看出了“楚遇”的疑惑,解释道:“这是前周的国玺,上面刻的字是国运昌隆。”   周令殊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双手将国玺捧了起来,满脸虔诚。他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终于多了几分动容,像是被风吹动的湖泊,透着几分波光粼粼,他说:“真没想到,穆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将国玺藏在此处。当年国玺丢失,我命人翻遍整个前朝后宫未果,还以为是先帝将它带入了皇陵。”   “这国玺阴气重得很,已非凡物了。”姚沛舟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把东西拿过来。   周令殊把国玺递过去,原本呈碧绿色的国玺突然泛起了红光,盘踞在玉身上的蛟龙眼珠子呈血红色,随后众人听见一阵凄厉惨叫从玉石里传出来。   一身藏蓝色官服的男人在众人面前显了形,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可神情中却透着说不出的血光与狠戾。他静静地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周令殊,世异时移,尽管衣着打扮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这张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周令徽,你还活着。”周令殊声音冷冷,眼神要比平时更凌厉几分。   男人冷笑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虚无缥缈的身体,眼神中满是嘲讽:“你把这称之为活着?”   “不然呢?说你阴魂不散么?”周令殊剑眉一凛,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瞬间散发出来。毕竟是做了三十年皇帝的人,再加上太阳烛照的加持,周令殊的气场还是与寻常人族不一样的。   周令徽的魂魄被锁在国玺里许久不曾见光,如今被阳光一照,显出几分虚弱苍白。再加上一旁有姚沛舟这个上古圣兽坐镇,根本无法动弹。   “穆王殿下,当年的太阴幽荧剑你是如何炼成的?”时煊直截了当地问道。   周令徽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突然有几分松动,那双眼原本是一潭死水,此刻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他张了张嘴,颤抖着发出短暂的音节:“你......”   “我?”时煊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   周令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仿佛通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完全没有记忆中那人半分的矜贵自持,可偏偏令他想起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无事,是我眼花了。”片刻后周令徽收回目光,表情恢复了刚才的冷漠,语调里充满嘲讽:“太阴幽荧?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有人将它呈到我面前,我直接用罢了。”   “是吗?”时煊轻笑了一声,说道:“看来殿下还不知道呢,那把剑原本已经是死物了,不过是有心之人以血肉之躯唤醒了它,自愿成为了剑灵,供殿下驱使。”   听到这里,周令徽终于发现究竟哪里不对了,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双眼死死地盯着时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什么意思?!”   “殿下原来不知道吗?”时煊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他双眼紧盯着周令徽,觉得后者的态度并不像演戏,进而继续道:“束缚在那把剑里的魂魄属于当年的靖安侯江闻意,殿下与他关系匪浅,竟全然不知?”   周令徽瞳孔一缩,脸色比最初现形时还要苍白。他的表情从惊讶到愤怒再到心疼,只用了不到五分钟,谁也不知道在短短的五分钟里他的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了无数个画面,最终定格在江闻意那张无悲无喜、疏离淡漠的脸上。   见的最后一面是在靖安侯府的大门口,江闻意一身白衣,明明已是孟春时节还披着寒冬腊月里的大氅,整个人显得清瘦无力。但仍旧维持着那一副冰冷决绝的态度,冲他道:“殿下,往后这靖安侯府的门就不会为你而开了,你若硬闯,便只能看见我血溅廊檐,身首异处。”   冷漠无情,穿上衣服便不认账。   那是他与周令殊斗得最凶的时候,大战一触即发,他以为江闻意是嫌他扶不上墙无法给自己报仇,这才与他分道扬镳,不曾想之后送到他手里的那把太阴幽荧剑竟然是对方以血肉之躯重新唤醒的。   骨血在烈火里焚烧殆尽,这样痛苦绝非一般人能承受,更何况是那样一副身娇肉贵的万金之躯,从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手心里,怕是连磕了绊了的机会都少。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第57章   而另一边,岑泽霖、棠遇霜和盛尧三个人倒不像是来出任务的,手里拿着旅游攻略手册,将沿途所有网红美食特色小吃一一打卡,手里拿着、嘴里叼着、口袋里还揣着,也许都快忘了自己的主要目的是做什么。   不同于穆王府那一带的宁静,这一片明显是个小商圈,同样也做成了类似于古代市集的模样,相当具有特色。   “我想吃这个,窈姐,给我买!”棠遇霜指着草莓做的冰糖葫芦,对盛尧说道。   “改不过来了是吧?”盛尧啪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任劳任怨地掏出手机扫码支付。   棠遇霜痛地倒了一口冷气,回头相当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丫自己男扮女装上瘾,怪我咯?叫了一千多年了,是说改就能改的吗?我说怎么总觉得哪儿怪怪的,你跟人一组的息妧、情报组的曾雪书一对比,就不怎么像女人呢,搞了半天压根儿就不是。”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盛尧做势要揍人,吓得棠遇霜赶紧要往岑泽霖那边躲。   一回头却发现本该站在他们身后的岑泽霖不见了,他回头问盛尧:“人呢?”   “刚刚不还在你边上呢吗?”盛尧一边说着一边回过身四处查看,现下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也许是到了饭点儿,来往的行人众多,遮挡了他的视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岑泽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盛尧迅速给人发了几条传音,但都石沉大海,全部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复。   “完了,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洗礼吧。”棠遇霜喃喃低语道。   基于岑泽霖最近的一个状态,原本这一趟是打算让宣霆来的,可岑泽霖说什么也要跟着来。于是临走之前,凌庭柯把棠遇霜和姚沛舟拉到一旁嘱咐,说岑泽霖最近一段时间的状态相当不对,务必要看住他别让他单独行动。   这下把人给看丢了——   棠遇霜和盛尧相视一眼,把嘴里的草莓嚼吧嚼吧咽下了,然后说道:“你猜他只是去上了个厕所的概率大吗?”   “你觉得呢?”盛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刚刚我就说应该让泽霖跟老大一组,你偏不同意。”   “我不!!!”棠遇霜反应极其激烈,那副誓死不从的表情宛如贞洁烈女:“我才不和那个脑子有问题的皇帝一起!我宁愿去死!”   “呵呵。”盛尧皮笑肉不笑,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找人吧,如果泽霖出了什么事,那么我们可能真的要去死了。”   从市集边上一条小巷子穿过去,便是一片比那条街安静许多的小路。小男孩拉着岑泽霖的手腕一路往前,时不时地回头冲他笑,眼神干净而清澈。   岑泽霖像是被人牵走了魂魄的提线木偶,只是顺着对方步伐一路往前,不问去处、也不知前路是否凶险,小男孩冲他回眸一笑,他的双眼便从正常人的模样迅速变成了一双异色瞳。   直到二人停留在一间院子前,岑泽霖才逐渐回过神,仰头去打量眼前的建筑:“这是......”   门口雕刻的石狮子,牌匾上的刻字,贴在大门两侧的对联,还有那棵盖过了院墙伸出树枝的参天古树,这分明是他曾经的家,也是记忆中最不愿意再触及的地方。   小男孩仰起头冲他抿唇一笑,随后就要伸手去推门,岑泽霖惊慌失措地去拽他:“不!别开!”   可是门已经被推开了一道缝隙,里面传来了令他心驰神往的欢声笑语。父亲略带些宠溺意味的斥责、母亲轻轻哼唱童谣的柔软音调还有弟弟恶作剧成功后放肆爽朗的笑声,都沿着这道缝隙送入了岑泽霖的耳中。   门后,是他再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双手抑制不住地朝那道门探去,在小男孩意味不明的笑容下缓缓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刺眼的光令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一下,待到光芒褪去呈现在他面前的便是无数次浮现在梦中的画面。   母亲坐在榕树下的矮榻之上正在缝补兄弟俩破了洞的衣裳,父亲加了把灶火,今天刚从河里打捞的新鲜鱼虾在锅里炖煮出乳白色的浓汤,香气四溢,馋得岑锦霖在灶旁边直转悠。   “不许偷吃!”父亲伸手敏捷地拍掉了那只跃跃欲试的小猫爪子,回头冲站在门口发愣的岑泽霖道:“泽霖,管好你弟弟,别让他偷吃,听见没有!”   岑泽霖像是一尊雕像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动也没有回话,望向眼前这明知是假象的场景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随后,只见岑锦霖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过来,弯腰背着手,扬起脸来打量他,那双与他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眼里倒映出自家哥哥傻愣愣的模样,嘻嘻一笑:“哥!你傻了啊?发什么呆呢,快进来啊。”   说着,岑锦霖便伸手去拉他。   “我......”岑泽霖迟疑了片刻,就在他垂眸对上岑锦霖双眼的瞬间,原本清澈的眼眸突然蒙上了一层薄雾,宛如一潭凝住的死水。他在岑锦霖的牵引下,朝着院子迈出了第一步。   耳畔满是欢声笑语,除了父母弟弟,还有幼时的玩伴、族中的长老,与风声一同传入耳中,令他心驰神往。他眉眼舒展开,露出了笑容,一步步朝着他们中间走去。   “泽霖!”   突然,盛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拽住了他,直接将他从院子门口拉了回来。他一个激灵,迅速从幻境中挣扎出来,回过头去看身后站着的盛尧。   “窈姐......”岑泽霖喃喃道,脸色远比早前要苍白一些。   盛尧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冲他身后扬了扬下巴,剑眉紧簇,表情相当严肃:“你看看,那是什么?”   岑泽霖回头一看,硬生生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眼前哪里是什么庭院故居,只有一个奇形怪状的阵法,阵上的图腾看上去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这是......”岑泽霖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个小男孩第二次来到了他的身边,且这一次的幻境远比上一次还要真实。   “噬魂印。”盛尧回答:“你若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只能任人操控,直到你死。”   岑泽霖的掌心浮起一层冷汗,他用难以置信地目光打量着脚边那个诡异的阵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干涩:“他来了,对吗?”   盛尧没听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但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得赶紧安慰他道:“我跟老大联系了,他们马上过来,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先回去,回到凌老板身边,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我躲不掉的。”岑泽霖翻手抓住他的手腕,冲着人一摇头:“躲也没用,待在凌庭柯身边又怎么样,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泽霖...”这是千百年来盛尧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岑泽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必须杀了他。”岑泽霖的眼神变得冷漠而决绝,握着盛尧手腕的指尖微微用力,一字一顿道:“杀了驺吾,终结这一切,我才能重新开始。我现在没事了,走吧,我们继续去找侯府。”   说完,他松开了盛尧的手腕,绕过他径直往前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盛尧微微眯起眼眸,神情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担忧。   他在掌心里凝了一团青色的光,像是火焰般不停跳跃着,随后他迅速将这团光投向了地面上的“噬魂印”,那印记发出了婴孩啼哭一般的声音,随后在这诡异的哭声消失之际化作了一团白烟。   待他们走后,一阵风吹动了河堤旁的垂柳,柳树下多出了一个清瘦的白影。少年的手搭在小男孩的肩头,手背不住的发颤,将带着懵懂无知笑容的男孩牢牢禁锢住。   “灵枢......”男孩仰头看向少年,眼眸如同质地上好的黑宝石,透着莹润的光,他的手搭上对方的指尖,轻声说道:“你弄疼我了。”   “抱歉。”少年松了指尖的力道,对上男孩天真无邪的笑容时眼眸中浮起一层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停顿了片刻,随后说道:“走吧,回家。”   男孩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仰起头看他:“灵枢,我能帮到你了,你不高兴吗?”   “阿沅。”少年蹲下来与他平视,干净漂亮的眉眼微微一弯,可神色中却充满了悲伤,深褐色的眼瞳仿佛一潭秋水,被风吹起层层涟漪,他说:“我不知道他做的这些是对是错,所以不想把你卷进来。”   “那有什么关系。”男孩笑了,神色天真浪漫,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我只听你的,如果你觉得他做的不对,我就把他杀了,然后我们一起离开。”   “阿沅,”少年的咬字加重一些,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迎上男孩干净清澈的眼非常认真地说道:“永远都不要有这样的念头,别对任何人动杀心。”   男孩头一歪,表情里流露出几分疑惑,他问少年:“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少年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轻声说道。   “如果有人伤害了你呢?”男孩问道。   “尤其是,有人伤害了我。”少年眸光坚定,认真地看着对方,说道:“要好好记住我的话,听见了吗?”   “不要。”男孩摇了摇头,眼神里的天真终于褪去,他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用同样认真的语气回答道:“若是有人伤害了你,我一定,一定会杀掉他,将他的魂魄撕碎,让他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一阵风轻拂过少年面颊,带走了他轻不可闻的叹息声,与随风而起的柳叶一起飘向了远方,再也无从寻觅。   原本是来靖安侯府旧址找线索的,到头来变成了寻找走丢的岑泽霖,三个人正担心没什么进展,却发现从这条路出来拐了个弯以后就到了周令殊口中曾经的靖安侯府。   “这是个......庙?”棠遇霜仰头看着眼前的建筑,在一片烟雾缭绕里发问。   “应该吧。”岑泽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说道:“曾经显赫一时的侯府一朝变寺庙,还真是有点诡异。”   香火还挺旺——   盛尧打量着源源不断往寺庙里去的人,这些人族都是带着虔诚与敬畏的,大约都是在此处得到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东西。他拉住了一个正要往里走的人,问道:“您好,请问此处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帅哥,你连这都不知道吗?”青年回头看了盛尧一眼,表情充满惊讶:“此处供奉的是天神共工啊。”   自上古时期,共工与祝融大战失利、怒触不周山后,这位远古天神已经失踪近万年了,在人界绝不可能有这样香火旺盛的神庙。   三人相视一眼,只觉得这信息量简直大有些过头——   进到寺庙里面以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此处和共工他老人家只能说毫不相干,就连供奉于寺庙中心的石像都不是共工本人,就像是某本古籍善本里随便扒拉的一个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老头儿。   “这......算得上是欺诈了吧?”棠遇霜仰头看着眼前这尊神像,喃喃自语道。   “何止!”岑泽霖手一挥,目光投向远处那一片虔诚叩首、口中念念有词的信众,感叹道:“这简直是大型传销现场,可以申请逮捕负责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声音太大,瞬间吸引了方圆百米的目光,每个人看向他们这头时,表情里都充满了嫌弃,仿佛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当场轰出去。   “闭嘴吧你!”盛尧拽了一把的衣袖低喝了一声,此刻只想和这俩没有眼力见儿的傻蛋撇清关系。   “几位既是有缘人,不如进来小坐片刻?贫道备下了清茶一盏,万望诸位不要嫌弃。”   一个饱经沧桑的声音顺着风传进了三人的耳中,盛尧抬头看去,发现眼前的一切都被定格住了,周围的男女老少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再往前看,只见这条路的尽头站着一个道骨仙风的老者,一袭青衫,手执拂尘,气质非凡。他冲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后朝着长廊尽头走去。 第58章   一面是被地灵压制住的穆王府,另一面则是被所谓的共工庙取缔的靖安侯府,无论哪一处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时煊想了一路,直到踏进屋门看见端坐在里面的鹤发道人,心头才隐隐有了答案。   “雪名真人?”周令殊的语气充满惊讶,他看着眼前的老道长,用不确定的目光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老道长冲他颔首,礼貌地回答道:“贫道道号应知,雪名真人是我师尊,百年前修成正果,早已不在此间了,道友竟知晓家师名讳,的确是有缘人。”   “应知道长,”时煊开口问道:“该不会是尊师让您在此地建庙,让人供奉所谓的天神共工的吧?”   “您怎么知道的?”应知的表情中掠过一丝惊讶,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冲着时煊轻轻一点头:“先师得道前将我叫到跟前,给了我一处地址,让我在他死后将他的尸骨带到此处掩埋,再在上头修建寺庙,给画像中的人打造石像,他说这是上古天神共工。”   得了恩师指令的应知匆匆收殓了雪名真人的尸骨,带着人赶到宣平,找到了曾经的靖安侯府旧址。却发现这里是一片荒芜,院子已经废弃很久了,杂草丛生,方圆百里之内无论哪一户人家都比它要强。   “百年前,此处流传着许多骇人听闻的故事,天一黑,根本无人敢靠近。”应知回忆道:“我将师父的骨骸在此处埋下的,照着他的话去做了,请进共工神像的当天宣平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   雨水冲刷着整座庙宇,仿佛要将什么见不得光的污秽尽数清洗干净,让它再也无法在阴暗角落里悄然滋生。自那以后,此处便大变样了,宣平本地人的记忆仿佛也被雨水清洗过一般,谁也不记得此处曾是荒无人烟的“凶宅”。   而是香火鼎盛、灵验无比的共工神庙。   “可那神像不是共工。”   告别应知道长时已是暮色四合,信徒早已归家,众人离开共工庙朝着住处走,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以后,岑泽霖才开口说道。   姚沛舟应了一声:“看面相的确不是。”   平时话最多的棠遇霜倒是陷入了沉默,他的反常很快引起了时煊的注意,后者回头看着他,问道:“霜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雪名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棠遇霜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共工庙,它被郁郁葱葱的树林遮住了原本的样子,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轮廓,以及牌匾上苍劲有力的题字。   “这题字——”周令殊微微眯起眼眸,认真辨认了好一阵,随后用异常坚定地语气说道:“这是雪名真人的手笔。”   时煊回头看向他:“你确定?”   “当年我的长子出生,曾让真人给他请过一道平安符。其中有一句‘望满天神佛庇佑此子,诸邪不侵,顺遂平安,百无禁忌’,这个神字的运笔和形态,与牌匾上的神字几乎完全一样。”周令殊说道。   “这你都记得?”棠遇霜用难以置信地目光打量他,疑惑道:“你不是睡了一千年吗?记性这么好?”   “因为怀蔚...就是我的长子,夭折了。”周令殊说到这里时,眼眸里藏着几分隐晦的情感,像是伤感又像是愤恨,可以看出他那位万众瞩目下降世的长子有多得他喜爱。   即使时过境迁,过了足足千年,这份情绪也不曾褪去。   棠遇霜张了张嘴,一句安慰的话打了个转又缩回去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现在说句节哀未免太诡异,更何况即使不夭折,按照人族的平均寿命来算这人也该作古了。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姚沛舟已经一阵风似的折回去了,共工庙紧闭的大门被他一把掀翻,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激起了尘土飞扬。   打扫的小道士吓得扫帚应声落地,一脸惨白地看着就差把“来者不善”这四个大字贴在脸上的姚沛舟,哆嗦了半天也没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推开那扇门,却发现原本应该在里面的应知不知所踪。摆放好的茶具被收拾得一干二净,整个屋子里毫无生气,就好像根本不曾有人进来过。   那打扫的小道士跟了他一路,把手里的扫帚当作武器护在胸前,战战兢兢地看向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说道:“您...您找谁啊?”   “这屋子里的人呢?”姚沛舟冷冷地看着他,凌厉的眼神吓得对方又是一个哆嗦。   小道士缩了缩脖子,回答道:“这......这里是空的啊,没人。”   “我再问你一遍,人呢?”姚沛舟慢慢逼近了他,把人逼到了墙角,眸光冰冷,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他一字一顿道:“应知,或者说雪名真人,现在去哪儿了?”   听见这两个名字,小道士惊得瞪圆了眼睛,手里用来防身的扫帚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后背渗出了冷汗,他说:“应知师尊三年前就仙逝了,您...您怎么......”   “真有意思啊。”跟在后面抵达的时煊正好听见这一句话,意味深长地眯起眼,评价道:“师父用了徒弟的名字说自个儿已经死了有一百年了,结果呢,徒弟才是真的死了好些年,怎么?人族这些求仙问道的,自个儿名字都见不得光么?”   小道士看见这群不速之客,只觉得腿一阵发软,本能地感觉到无论哪一个都不好惹。他想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路可逃,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感觉到眼前一黑,随后便晕了过去。   “哟,姚二,你把人吓昏了。”棠遇霜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喊道。   姚沛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小道士。后者身上萦绕着一团淡淡的光,随后又逐渐睁开了眼,待到他再次醒来时整个人都和先前不一样了。   那双眼不再怯懦畏惧,唯唯诺诺的感觉也消失了,目光平静而温和,正直直地注视着眼前众人。   “雪名真人,”周令殊率先开口道。   小道士微微一颔首:“这是今天第二次被陛下认出来了。”   “刚才果然是你。”周令殊表情释然,仿佛透过这小道士的皮囊看见了那位风采不凡、出尘脱俗的道长,当年若非他相助,恐怕整个前周都将毁于一旦。   “我以为陛下还会睡得再久一点,看来是我低估了太阳烛照的实力。”雪名真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从周令殊转移到了一旁站着的棠遇霜身上,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开口问道:“看来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小英招。”   “你......”   棠遇霜一时间愣住了,这世上这样称呼他的人为数不多,即使是他曾经的主人、创世神伏羲也没有这样叫过他。他往后退了几步,定定地注视着眼前之人,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绝不可能的现实:   “你是共工?”   万年前,天地万物尚处于萌芽阶段,一派欣欣向荣。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不和已久,终于引发了一场大战。天地为之失色,江河湖海与滔天野火缠斗不休,方圆百里草木枯竭,生灵涂炭。   共工失败,而后怒触不周山,天柱塌陷,洪水泛滥成灾,若非有女娲倾力修补,恐怕也就没有这后世万代了。   失势的共工撞倒不周山后,肉体损毁元气大伤,但神识仍旧还在,游离于世间寻找合适的肉身寄托,方才得以存活。   “当年若非一时冲动,又怎会犯下如此弥天大错。”雪名真人说起这段往事时,表情平静而自然,历经世间种种,他也许早就已经释然了。随后,他看着姚沛舟说道:   “大战时,太阳烛照损毁,我那反叛的属臣相柳趁机盗走了太阴幽荧的剑身,得知此事时为时已晚。入世以后,我遍寻九州,收集散落于各地的烛照残片,眼看着就要齐了,不曾想太阴幽荧再度现世。”   那是江闻意以血肉之躯为太阴幽荧重塑剑灵之时,也正是前周政权动荡之际。凶剑现世,天降灾祸。   上古神兵如今存于世间的仅有凌庭柯所执长剑“鬼神泣”,以及姚沛舟的长枪“荧惑”,但都无法与那两把剑比拟,更别提压制住重塑剑灵的太阴幽荧了。   “我便以雪名真人的身份来到了庆王身边,用了点小伎俩让他以为我是在他身边随侍已久的幕僚。”雪名真人继续说道:“寻常人族的血肉之躯根本承受不住整个太阳烛照的神力,一旦进入体内,恐有暴毙的风险。因此我只将其中一块放进了庆王的体内,剩余的,我找了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他说到此处,转头看向了一旁站着的棠遇霜,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的意思是,目前剩余的太阳烛照都在棠遇霜的身体里?”岑泽霖大概明白了,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所以,那把太阴幽荧是因为有与它相克的太阳烛照在,感受到了威压,才不敢轻举妄动。”   “太阴幽荧?”雪名真人的表情变了变:“它...现在在哪儿?”   “这里!”   随着一声应答,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嗖地一声横在了众人面前。姚沛舟回头去看,只见檀斯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在所有人微讶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踏进了屋子,而后解释道:“凌老板说,你们需要它。”   嗡——   长剑发出一声轰鸣,姚沛舟感觉到被自己收在随身锦囊里的前周国玺晃动了一阵,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封印在国玺里的周令徽情绪明显有了波动,足以证明如今那个不肯现形的剑灵应该就是江闻意了。   “你是......”雪名真人抬头看向檀斯年,眸光一闪,表情有几分错愕。   檀斯年微微颔首:“阔别多年,您还好吗?”   “你都长这么大了。”雪名真人的声音充满感叹意味,哪怕此时他被困在这年幼的小道士身体里,但也从他的眼眸中看出那久经沉浮的沧桑。   “承蒙您记挂了。”檀斯年表现很平静,他一向如此,谁也看不出他说话时究竟是悲是喜。   “闲话少叙。”姚沛舟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目光落在蠢蠢欲动的太阴幽荧之上:“这把剑如今该如何处理,剑灵不肯现形,我们便无从下手。”   太阴幽荧的剑身要远比太阴烛照更加牢固,即使当年四圣合力将它压制,也只能损毁其剑灵,无法破其剑身;而如今,凌庭柯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镇压特案处地牢的凶兽身上,江珣灵力尽失,成了个文弱的病秧子。   光是姚沛舟跟叶听澜根本不足以成事,无法让藏在其中的剑灵现出真身。   “你身上不是有现成的法子吗?”雪名真人指了指他隐隐发光的口袋里,众人的目光即刻汇集到了那里。只听雪名真人继续说道:“那是他的执念,他久久不肯放下的因,困于国玺中的那位想必也是如此。”   锦囊被打开,色泽莹润的国玺迸发出强烈刺眼的光,与太阴幽荧呼应。没过多久,周令徽在强光下逐渐显了形,他的身体要比第一次出现时要透明了一些。   他脸色惨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姚沛舟,努力压制着对于这人的本能畏惧,咬紧牙关开口道:“帮你们?想都别想!”   “那你可能要看着江闻意灰飞烟灭了,穆王殿下。”时煊开口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周令徽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杀意:“你说什么?”   “江闻意的魂魄困在太阴幽荧里,这把剑是凶剑,现世必降天灾,所以我们一定会毁了它。”时煊说话的同时回头看了姚沛舟一眼,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戏谑:“咱们这位监兵神君别的本事没有,破坏力一等一,殿下要是不想江闻意的魂魄随着剑身一同碎成粉末,最好还是配合一下。”   “你敢!”周令徽脸色阴沉,几乎要用目光将时煊撕成碎片。   “这可不是我敢不敢——”时煊冲他轻轻一摇头,而后道:“是殿下舍不舍得。” 第59章   身娇肉贵的国公府小公子从来都是吃不得半点苦头的,春日里迎着纷飞柳絮多打一个喷嚏,都有一群人围上来嘘寒问暖。尚未成年便得封二品侯食邑千户,承光帝钦赐封号“靖安”,一日看尽长安花,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即使是后宫宠妃所出的皇子都不及他尊贵,更别说当年母亲并不算得宠的穆王周令徽了,二人之间几乎是云泥之别。   彼时,周令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人会跌落凡尘,像是被人丢弃的金丝雀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他的视线里,心甘情愿地被他圈养。   可他骨子里却还是骄矜自持的,清高得如同只盛开于雪山之巅的花,哪怕迎着寒风颤颤巍巍,也始终不肯放下那份自尊去寻求他人庇护。   周令徽在众人的注视下久久地沉默着,他永远无法忘记当年将他拒之门外的江闻意目光有多冰冷,那人身披白氅,站在侯府门口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离开时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予。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念念不忘,哪怕大战失利被登基的庆武帝送进焚炉里与太阴幽荧一同焚毁,那时他心中惦念的也只有那一人。   待他再次醒来时,他的魂魄已经被封存在了前周的国玺中,四四方方的玉印垒起了无形高墙,将他束缚住无力动弹。他不知是何人所为,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挣扎着。   原本是一片风水宝地的穆王府因此变成了人人畏惧的凶宅,千百年来无人敢靠近,若非地灵压制恐怕至今都是如此。   时煊一句话,直接击中了他灵魂的最深处,他低头看着浮在半空中的太阴幽荧,沉默了片刻后,哑着嗓子开口说道:“你说的对,我舍不得。”   若他当年知道,那人有这样危险极端的打算,他一定不会准人从自己眼前离开。被炼剑炉焚烧肉身的痛楚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承受,那样一个娇生惯养、平日里他稍微用点力第二天就要在床上躺一整天的人,又是怎么熬过这样的痛苦煎熬的。   复仇于江闻意而言,当真重过一切么?   “即使这人混账极了,从来不顾我的想法,一意孤行,净把别人的真心剁碎了喂狗——”周令徽说到这里时稍稍停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平复好情绪后继续说道:“我还是舍不得。”   待他说出这句话时,眼前的太阴幽荧突然迸发出强烈刺眼的光,剑身发出刺耳的嗡鸣,震得时煊太阳穴直突突——然而在场众人竟然只有他感觉到异常的痛苦,周令殊一个凡人都不曾露出半点异样。   这小倒霉蛋的身体——   时煊无语地想着,随后他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他的耳朵旁边,阻碍了刺耳的声响。温暖而干燥,带着源源不断的、涌动着的灵力,平复了他原本被震得有些犯恶心的感觉。   他回头看着姚沛舟,见对方也正低头看了过来,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我该怎么做?”周令徽问道。   姚沛舟凌空一划,指尖萦绕着的白光在地下形成了一个云状的阵型,姚沛舟看了一眼阵眼中心的太阴幽荧,回头对周令徽说道:“站进去。”   后者乖乖照做,在他入阵的那一瞬间,整个阵竖起了几近透明的壁,几乎冲破了屋顶。阵中的周令徽身体突然不再是半透明状,渐渐有了更丰富的色彩,在光照下甚至有了不算太清晰的影子。   就连周令徽自己都难以置信,他低头反复打量自己,广袖之下的手不再是虚虚的一个影,而是真真切切地有了颜色与温度。   “咬破你的手指,把血滴在剑上。”姚沛舟说道。   周令徽照做了,咬破指尖后将渗出的血珠滴在了剑身上,那颗血珠如同有了生命般沿着剑身的纹路慢慢流淌开来,最终形成一条细长的纹路。   可他本人却像是耗尽了所有精力,直接倒在了法阵的中心。   刺眼的强光从太阴幽荧里爆发出来,迫使众人不得不遮挡住视线,待到光芒褪去时眼前早已变换了模样,不再是这个略显简洁朴素的共工神庙了。   虽说不是金碧辉煌,但也足够典雅别致,大到屏风桌椅,小到摆件茶具,无处不精细。周令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放置在书架旁边那张弓,表情有些复杂,只听他轻声说道:“这是靖安侯府的书房。”   时煊闻言侧目,目光里塞着探寻意味。   而后听见周令殊继续说道:“那把弓名为逐日,先帝多次带它亲临战场,而后被长久地摆放在他的书房,承光十年春闱,先帝将它作为赏赐,奖给了当年围猎的榜首。”   “身娇肉贵的小侯爷,竟是个捕猎高手?”时煊好奇道。   “不,当年获此殊荣的是......”   “是令知。”一个清冷的声音穿插进来,打断了周令殊的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青年静静伫立着,眉眼俊美,肤白如玉,唇红齿白,清媚动人。   那是靖安侯江闻意,他一袭白衣,外面披着不合时节的白氅,整个人显得格外消瘦,仿佛只要风一吹就会倒。   他回头看向周令殊,神色冷傲,语气里满是嘲讽:“到了如今,还惦记这把逐日?庆王殿下真是好出息。”   “我早就已经不惦记这些了,是你执念太深,执着于此罢了。”周令殊的语气相当地轻描淡写,迎上江闻意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千年已逝,如今这人世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也早就不由谁一人做主了。”   “说得轻巧!”江闻意的目光直直逼视着他,一股寒意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席卷向周令殊:“当年你为了夺储机关算尽,最后铲除了所有的绊脚石,安安稳稳做了三十年的皇帝,你自然是满足了!可我偏偏就要你不安生,所以我苏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上你,并且杀了你替他们报仇!”   “你杀不掉我。”周令殊冷冷道,面对江闻意表现得相当平静:“从一开始,你便选错了路。靖安侯,即使如今再退回到千年前,到承光年间,永王也不可能是最后的赢家,更别说周令徽了。”   江闻意一听这话,更加被激怒了,他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永王是不可能继位的,别说他年纪轻轻就在庙堂之上得到诸位朝臣的赏识,已经有功高盖主之嫌。就拿他背后的江氏一族来说,昭武公江凤箫手握重兵,麾下的玄麟卫掌京都要塞,华阳长公主贵为天子胞妹,江贵妃一人专宠———”周令殊一一摆出来给他听,面色凝重:“你以为你的亲舅舅、前周的承光帝不会有所忌惮,恐外戚干政,又恐日后被逼宫退位么?”   江闻意脸色惨白,他的身体隐隐有些发抖,但仍旧支撑着与人对峙:“但至少,他不会致令知于死地!哪怕只让他做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   “天真。”周令殊冷笑了一声,眼底里嘲弄意味分明:“周令知的出身决定了他这一世绝不可能像其他皇子一样碌碌无为、游手好闲,即使他不愿意,他身后之人也会将他推进这斗争的中心,由不得他,这条路一旦踏入就别想全身而退。”   “现在一切都死无对证,当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江闻意说道:“即使到了如今,庆王殿下还要推卸责任么?你敢说当年的华安门政变,你没有参与其中?你的舅舅韩景承没有参与其中?你们从未打过要把江家拖下水的算盘,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不敢。”周令殊回答得坦坦荡荡,随后只听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慢慢说道:“可这一切先帝都是知道的,江闻意,靖安侯,世人皆道你惊才艳艳,聪慧过人,就该好生想想,当年若非先帝默许,谁又敢将永王和江家逼到那样的绝境,毕竟先帝与江贵妃的确是伉俪情深,而你的母亲还是他唯一的亲妹妹。”   帝王心,向来都是海底针,深不可测;也许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瞬便会降下雷霆震怒。   江闻意并非不明白这一点,若不是承光帝授意,谁敢把皇长子逼上绝路,将皇帝的左膀右臂连根斩断。他冷笑了一声,眼眸里似是闪烁着点点光芒,看上去格外动人,他说:“可我江家一门忠烈,从未有过半点僭越……”   “那是你以为罢了。”周令殊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堵不住悠悠众口,总会有把话递到先帝面前,他如何听如何解,不是你我能操控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江闻意维持着他作为靖安侯应有的高傲与骄矜,哪怕他此时的尾音里夹杂着连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颤抖。   他的表情变得异常狠戾,连同身后那把太阴幽荧也随之蠢蠢欲动。经过千年沉淀,他与这把剑早就融合为一体,他的怨恨、痛楚与不满已经尽数融进了太阴幽荧的剑身里,而那把剑的阴鹜与冷血嗜杀也在日以继夜地渗透他的灵魂。   时煊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随着他的情绪波动骤然下降,自他脚下有一层薄冰逐渐蔓延开来凝结在了整间屋子里,他眼看着有了即将魔化的趋势。   “靖安侯!你不能被它控制!”时煊冲他大喊了一声,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地上,周令徽倒在不远处,面色苍白,身形虚弱,时煊紧接着说道:“你看,当你完全被它控制之后,第一个灰飞烟灭的就是你面前这个人。”   江闻意低头看了一眼,倒在不远处的周令徽身体似乎又变成了半透明状,他根本无法承受来着太阴幽荧的阴冷神力,面容苍白,整个人几乎在这突如其来的寒冷之中瑟缩成一团。   也许是感应到了对方的目光,周令徽悠悠转醒,视线慢慢转移到了江闻意的身上,只对视一眼便如同望进了他的心底。   那双眼还是如同当年初遇时一般,分明是双多情的桃花眼却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这世上之人皆入不了他的眼,除了那个众星拱月般的永王殿下。   周令徽努力想要贴近他一些,可到头来却是徒劳无功,江闻意的注意力从来都不在他的身上,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予。直到永王案发,周令知被判入死牢,成了前周无人敢再提及的禁忌。   那年暮春,比以往更清瘦一些的靖安侯带着一身细细密密的春雨敲响了穆王府的门,周令徽多年以来的执念终于成了真。   “闻意......”周令徽努力抬起手臂,试图去触碰对方。   江闻意低头看着他,眼底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愫,但他却在竭力控制自己,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手捏成拳头,说道:“你不该从国玺里出来......”   “所以,他的魂魄是被你锁进前周国玺里的?”时煊问道。   “当年,他被扔进了焚剑的炉子里,那炉子是周令殊准备好来焚毁太阴幽荧的,一般人的灵魂怎么承受得住,他险些魂飞魄散。是我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他的魂魄锁在剑里带出,之后封存进国玺里。”江闻意说到此处,表情中充满不忍,但也只是片刻,当他再次看向周令殊,态度又变回来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么,庆王殿下?”   “我不知道,”周令殊同样以冷漠、决绝的目光紧盯着江闻意,在后者愤怒怨恨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我只知道当年周令徽手执凶剑,被邪祟操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几近入魔。若不除他,前周江山将毁于一旦。”   “满口胡言!”江闻意根本不信他的说辞,反驳道:“别再为你所做的一切找借口了,时隔千年,也该有个了结了,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想全身而退,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将你拉下地狱!”   顷刻间,天地为之色变,黑云压境,笼罩着整个宣平上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江闻意脚底下翻滚着汹涌的狂风,在一片怒号之中他双眸通红表情冷漠,展露出冰冷决绝的杀意。   岑泽霖正欲行动,却被身侧的姚沛舟一把按住,只见后者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别动,先看着。”   “......啊?”岑泽霖十分不解,以往姚沛舟并不会干涉他的判断。   姚沛舟面无表情,眸中倒映出眼前暗潮涌动的场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自有打算,若是成不了,那这三人都不必活了,我会把他们打包处理。”   听闻此言,时煊忍不住侧目看了姚沛舟一眼——“不愧是冷情冷血的监兵神君,解决不了就全部干掉,干净又利落。”   可以,这很姚沛舟! 第60章   “闻意,你别......!”   雪名真人料事如神,江闻意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周令徽便努力挣扎着站起来,从背后一把将人搂住了。直到真真切切地拥上去,他才感受到这具身体远比他过去触碰时要更加清瘦,腰肢不盈一握,脖颈更是苍白纤细,仿佛只要轻轻一拧就断了。   他低头,脸颊深埋进对方的青丝之间,轻嗅着那熟悉的、略带些檀香味道的气息,用相当虚弱的声音说道:“你回头看看我,就当是为了我,放下执念好吗?”   “你松手!”江闻意不愿去看他,目光落在对面站着的周令殊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杀意:“我与他之间的仇,永远也不可能消退,我恨不得饮血啖肉,然后再将他挫骨扬灰!”   “你别这样。”周令徽紧紧拥住他,声音低哑,唇色苍白,看样子他撑不了多久了。只见他停顿了一下,而后缓缓说道:“我不希望你被执念束缚,也不希望你因此而魂飞魄散,即使千年已逝,我对你一直都......”   “周令徽——!”江闻意打断了他的话,不愿意再听下去,前者的手不停发颤,但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和你不一样!当年被灭门的不是你,被逼吃下玉蛊散的不是你,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抹脖子的也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说放下就放下!更何况,永王案你本就不干净!你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份子!”   这一句话,仿佛击中了周令徽的灵魂。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表情变得很僵硬,那双深邃的眼稍稍有些失神,就连江闻意从他怀里挣脱都没察觉。   永王一事,他的确不干净。   因为他嫉妒,他嫉妒江闻意从小就跟在周令知后面到处跑,嫉妒江闻意的笑容与目光永远都停留在那一人身上,高傲骄矜的小侯爷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除了他青梅竹马的令知哥哥。   嫉妒使得周令徽的心态有些失衡,在明知永王被冤枉的情况下他选择了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地任由这位好兄长、好皇子被推入死牢,随后被处以极刑。   周令知行刑那天,他喝得伶仃大醉,只要想到江闻意的目光从今日起再也不会停留在那一人身上,他便高兴得彻夜难眠。   意外之喜是,高高在上的小侯爷竟然在深夜敲响了穆王府的门,迎着清冷月光与夜幕下刺骨的寒风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只要殿下能助我完成心中所想之事,我便倾尽全力将这江山万里送到你面前”。   彼时,江闻意一定不知,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穆王殿下心中最渴求的不是权倾朝野坐拥天下,而是这被月光笼罩着的、眉眼如画的美人。   此时此刻,脚下这片土地是旧时国土,周令徽曾打马扬鞭自长街过,掀起张扬肆意的风,随后沿着东市悠长的街道朝宫城方向而去,沿街叫卖的吆喝声与风声一起擦耳拂过,再也无从寻觅。   那是年少时才有的回忆,每逢十五,成年皇子便可入宫见母亲,母子团聚,说些体己话,也是风起云涌的承光年间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光。   他曾在御花园偶遇江贵妃与永王,还有跟随永王一同入宫的江闻意——虽说宫里有规矩外男不得入内,但江闻意是特殊的,他不光可以踏足后宫御花园,就连太后居住的慈宁宫,他也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在御花园盛放的桃花林中,清贵自持的小侯爷一袭白衣无暇,春风拂面时不小心在他发顶落了一片桃花,他眉眼舒展开,扬起嘴角时竟比那盛放的桃花还要惹眼几分。   从此,他便成了开在周令徽心头的那朵桃花,既是难以割舍的情,也是噬骨挠心的孽。   别说是替他复仇除去一个周令殊,即使想要他这条命,他恐怕都会毫不犹疑地往自己胸口插一刀。   也许是在凶剑里待了太久,江闻意的性格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早就没有了昔年桃花树下温柔多情的模样,只有那一双写满了仇恨与愤怒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周令殊,意欲将他碎尸万段。   而周令殊却不以为然,始终顶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闻意,片刻后沉声说道:“你若要报仇,尽管可以试试,千年前你没能取我性命,如今也一样。”   “.........”棠遇霜一脸无语地看向周令殊,一时没忍住,侧过头去和身边站着的岑泽霖咬耳朵:“不是我说,这人是专业找死么?什么话欠揍说什么,真以为他身体里那点儿残片够和太阴幽荧打一架的?”   “可不是吗?”岑泽霖也无语极了,一边吐槽还不忘一边去瞟自家老大:“老大竟然还没出手,我们是来干嘛的?八点档围观群众?”   眼看着江闻意和他身后的太阴幽荧蠢蠢欲动,剑身随着对方愤怒的程度发出阵阵嗡鸣,像是海浪一样沿着剑身往四周扩散开,最终冲上头顶上方将整个房顶都掀了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头顶这片天变成了血色一般的红,若此时降下一场雨,都恐怕会是血红色的。   “啧啧!”棠遇霜砸了砸嘴,继续道:“姚二还不出手,完了,这周令殊......”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姚沛舟一把拽着衣领直接扔进了法阵中心。伴随着棠遇霜一声凄厉地惨叫,他直接砸进了周令殊的怀里,被后者稳稳当当地接住。   与此同时,江闻意的凌厉攻势已经朝着周令殊展开,锋利冰冷的剑光迅速向后者劈了过去,根本来不及闪避。   下一秒,就见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周身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如同初升的朝阳散发着无尽暖意,与迎面劈过来的剑光在空中交汇,那道剑光迅速碎裂成渣。   靠在周令殊怀里的棠遇霜刚反应过来,对于姚沛舟这个类似“关门放狗”一样的侮辱行为相当不满,回头瞪他:“你就不能先打个招呼吗!说扔就扔!”   “打招呼就晚了。”姚沛舟回答道。   还没等棠遇霜发更多的牢骚,只见他的身体里有一道光慢慢凝聚,与周令殊胸口处显现出来的光逐渐汇成一体,形成了一把剑的形状。   虽说只是一个剑影,却足以让人感受到强烈的暖意以及强大的神力。   “这是——”棠遇霜也惊呆了,都顾不得从人身上下来,维持着树袋熊一样的姿势挂在周令殊身上,去看那把逐渐升上半空的剑。   “太阳烛照......”久久不曾发声的雪名真人动容道,他仰头看着这把时隔万年终于再次现世的神剑,虽说只是剑影,却也令他感慨万千。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江闻意仰头看着对立面的那把剑,感受到自己身后的太阴幽荧似乎受到了某种压制,本能地想要退缩,他轻笑了一声,道:“我说为什么它总往后退,原来是因为你体内有这东西。”   周令殊即使身上挂着一个人形挂件,此时也站得笔直,他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江闻意,说道:“我说过,你杀不死我。”   “那也得再试试才知道!”江闻意哪里在意这些,他一边说着一边操控着身后的太阴幽荧强行朝那头攻过去。   两把剑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即使太阳烛照没有成型,神力也不减分毫。宣平的上空终于因为两把上古神器的颤抖降下了暴雨,乌云遮挡住血红色的天,看上去阴沉又诡异。   然而这屋子里却没有任何人被淋湿,雨水碰上了上空的结界被迅速化解,不留一丝痕迹。   “为什么浪费这个时间,直接解决了不就行了吗?”岑泽霖回头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姚沛舟,相当不解地问道。   姚沛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解决不了。”就在岑泽霖以为姚沛舟不会回答他的时候,他听见了来自姚沛舟的传音,对方继续说道:“别说是我,即使凌庭柯也没法保证自己能完全解决太阴幽荧。它是比我们四圣更早的存在,不死不灭,神力就像是无底洞。当年我们四个人用尽全力才勉强损毁了它的剑灵,让它掀不起风浪。而现在,我们没有那个条件了。”   如今,青龙凌庭柯用自身的神力镇压着特案处地底下那些凶兽,朱雀江珣神力尽失体弱多病风一吹就要倒,他们早就不具备当年那样的条件。   “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打包解决?”岑泽霖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后惊觉他们家老大现在竟然会诈人了,不由自主地多问了一句:“那你是确定棠遇霜和周令殊的合体能解决这个问题?”   “不确定。”姚沛舟回答得坦坦荡荡。   岑泽霖:“.........”不光诈人,并且还会做这么没有把握的事情,这还是那个曾经无论什么都细致入微必须保证零误差的姚沛舟吗?!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了姚沛舟身侧站着的“楚遇”,总觉得这都是妖妃唆使的。   时煊:“?”   感受到来自曾经好友的怪异目光,时煊回过头看向对方,一脸无辜又纯良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但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姚沛舟的目光落在江闻意身上,问岑泽霖:“你看江闻意,你觉得他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我觉得他浑身都不对劲。”岑泽霖懒洋洋地回答,但还是微眯起眼眸把江闻意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后呢喃道:“他的眼睛——!”   江闻意的眼,瞳色越来越浅,已经从原本墨潭似的黑色眼眸变成了浅棕色,边缘处都已经开始泛白,和眼白融为一体了。   “江闻意并不是太阴幽荧真正的剑灵,而太阴幽荧的剑灵借助他的肉体和执念在千年后要复活了。”姚沛舟继续解释道:   “当他的瞳孔彻底变成白色的时候,就意味着剑灵成功取缔了他的位置霸占了那具和太阴幽荧融为一体的肉体,因此我们必须在这之前终结这一切。”   岑泽霖似乎终于弄懂了,接着他的话说道:“所以要利用太阳烛照对它的压制,将没有完全成型的剑灵打碎,这样真正的江闻意能回来,那把剑也会重新变成死物?”   “就是这样。”姚沛舟颔首应道。   “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咱俩要用传音说悄悄话?”岑泽霖问出了心中的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姚沛舟停顿了一下,目光环视过四周,随后才说道:“有人想要探一探我们的底,知道现在的我们修为究竟如何,而我不能让他们知道。”   听完这句话,岑泽霖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近一段时间事件发生得太频繁,他能感觉到藏在暗处的敌意,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连这件事情也和那些人有关。   明明就只是棠遇霜出门喝酒不小心撞上的突发状况——   但若是这一切并不是偶然呢?   当晚的棠遇霜去哪间酒吧喝酒、遇到哪个人都是被人提早设计好的呢。话说回来,周令殊一个堂堂大总裁为什么要去酒吧兼职调酒,总不会是活了千年的皇帝陛下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特殊爱好吧。   光是这样想想,岑泽霖便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第61章   两把剑在空中碰撞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渐渐地太阴幽荧落了下风,江闻意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可他仍旧不肯罢休。   上古神器之争,引发的便是一场狂风骤雨,天地为之色变,若非有姚沛舟以自身神力凝成结界将此处与外界隔离开,恐怕整个宣平都会跟着遭殃。   待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终于,太阴幽荧败下阵来,江闻意也随之吐出一大口血,一身白衣被血染红,看上去格外刺眼。他连连后退几步,被周令徽一把接住,后者神色凝重似乎还未完全从江闻意的斥责中缓过劲来。   被压制住的太阴幽荧发出阵阵嗡鸣,如同困兽的哀嚎。太阳烛照虽说只是剑影,却已经足够镇压对方,此时更是将幽荧剑逼至角落无路可退。   江闻意的肉身早就与凶剑融为一体,此时只觉得痛苦难耐,就像是有无数把锋利的刀一齐刺进他的身体里,将他整个贯穿,他发出痛苦地叫声倒在地上。   “闻意...闻意...!”周令徽紧张地上前去扶他,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   只见江闻意脸色惨白,不停地挣扎着,瞳孔在黑色与白色之间来回切换,有一道不属于他的影从他身体里弹出又迅速缩回去,反复几次折磨得他根本无法给予对方回应。   “姚沛舟!就是现在!”时煊突然大喊了一声,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姚沛舟一个闪身上前,来到了江闻意身边,趁着那道影再次从他身体里冒头时迅速一把将它拽住,用力拉扯了出来。   “啊————!!!”   就像是将人身上皮肤活生生扯下来,江闻意发出了撕心裂肺地惨叫,这远比他千年前跳进剑炉里被烈火焚烧时要更加痛苦。他拼了命地想要挣扎,却被周令徽死死地抱住,后者表情痛苦眼里满是心疼,只能一遍遍喃喃低语:   “一会儿就好了,你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江闻意像是被抽干了骨血,最终倒在了周令徽怀里。姚沛舟摊开手心露出四四方方的前周国玺,随后,周令徽立刻抱着对方化作一道影钻进了国玺之中。   感应到剑灵被人擒住,太阴幽荧爆发出强烈的光,神力波及一大方,致使棠遇霜连连后退好几步跪倒在地,太阳烛照随着他跟周令殊的分开逐渐失去了力量,在空中化作一道虚无的影。   太阴幽荧趁机调转方向迅速朝着姚沛舟袭来,姚沛舟一只手捏着那尚未成型的剑灵,另一只手与太阴幽荧形成对抗,整个人都散发着白色的光。   与此同时,盛尧、岑泽霖以及檀斯年也迅速反应过来,加入战局替他接住了太阴幽荧的攻势,让他能够收回神力专心对付剑灵;作为特案处最珍贵的“吉祥物”——时煊对自己如今的实力心知肚明,为了防止自己又莫名其妙变成敌方的“挟持对象”,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站到了雪名真人的后面。   这老头儿虽说如今没了真身,可到底是上古神明共工,临时保镖这个任务还是可以胜任的。   “白虎!!!”那剑灵突然开口了,它冲着姚沛舟咬牙切齿道,那分明只是一团虚影,都看不出完整的人形,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像活人,它说:“又是你——!”   姚沛舟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尚未成型的剑灵,冷冷道:“我能打碎你一次,就能打碎你第二次,你永远都不可能再成型了。”   那剑灵冷笑了一声,语气充满嘲讽:“可是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我们明明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在你的魂魄里,有着和我一样的东西。”   “那么我是多余的吗?”住在姚泊舟身体里的少年沮丧地发问。   “当然不是。”姚泊舟温声回答道:“万物众生,存在即合理,没有谁会是多余的,你更不会。”   姚沛舟的声音闷闷地:“可是他们说我会消耗你的修为,吞噬你的心智,到最后会毁掉你,我生来即不详。”   “又是哪个他们?”好脾气的姚泊舟难得皱了眉头,语气也变得比平时要严肃一些,许久没听见对方的回应,他便隐约猜到了这个他们是在指谁。   他轻轻叹了口气,揉着眉心说道:“你别理他,那只狐狸惯会胡言乱语。”   “阿嚏——!!”   千里之外的桃花林里,枕着一树桃花睡得正香的九尾狐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睡眼惺忪地揉了揉鼻子,心说又是谁害了相思病开始念叨他了,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姚沛舟没有回话,只是又将手里的力道加重了些,虽说他可能打不过太阴幽荧,可这尚未成型的小剑灵他还是足以应付的。   剑灵发出一声哀鸣,随后便怪异地笑起来:“你不想我说?那我偏要说,我们是同类,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等到那时你会变得和我一样,因为你......”   还没说完,只见姚沛舟手中的力道突然加总,掐断了剑灵带着怪异笑声的话头,在他的掌心化作一道青烟消失殆尽。   时煊感觉到姚沛舟在做这个动作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他想捕捉,却发现对方的视线早就不在这头了。   剑灵消失了,而那把剑却还在岑泽霖他们三人的竭力压制下做最后的挣扎,这三人修为都不浅,刚刚渡完结修成正果的盛尧就更不用说了,可以说是战斗力爆棚的。   太阴幽荧生而有灵性,它感觉到这三人之中或许岑泽霖才是最好突破的方位,迅速朝着那方发出了极其猛烈地攻势,岑泽霖灵活地闪躲开,异色瞳显现出来,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   他极其灵活,面对太阴幽荧出其不意地攻击总能闪避过去。   “此子不凡,他是......?”雪名真人站在一旁看向岑泽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惊讶。   “真人竟没看出来?”作为唯一有空和他说话的人,时煊懒洋洋地抱臂站在一旁,就像一个吃瓜群众,他停顿了片刻后回答道:“他的故乡在亶爰之山,族中世代供奉盘古。”   “类兽。”雪名真人点了点头,而后继续说道:“当年驺吾一事,我还以为类兽一族早就绝迹了。”   “他父亲带领族人远走异域,在那里落脚扎根,为掩人耳目化作了猫族。不料,还是被仇家找上门,只有他捡回了一条命。”时煊说道。   原本是供奉盘古的神兽——“类”,却被迫化作了人族的宠物波斯猫,虽说有那么点折辱的意思,可到底还是太平了千百年。若非驺吾挣脱了盘古神力的束缚,千里寻仇,到了如今社会里说不定就混成食物链顶端了,毕竟当今社会的宠物猫地位可比人高。   时煊天马行空地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岑泽霖那头,好巧不巧,那把剑正冲破了檀斯年布下的网朝岑泽霖冲过去,而后者这一次并没有迅速反应过来。   眼看着就要被那把剑击中。   嘭——   岑泽霖的眉心突然爆发出一道强光,随后显现出一把斧头的形状,将太阴幽荧的攻势挡了下来。不仅如此,原本以坚硬著称万年来都没有过裂痕的太阴幽荧剑自剑尖开始有了裂痕。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太阴幽荧慢慢碎裂成了块状,迅速从上空掉落,砸在了地上。   是盘古斧的力量——   姚沛舟心知肚明,也是这些年里他和凌庭柯除了烛龙之鳞外守护的最大的秘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一旦盘古斧的踪迹被人察觉,就极有可能传到躲藏在合虚山尽头的驺吾耳朵里。   “盘古斧竟然在他的体内?”雪名真人也认出了这把斧头,他一边说着又回头看向时煊。   时煊摇了摇头,微微眯起眼眸,目光在岑泽霖和姚沛舟之间打了个转,随后才慢慢说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   “泽霖,这么强的吗?”棠遇霜用难以置信的口吻感叹,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岑泽霖的修为跟自己不相上下,到头来才发现整个特案处的小丑竟然只有他一个。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他的修为几乎没有任何长进,即便他间歇性勤加修炼,那多多少少也能看到点成绩才对。   棠遇霜一边想着一边将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往自己身体放剑、把自己当成废品寄存处的雪名真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不必看了,正是你想的那样。”雪名真人都不用问他在想什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的修为之所以数千年来都没有长进,就是因为体内的太阳烛照,它和你共享了修为与灵力。”   棠遇霜:“.........”这是共享吗?!这分明就是把他当冤大头,羊毛薅了个精光,一点渣都没给他剩下!   随着太阴幽荧的破碎,共工神庙也逐渐归于宁静,庙宇上空的乌云逐渐散开,慢慢恢复了清亮明朗。这一切结束得有些突然,是众人始料未及的,就连时煊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太阴幽荧预判错了对手,以为是送分题,却没想到竟然是送命题,这一次不仅把好不容易修炼出一个大概的剑灵作没了,连自己的剑身都搭了进去。   典型的陪了夫人又折兵。   “你们在来的路上,是不是商量了什么不得了的大计?”棠遇霜神秘兮兮地问道。   “没什么不得了的。”时煊把目光转向了周令殊,意味深长地笑道:“陛下不愧是陛下,聪慧过人、巧舌如簧,成功说服了穆王摒弃前嫌,还友情客串了一个吸引仇恨值的嘴强王者。”   “?什么意思。”棠遇霜没有立刻理解,而是停顿了一下回忆起先前周令殊像找死一样频繁在江闻意的底线横跳,这才恍然大悟,指着周令殊道:“你是故意的!”   周令殊颔首:“也不算故意,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呵......”棠遇霜冷笑了一下,对他的解释表示相当不屑:“比如说,你大哥的死其实是你们的亲爹默许的?”   “是,也不是。”周令殊回答:“帝王心,海底针,我永远拿不准先帝在想什么,他允许我在朝堂之上与永王针锋相对,看着我一点点斗垮永王,却又觉得我不念手足情谊,未免过于薄情。虽说立了我母亲为后,又扶持宸妃与周令徽上位,让他渐渐能与我分庭抗礼。当年,若非周令徽与江闻意搅和到一起,使得龙颜大怒,我也不一定能真正被先帝认可,立为太子。”   “.........”棠遇霜不懂古代那些帝王之术,在那些朝代更迭的封建社会时期,他几乎不曾入世,即便偶尔现身于尘世间,也只在喧嚣市集寻几家酒楼菜馆,尝尝人界的山珍海味。   他听的一愣一愣的,最终摇了摇头放弃思考,正要问接下来的打算,就听见姚沛舟开口问雪名真人道:“所以,从一开始都是你设计好的?我不相信在大街上找一家酒吧买醉,也能碰上这样的事。”   “如你所言,是的。”雪名真人颔首道:“太阴幽荧再度现世,是有人解开了不周山山脚下的封印,我虽然能感应到它的动向,可我如今无法离开这座庙太久,所以只能引他二人相见。”   “看来,周先生在酒吧当兼职调酒师并不是什么总裁的特殊爱好,而是你指引的?”时煊问道。   雪名真人回头看了周令殊一眼,而后继续说:“我知道他正在为此事苦恼,便化身为一道人告诉他,每晚去那里等一会儿,会有一个人能替他排忧解难。随后,才引英招过去,与他相遇。”   “多谢真人相助。”周令殊冲人轻轻一点头,礼貌谦逊,得体大方。这人模狗样的德行看得棠遇霜牙痒痒,怎么这昏君对谁都彬彬有礼,在自己面前就那么一副狗脾气。   “最后一个问题,”时煊说,见雪名真人做了个请的姿势,他问道:“为什么你一开始要冒用徒弟应知的名号?”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想试探一下诸位。”雪名真人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众人:“.........”这天神共工近千年来的变化还挺大,都有这样的恶趣味了。   “此间事了,我也该好生休养了。”雪名真人将手里的拂尘轻轻一甩,随后虚虚搭在肩头:“诸位,有缘再会。”   “等等。”姚沛舟叫住了他,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块前周国玺:“周江二人的魂魄都在这里面,这东西,还是你拿走吧。”   雪名真人从他手中接过国玺,放在掌心里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国玺散发出一阵温润柔和的光:“他二人在现世已无落脚之地,如此也好,就让我带他们寻一方净土,忘却前世种种,重获新生吧。”   姚沛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随后他听见雪名真人的声音传入了他的心底:“监兵神君,大劫将至,务必小心,这天地万物能否太平安康,全靠你们了。”   言罢,只见这小道士脚底突然掀起一阵风,吹得他灰白道袍翻飞而起,众人下意识地微眯起双眼。待到这阵风褪去,那小道士的神色恢复了早前的慌乱无措,满脸惊恐地看着这满满一屋子人,道:   “你你你你你!!你们都是谁!”   “游客,我们都是游客。”时煊笑眯眯地回答道。   “这个点已经关门了,不接待香客信众了,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小道士满脸狐疑。   “我们啊——”时煊翘起嘴角,眸光流转,笑容狡黠,他指了指头顶上方,冲小道士道:“从这儿进来的。”   “?”小道士满脸疑惑,顺着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后只见他瞳孔放大,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哀嚎:“是谁掀翻了我的屋顶———!!!!!” 第62章   自宣平一事过去,特案处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众人享受着国家公务员的朝九晚五和法定假期,转眼已经到了秋季,眼看着中秋佳节将至。   江珣从局里领了月饼兑换券,让人分好以后挨个儿发往各个组里。棠遇霜捏着月饼券,和亲自来后勤跑一趟的江副处长反复确认:“不是豆沙和五仁吧?我要吃蛋黄、芋泥还有鲜肉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江珣对此相当无奈,但是好脾气又温柔的江副处长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去年是因为采办的人和人家沟通的时候出现了问题,最后才变成了几乎全是豆沙和五仁,今年应该不会吧?”   说起去年,棠遇霜就气得想骂脏话,也不知道是哪个傻缺采办干的事儿,才买回来的月饼不是五仁就是豆沙。一帮人苦哈哈地领回去,各个都被甜齁了,纷纷怀疑自己要得糖尿病。   估计那个月饼厂的老板要乐开花,最难卖出去的月饼一次性全卖光了。   这样的福利时煊没参与过,说实话他不在的这五年里整个处里的待遇比以前还要好,光是想想就让他心里不平衡——合着他死了普天同庆呗。   他捏着月饼票,正感叹世风日下,就看见了一个穿着明晃晃地黄色外套的青年推着一个手推车风风火火地进了后勤组办公区,手里拿着一张纸,对着纸上的字大声念道:“棠遇霜——您好,请问谁是棠遇霜!”   “?”正主满脸问号,疑惑地走了过去,边走边问:“我是,怎么了?”   “您好,这是您的外卖,麻烦签收一下。”青年说着就把手推车拖到了棠遇霜面前,那上面放了满当当五个大箱子。   “.........?”棠遇霜捏着那张外卖单,问骑手:“我是个猪吗?我点这么多外卖???”   “这我不清楚哦。”青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自己要立刻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留下了一句用餐愉快,随后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后勤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份巨大无比的外卖吸引住了,纷纷围上来看棠遇霜拆外卖。只见他把那张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的外卖单据扔到了垃圾桶里,弯下腰拆开了第一个纸箱。   这一箱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摞月饼礼盒,看包装就知道价格不菲,棠遇霜拿起其中一盒仔细端详了半天,也没辨认出这到底是什么牌子。   “哇!这不是凤凰路那家死贵死贵的春和景明大酒店的Logo嘛!”冯颜颜瞥了一眼左下角的烫金标志,惊呼道:“这家的月饼每年根本不可能抢到现货,据说都是提前大半年就开始预定的,而且还不能挑口味,全看人家大厨的心情。我看看,这是什么味儿的——”   她说着,弯腰从纸箱子里拿起一盒,翻到背面去看口味品种。   “蛋黄莲蓉,芋泥麻薯,鲜肉,白桃乌龙......”时煊弯着腰微微眯起眼,就着棠遇霜手里的这盒背面的字慢慢地念,随后道:“霜哥,好像都是你最喜欢的味道啊,你花钱订的?下了血本啊。”   “啊??”棠遇霜音调提高了些:“我有病吗?有钱干点什么不好,买这么多月饼?”   “那就是有人送的。”时煊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如果没记错,春和景明好像是庆和旗下的产业,那么这月饼就是——”   那位财大气粗的皇帝陛下大手一挥赏赐下来的。   棠遇霜一听,忍不住嘲了一句:“他是土大款吗?”   “啧啧,了不得。”冯颜颜捧着脸,做出一副花痴少女的模样:“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俗套的霸道总裁剧情竟然就在我身边上演了!明明那么俗套,但就是百看不厌呢!”   “闭嘴吧小鸟精!”棠遇霜用月饼盒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大手一挥,冲着被吸引过来围观的处里同事道:“来来来!都来领!人人有份!领不完的我待会儿就挂闲鱼卖了!”   江珣哭笑不得地站在一边,看着立刻被众人丢弃在工位上如同一张废纸的月饼票,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啊,有钱就是好。”   “江副——”棠遇霜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他,将一盒月饼扔了过去:“别客气,都有份!”   很快,第一箱月饼见底,棠遇霜看见箱子底部放着一个纯黑色信封,镀金花边,看上去相当考究。趁着组里其他人帮忙分月饼的空档,他打开了那信封。   信纸的质地非常讲究,从右往左从上往下,书写格式相当复古。皇帝陛下即使到了如今也是一手相当行云流水的毛笔字,大气磅礴的字体,运笔如飞。   “值此佳节,略备薄礼,聊表心意,愿君安康顺遂,万事无忧——周令殊。”岑泽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字一句地把棠遇霜手里的那封信读了出来,一边啃手里的月饼一边咂嘴评价:“啧啧...这字写的,真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啊。”   时煊听完,附和着评价:“遣词造句也相当考究,既不过分亲密也不会太有距离感,最重要的是呢——这月饼真不错。”   棠遇霜却不以为然,这个自诩“上天入地、空前绝后的特案处第一大直男”撇了撇嘴,想象着某位皇帝陛下在他面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讨厌模样,把那封信对折好塞回信封里,往桌上一扔,嗤之以鼻道:“这就想打发我了?房租一天都别想少!一共是三天零八小时零二十三分五十四秒!给他算三万五千块,零头给他抹掉,要是不给我就上他公司门口去讨债!”   “房租还没给你?不会吧?”岑泽霖有些惊讶。   “没有!混账东西……”棠遇霜冷哼了一声,随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扭头看向岑泽霖:“话说你个外勤的怎么天天在我们后勤组混呢?姚二都不管管你的吗?”   “他现在——”岑泽霖微眯起眼睛,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恐怕没空搭理我。”   棠遇霜跟时煊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这才把目光再次转向岑泽霖,后者环顾了一下四周做了个往上指然后喝茶的动作。   被上面的人突然叫去喝茶的姚沛舟正和凌庭柯并排而坐,他们面前是一张圆桌,圆桌对面坐着的则是凌庭柯上次来见的那位老者,手里捏着一柄权杖,神情严肃,看上去冰冷而威严。   “共工...?他竟然还活着。”老者的声音略带些沧桑,他如同喃喃自语一般念叨了一句,眉头紧锁,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姚沛舟冷冷开口道:“他的肉身损毁了,只能在人界不断寻找人族寄生。”   “当年,我们都太冲动了。”老者的声音里充满叹息,说话间轻轻摇了摇头:“一时的胜负又有什么好争的,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   “都过去了,他也早就想开了。”姚沛舟继续道:“这次如果不是他引导太阳烛照的宿主主动找上门,一旦太阴幽荧真的练成了剑灵,后果不堪设想。”   “太阴幽荧不是被你们封印在不周山脚么?一把没有剑灵的死剑怎么可能轻易冲破封印,再度现世。”老者锋利的目光扫向凌庭柯,仿佛在等对方一个解释。   过了好几分钟,凌庭柯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看他,表情相当冷淡:“破元珠,有人用它打开了太阴幽荧的封印。”   “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老者的语气加重了几分,表情变得相当严肃。   “盘古斧。”凌庭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托诸位的福,当年没能打死驺吾,它从我手底下溜走藏进了合虚山,休养了这么多年也该出来继续作死了。盘古斧一天不碎,它就一天不得安生。”   “那就把盘古斧和那只幸存的小类兽给我藏好了,别让他再出什么岔子。”老者严肃地说道:“驺吾的力量被盘古斧压制着,所以才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一旦盘古斧碎,束缚被冲破,这世间恐怕就成了人间炼狱。”   凌庭柯眯起的双眸终于睁开了,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对面的老者,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那也是你们自找的。”   “孟章神君!”老者喝道。   “难道不是吗?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凌庭柯反问:“当年从我手底下把奄奄一息的驺吾救走的难道不是你们?”   “那是伏羲大帝的命令!”老者解释道。   “那他还真会帮倒忙。”凌庭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沉睡前,还要给别人添乱。”   老者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手里的权杖在地上叩叩叩敲了三下,整个屋子都随之震颤了起来,桌面上原本平静的茶水晕开层层涟漪,只听老者说道:“青龙,你如今对待天道就是这般态度吗?还是说你以为这天底下就没人能镇得住你了?!”   “有吗?”凌庭柯反问。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什么?”   “我说这天底下还有人能镇得住我吗?”凌庭柯眸光深邃,狭长的眼微眯起,透着说不出的锋利尖锐,他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或者我换一个说法,我若是不愿意干这份差事了,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一旦我收回神力,不打算继续替你们管着地底下那些畜生了,你们又镇得住它们吗?”   老者气得瞪圆了眼睛:“你——!”   随后他把目光投向了一边坐着的姚沛舟,试图让对方说点什么,然而姚沛舟此时仿佛神游了一般,双手抱臂靠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那杯茶发呆,仿佛要把杯子盯出一个洞来。   他并不打算掺合进来,甚至在用自己的行动隐隐表明立场。   老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选择了放弃,语气态度也都逐渐放平了下来,说道:“总之当年事出有因,如今就一定不能再出差错,必要时就将那只类兽关起来,等控制住驺吾,我们......”   “把谁关起来?”持续掉线了十分钟的姚大组长终于加入了话题,一开口就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老者。   老者大概没料到姚沛舟这么护犊子,轻咳了一声,然后换了个说辞:“也不是关,是保护,我说我是得罪过你们俩吗?!一个个跟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以后你俩都不用来了,让江珣过来,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你也就只能欺负江珣脾气好了。”凌庭柯冷冷地插了一句嘴,还没等人反驳,又继续说道:“什么没底线的要求都找他提,他以后都不会来了,从今天起只有我跟沛舟过来。”   老者一时气结:“我说你......”   “还是说,你想见叶听澜?”凌庭柯抬眼看他,彻底堵死了他的话头。   如果说最不想见谁,那么一定会是叶听澜,毕竟他就从来没有听叶听澜正经汇报过什么工作概况,每一次来就先把他这儿的零食水果洗劫一空,连吃带拿从不含糊。   而且,废话还多——   “总之,我不会坐以待毙等着驺吾找上门,一旦被我掌握了他的踪迹,这一次谁都别想从我手里救走他。”凌庭柯说完,也不等人回答,站起来直接出了门。   姚沛舟跟在后面站起来,刚转了个身,就被老者叫住了:“白虎,你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他太放肆了!”   “真的吗?”姚沛舟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眸光深邃:“你觉得他现在很放肆?那么你大概是忘记了,当年的孟章神君是何种风采,又是怎么肆意妄为的。”   老者冷哼了一声:“野性难驯!”   “你真该庆幸如今的他给自己套上了枷锁,愿意困在这破地方,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无聊琐碎的工作。”姚沛舟慢慢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他不愿意了,亲手打破了这道枷锁,他本人可比特案处地底那些凶兽可怕多了。你说对吗,祝融大人?” 第63章   哗啦——   厨房里传来一阵餐盘碎裂的声响,惊动了在前院里往烧烤架上放烤肉的凌庭柯,他与对面坐着姚沛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起身前往了厨房。   嘴里叼着肉的时煊目光也随之追了过去,只看见了岑泽霖蹲下来慌忙捡盘子的背影,问道:“他没事吧?”   “没事,吃你的。”姚沛舟又往他已经堆满的盘子里添了一串烤鸡翅,眼神中却隐隐透着担忧。   但只要是在“楚遇”面前,他就无法将这份担忧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哪怕对方今时不同往日,心思细腻、聪明过人,早就不是从前那只整天只知道拽着他衣角到处跑的小人鱼了。   而时煊近来也越发乐得在他面前变成那个万事不愁、天真纯良的小倒霉蛋,毕竟既不动脑也不动手的“废柴”生活真的很舒服,尤其是眼巴巴看着姚沛舟工作之余还要忙前忙后伺候他的时候。   就比如说今天突然被邀请到凌庭柯家里吃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九尾狐仙哪里会亲自烤肉,这一重担就落到了姚沛舟身上。   烤肉的地点在凌庭柯距离岚城有二十公里的城郊别墅;以时煊对凌老板过往的了解,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是那种平易近人、邀请下属到自家小别墅里吃饭做客的温情派上司,接到邀请的时候相当受宠若惊。   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其实是因为岑泽霖,最近干什么都兴致缺缺的岑泽霖昨晚念了一句想吃露天烧烤。   数千年前,时煊察觉到凌庭柯下界游历时捡回来的这只小猫对救命恩人有异样的情愫时,还是对方将自己当作假想敌的时候。那时,年轻稚嫩的小猫对靠近凌庭柯的一切人都在努力观察,像时煊这种特别好看的更是重中之重。   每每到凌庭柯宅邸拜访,时煊都要忍受岑泽霖一路的眼神攻击跟敌意,让他恨不得把这只死小孩的毛拔光做一把掸子。   “小孩儿,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师父,这世上比他善解人意、俊俏听话的人多了去了,我是有多想不开才能喜欢上这样的?”时煊烦不胜烦,终于有一天逮着了岑泽霖,拽着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尾巴,把人倒吊起来在树下挂着。   岑泽霖都没顾上生气,漂亮得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眸里闪烁着光:“真的?”   “嗯嗯...!”时煊敷衍地点了点头,态度相当不屑:“我即便是缠上隔壁那只没心没肺、清心寡欲的小老虎崽子,也对凌庭柯没有兴趣!”   所以有时候,flag真的不能乱立,打脸虽然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别动,我来弄。”   走进厨房的凌庭柯叫住了正要低头捡碎片的岑泽霖,随后快步走上前,迅速收拾了地上的残渣碎片。   “我......”岑泽霖低头看着他,表情略有些局促不安:“我不是故意的,刚刚走神儿了,然后手滑了一下。”   “没事,一个盘子而已。”凌庭柯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沉声道:“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岑泽霖嗯了一声,但却久久没有动,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尖,仿佛在克制着某种情绪。   凌庭柯问他:“怎么了?”   “我要亲手杀掉驺吾。”岑泽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只见他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分明,看上去格外用力:“我一定会亲手杀掉驺吾,替族人们报仇,所以请不要把我排除在外!”   “我不同意。”凌庭柯说道。   “为什么?”岑泽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千百年来他第一次听见凌庭柯这么正式的拒绝自己,很多时候无论是多么不合理的要求,只要是他提的,凌庭柯总会叹着气接受。   无论接受得有多勉强——   “没有为什么。”凌庭柯冷冷道。   岑泽霖跟上去追问:“这是我家里的事情,凭什么把我排除在外?”   “这不光是你的家事。”凌庭柯回头看了岑泽霖一眼,表情格外凝重,虽说这千百年来的修炼与磨砺下他的性格和从前不一样了,可是现在的这一眼,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青龙,他说:   “这件事情关系到苍生万物,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你能做的就是乖乖在这里待着,等我的消息。”   “我不要!!!”岑泽霖嚷了一声,随后推开凌庭柯冲了出去。凌庭柯没防备,后背重重地撞在厨房的玻璃门上,发出厚重沉闷的声音,他回头看向冲向前院的岑泽霖,眼底里翻涌着层层暗涌。   然而,岑泽霖根本出不去,他伸手去拉前院的大门那一瞬就被一股力量牵扯着弹了回来,从门把手上延伸出来的藤蔓迅速包围了他,将他结实地缠在了烧烤架旁边的椅子上。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岑泽霖回头瞪他,被激怒的他双眼通红,语气相当强硬。   比他更强势的是凌庭柯的态度,只见后者慢条斯理地坐回了烧烤架前,将一条刚烤好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鱼递到了岑泽霖嘴边,说道:“吃饭。”   “你......!”岑泽霖梗着脖子,努力不去看这条色泽金黄、秀色可餐的烤鱼,相当有骨气的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别过头去,一字一顿道:“不!吃!”   这画面,像极了青春期叛逆儿子和面冷心热老父亲的日常。   不用猜也知道这俩在厨房里说了些什么,时煊手里捧着一杯肥宅快乐水喝了一口后满足地砸砸嘴,笑吟吟地伸手要去接凌庭柯手里的烤鱼:“你不吃啊?那正好,我不客气了。”   “你放手!!!!”岑泽霖声音又大了几分,他挣不开身上的绳结,只能冲着“楚遇”嚷嚷,若他此时是原型,一定已经亮出了獠牙和小爪子,他说:“你这小鱼干,那是我的!你要是敢碰,我明天就把你抓了下锅清蒸!”   这会儿的岑泽霖根本不管姚沛舟还在旁边坐着,满脑子都想着护食。   “你不是不吃吗?”时煊完全不理会他的警告,直接从凌庭柯手里抢过了那条烤鱼。   “我跟你讲,我......”   然而他还没说完,那条鱼就被时煊趁机塞进了他的嘴里,把他没说完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鱼肉鲜嫩肥美,搭配上适当的调料,味道相当不错,正是岑泽霖喜欢的味道。   吃到了烤鱼,岑泽霖也稍微老实了一点,原本炸开的毛也变得顺滑了不少,迅速将那条筷子长的鱼塞进嘴里吃干净肉,然后把鱼刺完完整整地吐了出来。   这吃鱼的本事基本上空前绝后、前无古人了——   “还吃吗?”时煊笑眯眯地问他,小人鱼这张脸生得人畜无害、纯真善良,基本上很少有人能对着这样一张脸发脾气,“团宠”这个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以往还是小人鱼本鱼的时候,就已经是特案处众人捧着的小可爱了,更何况现在有了个人精儿一样的灵魂。   岑泽霖一肚子气没来由的就散了,用舌头迅速卷干净唇边残留的调料粉,回答道:“那...那就再吃点儿吧。”   骨气在烤鱼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叛逆期少年岑泽霖就跟着姚沛舟和时煊走了,说要体验一下外出过夜、离家出走的生活——这理由可以说相当的幼稚。   凌庭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上了车然后转身了回屋子里去了。坐在车里的岑泽霖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抱怨道:“独裁!”   平心而论,凌庭柯在岑泽霖面前的表现真的不能用独裁来形容,可以说是他为数不多的民主和退让了;岑泽霖喜欢空间大一点,方便他时常上蹿下跳,城郊的别墅与市中心的大平层都空出了相对宽敞的地方,装修成了他喜欢的样子。   岑泽霖喜欢吃鱼、吃海鲜、吃肉,而凌庭柯早就辟谷多年,别说荤腥了就连素食都不怎么碰,但还是会为了配合对方的饮食习惯偶尔吃一点,免得他又抱怨一个人吃饭没胃口。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单纯的救助与被救助,师父与徒弟,可是更进一步却又没有了;凌庭柯把自己完完全全固定在了原地,不允许自己再往前多走一步,也不允许岑泽霖再上前试探。   “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躺在姚沛舟家宽大的客房床上,岑泽霖冲时煊抱怨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只小人鱼“楚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可以在对方面前肆无忌惮地吐露心声。   时煊躺在他旁边,忍不住感叹:“你听听这话,多么欠揍啊岑副组长。他能给你的东西,这世上芸芸众生求都求不来,你还要跟高级凡尔赛似的在这儿抱怨,不知人间疾苦。”   “.........”岑泽霖突然撑起上半身来,用相当严肃的表情盯着他:“这话非常耳熟,你知道以前谁说过吗?”   时煊:“......?谁”总不会是他自己吧。   “曾经外勤一组的组长,我最好的朋友,时煊。”岑泽霖一本正经地说道。   还真是——   时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大脑转得飞快:“当年就有凡尔赛这个词了吗?这不是最近才火的吗?”   “是啊,只是没有这个词而已,其他的话都一模一样。”岑泽霖说道,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难道说——”   时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他静静地看着岑泽霖,正在准备编一个相对来讲比较合理的解释。   “时煊他丫的背地里跟老大吐槽了我,老大把这话记下来了,又在你面前也用同样的话吐槽过我???”岑泽霖问道。   “.........”时煊一时语塞,合着他跟姚沛舟正经事儿不干,就连环吐槽他来玩呢。面对岑泽霖坚定地、自以为抓住了真理的表情,时煊懒得编了,顺势点了点头:“你要这么说,好像是的。”   “哼,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老大!”   姚沛舟莫名其妙就背了一口大锅。   岑泽霖抱怨完继续说:“你们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梨,凌庭柯一直给我苹果,我拿在手里吃也不是扔也不是。亲手杀了驺吾是我这数千年来苦心修炼的动力,可现在他竟然要把我排除在外。”   “因为我们都很担心你,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一切,是你抵御不了的幻术。”时煊的表情也变得非常严肃,他看着岑泽霖认真地说道:“那人的幻术很高深,你两次都差点中招,谁也不能保证没有第三次。”   “我会小心的。”岑泽霖说:“之前我的确不知道这小孩想干什么,但是窈姐那天把噬魂印指给我看,我就明白了。”   姚沛舟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说话间他人已经进了屋子:“你明白是一回事,能避开他的幻术是另一回事。泽霖,这一次不比以往,藏在幕后的人不简单,他熟悉我们每一个人。这个会幻术的小男孩是受他指使的,这世间能操控人心的种族不少,可能操控你这个修为的屈指可数,基本上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上古神兽。”   岑泽霖心里很清楚,可正因如此,他才拼了命地想要了结这一切。无论是杀掉驺吾,还是揪出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主使。   他沉默了片刻,慢慢开口道:“因为他让我感觉我弟弟锦霖好像还活着,就在某个地方等我去救他。”   “那是他带给你的幻觉,不是真的。”姚沛舟说。   岑泽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可那是我的亲弟弟,他拼了命把我送出去,我才能活到今天。如果你在这世上也有这样一个独一无二、为了你付出一切的兄弟,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   时煊抬头看了一眼姚沛舟,心说岑泽霖还真会聊天,正好一脚踩在对方的雷区上。   果然,姚沛舟顿了顿,表情冷了下来,而后缓缓开口道:“正因为我明白,才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第64章   轰——   平地一声雷,惊得丛林中鸟兽四散,距离岚城千里之外的晋湖州被这道雷劈亮了夜空,给原本平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色彩。   加班到深夜的白领带着满身疲惫与对无良老板的抱怨走在工业园区,周围早就没有了白日的喧嚣热闹,空旷又安静。   路灯将她的身影拉长,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原本只是在碎碎念一般抱怨生活不易,却被这一声惊雷吓得魂都要丢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蹲在原地,心跳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膛。   恐惧无助紧紧包裹着她,而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害怕什么。直到背后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拼了命地想要逃离,可她的双腿却使不上劲,就连站起来都变得有些困难。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漆黑的阴影,将她完完全全笼罩住。她壮着胆子慢慢回头,视线顺着身后人的腿一路往上看,最终定格在那张脸上。   来者是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黑,戴着兜帽。他的肤色白得几近透明,那双眼像是一对极其漂亮的宝石,清澈透亮,可他看上去却病怏怏的,薄唇呈毫无血色的白,身形也相当瘦弱。   “你......”也许是发现背后站着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孩,这位白领的紧张情绪稍稍放缓了一些,她喘匀了气,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我在找东西呀。”男孩歪着头看她,表情相当无辜,他似乎是想微笑,但也许是脸上的肌肉太过于僵硬,导致这个笑容看上去相当诡异。   女白领也注意到他过分怪异的表情了,心头一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冷汗顺着她的脊背一路往下淌,浸湿了她的衣服。她强压着颤抖的音调,开口道:“你...你在找什么?”   “我啊——”男孩的眼睛里带着笑,他慢慢牵动了嘴角,整个面部像是一块块拼接组装出来的一样随着嘴角上扬的动作慢慢动起来,他并没有任何动作,脚底下的影却像是迅速延伸的藤蔓窜到了女白领的身边,将她死死缠住。   女白领失声叫出来,而她却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孩慢慢凑上来,那双漂亮的眼在光芒中变成了一对异色瞳,待到光褪去,竟然变成了猫眼模样。   “我在找漂亮的眼睛。”男孩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还没等女白领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朝着对方双眼探去。   女白领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那双充满恐惧的眼已经成了两个血洞,她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她空荡荡的眼眶淌下,浸透了她的长发,在身下蔓延开来。   她长着嘴,带着惊恐与错愕在这个微凉的秋日夜晚中死去。   “吃眼睛的邪物——”   叶听筠把资料往会议室的桌子上一扔,满脸嫌弃地摇了摇头:“我不去,我见不得这种血腥暴力的画面,会影响我的睡眠质量的。”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棠遇霜没忍住,开口问道。   “你以为我想的吗?”叶听筠冷哼了一声,语气相当不耐烦:“叶听澜这破小孩儿,就因为个薛致远闹脾气,他不愿意出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天地良心,我从醒来到现在就没一刻消停的,三组杂事怎么这么多?什么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都往三组塞,就连什么小鸟精修炼成人形耐不住寂寞去参加选秀结果和选秀节目现场的猫打起来这种破事,都让我去看看,我看得过来吗?”   大小姐可以说是相当怨气冲天了。   “不如,让我们一组去吧?”江珣笑吟吟地开口说道。   如果不是他说到“我们一组”,在座的几位几乎都要忘记了江珣是如今外勤一组代组长这件事情了。曾经特案处食物链顶端的组别,如今沦落到几乎查无此组,回想起来不免叫人感叹世事无常。   当年,他们的组长时煊是何等风采,作为天地间绝无仅有的白面金毛九尾狐、狐族的老祖宗,论实力修为辈分,没人敢跟他叫板;虽说狐族没落已有千年,有苏、涂山、纯狐等氏族的子嗣日渐稀少,但他的名号从古至今仍旧是响当当的。   再加上本人能力卓绝,到了他手里的案子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外勤一组有他领导自然是走路都带风。   可是现在,时煊不在了,没了主心骨的一组元气大伤,副组长孟栩独木难支,江珣虽然暂代了这个位置却极少露面;毕竟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做不了一组的主,那些人里跟时煊最短的也有近百年时间,即使面上对自己恭敬顺从,私底下也不会听他指挥。   江珣做惯了好好先生,也不想因此得罪人,便对整个一组的状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这样。   凌庭柯抬眼看他:“可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应该吧,一组也该干活了,都休养这么久了。”江珣说,他的声音很轻,听上去还是有些有气无力的。漆黑的发柔顺地搭在肩上,衬得他俊美之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阴柔。   “不太妥当,你的身体状况可比你想象中要糟糕。”凌庭柯摇了摇头,坚持道。   叶听筠这下不吭声了,大小姐面对谁都能蛮横霸道,唯独面对江珣时语气态度都会稍微放平和一些。只见她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地说道:“算了,还是我去吧。你要是出什么问题,叶听澜一定念死我,我可不想听他叨叨。”   毕竟当年若不是因为要救叶听澜,堂堂四圣朱雀、陵光神君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病歪歪的模样。   “倒也不用这么勉强。”许久没说话的姚沛舟突然开口了,在各位组长齐刷刷的目光中他缓缓说道:“我找了个外援,说不定能暂代一组组长一职。”   棠遇霜满脸疑惑:“谁啊?”   而凌庭柯仿佛已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顿了顿后问道:“他会愿意吗?”   时煊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能碰到眼前这个人,当他看见从大门口走进来的黎云顼时,第一反应就是想跑,可是转念一想跑什么呢自己现在是天真纯良的小人鱼。   跟在黎云顼身边的是个清瘦漂亮的青年,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疏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往那一站就自成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画。   “真是男大十八变啊!”何晓不知道从哪儿凑了过来,捧着一把瓜子嗑得正香,冲着那美人感叹道。   时煊一脸疑惑:“这谁啊?”   “你不认识?”何晓惊讶地回头,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很正常,继而道:“也是,那时候你还小呢,心智未开,整天就围着老大转,眼睛里没有别人。”   “.........”又来了,这令人窒息的设定。时煊毫无波澜地眨了眨眼,继续问:“所以,这是......?”   “黑衣服那个叫黎云顼,你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号。可是千百年前,他可是这个。”何晓暗搓搓地比了个拇指,一副神秘兮兮的语气冲“楚遇”道:“毁天灭地,丧尽天良,毫无人性,欺男霸女,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   时煊:“.........”他又不是不认识赤霄魔尊黎云顼,这怎么和他认识的不太一样呢。   “小楚啊,这人可不好惹。”何晓压低了声音用相当语重心长地语气说道:“哥哥提醒你一句,黎云顼在特案处有个雷,一定一定不能踩。”   时煊眨了眨眼睛:“什么?”   “千万别在他面前提到时煊这个名字,记住了吗?”何晓说。   “.........”时煊无语地看着他,关系的确不好,但也不至于这么狠,出于好奇他还是继续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呀。”何晓的声音如同蚊子哼哼,冲着黎云顼那头一阵挤眉弄眼:“因爱生恨,旧情人变仇人呗。”   “?”听到这里,时煊就跟无话可说了。虽说当年他的的确确看人家长得帅,动过一点儿歪心思,收场也不怎么和平。但到底看在凌庭柯的面子上相安无事了几百年,怎么还能在他死后这些年发展成因爱生恨这么刺激的剧情呢。   “听他胡扯。”盛尧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小楚,你看他身边那个美人,漂亮吧?”   时煊点了点头:“漂亮。”   “怎么能在这么漂亮的老婆面前提起旧情人呢,回头整一出追妻火葬场来,不是得不偿失嘛。”盛尧笑眯眯地说道。   旧情人——   其实也算不上,不过是当年有那么点儿意思,撩拨过几句罢了。后来真正在一起后,两人发现对方脾气都不是自己能忍受的,三天两头打架斗殴,院子都毁了七八座,最终忍无可忍在凌庭柯的建议下“和平分手”。   没什么感情基础,如果不是这人今天出现在特案处,时煊都快忘了这茬儿了。   “所以,我只是想问问他身边那位,是谁啊?”时煊问道。   “小孔雀啊。”盛尧说:“他叫元止,当年我们出外勤时救下来的,刚救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凌老板花了不少力气才救活。泽霖把人带回去住了一阵儿,结果呢吃飞醋天天跟人家闹别扭,后来就给他找了户好人家,把他给嫁...不是,给托付出去了。”   时煊望着盛尧,都不好意思戳破他们这幅令人窒息的媒婆嘴脸。   “也不知道咱们特案处这块地是不是凶兽镇多了,有点邪乎,怎么刚开始捡回来纯良天真的小家伙长着长着慢慢都变了呢?”盛尧完全没留意到他的表情,若有所思道。   何晓接话道:“比如说?”   “比如说元止,当年多天真可爱一小鸟啊,又乖又奶的,看看现在——活脱脱一冰山美人。”盛尧充满感慨地砸了砸嘴,眼神里充满好白菜都被猪拱了的惋惜:“再比如说小楚,自从之前在档案室里摔了脑子,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整个人都灵光了,再也不单纯可爱了,还时不时揣一肚子坏水。”   “窈姐,你这么一分析,还真是。”何晓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两人一唱一和,完全把边上还在喘气的“楚遇”当空气。当然,时煊的注意力也不在这里,他的目光追着黎云顼上了二楼,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而去。   他得想个办法听听墙角,时煊望着会议室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   “让我暂代你们一组的组长?”黎云顼的声音隔了一根管道,听得并没有那么真切。   凌庭柯回答:“是的。”   “我不......”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没说完,元止就抢在他前面开口了。   “是驺吾,他可能要卷土重来了,想要从泽霖的身上夺走盘古斧。盘古斧早就和泽霖的元神融为一体,一旦驺吾得手,泽霖就会死。”凌庭柯的声音难得有几分波澜,即使隔着通风管道也能听得出来。   时煊艰难地趴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处,楼梯第六阶的墙角埋了一根通风管,与会议室相连;曾经时煊无意间在这里听见叶听澜告过自己的状,说自己偷吃了他藏在茶水间的冰棍儿,记仇的九尾狐就把这个位置记住了。   他对于岑泽霖的事情了解得并不算透彻,很多时候只要别人不愿意说,他就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在人际交往这件事情上他的分寸感还是很强的。   听到这里,就连他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看来这件事情远比他想象中更复杂。   “我现在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没兴趣,不想掺合进来。”黎云顼说。   “你不掺合,那这件事情交给我。”还没等凌庭柯劝,元止倒是抢在他前面说了。   “不是,你......”黎云顼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了,完全没有了刚才拒绝时的决绝果断。   元止问他:“你干不干?”   “我......”黎云顼难得卡壳。   “算了,你回去吧。”冰山美人声音冷冷,即使面对曾经杀伐决断的赤宵魔尊也毫不客气。元止眼皮一掀,眸光投向凌庭柯,说道:“魔君近几年过于懈怠懒散,不能胜任这一职位,让他回去吧,这事交给我。”   黎云顼:“我......”   听到这里,时煊没忍住,一个人蹲在墙角笑得浑身发颤。有的人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内里竟然是个妻管严。那些曾经饱受魔尊压榨的人要是看见黎云顼如今这副吃瘪的模样,一定通体舒畅。   “我干!”黎云顼重重地吐出两个字,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在骂脏话。 第65章   位于中原地带的晋湖州如今算是比较落后的城市了,交通没有那么便利,工业也不发达,当地人收入与生活水平都非常一般。即使已经出了通告尽量不要半夜外出,但还是会有人忙碌到深夜能回家。   “哎,听说上次那个女孩就是在这附近死的,俩眼睛都成了血窟窿,可吓人了。”结伴而行的青年凑到友人身边神秘兮兮地说。   朋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嗤笑一声摇头:“都是谣言,我听说啊那女孩是碰到劫匪了,人家要抢她的手机,她不肯给,争起来被捅死了。”   “你从哪儿听的啊?”青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用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他。   朋友也不甘示弱,用同样的表情看了回去:“我们家大伯是公安局的,那天出现场的就是他和他手底下的人,他亲口说的。”   “假消息吧?你大伯出外勤的时候又喝多了?”青年语气里带着嘲讽,眼神里充满不信任。   “不信算了,就是有你们这些天天以讹传讹,总传一些不切实际的假消息,这世道才越来越乱。”朋友撇了撇嘴,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恐怖分子,那么多妖魔鬼怪,都是人心作怪,我跟你说,你以后还是少......章远?”   他回过头,却发现原本应该在他身后的青年早就不知去向,树影婆娑,夜风起,吹得树丛沙沙作响,衬托出一个死寂的夜。他感觉到心跳开始加快,不可名状的恐惧迅速将他包围,甚至让他开始感到腿软无力。   “章远...?”他又叫了一声,尾音里带着明显地颤抖,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浸湿了他的T恤:“你...你他妈别跟我装神弄鬼啊……信不信我揍你...章远...你大爷!少他妈吓唬我!”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沙沙地响声,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被身后的东西绊了一下,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手掌撑在地面上,掌心感受到一阵温热黏腻,摊开手一看,发现自己整个掌心都染成了血红色。   他吓得一声尖叫,充满恐惧的眼移动到了刚刚绊倒自己那一头,先是看见了一双脚,继而顺着往上看。对上那双血窟窿似的眼睛时,恐惧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那张鲜血淋漓的脸正是刚刚还在和自己交谈的章远,后者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双眼被剜去,只剩下一对血淋淋的窟窿。再往前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的嘴角还残留着血渍,手里捏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仔细辨认的话就能看出那是一颗眼珠子。   少年冲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语气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你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啊———!!!!”他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了凄惨的尖叫,挣扎着想要逃离,但却因为腿软根本站不起来。   “你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话呢?”少年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惋惜:“就因为你不相信他,我就得证明给你看,你是错的他是对的。有你这样的朋友,他真倒霉。”   “你你你...你有病啊!”听完少年神经病一样的解释,他吓得脸色苍白,但还是壮着胆子回了一句,边说边迅速往后退,与少年拉开距离。   “你说什么?”少年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表情冷了下来,从宽大的衣袖里飞出两道冷光。   那两道光在空中化作了锋利的刀子,扎进了他身后,与他撑在地上的胳膊肘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直到现在,这人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遇到了妖魔鬼怪,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少年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在他惊恐的表情里露出满意的笑容,用舌尖卷走了唇齿间残留的血,像是对待垃圾一般把脚边的尸体踢开,慢慢朝他走去,边走边问他:“那你现在相信了吗?”   “救...救命!救命啊!!!!”他一边喊一边往后挪动身子,只想要离这个怪物远一点。   “我在问你话呢!”少年的脚步顿住了,那双眼在夜空下格外明亮,散发着不同于寻常人族的光,他弯下腰来凑近了些,继续问道:“你现在相信了吗?他没有传谣。”   “信...信了!信了!”他连连点头。   “太好了。”少年的笑容变得异常天真,随后歪着头看他:“那我现在就送你去找他,亲口跟你的朋友道歉吧。”   说着少年的手如同一把锋利的刀,迅速朝着这头伸过来。大概不会有人理会他的呼救了,因此他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突然,一束光横在他面前挡住了少年的攻击,将人弹开了一段距离。来者挡在了他面前,与对面站着的少年相对,气场异常强大,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   是岑泽霖——   区别于以往的吊儿郎当与不务正业,此时的他仿佛换了一个人,那张脸在路灯映照下格外的严肃认真。   对面站着的少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迅速往后撤了一步,试图将自己藏进阴影里趁机逃走,却被岑泽霖抢先一步发现,后者迅速拦住了少年的退路追了上去。   “别想跑!”岑泽霖边说着边伸出手,抓住了少年身上的披风往下一扯,兜帽扯掉了,少年原本藏在阴影里的面容迅速暴露在空气当中。   这一刻,岑泽霖如同看见了鬼魅一般瞪圆了双眼,手里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松了。   这是一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除了年龄看上去要小几岁,眉眼轮廓几乎一模一样,而记忆中的这张脸要比现在有温度的多,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活力与温暖的小太阳。   “锦霖......”岑泽霖喃喃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趁机往后撤了一步,笑嘻嘻地看着岑泽霖:“你的眼睛好漂亮,能送给我吗?”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哥哥。”岑泽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完全无法把这个人与过去的岑锦霖联系到一起。   少年根本不理会岑泽霖的疑问,直接冲着他袭过来,试图挖走他的眼睛。而岑泽霖却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愣在原地,完全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眼看着锋利的指尖就要戳进岑泽霖的眼睛里,少年的眼神突然变幻了一下,硬生生地在即将要触到岑泽霖的眼睛时停住了。他的表情明显挣扎了一下,仿佛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一会儿凶狠一会儿平静,整个人像是坏掉了一样。   “锦霖,你怎么了?”岑泽霖伸手去握他的手,关切地问道。   被人触碰到的瞬间,少年浑身如同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他用力推开了岑泽霖,化作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黑夜里。岑泽霖没防备,被他一把推倒在地时头撞到了一旁的石柱上,当即就晕了过去。   清晨,因为最近的连环凶案而忙碌不堪的晋湖州公安局迎来了又一次大轰动,他们在新的案发现场同时发现了被害人、目击证人以及凶手,这会儿局里的所有岗位都忙得脚不沾地。   “就就就...就是他!是他!”目击证人正是昨晚那个险些遇害的男人,他指着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岑泽霖,磕磕巴巴地说道。   做笔录的警察明显还没睡醒,顶着鸡窝头看了他一眼,刷刷地写了几笔,然后继续问道:“然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坐在另一边的岑泽霖仿佛跟他们不在一个次元,此时的他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即使被指控为杀人凶手也没有辩驳一句,满脑子都是昨晚扯下斗篷看见岑锦霖的画面。   那张脸的的确确是他的弟弟,可是却与他记忆中的岑锦霖完全不同,他的弟弟怎么会变成这样,失散的千百年里岑锦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找过自己,还是说找过但是没能找到。   他必须得找到岑锦霖问清楚——   想到这里,岑泽霖站起来抬脚要走,却被身后站着的刑警一把按回座位:“干什么!想跑吗?!”   “什么?”岑泽霖闻声回头,看清了身后人的打扮,这才发现自己此时身处公安局,并且还是手上戴着手铐,以嫌犯的身份进来的。   “这会儿开始装傻了?”对面坐着的警察敲了敲桌子,满脸严肃地盯着他:“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为什么杀人!怎么杀的!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岑泽霖:“???”他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审,毕竟以往只有他审别人的份。而且明明是他救下了一个活口,怎么现在变成了凶手了。岑泽霖一边思考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昨晚被他救下的男人迅速缩了缩脖子,回避了他的目光。   “哎哎哎!干嘛干嘛!”警官敲了敲桌子,不耐烦道:“当着我的面儿就开始威胁目击证人了?人家可把你昨晚做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你还想抵赖?”   “我做什么了?”岑泽霖反问他。   警官说道:“你杀害了冯大伟的同伴章远,还想要杀他,你俩打起来了,冯大伟推了你一把你脑袋磕到了石柱上晕了过去,他就趁机报警了。”   “.........”岑泽霖一脸无语地看向那个名叫冯大伟的男人,咬牙切齿道:“是这样吗?”   “我说没说过!不准威胁证人!”警官的语气更加严肃了:“赶紧交代!姓名!职业!作案手法!动机!”   没有凶器,没有指纹,没有物证,单凭一个口供就能定罪,人族的警察干活还真是粗糙又无脑。岑泽霖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但他不太愿意把这件事情上报上去,毕竟他是打破了凌庭柯设下的禁制偷跑出来的。   听说晋湖州有妖物作祟,又感应到了与体内的盘古斧相似的气息,他便立刻赶到了此处,在没有找到驺吾成功杀掉对方之前,他一定不能被弄回去。   岑泽霖一脸无辜地说道:“你们弄错了,我不是凶手,我是外地来旅游的。”   “少扯淡!”警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对他的话充满了不信任:“没事儿来这么个穷乡僻壤旅游?晋湖州连个像样的景点都没有,你蒙谁呢!”   不能随便对人族使用术法,包括但不限于放倒对方、读心术等等方面。这是特案处管理条例的第一条,也是处罚措施最严重的一条。   岑泽霖在心里默默地把这条读了十遍,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而后道:“真的不是我,你可以查我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这次走的比较匆忙,并没有通过正常途径乘坐人类的交通工具,也就是说他连个购票记录都没有。   “该查的我们肯定会查!在这之前,我们将依法拘留你!”警官毫不留情地说道。   国安局特殊案件调查处外勤二组副组长岑泽霖,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刑事拘留的滋味。他坐在公安局的拘留室里,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副明晃晃的手铐,相当郁闷地往拘留室的行军床上一倒。   普通人族包括警察本身在内都不知道,公安部门的手铐上都是有一道令咒的,就是为了防止偶尔公安警察们抓到了一些非人类的罪犯后制不住对方。   这道令咒会暂时锁住岑泽霖的灵力,想要挣脱远比他想象中要困难。 第66章   “你说什么?”   处长办公室里,凌庭柯的音调明显提高了一些,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就连电话那头的黎云顼都感应到了他的情绪。   “我说,岑泽霖被当作嫌犯拘留了。”黎云顼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嘲讽:“凌庭柯,你真是越混越差了,连自个儿的徒弟都管不住,你要他不准动他偏要动,这也就算了,还能被当作嫌疑人,真行。”   凌庭柯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进门送咖啡的李秘书抬头看见顶头上司这样一张冷冰冰的脸,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咖啡洒出了一半,在地面溅开一滩咖啡色的水花。   “.........”凌庭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秘书感觉到一滴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他赶紧收拾残局一阵风似的逃离了火山爆发的边缘,边跑边说:“我我我...我立刻马上重新给您煮!”   没走两步,跟朝着处长办公室这头来的姚沛舟差点撞个满怀,只见他眼疾手快迅速将快被撞翻的咖啡杯挽救了下来,姚沛舟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才能幸免于难。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秘书忙不迭地道歉,这场景令姚沛舟感觉到似曾相识。   五年前的那一天,凌庭柯要秘书去把棠遇霜叫过来以死谢罪的时候,似乎也有这样一个桥段。被吼得差点精神失常的李秘书一阵风似的出门,也在走廊拐角处跟姚沛舟撞了一下,手里来不及扔掉的瓜子壳撒了一地。   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姚沛舟觉得非常不好,就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重复上演一样,从过去的时煊到如今的岑泽霖,有人正在引导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   姚沛舟推门而入,还没开口就跟正打算出门的凌庭柯碰上了,后者表情严肃,声音里难得夹杂着几分急促:“那个混账东西冲破了我的封印,跑了。”   “你去哪儿?”姚沛舟问他。   “去找他。”凌庭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处里怎么办?”姚沛舟又问道。   凌庭柯边往外走边说:“那就先交给你了,我把人抓了就回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姚沛舟站在原地,冲他的背影喊道。   凌庭柯的脚步顿住了,他侧头看向姚沛舟,表情稍稍有一丝松动。情绪冷静下来,稍微想想就能发现姚沛舟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也许对方要的就是凌庭柯离开特案处这栋大楼。   “被你镇压住的穷奇、灭蒙鸟、刑天、蚩尤、你亲自看护的烛龙之鳞,有哪一样不是被人觊觎的存在?”姚沛舟慢慢走到了他旁边,与他四目相对:“这世上想让你凌庭柯离开这个地方的人,远比你想象中更多。”   谁也不会知道,当世神力的巅峰、四圣之首青龙,竟然是以自由作为代价换取了这人人敬畏的力量;凌庭柯自有神识起,便超乎寻常的强势,每一场战役都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战胜对方。   诸神皆言,自烛龙沉睡后,这世上就再也无人可与青龙匹敌。   “我替你去。”姚沛舟说:“我保证把岑泽霖毫发无伤的给你带回来。”   凌庭柯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他不一定能信,可是当这个人姚沛舟时,这番话就充满了可信度。数千年来他们相互扶持相互信任,是称得上能够完全将后背交托给对方的伙伴。   能够让凌庭柯这样信任的伙伴屈指可数,除了姚沛舟和江珣,就只有一个时煊了。   “好,你去吧。”凌庭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他又变回了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孟章神君,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左右他的情绪。   今年的秋天要比往年温度更低,拘留室里的温度更是要低于其他地方,四周都是冰冷的墙,一到了晚上岑泽霖就觉得这地方阴风阵阵,冷得他一身猫毛都要竖起来了。   “哎,到点了,吃饭。”女警给岑泽霖送来了晚餐,清汤寡水得令人发指。   岑泽霖低头看着那一碗大概就三四片肉的青椒炒肉、跟清水没啥区别的番茄鸡蛋汤,以及那一碗不知道回炉重热了多少回的米饭,原本饥肠辘辘、对于晋湖州公安局伙食充满好奇的他彻底绝望了。   “......姐姐,我就吃这吗?”岑泽霖可怜巴巴地看着女警,试图用自己优越的外表博取同情,好歹给自己挣一顿肯德基。   “不然呢?吃什么?”女警就跟瞎了一样不为所动,一边修指甲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青椒肉丝都是我给你抢回来的,不然你只能吃清炒大白菜,知足吧。”   岑泽霖不满地撇了撇嘴:“这根本就不是人吃的!我抗议!你们虐待!”   “抗议无效。”女警冷冷道:“连环杀人犯有什么好抗议的,没饿着你就不错了。”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岑泽霖辩驳道。   “你还吃不吃了?”女警看了他一眼,始终面无表情:“不吃我端走了。”   岑泽霖蹲在墙角开始画圈圈,他发现自己这张脸竟然已经不好使了,不能迷惑八到八十岁的广大妇女儿童了,这一认知令他异常难受。   毕竟在特案处的食堂,他总能凭借自身优势多蹭一勺的酸菜鱼。   又冷又饿,饥寒交迫,岑泽霖望着碗里的番茄鸡蛋汤开始怀念家里厨师的煲汤,文火熬制、浓稠绵密,哪怕是平时捏着鼻子才能喝的天麻炖乌鸡,味道都比这要好。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抱着碗把那份汤一饮而尽——好歹是碗热乎的。   “岑泽霖,出来出来。”   突然,拘留室的门被打开了,先前审问岑泽霖的那位警官站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表情远比白天审他的时候和蔼亲切。   岑泽霖站起来朝他那边走,满脸写着不情愿:“又干嘛?”   “有人来保释你了,你可以走了。”警官替他解开了手铐,满脸笑容道:“哎呀,你说你这位同志,是国安的人就早点说嘛,害得咱们自家人还在家门口打起来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险些闹出大误会来......”   那警官一改早前审问他时的高冷态度,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一边引着岑泽霖往外走,在会议室里把人交给了姚沛舟。   岑泽霖看见自家老大,第一反应竟然是要逃走,却被姚沛舟用一股无形的灵力牵制住,完全迈不动步子,只听姚沛舟冷冷道:“你还想去哪儿?”   “别送我回去,求你了。”岑泽霖站在他面前,耷拉着脑袋用很小的声音说道。   姚沛舟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岑泽霖抬起头来望着他,四目相对,令姚沛舟颇感意外,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岑泽霖,沉稳的、没有任何棱角格外认真郑重,眼神里烧着一团火焰。   “我要找到驺吾,亲手了结一切。”岑泽霖极为认真地说道,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那双眼被光映照着,熠熠生辉:   “昨晚,我看见了我弟弟。”   “你说什么?”姚沛舟的声音明显变了调,两人一同坐进车里时,前者表情明显阴沉了下来。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显得骨节分明:“这是不可能的,泽霖,能从驺吾手里逃脱的生灵几乎是不存在的,岑锦霖已经死了这件事情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证实了。”   岑泽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抹了把脸,眼神极为坚定:“可是,我真的确定,那个人就是锦霖,老大,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我可以相信你,但你必须听我的。”姚沛舟对他说:“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你弟弟,首先他是这件案子的凶手,我们必须活捉他,至于怎么处理,带回去才能决定。”   “我知道的。”岑泽霖轻声说道,他看着窗外飞速而逝的街景,在落叶纷飞的秋日微微眯起了眼,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入眼底:“我必须留在这里,我要亲自抓住他,因为锦霖他不该是这样的。”   记忆里那个肆意张扬、活蹦乱跳的少年总是带着最明媚阳光的笑容,在缠满了葡萄藤的院落里撒欢疯跑,趁机爬上尚未成熟的葡萄架摘葡萄,被酸倒了牙后在母亲怀里打滚耍赖。   所有人都说,岑锦霖是整个族里最闹腾的孩子,既不像他沉稳骁勇的父亲,也不像他恬静娴淑的母亲——但总归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淳朴真实。   岑泽霖永远都不会忘记,有一年大漠里有中原商队路过,因风沙太大在行商途中迷失了方向,险些被隐居在大漠里的狼妖当作盘中餐。   他们兄弟二人路过时正好碰见狼妖要吃人,岑锦霖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也不管人家修为比自己高出多少,抓着那个领头的狼妖就是一顿揍。   要不是最后父亲及时赶到,恐怕他们兄弟俩就成了“餐后甜点”。   “鲁莽!连情况都没弄清楚就往上冲,我平时都怎么教你们的!”父亲一边呵斥,一边把吓昏的中原商人扶到自己设下的结界里,替他们挡住了风沙。   岑锦霖撇撇嘴,不以为意:“那个狼妖都快把这胖子吃了,再等等就晚了,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在我眼前发生的!”   “你还有理了?”父亲音调提高了一些,他回头看向另一边站着的岑泽霖,又把怒火转移到了哥哥身上:“还有你!当哥哥的人,怎么不拦着他,他不懂事没轻没重,你跟他一样吗?!”   “是我的问题,我......”   “他又拦不住我。”岑锦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赶在父亲还没有继续发作之前说道:“我哥一向动作没我快,族里的长老都这么说,再说了,我们打不过他们,不是还有您吗?”   “你啊!”父亲伸出手,对准岑锦霖被揍出淤青的嘴角狠狠捏了一把,直到后者疼得滋哇乱叫他才松手:“我若是今天没赶到,我看你怎么办!”   岑锦霖嘿嘿一笑,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狡黠:“一心向善,得盘古大神庇佑,定能逢凶化吉,这是您教我的呀。”   狡辩的一把好手,说得岑父哑口无言。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心地善良到不计个人安危的人,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岑泽霖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那个少年拥有一张和岑锦霖一模一样的脸,即使说话的语气神态与行事风格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大相径庭,岑泽霖也能够确定那就是他弟弟。   在经历灭族惨案以后,在岑锦霖奋力一搏将他推出去以后,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亲人了。兄弟二人的最后一面只来得及匆匆对视一眼,相同的异色瞳中倒映出彼此的模样。   岑锦霖对他说:“哥哥,活下去,你是最后的希望了。”   岑泽霖无数次地想,如果当年他们做个交换,被凌庭柯救下、顺利平安活到今天的人是锦霖该多好,毕竟他这个当哥哥的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好好地照顾过弟弟。   因为从出生那一刻起,他们两兄弟的人生就被赋予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第67章   盘踞在丛林深处的参天古树粗壮结实,郁郁葱葱的枝叶一路盘旋着直上云霄,它的身后是万丈深渊,以及飞流而下的瀑布。栖息于枝头的鸟正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声音悦耳动听,给这片树林带来勃勃生机。   然而下一秒,一道影掠过,那只鸟只来得及发出“吱”地一声就没了动静。黑袍男子灵活地在枝头站稳,手里捏着那只鸟稍稍用力,鲜活的生命立刻化作了一团死物。   他一脸漠然地撒了手,看着小鸟飞速下坠,掉进了这无尽深渊;而后被沉在深渊之下的怪物的血盆大口稳稳地接住,驺吾吞下那只鸟,慢慢地浮到了悬崖边上,与男人四目相对。   驺吾长了张老虎的脸,比身体还长的尾巴一晃一晃地,看上去凶相毕露。它冲着男人意犹未尽地卷了卷舌头,说道:“这么小,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方圆百里都被你吃光了,还想怎么样?”男人冷笑了一声,眼神里充满嘲讽:“据人族记载,驺吾是仁兽,非自死之兽不食,真是胡编乱造。”   驺吾不理会他的嘲讽,发出了一阵诡异的怪笑:“愚蠢的人族总爱做些不切实际的梦,自以为是地书写历史,谈古论今,真正见过我的活物根本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所以,这就是盘古当年拿斧子要砍死你的理由。”男人的声音懒洋洋地,说话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毕竟这怪物开口说话时喷出来的气体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熏得他直皱眉头:“到了如今,盘古斧带来的束缚还在困着你,让你无法彻底展现出自己的力量,真可怜。”   “闭嘴!”驺吾发出一声震怒的低吼,那棵参天古树随着他的吼声簌簌往下落叶,它怒目圆睁,盯着眼前的男人,片刻后说道:“别以为你替我确定了盘古斧所在就可以对我出言不逊,我要吞掉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面对他的威胁,男人丝毫不慌,剑眉一挑,轻笑了一声后说道:“你如果可以,早就这么做了,不用等到封印解除。”   “废话少说,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我能抓住那只小类兽。”驺吾的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在期待着即将到手的奇珍异宝,充满了贪婪而诡异的笑:“为了抓他,我连他的弟弟都没舍得吃掉,毕竟他才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奇珍异宝。”   男人的眼底有一丝厌恶闪过,但也只是片刻,随后他说道:“快了,你用他的弟弟再织一个网,他也许就上钩了,而这一次也不会有人能救得了他,毕竟当年重创你的孟章神君如今彻底沦为了人族的看门狗,连特案处的大门都出不了。”   “他也算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圣兽,怎么把自己混到了这种地步。”驺吾问道。   “因为他给自己的枷锁太多了。”男人冷笑着回答道:“用各式各样的东西束缚住自己,就好像这天地万物的职责全在他一人肩上,可笑极了。”   驺吾又问:“那你呢?”   “我?”男人掀起眼皮,停顿片刻后说道:“我跟他可不一样。”   “也对,毕竟你也是个怪物。”驺吾发出诡异的怪笑,整座山都随之抖动起来,原本顺流而下的瀑布四处飞溅,流水打湿了男子漆黑的衣袍。   男子的脸色冰冷而充满杀意,他抬头看向驺吾,慢慢在掌心汇集了一团漆黑的火焰,他冷冷道:“我说过,我讨厌别人说我是个怪物。”   哗啦啦——   雨幕冲刷着静谧安详的泉山古镇,将周遭的一切都融入了朦胧烟雨之中。费景行坐在落地窗边,捏着画笔咬着嘴唇,秀气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难得有空出来采风写生,却碰上了接连不断的阴雨天,实在扫兴。   他严重怀疑自己今年是不是不太适合出门,所到之处都会下雨,若非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雨神转世了。   “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从卧室里走出来的盛尧边打哈欠边走到他旁边,半眯着眼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费景行一回头,瞥见美人衣衫半解,肤白如玉,一对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的模样,登时心跳加速迅速扭头,故作镇定地在素描纸上涂涂画画。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没...没什么,你你你...你把衣服穿好!”   盛尧低头看了一眼,眯起眼凑到了费景行身边,将人圈在自己怀里,低语道:“又没有别人,不穿都行啊。”   “不!不行!!!”费景行红着脸打断他,连耳根子都像是熟透了一样,一双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回头看盛尧。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却故作镇定道:“你放手,我要开始工作了。”   “等一会再做,着什么急呢。”盛尧完全没有要撒手的意思,笑吟吟地说道。   费景行却板着脸坚持:“不行,放手,一个贤惠的好老婆不应该耽误自己老公的工作。”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不知道每天晚上躺上床的时候,谁才是那个呜呜嘤嘤、嚷嚷着说不要的那个。   “好,我贤惠。”盛尧深吸一口气,凑到人脸颊亲了一口,随后直起身子打算离开。他抬头的瞬间瞥见不远处的路口有一道撑着伞的身影,消瘦而纤细,在经过对面的小路时往这头看过来了,然而却在与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缩了回去。   行迹相当可疑——   盛尧站在窗边注视着那人撑着伞慢慢走远,却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指甲缝里抠出来的假期,他可不想浪费在奇怪的人身上。盛尧收回了视线,落在眼前的素描纸上。   虽然这幅画刚刚勾勒出一个轮廓,他却已经能判断出那是他自己的侧脸了。   撑着伞的人拐过路口,快步走进了一户人家,推开门走进去,收起来的雨伞在他掌心化作一道青烟,他穿过悠长回廊走进了古色古香的院子里,却在院子门口瞥见了一抹血红。   血色形成了笔直的轨迹,从门口蔓延至屋中,他顺着这条痕迹迅速进了屋子,在里间的长椅上发现了闭目养神的黑袍男人,他脸色苍白,搭在扶手上的手臂还在不断渗出血。   “玉京!”他惊慌失措地上前,半蹲在长椅旁边,小心翼翼地捧起男人的手,精雕细琢的眉眼间充满了担忧,轻声询问道:“你怎么受伤了,让我看看。”   被唤作玉京的男人慢慢睁开眼看向他,表情冷漠:“韩灵枢,我问你——”   “什么?”韩灵枢疑惑道。   “我是怪物吗?”玉京的表情极为认真,被对方捧在掌心里的手有些发抖,这一用力,手臂上伤口就渗出了更多的血。   “不是,你不是。”韩灵枢赶紧回答,随后手忙脚乱地掀开他的衣袖,被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震撼到了,急得登时红了眼眶:“怎么...怎么会这样?疼不疼,你先别动,我帮你疗伤。”   “你说谎。”玉京冷冷地说道,深邃眼眸死死盯着韩灵枢:“我对你是什么样子,你我心里都有数,这样的我,难道还不是个怪物么?”   韩灵枢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低垂着眼眸,遮盖住眼神里的黯淡。从玉京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柔美的面部轮廓,以及鸦羽在他下眼睑投下的那片阴影,他唇角扬起,轻声说道:“不是的,真的不是。”   “随你吧。”玉京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再与他继续争辩,随后他感受到一阵柔软的触感从伤口传来,缓解了他伤口处的疼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画面令他血脉喷张。韩灵枢像是一只温顺乖巧的幼兽,伸出了粉嫩柔软的舌尖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他伤口处的血渍,每一下都像是撩拨在他心头。   他感到呼吸一窒,一阵热意瞬间冲破了天灵盖。于是他反握住韩灵枢的手,顺势将人一把扯过来跨坐在自己的身上,扶着对方纤细的腰身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的疗伤方式?”   韩灵枢明显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神道:“什...什么?”   玉京冷笑了一声,一个翻身把人压倒在长椅上,附在他耳边低语:“我说,你就是用这种方式给人疗伤的?你是在疗伤还是在勾引人?我不在的时候,你给多少人这样做过?”   “没...没有......”韩灵枢小声反驳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眼眸里闪烁着点点光芒,看上去楚楚可怜:“只对你这样做过,其他人都没有。”   “最好是这样。”玉京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轻佻地笑着:“你这副身体有多淫/乱多饥渴只能我知道,要是让我发现有第二个人,我一定把他剁碎了喂狗。”   黑雾凝结而成的藤蔓顺着韩灵枢纤细白皙的脚踝一路往上,延伸到他的大腿处时突然收紧了力道,这样的变化让韩灵枢忍不住夹紧了自己的大腿,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发出一声呜咽。   “这就受不了了?”男人残忍地笑着,操纵着藤蔓肆意妄为,惹得身下的韩灵枢脸颊潮红,难耐地发出阵阵喘息。   “别...你别......”韩灵枢发软了音调求饶,满眼含泪地看着他:“我难受。”   上一次受到这样的惩罚还是他擅自行动引导那边的人破了私立学校的那桩案子的时候,而后的日子里,虽然说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喜怒无常的,但也不至于总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他。   “我要让你记住有多难受。”玉京似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被这美人垂泪的一幕所触动,他继续说道:“这样,等到你成功混入进了他们之中后,才不会忘记如果背叛了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一定,一定会比现在难受一百倍。”   岚城,Athena酒吧。   作为这座城市的高消费娱乐场所,这里的夜从来都没有沉寂的时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相拥在一处的红男绿女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暧昧。   时煊穿了一件暗红色雪纺衬衣,草草地扣了四颗纽扣,衣领敞开,露出了雪白纤细的脖颈与漂亮的锁骨,下身那条黑色长裤显得他腿长腰细,身材比例相当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最近“楚遇”这副皮囊越长越不太像最初那条人畜无害的小人鱼了,反倒是更像他本人了。   他站在洗手间的洗漱台前,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发丝上沾着水珠,紧紧贴着鬓角,显得肤色格外白皙透亮。双手撑着洗手台,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错,功力不减当年!   好不容易姚沛舟临时出差,再加上最近的锁心结的反应也没有过去那么大了,后者离开个三五七八天没什么问题。   作为特案处曾经最风流倜傥的人物,现在不寻欢作乐更待何时。   进入夜场的瞬间,时煊如鱼得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出入各类声色场所、肆意散发魅力到处撩拨人的时候,不比待在姚沛舟那个禁欲得像个和尚一样的小崽子身边有意思。   尤其是这小混账跟耍他玩似的,眼看着要到那一步的时候又跟守身如玉似的停下来,白白浪费人荷尔蒙。   “哼!没劲!”时煊想到这里就一阵不爽,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说道:“等着吧姚沛舟,哥哥今晚送你一顶帽子!”   还是有颜色的那一种。   百里之外的晋湖州,躺在酒店床上的姚沛舟突然打了个喷嚏,一阵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带着几分不安。他翻了个身,看着身边这一大片空缺,彻底失去了睡意。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个习惯独自睡觉的人。 第68章   “小美人,一个人啊?”   第三十五个男人端着酒杯凑了上来,带了一身的酒气和油腻,就像是刚从一桶金龙鱼里捞出来一样。时煊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光冰冷,完全没有兴趣。   明明过去在这样的场所还是能猎艳的,怎么现在就剩些歪瓜裂枣了,不知道是门槛降低了还是他眼光变高了。   时煊冲人摆了摆手:“没空没空,一边儿玩去。”   “哎——别这么冷漠嘛。”中年男人不知廉耻地贴了上来,笑嘻嘻地冲着时煊说道,身上的味道熏得时煊几乎要吐出来,那只手不知死活地搭上了时煊的腰,低声说道:“我注意你很久了,一直是一个人,明明就是来钓男人的,还......啊!!!”   话音未落,他感到腹部一阵绞痛,随后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相当结实的屁股蹲儿,端着的酒撒了一地。   时煊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吧台边上,手里端着那杯度数低得只能称作果汁的调味酒,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对付那些上古神兽、凶神恶煞这小人鱼可能不太行,但如果是区区人族,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腹部除了沾了些酒之外没有任何伤痕,又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漂亮美人,瞪圆了眼怒道:“你...你装什么装,穿成这副德行,不就是等着人来泡吗?一晚上坐在那里装清高,你这个......唔唔唔唔!”   还没说完,他像是被一道无形屏障封住了嘴,没说完的污言秽语都化作了拼命挣扎的声音。时煊端着杯子,坐在吧台的转椅上,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片刻后,他眉眼一弯,露出了相当耀眼夺目的笑容,说道:“那你该去照照镜子,泡我?你配吗?”   说完,他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点酒,起身绕过了跌坐在地上的男人,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这地方的质量真是大不如从前了,没一个看上去顺眼的。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每凑过来一个人,时煊就会在脑海里把这个人和姚沛舟放到一起做比较。   第一个男人个子不够高,估计跟姚沛舟站一块,可能才够对方的肩膀,pass。   第二个男人皮肤太黑了,跟姚沛舟一比就像块煤炭,pass。   第三个男人有点壮过头了,那身肌肉跟捆成结的香肠似的,一看就没有姚沛舟的摸着舒服,pass。   第四个……   第五个……   ......   好不容易在第十七个的时候迎来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还算不错的男人,一身名牌,举止优雅且生了一副好皮囊;没聊几句时煊却在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这人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不如姚沛舟能打,然后相当客气地把人给打发了。   那是今晚他所遇到的搭讪对象中最优质的一个,直到人走远了,时煊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头脑发热、一时抽风做了什么,顿时肠子都悔青了。   这顶帽子,注定是戴不上去了!   时煊推开门,垂头丧气地走出了酒吧,迎着深秋时节的夜风长叹出一口气。却在低头时用余光瞟见了街角的阴影处有一双朝这头看过来的眼,带着不属于普通人族的冰冷气息。   他总觉得,这个眼神好像在什么地方碰到过。待到他再看过去时,那抹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总不会是姚沛舟那个占有欲强到爆棚的变态找了个人来盯梢的吧,时煊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坐进了停靠在路边的汽车里,发动了汽车朝着在午夜后显得有些空旷的主干道驶去。   然而很快,他就觉出不对劲了。   汽车的刹车不知道为什么失灵了,他踩了好几次都没反应,在拐过通往回家那条路的弯驶向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一股力量操控着时煊驾驶的车直直朝着马路边的防护栏冲过去。   此处位于半山腰,从这里跌落下去不死也残废。   “这么倒霉?”时煊一边犯嘀咕一边回忆起刚刚在酒吧门口看见的那一抹身影,姚沛舟同志临出门前千交代万交代按时回家别在外逗留,结果人前脚刚走这位就拿着对方的车钥匙晃出门找乐子了。   这也就算了,回头再摔个车毁人亡。   当然,这点高度人亡的可能性不高,但是这辆车大约是报废了。   时煊努力调动了一下全身上下的灵力,试图挣脱出来,争取在车毁之前溜出去。然而他却发现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冲出了防护栏朝山底坠落。   就在此时,时煊戴在胸口的项链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光,光芒过于刺眼以至于时煊只能伸手去遮,透过指尖缝隙他看见从项链里迸发出的光迅速穿过汽车的挡风玻璃拦住了朝山下冲出去的车身。   这是什么玩意儿?   时煊忍不住想,这道光散发出不同寻常的色彩,强光之中隐约走出一个纤细的影,做了一个如同伸出了手臂一般的姿势,慢慢地将车一点点推回了主干道。那道影紧贴着挡风玻璃,然而时煊却根本无法看清它的长相,五官模糊成一团,活像打了马赛克。   再多看几眼,时煊便感到头晕目眩,他眨了眨眼睛试图再去辨认一下,却在和对方四目相对时感到一阵晕眩,随后倒在了驾驶席。   汽车回到了主干道上,临近午夜,这条街道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发现这辆车的司机倒在车里人事不省,更不会有人发现有一束光慢慢地在车旁凝成了一团。   不远处,脚步声逐渐靠近,带着冰冷的、不属于这人世间的气息,被路灯映照着,显得格外诡异——是刚刚出现在酒吧门口的那个人。   很显然,他看见了站在车门旁的那一团光影,冷冷开口道:“不想被打碎的话,赶紧滚开。”   那团光晃动了一下,仍旧坚持留在原地,完全不为所动。那个人见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要去开车门,不料却被那刺眼的光扎伤了手,他的手指被扎出了一道小口子,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淌下。   “找死!”男人凶相毕露,伸手去抓那团光凝成的人影,然而他还没有碰到就被一根藤条缠住了手,一股力量拽着他往后一扯,硬生生将他拖出去好几米。男人顺着藤条的方向回头,眼神锋利:“谁!”   不远处的一辆机车上,靠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穿了件黑色机车夹克,逆天大长腿微曲着,双手撑在机车上摆出一副悠闲自在的姿态。   站在背光处看不清五官,可那声音却极有辨识度,清朗中带着几分戏谑,是祁舒阳,只听他道:“没谁啊,路过的。”   “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滚远一点!”男人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里杀气腾腾。   “你怎么把我的台词给抢了?”祁舒阳不满地控诉,说着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男人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哎,你认识我吗?”   男人冷笑了一声:“不认识。”   “你都不看电视的吗?”祁舒阳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对此表示难以置信。他眼眸弯弯,继续问:“竟然没看过我的剧?”   “神经病!”男人忍无可忍地怒斥了一声,随后挣脱了束缚,亮出兵刃朝祁舒阳攻了过去。   “真可惜。”祁舒阳伸手挡住了他的攻势,一个灵活地位移闪身,伸手时从指尖迅速飞出几根藤条朝男人攻去,绞住了男人手里的剑。   此时的祁舒阳表情格外认真,收敛了笑容以后的他看上去要比平时凌厉几分,与他目前出现在大众粉丝面前的形象截然不同,倒是有些像他在《蜀仙缘》里的冷面剑仙。   只见他翻身用藤条击中了男人的后腰,那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在男人疼得发出惨叫时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如果是我的粉丝,我兴许还能手下留情,可你竟然不认识我,那就真的是你运气不好了。”   藤条迅速收紧,钻心的疼令男人发出了更加凄厉的惨叫,他双眼通红怒目相向,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谁!”   “问得好啊。”祁舒阳笑吟吟地回答,随后他抬头作思考状,片刻后认真地说道:“距离我拍完《蜀仙缘》第二部以后,你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祁舒阳,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有病!”男人懒得理会他,用力挣脱了藤条束缚,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身上的伤口淌出血水,浸湿了衣服。他抬头看着祁舒阳,眼神里充满杀意:“不管你是谁,奉劝你一句,闲事少管,否则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死的?”祁舒阳微微眯起眼,低头看着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却仍旧嘴硬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是现在怎么看都是你要死了,当然,如果你能交代出你背后到底是谁,我可以饶你不死。”   男人冷笑了一声,望着气场格外强势的祁舒阳,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神里闪烁着锋利的光:“我知道了,你是鹿蜀。”   “还不算太蠢。”祁舒阳冷冷地看着他,终于收敛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个人都有些阴沉:“你们背后,到底是谁?”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男人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他的目光越过祁舒阳落在了对方身后,那团光影靠在汽车门旁,死死地护着昏迷中的时煊。男人看了时煊一眼,随后继续说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来管他们的闲事,真是大公无私啊。”   祁舒阳剑眉紧蹙,顺着指尖蔓延出的藤条迅速将男人包围,这一次要比刚刚更加咄咄逼人,那藤条上生出了锋利尖锐的刺,用力扎进了男人的身体里。   而他却没有打算杀掉这个人,只是反复折磨他,将人刺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藤条上的刺狠狠扎进了男人的眼睛里,鲜血潺潺冒出,在男人的惨叫声中,祁舒阳慢慢说道:“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再打我的主意,即使掘地三尺我都会把他揪出来。”   随后,那藤条包裹着男人血肉模糊的身体迅速朝山底飞去,即刻消失在夜空里。   长夜又恢复了寂静,祁舒阳负手而立,在夜色下站了一会儿,而后被车旁边凝成一团的影吸引了注意力,他转过头来看向那团光,眼眸一弯笑容分外明朗,又恢复了大明星的日常营业模式。   “小家伙,你打哪儿来的?”祁舒阳问他。   那团光影动了动,仿佛一个人眨了眨眼睛一般,虽然它并不能回答祁舒阳的任何问题,却对眼前这个前一秒杀伐决断后一秒就能谈笑风生的男人充满了好奇。   祁舒阳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慢慢走上前,拉近了和它的距离,随后弯下腰来仔细打量着这团人形的光。不知是不是盯久了会眼花,他竟然透过这团模糊不清的光隐约看见了一双漂亮的眼眸。   那双眼像是蔚蓝色的大海,被日光映出了一片波光粼粼,相当富有生机。祁舒阳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虽然只能做出这样一个动作,并不能真正摸到这团光。   然而就在祁舒阳做完这个动作以后,它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开始忽明忽暗闪烁不停,最终所有的光芒全都暗了下去,化作一缕细线钻回了时煊胸前的项链里,彻底消失了。   祁舒阳弯下腰凑近了去打量项链,皱紧了眉头思索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就在他打算伸手去拿项链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行为。   时煊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表情相当凝重,他问:“祁先生,身为当红明星,您打算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做什么?”   祁舒阳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动声色地从他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腕,站直了身子反问他:“昏迷不醒?可你不是醒了吗?” 第69章   “岑锦霖!你一个人上蹿下跳,顽劣成性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小少主胡闹!若他有闪失!岂是你能承担的!”   族中长老冲着少年一通怒斥,花白的胡须都因为他的怒气冲冲而颤抖,他的脸皱巴巴得像是枯老树皮,说话的音调如同寺庙里的暮鼓晨钟,沉稳而厚重。   一袭紫衫的少年背着手站在堂中央,高束的发髻随着他摇头晃脑而摆动,他的表情过于鲜活,完全没把长老的话放在心上。他的双眸亮晶晶的,哪怕此刻脸上沾了泥,活像只小花猫。   面对他这样的态度,长老更生气了,忍不住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沉声道:“跪下!”   “苍岩长老!”岑泽霖抢在弟弟前面开口了,身穿浅蓝色长袍的岑泽霖从一旁走出来站在岑锦霖身边,看向了正厅上座的长老,开口道:“是我让他带我去的,您别怪他,更何况我们平安回来了。若是要罚,还请连我一起罚。”   苍岩冷哼了一声:“我罚不动你!松溪,把岑锦霖给我带下去,送他去后山面壁三日!好生反省!”   “长老——”岑泽霖还想求情,却被坐在那一张椅子上的父亲用眼神制止了,后者端坐在椅上冲他轻轻一摇头,表情里充满了无奈。   岑锦霖被人押走了,岑泽霖回头去看,只瞥见了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像是迎风而长的翠竹,坚韧不屈。跨过前厅那道坎,拐出去的瞬间岑泽霖捕捉到对方冲他投过来的眼神,分明在说——“我要吃清蒸鱼”。   空旷寂静的后山,岑泽霖拎着食盒走近,却发现本该在此处面壁思过的人早就躺在瀑布边的枫树下睡得四仰八叉,均匀的呼吸声传出来,衬得此处格外寂静。   岑泽霖轻手轻脚地放下食盒,打开盖子,将母亲做好的鱼端出来送到了岑锦霖鼻子旁边晃了一圈。   原本睡得正香的岑锦霖鼻子动了动,眼睛一下就睁开了,他顺着盘子的方向坐起来,两眼放光地盯着那条肥美鲜嫩的清蒸鱼,馋得就要流口水:“快点,快点,我饿死了!”   “让你面壁,你竟然睡大觉,要是被长老知道,他一定会加罚的。”岑泽霖把盘子递给他,低头去给人找筷子。然而饥饿的馋猫根本不需要筷子,已经上手把鱼拎起来了。   刚出锅的鱼烫手,岑锦霖一边烫得嗷嗷叫,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说道:“罚呗,他也只会这一套了,我又不怕他。”   “说到底,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岑泽霖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轻轻叹出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伤感:“若不是我非要你带我去镇上走走,长老也不会发这么大火。”   “跟你有什么关系。”岑锦霖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咽下那口鱼后继续道:“非要把你困在这里,一步都不让你离开,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可以这么做?就因为你生而不同?就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愿活着,不得自由,永远被束缚?”   “锦霖,别说了。”岑泽霖打断了他:“每个人生来便被赋予不同的使命,这便是我的命,强行挣脱,只会让父亲难做,我不想让他为难。”   “不应该是这样的。”岑锦霖喃喃道,他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鱼,眼神有一瞬黯淡,他望向远处天际的火烧云,缓缓说道:“就因为你是类兽一族百年难得一遇的体质,一言一行,都必须按照他们的规定来,那样和傀儡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可我......”   轰——   不远处爆发出一阵巨响,打断了岑泽霖的话,兄弟两人应声回头,只见一阵狂风卷起了风沙朝着这头而来,来势汹汹,以及掀翻了沿途好几户人家的屋顶。   “怎么了?”岑泽霖站起来,朝那头看去。   岑锦霖扔下手里没吃完的鱼,和他一起站起来:“不知道。”   “走,回去看看!”岑泽霖拉着他迅速从这里撤离,兄弟二人化作原型迅速奔跑在茂密丛林里,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然而,当他们赶到时却发现整个村落都坍塌成一片废墟,在绯红的天空下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儿。塌陷的房屋下年迈的阿婆奄奄一息,岑锦霖上前托起了厚重的墙壁,他们将人从里头拽了出来。   “快跑,别待在这儿了……”阿婆满脸是血,眼神里充满惊恐,不停呢喃着:“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快跑,别被他发现。”   他?他是谁?   岑泽霖抬头与弟弟对视一眼,片刻后幡然醒悟。是他,那个记载于族中卷宗里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的怪物,自岑泽霖出生便出现在每个吓唬孩子的故事里的主角——驺吾。   可那不应该是传说吗?卷宗记载,驺吾霍乱人间,为盘古大神所重创,封印于若水,以神力镇压,千百年无异变。   待到岑泽霖再反应过来时,周遭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族人的尸体堆积成山,每一个都挡在了他的前面。距离他最近的便是他们的母亲,昔日温婉和善的母亲化作最坚实的壁垒拼死挡住了驺吾的步伐,将她的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快走,别回头。”母亲倒在血泊里,仍旧没有放弃挣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缠住了驺吾的一臂,试图给他们再争取一点时间。   然而,却是徒劳;驺吾轻轻一震,她便如同盘旋而落的叶,被用力弹开重重地撞在了山壁上。   “不——!!”岑泽霖失控地大喊。   比他更快一步的岑锦霖,他亮出兵器奋力朝着驺吾挥过去:“你去死吧!”   “锦霖!!”岑泽霖也跟着冲了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遏制住了,顺着力量的来源看去,是奄奄一息的苍岩。   老者一头鹤发四散,脸色苍白,嘴角还沾着血,他说:“别去,快走!”   “那是我弟弟!”岑泽霖奋力挣扎,此时的苍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没一会儿就被岑泽霖挣脱了。   岑泽霖迅速朝着驺吾飞去,在空中扔出了两枚暗器。平日里杀伤力相当不错的暗器扔到驺吾身上就像是两团绵软无力的棉花,在他身上点了一下后就落到了地上,根本毫无攻击性可言。   反倒是驺吾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从岑锦霖那边转移到了他身上,只看了他一眼便露出满意的笑容,只见这怪物点了点头,迅速伸手掐住了岑泽霖的脖子:“原来,盘古斧在你这里。传说中的同体,类兽中最珍贵的体质。”   “松手!你这只孽畜!!”苍岩发出一声怒吼,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驺吾攻过去,砍伤了他掐着岑泽霖的那只手,这一击后他便迅速摔在了地上,吐出了最后一口血。   也正因如此,驺吾手里的力道松了,岑泽霖寻到机会从人手中溜了出去。   驺吾冷笑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说道:“你以为,你跑得掉么?”   暴雨倾盆,兄弟二人满脸血污地倒在地上,仰头看着越走越近的驺吾。他们的衣衫被血水染红了,风一吹空气中尽是族人们鲜血的味道,刺鼻到令人作呕。   岑泽霖浑身的筋脉都被打碎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他的指尖努力触碰到岑锦霖的衣角,轻轻拽了拽,用掺杂着血的声音道:“快...快走,锦霖......”   “你说什么呢,应该是你走。”岑锦霖咬紧牙关站起来,清瘦身躯挡在了岑泽霖面前,仰面对上足足比他高出大半个身子的驺吾,对着岑泽霖道:“哥哥,活下去,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不,不是的。”岑泽霖拼了命地挣扎,他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他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切。   那是比他要出生好几百年的弟弟,却像是坚毅无畏的勇士一般替他劈开了一条通往生的血路。岑泽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接受这一切的,又是如何拿着这条倾尽全族之力才保下来的命苟活到现在的。   这是一片血海,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每一个族人前赴后继地死去,只为了他一个人能逃出生天,他拼了命地想要让自己停下逃离的步伐,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控制。他就像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分离逃离这充斥着血腥味与族人哀鸣的地狱。   “后悔吗?”   一个声音传进了岑泽霖的心头,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他回过神,却发现周围变成了一片漆黑,只有他身处的位置有一束光落下。   “谁?!”岑泽霖四处寻找,却什么也看不见。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那个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晦涩,他停顿了一下,带着讥笑唤道:“哥哥。”   “锦霖...锦霖......”岑泽霖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迫切意味,他不断在黑暗中摸索着,试图寻到声音的来源:“锦霖,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   “别装模作样了,你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岑锦霖冷冷地说道,语调与昔日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大不相同,透着森然的寒意,他说:“我的命,永远都不及你珍贵,这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事实。”   “不是的!”岑泽霖打断了他,解释道:“你是我弟弟,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弟弟?岑泽霖,你真的以为我们是兄弟吗?”岑锦霖冷笑着,他的声音盘旋在岑泽霖的头顶上空,慢条斯理地揭露了真相的一角:“我不过是工具罢了,随时随地都准备好要替你去死的那种。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是从小到大的待遇大不相同呢?”   “你在说什么!......”岑泽霖脸色惨白,他仰头看向头顶的一片漆黑,极大声地辩驳道:“锦霖!你别被驺吾骗了,他如果对你说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是他,是他害死了我们的族人和父母!你难道还要听他指挥吗?”   “可是真正让事情到这个地步的人其实是你!”岑锦霖的音调也提高了不少,这句话一出就彻底打乱了岑泽霖的思路,后者完全愣在了原地,随后听见岑锦霖说道:“你以为驺吾怎么找到那里的,类兽一族远走西域安家落户几百年都相安无事。是你,是你那天非要我带你去市集!”   “不是,不是!”岑泽霖拼了命否认。   “就是你!在我跟你回来后不久,驺吾就找上门了,因为......”   “不是!你胡说!不是的!”   “因为盘古斧在你的体内!你一旦离开父亲和长老设下的结界,驺吾就能够追踪到你!如果不是你,根本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不是!不是!你胡说!你不是锦霖,你不是!你不是——!!!!”   岑泽霖头疼欲裂,他拼了命地挣扎着,试图挣脱此刻的困境。直到在黑暗中抓住了什么,他拼了命地一扯,终于顺着那股力量从那漆黑的场景中钻了出来。   天光大亮,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死死攥着一个人的手腕,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满脸担忧的小孔雀元止。   后者清冷俊美的眉眼间隐隐透着担忧,见人醒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睡了多久了?”岑泽霖问道,他想要坐起来,却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自你被姚沛舟接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了。”元止回答道。   岑泽霖喃喃自语:“三天么?”在这三天里他做了这样一个漫长的梦,将前尘往事又重新回顾了一遍,恍惚间又想起了一些当年被忽略的细节。   比如,驺吾究竟是如何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的。   “这案子他们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这几天就能收网......你去哪儿?别动。”元止一边说着一边按住了要下床的岑泽霖,冲他摇头:“你们组长交代过,不让你出这扇门一步,所以,你哪儿都不能去。”   “他说话不算数!”岑泽霖后知后觉,咬牙切齿道:“他答应过我,会让我参与到这个案子里,然后亲手抓住凶手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有人这么交代我,我就得这么做。”元止完全没打算跟他纠缠这些问题,但也没打算让步。   “......你现在跟谁关系好?!”岑泽霖气急败坏地开始翻旧账。   “跟黎云顼。”元止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你这个重色轻友的人!”岑泽霖愤愤地说道:“也不想想当初我对你多好!现在翻脸不认账!”   “当初?”元止眼皮一掀,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是说你生怕我缠上凌庭柯,每天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时候?”   岑泽霖:“............”这些傻白甜怎么总在一夜之间变成机灵鬼! 第70章   特案处处长办公室要比平时稍微热闹那么一点点,众人趴在窗口争先恐后地往里看,目光集中在办公室里坐着的人身上。后勤处几个常年嗑瓜子追剧的小姑娘两眼放光,一脸激动地拽着棠遇霜的衣角,语无伦次道:“霜...霜哥!真的是祁舒阳,真的是祁舒阳!天哪,我太激动了!!!”   棠遇霜一脸无语地看着她:“这位同志,几个月前你还骂祁舒阳是个吸血鬼,吸了你们家赵远希的血,一天到晚倒贴碰瓷炒作,吃枣药丸。”   “呸呸呸!别乱说!”小姑娘皱着鼻子冲他嚷嚷:“赵远希算什么玩意儿,房子早就塌了,你不知道前两天又爆出他早年为了上位跟一帮子富婆有不正当关系吗,名单都出来了。那个做蛋糕发家的...什么什么来着,就跟他有一腿,难怪要找他代言呢!”   所谓墙倒众人推,不过如此。   自从赵远希这号人物从娱乐圈消失以后,他的许多“光辉事迹”都被陆陆续续曝光了。耍大牌、阴阳合同、睡粉约炮以及陪着一帮富婆谈笑风生的黑通稿一抓一大把,从万众瞩目众星拱月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   他主演的多部电视剧都被压在箱底,没有平台愿意购买播放,片方苦不堪言。《蜀仙缘》得益于另一位男主祁舒阳的走红,被平台买走了,但剪得一塌糊涂,几乎把赵远希这个男主之一删成了镶边,通常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棠遇霜望着办公室里意气风发的祁舒阳,砸了砸嘴感叹道。   他当时其实是可以替赵远希完美善后的,例如清除所有人对于这件事情的记忆,让赵远希恢复如常;然而只要他回忆起白绣临死前的双眼、想到小姑娘所经历过的一切,他就不愿意这样做。   他永远没法像凌庭柯这样保持绝对的理性,总是会被感情左右选择。   “祁先生?”   凌庭柯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祁舒阳,微微眯起眼眸将人打量了一遍,停顿了片刻后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祁舒阳颔首微笑,说道:“凌处长,久闻大名,可惜一直没机会见面,您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年轻那么一点儿。”   旁边的时煊没忍住差点笑出声,他只能强迫自己低头看着脚尖,不把注意力转移到凌庭柯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事实上,从重生到现在,他几乎从来没有过和凌庭柯正面相处的时候。   凌老板可不是姚沛舟那只头脑简单的小白虎,洞察力与分析力异于常人,在他面前掉马的可能性一定是最大的。   “多谢夸奖。”凌庭柯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对方的夸赞,目光在一旁的“楚遇”身上打了个转,随后又回到了祁舒阳身上,继续问道:“时间有限,请祁先生捡重点来说。”   祁舒阳剑眉一挑,回头看向身侧站着的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把贵处的人送回来而已。”   “这样吗?”凌庭柯说:“如果只是这样,你大可以把他扔在特案处大门口,他好手好脚,能自己走进来。专程把人送到我跟前,这行为——像极了在找我换赏。”   时煊:“......”什么叫扔在大门口。   “呀,那多不好啊。”祁舒阳故作惊讶地说道,他的目光从身侧的时煊身上转移到了凌庭柯这头,微眯起眼笑了:“不过既然如此,那还是向您讨点赏吧,省得白跑一趟。”   凌庭柯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你说。”   “我希望贵处在我需要的时候,能给予我人身安全的保护。”祁舒阳边说着边收敛了笑意,用非常严肃认真地表情看向凌庭柯。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凌庭柯的指尖落在办公桌前,眸光冰冷。二人四目相对,仿佛都在彼此的底线边缘试探了一圈,小心翼翼又戒备森严。   “人身安全?”半晌,凌庭柯才重复道。   “是的。”祁舒阳答道。   “据我所知,祁先生对于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可是很有一套呢。”凌庭柯的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比如,雇佣一些不怎么靠谱的童工?”   “您别说笑了。”祁舒阳眉眼一弯,他低头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慢慢说道:“毕竟我的命不仅仅是这条命,还关系到一件您和您的伙伴们非常关注的至宝。”   凌庭柯问他:“什么?”   “麒麟之角。”祁舒阳的答案让凌庭柯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有了些许涟漪,就连一旁的时煊也忍不住侧目。   烛龙之鳞、凤凰之眸与麒麟之角,来源于曾服侍于上古神明女娲的三只神兽,每一样都是举世无双的绝世至宝;传说当年大战,天柱塌陷,女娲为补天而亡,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与三神兽一同封印了伏羲氏一半神力,神兽随之消亡,各自留下些许残灵,化作了这三件至宝。   此后三件至宝各自为守护者所拥有,天各一方,从未聚首。凌庭柯守护烛龙之鳞数千年,对于另外两方的情况一无所知。   而今,麒麟角的守护者竟然找上了门。   “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要害你性命?”凌庭柯问道。   “因为已经出现了。”祁舒阳回答:“有些时候我不方便出手,所以才来寻求诸位的帮助,毕竟我想凌处长应该也不希望麒麟角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吧。”   凌庭柯不置可否,目光无意识地投向了一旁的“楚遇”,却被后者下意识地躲开了。   “若是有人集齐了三件宝贝,召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可就麻烦了。”祁舒阳仿佛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继续说道。   凌庭柯加重语气:“你说不得了的东西?”   轰隆隆——   天空炸开了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大地都抖了三抖。岑泽霖坐在客厅沙发上,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元止,后者举止优雅,正在仔细研究手边的那一块价值不菲的茶饼,准备在烧开水以后掰下一块。   实在不像是来办正事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来旅游的。   “.........”岑泽霖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担心吗?”   元止用镊子取了一小块茶饼扔到紫砂壶里,连眼皮都没抬:“担心什么?”   “担心那个大魔头出什么问题啊!”岑泽霖回答道。   “你都说他是大魔头了——”元止低头看着逐渐沸腾的茶壶,茶香四溢,蒸腾出一片氤氲,漆黑深邃的眼眸被水雾缭绕,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他慢条斯理地替岑泽霖倒了一杯茶,然后说道:“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岑泽霖忍了一下没忍住,真诚地开口问道:“你真的不是和他有仇吗?”   元止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或许,是有仇吧。不管有没有,你都别想从我这里溜出去,泽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   话没说完,元止手里劲一松,杯子应声落地。碧绿茶汤洒了一地,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站着的岑泽霖,身型虚晃了一下,而后倒在了沙发上。   岑泽霖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低垂着眼眸轻声道:“抱歉,只有这件事情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他打开窗户,迎着瑟瑟冷风,纵身一跃化作原型消失在无尽黑夜里。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岚城,时煊坐在处长办公室的会客厅里,面对着目光冷峻的凌大处长,第一次由身到心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地如坐针毡。   “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时煊披着小人鱼乖巧懂事的皮囊,冲着凌庭柯笑,说话间半个屁股已经从椅子上起来了,就等凌庭柯点头,他就一个箭步冲出去。   “你很急?”凌庭柯眼皮一掀,一股力量拉扯着时煊重新坐回了椅上。   有病——   时煊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可表面上仍旧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他摇了摇头,笑得一脸天真:“不急呀,您有什么事吗?”   “五年不见,见了我就躲,时煊,你会不会太没良心了?”凌庭柯抬头看向他,目光如炬,仿佛穿过这层皮囊看见了藏在其中的那只狡猾善变的九尾狐。   时煊心里咯噔一下,登时就变了脸色,他抬头看向凌庭柯,干巴巴地笑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呢。”   “别装了,其他人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凌庭柯根本不理会他苍白无力地狡辩,低头吹着咖啡上浮起的咖啡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你的演技是真的很差。”   时煊:“.........”   这是时隔五年他第一次和凌庭柯单独会面,四目相对,平视着对方。这人数千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除了装束打扮会随着时代变迁而调整。   如果说这世上谁最了解时煊,除了姚沛舟已经不在人世的大哥姚泊舟以外,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算了,不跟你装了。”时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完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嘴脸,大长腿往办公桌上一搭,一改刚才的温顺乖巧,吊儿郎当地笑着:“我也演得有点累,傻白甜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我看你乐在其中,完全不想脱离这个设定。”凌庭柯对于他放肆的行为并没有太大反应,早就习以为常。   “你以为我想的吗!”时煊听到这里,顿时就不乐意了,他终于找到了机会可以大倒苦水,说起来根本停不下来:“我的天,睡了五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姚沛舟家的浴缸里,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接受这个现实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出个任务动不动被些杂鱼绑架要挟推倒打晕。凌老板,你认识我近万年,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凌庭柯从容不迫地喝着咖啡,中途还往杯子里添了大半块糖,他也不急着打断对方,任由他去发表演讲。   “我,时煊,这辈子只有我英雄救美的份儿,现在竟然动不动就要被人救,我还不如一头栽进棠遇霜给我在后面菜园子挖的坟里来的清净!”时煊说完,直接上手从凌庭柯手里夺过了咖啡杯,咕噜咕噜喝了个空,然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掷,动作一气呵成。   “.........”凌庭柯抬眼看了看他,念在对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话的份上并没有计较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棠遇霜在后院给你建了个坟?”   “我亲眼看到的。”时煊回答,表情相当的一言难尽:“你想象一下,站在自己的坟前看别人给你烧纸,是什么样的心情。”   既诡异又心酸。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大半年前,楚遇在藏书室里整理资料的时候摔了一跤,然后你魂穿到了他的身上?”凌庭柯问他。   时煊沉吟片刻,随后说道:“如果按照你们的时间线来看是这样的,可在我这里就只是当年我身祭相柳被吞了,再醒过来时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当年我去过桑泽山,但是什么也没找到。”凌庭柯微微眯起眼眸,表情相当凝重:“包括你的玉骨扇——孤光。”   “不可能,即使我化成灰,孤光也不可能消失。”时煊说:“但可惜我没有了肉身,也失去了修为,根本感应不到它。”   “我和沛舟找了它很久,但都一无所获。因为我们一致认为,如果能找到它,你就还有一线生机。”凌庭柯说。   然而,纵使他们将整个桑泽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到丝毫踪迹。这把由千年古玉凝成的扇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即使在相柳体内都没有丝毫残留。   听到这里,时煊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了。盛尧火急火燎地闯进门,匆匆道:“凌老板,不好了,那个......”   他的目光被“楚遇”搁在办公桌上一晃一晃的腿吸引住了,登时大脑当机忘了自己进来的目的——趁着他们老大跟岑泽霖不在,这俩人勾搭成奸了?!   凌庭柯意识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一挥手,时煊立刻恢复了一个相当端正的坐姿。前者抬头问道:“什么事?”   “噢!泽霖不见了!”盛尧这才找回了思路,赶紧说道。   作者有话说:   《暧昧期》CP309518   好友的文,在写文初期就互相鼓励彼此加油这样子!   小清新校园文噢~!喜欢这一类的不要错过啦! 第71章   雨水冲刷着山壁,在脚下汇成一股泥泞的溪流。岑泽霖站在这片化作焦土的平地上,看着眼前这满目疮痍,神色凝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与当年一模一样,就连空气中漂浮着的血腥味都如出一辙。   他沿着早就被烧得光秃秃的丛林一步步往里走,每一步踩下去都仿佛能从鞋底渗出血水来,直到最终抵达了终点,站在了驺吾面前。   “我来取你的狗命。”岑泽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只怪物,慢慢在掌心凝成一团强烈刺眼的光。   面对杀气腾腾的岑泽霖,驺吾的眼神中流露出贪婪而诡异的笑意,他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人,慢慢说道:“小猫,当年青龙都没能杀我,你觉得你能杀的了我吗?真是童言无忌,异想天开。”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岑泽霖眸光凌厉,变幻成异色瞳,说话间已经朝着驺吾那头攻了过去。   他趁元止不注意给对方下了幻术的咒语,一旦喝了那杯茶就会生效。而后跟随体内盘古斧的指引一路追踪至此,就为了能够达成这数千年来的夙愿。   驺吾灵活地躲避开他的攻击,跳上了不远处的山头,冲他笑道:“我说过,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找上你的。即使他们拼尽全力把你藏起来又有什么用呢,你最终还是会乖乖跟过来,白费他们的一番苦心。”   “别那么多废话!”岑泽霖立刻追了过去,手里的光化作一道道锋利的仞冲着驺吾的面门劈了过去,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尽数被劈开斩断,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这座山上已经没有生灵了,它们全都化作了驺吾的食物被吞噬,有些甚至刚刚来到这人世不久。   一道利刃擦着驺吾的肩膀而过,划破了它的皮肤,血珠从它肩头淌出还在半空中就化作了一缕青烟。它抬头看着杀气腾腾的岑泽霖,终于稍稍收敛了眼眸里的笑,不怀好意地开口问道:“小猫,你真的觉得当年被灭族,是因为我刚好找上门吗?”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岑泽霖冷冷地回答,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驺吾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整座山都随着他的笑声开始颤抖,雨也下得更大了些。他笑够了,才如同观察玩物一般看着岑泽霖,说道:“是因为你,知道吗?是你把我引过去的。”   果然——   岑泽霖瞳孔一缩,抬头看向驺吾,表情中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暴雨遮住了他的视线,将他浑身都淋透了,他静静地看着驺吾咬牙道:“你说什么?”   “我说,”驺吾停顿片刻,而后慢慢说道:“当年要不是你非要去人族的市集凑热闹,我是不可能找到你们类兽一族的藏身之所的,明白吗?”   嘣——   一阵巨响,山体坍塌了一半,将山脚下的房屋压垮。被束缚在结界中的少年发出阵阵嘶吼,试图从中挣脱出来。然而却只是徒劳,他根本动弹不得。   站在他面前的姚沛舟手执长枪,面无表情地将他打量一番。这少年的眉眼五官与岑泽霖有八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此时此刻狰狞的表情。   “他早就认不得人了,留着干什么?”黎云顼对姚沛舟的手下留情相当不理解,开口问道。   姚沛舟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你不会明白的,这世间生灵总有一些难以割舍的骨肉亲情。”   “的确不明白,因为我没有那种多余的东西。”黎云顼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与身后一组其他成员交换了一下眼色。   然而,岑锦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用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紧盯着姚沛舟,仿佛一旦冲破束缚就会扑过去咬断姚沛舟的脖子。   他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僵硬而空洞。   “他的三魂六魄不全,有一部分应该捏在驺吾手里,若是不能全数归位,驺吾身死的那一刻便是他的大限。”姚沛舟的掌心凝着一团光,对准了岑锦霖的面门,透过这具苍白僵硬的躯体他看见了一个不完整的灵魂。   刚刚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即将魔化的岑锦霖就被黎云顼一掌打碎肉身直接一命呜呼了,毕竟黎云顼这个人对于除了元止以外的人从来就没什么怜悯之心。   “归位?说得简单,离体的魂魄哪有那么容易归位的。”黎云顼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岑锦霖发出阵阵嘶吼,时不时冲他们露出獠牙,强压住要把这个小疯子一掌打死的冲动。   又是一掌,直接打中了岑泽霖的胸口,他倒退了数丈后吐出了一口血,抬头看着气定神闲的驺吾。   后者身边慢慢有一团光凝聚起来,逐渐成了一个虚虚的影。岑泽霖抬头一看,忍不住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岑锦霖的身影像是不断闪烁的光圈,忽明忽暗,他紧紧闭着眼睛表情安详。   “你看,这是谁?”驺吾阴恻恻地笑着。   岑泽霖捂住胸口的手不停发抖,鲜血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淌,在被雨淋湿的土地上晕开了一团血色。不用驺吾去刻意询问,当岑锦霖的身影在光芒中慢慢凝成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锦霖,这是他的弟弟锦霖。   “岑泽霖,你们类兽一族的悲剧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呢?”驺吾的声音如同锋利尖锐的刀,直扎进岑泽霖的胸口。   他终于串联起了这些他不愿意深究的回忆,终于直面了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他静静地看着岑锦霖,后者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如同一具冰冷的行尸走肉。   时隔千年,弟弟在他的印象中仍旧是个阳光明媚的少年儿郎,一身磨不灭的意气风发与坚毅无畏;而现在,他却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你把他怎么了!”岑泽霖咬牙道。   “这你还看不出来吗?”驺吾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诮与嘲讽,它笑的时候,身体和尾巴都在随之晃动,看上去十分诡异。它用自己的长尾巴在岑锦霖的身上滑了一圈,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把他撕成了两半,小猫,你仔细想想,一个完整的三魂六魄被我硬生生扯开了,他当时叫的可惨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想不想听听看?”   “不...不,不!!!”   岑泽霖拼命拒绝,却还是没能逃脱驺吾的干扰。凄厉的叫声迅速朝他袭来,如同滔天海浪几乎将他吞噬。   血海里,浑身是伤的岑锦霖被锁链困住了四肢,驺吾的手探向了岑锦霖的印堂,在人撕心裂肺的喊声中硬生生将他的魂魄抽了出来。   “不,不可以!不可以!!!!”岑泽霖发了疯一般想要阻拦,却只是徒劳无功,他根本动弹不得,仿佛被钉在原地。   惨烈的叫声不停冲击着他的耳膜,这样的精神折磨令他几乎崩溃,仿佛驺吾的手扯走的是他的三魂六魄。而下一幕,令他更加崩溃——   硬生生拽出来的魂魄,被驺吾徒手撕裂了。这样的痛楚绝不比肉体撕裂要小,分离成两半的岑锦霖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那双清澈干净的眼仿佛看向了岑泽霖这边,嘴一张一合,气若游丝。   他说:“哥哥,救我。”   “锦霖...锦霖......”岑泽霖努力想要去触碰到对方,可惜无论他怎么往前,他与岑锦霖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根本无法靠近。他发了疯一般想要挣脱,可结果却是徒劳。   突然,驺吾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他头顶上空环绕盘旋,它问:“你想救他吗?”   “我想!我想的!我想救他!”岑泽霖仿佛失去了理智,急忙说道。他一边说话,一边四处张望,辨别驺吾的声音来源:“你出来!你说!你说要我怎么做!”   驺吾冷笑了几声,慢慢显了型,他站在虚弱无力、身体几近透明的岑锦霖旁边,用尾巴卷着后者的腰身,只要稍稍一用力,岑锦霖就会被他掐碎。   “盘古斧,把盘古斧交出来。”驺吾盯着岑泽霖,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把斧头从岑泽霖记事起就只是一个传说,类兽一族世代供奉盘古大神。在盘古大神隐世之后,他遗留在凡尘的那把开天辟地的斧头变成了类兽一族的至宝。   以上,都是岑泽霖父亲的原话。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盘古斧,直到岑泽霖成人礼那天,天降霞光,万里祥云。红光直直飞入了岑泽霖的眉心,众族人分明看见那道光印出了一把斧头的模样。   “盘古大神的指引终于来了……”长老激动得眼眶泛红,望着露台中央的岑泽霖发出了欣慰的感叹。   然而欣慰过后,便发现了这飞来神器并非祥瑞之兆,而是祸患的开端。   驺吾祸世,盘古以神力镇压,致驺吾重伤不愈,神力受盘古斧所限制。唯有找到这把神器,将它彻底损毁,驺吾才能重获新生恢复神力。   而它一旦恢复如初,便是天地浩劫。   “泽霖,这是我们族中世世代代都必须以命相守的东西,绝不可能有任何让步。”父亲温热的掌心轻抚过岑泽霖的发顶,给予少年人极大的鼓舞与肯定:“盘古大神选择了你,是我们全家的荣幸,所以我们家更要好好守护它。”   “即使有朝一日,战至绝境,无论可走吗?”岑泽霖问他。   父亲迟疑了片刻,侧头看了里屋正在低头给小儿子缝补衣裳的母亲,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是的,即使战至绝境,无路可走,也绝不能低头。”   岑泽霖轻轻一点头,表情无比坚毅:“我会的,父亲。”   “你休想......”   岑泽霖咬牙切齿道,他双手磨破了皮,撑着地面时有明显的刺痛感,然而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比起当年经脉俱碎的痛,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站直了身子,用手指擦去了嘴角的血渍,眼神要比刚才坚定不少:“哪怕跟你同归于尽,我也会换回我的弟弟。但是盘古斧——绝不可能交到你手中!”   驺吾忍不住开始发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意味,大地随着它的笑声开始龟裂,裂开了一道幽深的缝隙。冰冷的风从深处传来,携带着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这其中不知道藏了多少冤魂不得安息,盘旋在裂缝深处,幽怨而凄凉。   岑泽霖的周身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这一次爆发汇聚了他全部的修为,数千年来他跟着凌庭柯不断修行,先是将一身筋骨重新连成型,其中的痛苦与折磨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而后便是漫长又枯燥的修炼,在凌庭柯的严厉监督之下忍受着寒冬与酷暑的煎熬,靠着仇恨与意志撑到了现在。   这阵强光逼得驺吾往后退了好几米,后者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完全无法把他和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用一只手就可以掐死的小猫联系到一起。   “你......你怎么......”   “我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你踩在脚下的废物了,眼睁睁看着你杀死我的族人、父母还有弟弟——”岑泽霖用手指擦去嘴角的血,慢慢站直了身体,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凝成一道血色的伤口。   他慢慢朝着驺吾那边走去,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驺吾被他突然强势的气场震慑住了片刻,可它到底是上古时期难得一见的神兽,很快又反应过来,以同样的强势回击了过去。   “你以为你能把我怎么样?杀的了我吗?”驺吾的尾巴一缩,被它束缚住的岑锦霖突然睁开了眼,表情痛苦地看着站在对面的哥哥,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些什么。   四目相对,岑泽霖的心突然传来一阵阵痛,令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小猫,看见了吗?”驺吾看着他,残忍地笑着:“在我死之前,死的一定是他。”   岑泽霖的表情明显有了一丝变化,他的手紧握成拳,声音发颤:“你放了他,不是冲我来吗,放了他。” 第72章   “不不不不!凌老板,您冷静,冷静!!您不能去,真的。”   特案处大门口,还没迈出步子的凌庭柯被棠遇霜拦住了去路。棠遇霜满脸真诚地看着凌庭柯,口齿清晰,再三重复。   凌庭柯是真不知道棠遇霜还有这样的胆量,眉峰一皱,目光逼视对方:“让开。”   “我......”棠遇霜被他目光里的寒气震慑住了,顿了顿,看了一眼躲在一旁阴影处的盛尧,后者冲他比了个加油的口型。棠遇霜叹了口气,随后迅速闭上眼睛回避了凌庭柯的视线,用一副英勇就义的感觉地说道:“我不!不让!”   “棠遇霜。”凌庭柯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个真不行。”棠遇霜哭丧着脸,心说怎么每次抽签都能抽中短签,每次这种倒霉催的活儿都是他来干。只见棠遇霜耷拉着脑袋,抱着凌庭柯一条大腿,生无可恋:“今天您绝不能出这个门,您要是出了这个门,姚二那个丧心病狂的混账就把我大卸八块,您行行好,救我一条狗命吧。”   凌庭柯面无表情地回绝:“你再拦着我,我现在就把你大卸八块。”   “你们......!”棠遇霜气结,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抬头去看凌庭柯,眼神充满哀怨,凄凄道:“我真没想到!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么不值钱的工具人!每天都在被大卸八块!”   “你让不让?”凌庭柯问他:“趁我还在好好跟你说话,你最好认真思考一下。”   “姚二说了,他会把泽霖平安带回来的,现在这个时期你真的不能随便离开啊。”棠遇霜转换了一个思路,开始语重心长地劝说:“这地底下的东西本就蠢蠢欲动,一旦感应到结界的松动,谁也不能保证是否还困得住它们,一旦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切可就无法挽回了。”   “连你们也要拿这些来要挟我吗?”凌庭柯表情阴沉,视线从棠遇霜身边一带而过,瞥向身后藏在拐角处的众人,只是一眼,就令他们往后缩了缩,恨不得从现场逃离。   然而却没有人迈出去一步,他们站在原地看着凌庭柯,用行动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天际翻滚着沉闷厚重的乌云,遮盖了深秋本就不算明媚的阳光。凌庭柯站在特案处大门口,仰头看了一眼阴沉着的天空,终于狠下心来弹开了棠遇霜,化作原身迅速朝着天空飞去。   棠遇霜:“.........”果然他的狗命是不值钱的,这破地方是真的没法呆了。   原本躲在队伍最后方的时煊终于走上前,一脸怜悯地拍了拍棠遇霜的肩膀,在后者受挫的表情中语重心长地说道:“霜哥,别难过。”   “小楚啊......”棠遇霜抬头看他,表情里充满了期待:“你会替我求情的,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还没到你难过的时候。”时煊一脸诚恳地说道,他指了指地下,继续说道:“现在,得想个办法把结界加固一下,不被那些东西察觉。”   “......你说得对。”棠遇霜强忍住吐槽的欲望,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认命地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毕竟抽签手气太差的人在特案处的地位一定不会太高。   一道强光穿透了结界朝姚沛舟一行人这头而来,前者心头一紧,迅速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随后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岑泽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登时变幻了脸色朝着光源方向飞过去,手中的长枪一挥打破了驺吾坚实的结界,朝着岑泽霖所在的位置而去。   紧随其后的是黎云顼,以及由他带领的一组众人,而孟栩负责看管被困住的岑锦霖,走在队伍的最末端。   岑泽霖跪倒在地,双眼潺潺地冒血,异色瞳被刺激出不同寻常的红色,他痛苦地捂住眼睛,血水不停从指缝中渗出。而站在他面前的,是身体呈现出一个虚影的岑锦霖。   后者的手化作锋利的刃,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岑泽霖,不停呢喃重复道:“你为什么不救我?”   说着,便举起手里的刃试图对岑泽霖继续发动攻击。就在刀刃即将要刺入岑泽霖的眉心时,姚沛舟手里的长枪及时飞过来抵挡了刀刃的攻击。   那把刃迅速碎成了粉末,在空气中消散。   “泽霖!”姚沛舟上前一把扶起岑泽霖,却发现对方双目无神,只是不停地渗血。   “老大......”岑泽霖摸索着攥住了姚沛舟的衣袖,在对方的衣服上印下几个血掌印,声音十分虚弱:“我...我看不见了。”   姚沛舟眉峰一凛,表情冰冷:“一旁待着,等会儿来跟你算账。”   “不,你听我说,你别伤害锦霖,他还有救,千万别......”岑泽霖强忍着疼痛,凭借记忆中的方位把脸转向了岑锦霖,对着那面无表情如同傀儡的少年喃喃道:“即使我死了,也请你救救他。”   “你死了,我就送他去见你。”姚沛舟冷冷地拒绝道,说着一个闪身抵挡了岑锦霖的攻击,长枪一挥将人扫出好几米,岑锦霖的身体撞向了山壁,迅速降落摔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随后,姚沛舟面无表情地盯着驺吾,神情高傲冷漠,如同在看着一堆垃圾:“当年,就不该留你一条生路,驺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驺吾发出了几近疯狂的笑声,用戏谑的表情看着姚沛舟,片刻后摔着他的长尾巴,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没有办法杀了我,因为你们违抗不了命令,即使是现在,白虎,你真的能动手杀我么?”   姚沛舟冷笑一声:“让你生不如死,也能解心头之恨。”   “晚了,白虎,你看这是什么?”驺吾一挥手,半空中浮现出一把斧头,呈耀眼夺目的金黄色。他笑吟吟地盯着姚沛舟,慢慢说道:“盘古斧,这是我从小猫体内......哦不,是他的弟弟亲手从他体内抽出来的,竟然藏在眼睛里,真是个令人想不到的位置。”   姚沛舟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由于岑泽霖的擅自行动导致他们现在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局面,别说是他,就连身后站着黎云顼表情也比刚才凝重。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盘古斧被损毁,随之而消散的就是岑泽霖的魂魄,这个人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不入轮回,更不能重获新生。   “所以呢,即使你毁了这把斧头,想要击杀你也不是什么难事。”黎云顼懒懒地开口了,狭长的眼微眯成一道弧,说话时表情里充满不屑:   “我的任务就是杀你,天道管得了他们,可管不了我。”   驺吾终于注意到这个站在姚沛舟身后的黑衣男子了,它定睛细看了一会儿,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道:“你是当年的赤霄魔君?”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早就金盆洗手了。”黎云顼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在掌心里慢慢幻化出一把剑:“你若是要毁它,就动作快一点,刚好我不是特别喜欢恃强凌弱。没有了盘古神力的束缚,我才不算胜之不武。”   “呵,有趣,真有趣。”驺吾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声名显赫的魔君,语气满是嘲讽:“堂堂一介魔君,竟然也和这帮人为伍,传出去遭人耻笑。”   黎云顼完全不理会他的嘲讽,纵身一跃,手执长剑冲他那头飞去:“废话真多。”   驺吾始料未及,匆忙躲闪了一下,结果被姚沛舟钻了空子,后者领会了黎云顼的意图,他迅速伸手去抢盘古斧。斧头还没抢到手,就见强光一闪,近在咫尺的盘古斧迅速飞回到驺吾手里。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驺吾对这把斧头已经有了这样的控制力,当然极有可能与他自身受到盘古斧神力压制所致。   驺吾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你们在害怕,一旦这把斧头被我催毁了,这小猫就会性命不保,对不对?”   没有一个人回答驺吾的问题,即使是姚沛舟也没有出声。因为岑泽霖的莽撞彻底打乱了他和黎云顼的围捕计划,如今还被驺吾掌握了先机,从岑泽霖体内取到了盘古斧。   这小害人精——   黎云顼瞥了一眼被一组的外勤搀扶着才勉强不至于倒地的岑泽霖,默默地给对方在除了迷晕他老婆的罪名之上再罪加一等。   然而,时间并不允许他们多想,下一秒,盘古斧就在驺吾的控制下发出刺耳的嗡鸣,岑泽霖整个人都在随着盘古斧的晃动而颤抖,浑身如同骨头碎裂一般疼痛难耐。   在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空气中漂浮着血腥味几乎刻入了他的骨髓。或许在经年累月的日子里逐渐被淡化,而现在又重新在他记忆深处苏醒。   “啊———!!!”岑泽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双眼开始不停地渗血。眼瞳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黑雾。   姚沛舟的掌心紧握着长枪,朝着驺吾的胸口刺去,后者迅速往后撤了一步,长尾巴如同长了刺的鞭子一般迅速朝着姚沛舟袭过来。   如今的驺吾,神力被盘古斧牵动着,尚能跟姚沛舟打个平手,若是一旦挣脱了盘古的束缚,后果便不堪设想。可如今,他们也不敢从驺吾手中硬抢,稍有不慎,岑泽霖那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就在此时,原本被姚沛舟困住交由孟栩看管的岑锦霖突然苏醒了过来。他像是突然承接了不属于自身修为的灵力,从身体内部爆发出一道强光,姚沛舟打倒在地的另一半变得更加虚弱了,身体越来越透明。   黎云顼暗叫不好,及时用自身灵力控住了岑锦霖身体里爆发的光,将它一点点压制回去。   这样的力量根本不是一组其他成员可以承受的,他们被压制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只有孟栩勉强支撑着,咬紧牙关问道:“这是...什么?”   “这一个,想把那一个吞掉,你看不出来吗?”黎云顼反问,他剑眉紧蹙,表情相当凝重,仔细端详着被自己压制住的岑锦霖:“若是真的被他吞掉了,那么距离他魔化也就不远了。狼王,你们外勤一组的业务水平还有待加强啊。”   “我们......”   砰——   一组的人正要辩解,就听见天空传来一阵巨响,所有人应声抬头,看见了几百年以来第一次看见的画面——青龙盘旋在云端,将这片山头全部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随着一束强烈刺眼的光从它身体里散发出来,凌庭柯慢慢在半空中现出了形。   “鬼神泣”化作无数把长剑直直射向驺吾,势如闪电,根本躲闪不及。驺吾前脚刚躲过了姚沛舟的攻击,后脚就陷入了凌庭柯的强势攻击里,好几处都被刺中。   它疼得发出嗷地一声叫,手里的劲一松,对盘古斧的控制也弱了下去。它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看见一个身形迅速朝它冲了过来,手里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它的胸口。   一道血口子迅速在它身上裂开,鲜血四溅,而凌庭柯的身上却没有沾到分毫。   驺吾抬眼看过去,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道:“你...你是青龙。”   凌庭柯面无表情,眼神冰冷而肃杀,周身散发着强势逼人的气场,这副模样吓得从未见过凌老板出手的一组部分人大气都不敢出。   压迫感太强了,怒气值几乎达到了顶峰。这让在场唯一知道内情的姚沛舟心里涌起一阵不安,凌庭柯调动了自身强大的神力用到了这里,就意味着特案处地底下的监狱里,结界可能会有所松动。   凌庭柯目不转睛地盯着驺吾,冷冷道:“我没功夫跟你废话,这一次是你自己上门送死的。” 第73章   在场除了姚沛舟,恐怕谁也没有见识过凌庭柯真正的实力,更没有人在此时此刻敢插手。那人通身笼罩着金光,眉宇间透着森然的寒意,手执长剑,宛若天神。   驺吾与如今的姚沛舟尚能打个平手,但是与凌庭柯就完全无法抗衡,一直以来它都是仗着凌庭柯受到压制,根本没有办法从特案处离开,所以才肆无忌惮地作乱。   然而,它万万没想到凌庭柯竟然真的来了。驺吾的前爪深深扎进了地里,艰难地抬头看向凌庭柯,咬牙道:“我没想到,这只小猫对你竟然这么重要......”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千万年都没能修出人身的畜生,能想到些什么?”凌庭柯说罢,长剑一挥朝着驺吾迎头劈下去。   电光火石,原本被乌云笼罩着山头在瞬间爆发出刺眼夺目的光,众人下意识地侧头回避,直到听见驺吾发出了沉重而凄厉地怒吼,姚沛舟在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光亮中嗅到了腥臭味道,他猛地睁开眼看见有墨绿色的液体擦着自己的鼻尖而过。   那是驺吾的血液——   散发着不同于正常生物的恶臭,呈墨绿色。驺吾的长尾巴从腰间断裂,它整个人都因为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溅起了剧烈的水花。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疯子!疯子!”驺吾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用那双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凌庭柯,它脸上的毛沾了自己的血,看上去脏兮兮的,它说:   “你集合了自己全部的神力,就为了杀一个我,被你困住的那些东西恐怕现在已经冲破了特案处的屋顶了。”   随着它尾巴被斩断,受制于它的盘古斧一下子就脱离出来了,虚虚地漂浮在半空中。姚沛舟见状,迅速收回了盘古斧,催动自身的神力将它重新注入了岑泽霖的体内。   凌庭柯用余光扫见对方做完这一切,如同看待一堆垃圾般看向驺吾,冷冷道:“全部神力?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言罢,他不再多说一个字,挥剑朝着驺吾那头飞去。剑光凛冽,划破长空,驺吾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被这道剑光斩下了头颅。而凌庭柯仿佛觉得还不够,长剑挥出更多凌厉的剑光,将驺吾的身体分裂成碎片。   随后他用剑尖挑起了藏在身体里的那一枚内丹,手腕一翻,就将内丹碎成了粉末——内丹一碎,驺吾便再也不可能以任何形式存在于这世上了。   而从始到终,凌庭柯的身上连一点血渍都没有沾到。他白衣胜雪,转身回到了岑泽霖身边,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与当年初识时一模一样。岑泽霖满脸是血、脸庞苍白,眼角还残留着两行血泪,他虚弱地靠在山壁上,凭借着自身对于凌庭柯的感应抬头看向了对方。   仿佛历经千年风雨历程,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起点。   凌庭柯凝望着对方毫无神采的双眸,冷声问道:“让你乖乖听话,就这么难么?”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岑泽霖明显哽咽了一下,他看不见凌庭柯此时的表情,却能从对方的声音中听出端倪。他顿了顿,用很轻的声音说:“我看不见了。”   凌庭柯低头看着他,手握成拳头,松了又紧,最终长长叹出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手上的力道,用指尖抚上岑泽霖血渍斑斑的双眼,指尖凝着微光,光逐渐退去,后者脸上的血污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你也只有吃了亏以后,才知道听话。”凌庭柯说道。   他刚要把手撤离,就被岑泽霖紧紧握住,感应到那双手传来的柔软温度,原本堵在胸口的火气登时消下去一半,他听见岑泽霖说:“我都看不见了,以后再也不会瞎跑了。”   “走了,回家。”凌庭柯话音刚落,岑泽霖便化作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轻巧地落入了他的怀里。   与过去不同的是,岑泽霖再也不用缠着凌庭柯要对方收他为徒了。   晋湖州雨过天晴,乌云散开,阳光普照。而远在百里之外的岚城,却是另一番景象,特案处负一楼的地牢里,囚禁于其中的凶兽们似乎感应到了压制的减轻,开始冲撞囚笼,意欲重获新生。   “这楼不会垮了吧?”棠遇霜哭丧着脸看着头顶摇摆地吊灯,一脸担忧地问道。   “可说不准。”时煊接了一句话,紧捏着凌庭柯临走前交给他的东西,他感觉自己快被晃出脑震荡了。   要是放到以前,让他短暂地镇压那帮凶兽还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现在,他丝毫不怀疑若是囚笼被冲破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作为如今唯一一个能跟外勤几位组长相提并论的组员,盛尧自动承担起了牵制防护结界的任务,与叶听澜各守一方。   经过钟浮玉的反复哄劝,进入自闭期的叶听澜终于肯乖乖回来干活了。后者手持法杖,金光加身,将被穷奇撞得摇摇欲坠的结界重新加固了一遍。   必要时只能用凌庭柯给的东西了,时煊捏紧手里的那块玉石,暗自盘算着。凌庭柯走出办公室之前将东西交给他,就已经是明确告诉他今天特案处的大门是非出不可的。   他也知道,这块玉石究竟是什么。   “这个疯子……”时煊喃喃自语道,他站在拐角处,看着不断被冲击着的结界,手捏得更紧了。   盛尧那头快撑不住了,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一排细细密密的汗,沾湿了他的鬓发。钟浮玉一个箭步上前,掌心紧贴着他的肩膀,将自身的灵力过渡给他,他才勉勉强强站稳。   可这根本维持不了太久,一旦这帮凶兽一齐发力,这摇摇欲坠的结界立刻就会被冲破,待到那时,人界将会彻底沦为血海炼狱,谁都无法挽回。   掌心里的玉石忽明忽暗,似乎在提醒时煊赶紧作出决定,他低头看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长长舒出一口气将那块玉石朝着结界正中心用力掷了出去。   咚——   玉石仿佛坠入了湖底,在结界中心晕开层层涟漪。众人疑惑地看向那块玉石,只见它散发出的光越发刺眼,到最后这玉石终于支撑不住这样强烈的光碎成了粉末。   “这是......”   棠遇霜目瞪口呆地看着结界中心凝成的人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再三确认自己看见的是真实场景而非做梦。   结界中心的人一袭玄色长衫,长发飘飘,额头上还长了一对龙角,他睁开眼,目光冰冷,长袖一挥便将不断作乱地凶兽们震得倒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   “凌老板的元神?”盛尧难以置信地看着半空中的凌庭柯,惊讶道。   叶听澜喃喃道:“他疯了,他绝对疯了,他是想死还是不想活?”   此言不假,叶听澜绝对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肉身与元神彻底分离,本就是一种极为疯狂的术法,稍有不慎,则会无法归位。肉身被其他人侵占、元神遭到吞噬,都是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   四圣之首的元神,任谁都无法抵挡这样的诱惑。若是他的元神无法镇压住这帮凶兽,反而被它们冲破结界,以这些凶兽对他的恨意以及青龙元神的强大修为诱惑,他一定会在顷刻间被撕成碎片。   这世上,敢这样倾尽所有来一场豪赌的人,恐怕也只有凌庭柯了。   “真不愧是凌老板,思虑周全。”棠遇霜砸砸嘴感叹道。   时煊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严肃。在场除了叶听澜,恐怕也只有他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不单单只是一场赌博,更是对于凌庭柯自身的严重损耗,为了救回一个岑泽霖,这个人早就把自己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了。   元神与肉身强行剥离的疼痛、必须承担的风险都可以忽略不计,这一举动直接损耗了凌庭柯近千年的修为,这个亏空恐怕需要再耗费一个千年才能弥补。   “你确定?非要这么做?”临走前,时煊问凌庭柯。   “为了这一天,我也等了整整三千年。”凌庭柯一脸笃定地将玉石交到时煊手里,沉声说道:“若换作是你,也绝不会中途放弃的。”   时煊嗤笑了一声:“我可不会,死过一次之后,我发现活着挺好的,所以啊,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惜命。”   一切真正稳定下来,是凌庭柯元神与肉身合二为一之后。归来的凌庭柯以雷霆之势镇压住特案处地底下的凶兽,一切重归平静,众人坐在特案处的大会议室里,开始了对于岑泽霖同志擅自行动的批斗大会。   而他本人,还在昏睡之中,根本没有要醒过来的架势。   “我义务给你们干活,他还敢迷晕我老婆?”憋了一路的黎云顼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了,冷着脸开口说道。   被岑泽霖下了迷魂咒直到黎云顼回来才得以解脱的元止抱臂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要给岑泽霖求情的意思。   “身为国家机关单位的公职人员,竟然不听从领导安排!擅自行动!无组织无纪律!简直令人发指!”棠遇霜回想起自己被选中去拦凌庭柯的路,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可面对着脸色苍白还在昏睡的岑泽霖,他又说不出一句重话。   岑泽霖躺在自家宽松柔软的大床上,根本无法反驳,也听不见;只能任凭各位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批评教育。   “说了也不听,我这个组长也没什么威慑力。”姚沛舟冷冷说道,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定格在凌庭柯的脸上,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下半句:“不如换个岗位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凌庭柯接着说道:“他如今双目失明,需要时间救治。再加上本身擅自行动违反了纪律,所以我决定让盛尧代替他做你的副手。”   于是在二位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外勤二组发生了一次人事变动。   待到姚沛舟回到家时,已经时隔整整一周了。可他却仿佛有整整一年没有回来过一样,迫切地想要见到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从踏进房门,再到寻找到对方,眼底里的笑容在望向时煊时终于到达了顶峰。   被拥入怀中的那一瞬间,时煊感觉到周身被暖意包围,这感觉令他格外既安心又舒适,下意识地就要在这个拥抱中闭上眼睛。   他们明明只有一周未见,对于他来说像是久别重逢。   他明明在大半年前,每天都还想着如何从对方身边逃离、每天都盼望着对方出外勤别回来,而现在却会因为半夜醒来空了的半边床而失眠。   “我回来了。”姚沛舟低声说道。   时煊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答道:“辛苦了。”   “我不在的日子里,有没有乖乖听话?”姚沛舟问他。   这个问题仿佛一盆冷水直接把时煊从某些旖旎幻想中拉扯回来,他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睛开始不自觉地四处乱瞟,但仍旧面不改色地说道:“有,可听话了,按时上班按时回家,早睡早起。”   “是吗?”姚沛舟微眯起眼眸,凝视着眼前这只披着人鱼皮囊的“狐狸”,语气里充满了危险的气息:“那怎么还会被祁舒阳送回处里呢?”   时煊:“............”五分钟之内,他要知道那个该死的告密者究竟是谁?! 第74章   临近初冬,岚城的天要比平时亮得稍晚一些,连带着整个处里的人都开始频繁迟到。棠遇霜像个开门老大爷似的坐在大门,将踩点失败的众人一一记录在案——打卡机坏了,报修了好几天都没人处理。   “本月第三回了,熊二啊,明天再迟到,你就要扣奖金了。”棠遇霜看着嘴里叼着肉包子、手里拎着热汤面哼哧哼哧往办公室冲的何晓,语重心长地说道。   “哥!饶了我吧!最近凌老板和老大又不在,别跟我过不去呀!”何晓哭丧着脸,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罐牛奶递给棠遇霜,满脸诚恳道:“今日份的热牛奶,高钙低脂,进口超市买的,排队好久才买到的呢,孝敬您了,手下留情啊!”   棠遇霜吃人嘴短,拧开牛奶瓶盖喝了一口气,冲他做了个挥手的动作:“去吧去吧,别让人看见。”   何晓嗖一下跑没影了,棠遇霜端着那瓶牛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一脸的愁云惨淡。今年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从柏木私立高中那处凶案开始,到最近特案处里接连动荡,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有人在幕后推动操控着。   最终的目的,兴许远不止他所看见的这么简单。   “霜哥,发什么呆呢?”桌子被轻轻敲了两下,棠遇霜抬头,正好对上了时煊含笑的双眼,后者应该是刚进门,还带着一身寒气。   棠遇霜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流年不利呀,小楚!你难道没发现吗?咱们今年就没消停过,所有事儿都赶一块儿了。”   “是吗?”时煊眉毛一挑,如果说迟钝如棠遇霜都能从中感觉到不对劲,事情的确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了。   “就拿最近来说吧,倒霉事儿一件接一件。泽霖的眼睛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能试的法子挨个儿试了个遍。”棠遇霜又喝了口牛奶,随后砸砸嘴道:“也不知道驺吾那王八蛋到底干了什么,还有泽霖他弟弟,那倒霉孩子到现在为止都还没醒呢,魂魄分离,要重新合二为一的确有难度,稍有不慎,一方就会把另一方彻底吞噬。”   从古到今,擅长治疗之术的本就不多,其中有部分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间,再也没有踪迹音讯;而还有一些,则是传说中才出现过的神灵,根本无从寻觅。   这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必然是当年女娲坐下的灵兽白矖。   凌庭柯有意寻找白矖的下落,而数月未果,毕竟它自当年女娲耗尽神力而亡以后,似乎再也没有出现在世间过,要找到它并不容易。   时煊听了棠遇霜的话,并没有急着接茬,而是将视线转移到棠遇霜手里的牛奶瓶上,迟疑道:“这牛奶...哪儿来的?”   “噢!刚刚熊二给的。”棠遇霜晃了晃喝得差不多的牛奶,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炫耀:“每天一瓶,非要给我,说是进口超市买的,还排了队才买到,多不好意思呀。”   “这样吗?”时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盯着牛奶瓶看了一会儿,实在不忍心戳破棠遇霜的美好幻想。   棠遇霜把牛奶咕噜咕噜喝光,将瓶子扔进了垃圾桶里,冲着时煊疑惑地眨了眨眼,问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挺好,我先进去了。”时煊抿唇微笑着摇了摇头,迅速离开了——有时候,一些真相往往并不重要。   就在他刚走到拐角处,就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盛尧的声音随之而来,清朗而响亮:“早啊,哎,霜哥,跟你说。何晓这人可真是抠门儿精转世,昨天我跟小楚去他家蹭饭,发现他们家过期半个月的牛奶竟然都不扔,他说反正还没变味儿,能喝。”   时煊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简直不敢回头看棠遇霜的脸色。   随后又听见盛尧继续说道:“喏,就这个瓶装的,你说他每个月也没少拿工资啊,怎么还这么抠呢?哎?霜哥,你怎么了?你干嘛在考勤本上写他名字啊?”   “没什么,刚刚忘记写了。”棠遇霜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一笔一画都像是要把这考勤本给扎穿了似的,边写边说:“他这个月已经迟到第四回了,全勤没了,是该多喝点过期奶!”   坐在二组办公室里,正吹着口哨和好不容易在上次联谊上看对眼的女同事聊微信的何晓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这个月的全勤奖已经在后勤组组长棠遇霜的笔下彻底离他远去。   “根据情报,白矖最后一次现世的地点就在古若水一带,即泉山古镇,当然,也只是传说而已,不一定是真的。”檀斯年坐在凌庭柯家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叠资料,翻了几页以后递给凌庭柯看:   “大概百年前,有砍柴人进山,不慎跌落悬崖,昏迷前恍惚看见一人身蛇尾的少年朝他这头来,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跌落时摔断的腿也好了。”   女娲仿照了自己的模样,造了一个与她相似的宠物为伴,即白矖。它与女娲一样,人身蛇尾,陪伴在其身边近百年,继承了女娲的怜悯与慈悲,还精通祝由术。   “百年前——”姚沛舟迟疑片刻,若有所思地翻阅了一遍资料,说道:“白矖自当年大战以后,便销声匿迹,真在泉山古镇那一带隐居避世,也不太会轻易现身。即便是为了出手救人,那么过后也该消除那凡人的记忆才对。”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情报是这么说的,真伪难辨。”檀斯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虚掩着的那扇门上,岑泽霖此时就躺在那间屋子的床上,自从双目失明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消沉,就连好不容易救下来、但生死未卜的弟弟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   对于擅长读心术的岑泽霖来说,这双眼是极其重要的存在,在某些方面他会有自己的坚持与倔强,即使看起来很像在耍小孩子脾气。   时煊几乎把这人的脾性摸透了,作为至交好友,也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小蛋糕,擦了一把嘴,说道:“那也应该去看看,万一呢?”   除了凌庭柯,其余两人倒是挺意外的,尤其是本就和“楚遇”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檀斯年,他甚至不知道这小人鱼什么时候跟岑泽霖关系这么近了。   姚沛舟回头看了时煊好几眼,眼神有些复杂,片刻后他说道:“好,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时煊说。   最后,这次泉山行就变成了三个人——姚沛舟、时煊以及檀斯年,作为特案处同时拥有“黄金单身汉”和“万年单身狗”两个名号的奇男子,檀斯年的“直”与“不解风情”也是有目共睹的。   比起当年的姚沛舟有过之而不及,仿佛除了工作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   也完全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颗超亮的电灯泡。   他们来到了情报里所说的地方,却发现此处荒芜人烟,仿佛近几十年都没有什么生灵踏足过,除了枯草和藤蔓,便是几处宅院废墟。   姚沛舟感应了一下,发现此处竟然连地灵都没有,实在不像是白矖这种柔软善良的神灵会隐居的场所。   “这地方......”时煊踏入了其中一间院子,被屋子里的灰尘呛得直皱眉,蜘蛛网几乎把整个屋顶都变成了白色,成了一个坚硬的壳。   他仰头看了一眼屋顶,随后把视线放在了屋子正前方的墙壁上,熏黄的墙壁上布满了霉斑,墙角还生了青苔,被阳光一照那面墙上似乎有什么线条被折射了出来。   “那墙上似乎画了什么。”檀斯年说。   姚沛舟手一挥,原本在墙上结了一层厚壳的霉斑瞬间消失了,墙壁恢复了最初的雪白,一副画慢慢呈现在三人眼前。   这是一副仅用墨色勾勒出线条轮廓的画,并没有经过任何上色与晕染,只能依稀看见画中人眉眼低垂时的柔和轮廓,以及那一头及地长发。   还有下半身盘踞在一起的蛇尾——   “这墙上画的是女娲?”时煊的语调略有些上扬。   “应该是。”姚沛舟的心情似乎也随之好了不少,毕竟能在此处找到女娲画像,就意味着那个传闻不一定是假的,以白矖与女娲之间的渊源和关系,前者是极有可能在自己居住的地方画出女娲的模样来的。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还真找对了地方。”檀斯年仰头看向墙壁,画中人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却又不知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可白矖为什么要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呢?按理说.........”   “谁?!”   时煊还没说完,姚沛舟警惕地回头,掌心已经凝成一团光朝左侧那间屋子打过去了。屋门被掀开,三人追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白衣青年跳窗而逃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院子里。   姚沛舟和檀斯年对视一眼,两个人迅速追了出去,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追,准备给这个试图逃跑的人来个两面夹击。   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在巷子里追上了白衣少年。他神色慌张,面容俊美,却过分苍白,惊慌失措地看了姚沛舟一眼,便吓得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后路已经被檀斯年堵住了。   “你们...你们是谁!”少年满脸惊恐地问道。   “你是神兽白矖?”姚沛舟开门见山道。   “我......”少年下意识地紧贴着墙角让自己能站稳,他充满了防备,面对着压迫感极强的姚沛舟,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我在问你们,你们是谁?”   双方僵持不下,直到时煊慢悠悠地赶到现场,扒拉开姚沛舟站在了少年的面前,冲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你别怕,我们是有事求你帮忙,没有恶意的。”   “求我帮忙?”少年半信半疑,但是看了眼前这修为上不足千年的小人鱼,稍稍放下了戒心:“说来听听。”   “是的。”檀斯年开口附和道:“我们有一个朋友失明了,无论怎么做都恢复不了,古籍记载,白矖擅祝由之术,或许对他有用。”   “你们说的是真的?”少年抬头看向姚沛舟,那双湿漉漉的漂亮眼眸仿佛会说话一般,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   任谁看了这样一双眼,都会生出保护欲来,即使钢铁如姚沛舟,神情也稍稍放缓了几分。   姚沛舟收敛了周身凌厉的气场,点了点头:“是的,希望你能帮助我们。”   什么小狐狸精?!   时煊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忍不住撇了撇嘴,突然对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少年产生了一丝不爽的情绪,哪怕他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这种情绪的来源竟然是姚沛舟。   下一秒,他就因为对方一句话更加不爽了。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脚踝处缠了几层纱布,他咬了下自己的嘴唇,说道:“我的腿有旧疾,走不快,你能背我吗?”   “我可以让他......”   “不,不要。”少年摇了摇头,拒绝了姚沛舟意图将这一任务引到檀斯年身上的想法,眸光盈盈,直勾勾地看着姚沛舟:“我就要你,如果不行,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的。”   时煊:“.........”一股无名之火从他心头窜起来,他努力控制着情绪,维持着表面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茶艺非凡”的小妖精。   “不行吗?”少年的眸光楚楚可怜,他低下头轻声道:“那就算了,你们找别人了吧。”   “......行!当然行!”时煊深吸一口气,把姚沛舟往那头推了一把,顺势凑上前去打量着对方,笑吟吟地说道:“只要你跟我们走,没什么不行的,是吧,姚组长?”   姚沛舟低头看了一眼时煊,四目相对时从对方的笑容里捕捉到了异样,登时眉眼一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听你的。”   少年安安静静地趴在姚沛舟背上,后者突然意识到这人徒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背起来竟然出乎意料的轻,没走几步,他听见对方问道:“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姚沛舟。”姚沛舟回答,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你呢?”   少年嘴角上扬,明眸皓齿,在此刻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他说:“我叫韩灵枢。” 第75章   时煊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败在这么一朵白莲花手里。姚沛舟自从把韩灵枢背上车以后,整个人都变了,一路上对人家格外照顾,到地方下车时都不需要人提醒,自觉地背着人往屋子里走。   望着两个人走远的背影,时煊抱着胳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终于没忍住,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女娲还真是会造啊,造了这么小妖精!”   跟在后面下车的檀斯年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回头看见向来人畜无害、天真善良的小人鱼“楚遇”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登时被吓了一跳。   片刻后,他回过神拍了拍“楚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楚啊,没办法,都是为了工作,我相信沛舟他跟这个韩灵枢之间不会有什么的。”   “.........”时煊眼神古怪地回过头,看了看檀斯年,他是真没想到有的人表面上是钢铁直男,背地里还关注着别人家的八卦。   然而,这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   在韩灵枢来到岚城的第三天,特案处上下包括门房老大爷都亲眼见识到了“姚组长家的修罗场”。韩灵枢以温顺乖巧又斯文的性格、以及那张貌美如花的脸蛋在处里拥有了姓名,虽然只是编外人员。   他除了日常要帮岑泽霖疗伤,剩余的时间都会在姚沛舟的带领下进入特案处,帮他们研究如何让岑锦霖的魂魄重新合体,使对方变成一个心智完全的人。   “这件事情还有些难度,我从未试过。”韩灵枢收回了覆盖在岑锦霖眉心处的灵力,有些为难地看向姚沛舟,轻声问道:“若是不能成功,你会不会怪我呀?”   姚沛舟回答:“不会,本就是我们有求于你。”   咔——   处长办公室里,时煊手里的杯子应声碎裂,他一边冷笑一边跟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凌庭柯吐槽:“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绝世绿茶发言?哈哈!真是......”   自从被凌庭柯戳破了身份,他也就不再对方面前掩饰了,每天都趁其他人不注意晃进处长办公室喝凌庭柯珍藏的茶和咖啡。   “跟你有什么关系?”凌庭柯连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地喝着杯子里的咖啡,语气相当冷漠:“放以前,有这么个人贴着姚沛舟,你能每天跟其他人八卦四五个钟头,瓜子都能嗑三斤。怎么,现在不一样了?”   凌老板就是凌老板,三两句话直击时煊的灵魂,他低头看着脚边晕开的一滩咖啡,原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突然就消下去了。   而凌庭柯似乎没准备放过他,继续补了一刀:“还有,我给那间屋子设下结界,是为了随时随地能了解到岑锦霖的情况的,可不是给你捉奸的。”   捉奸——?!   这一个词突然就刺激到了时煊,如果不是被人点出来,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此时的形象在其他人眼中俨然是来捉奸的。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重生后一点点变得不正常,姚沛舟那只老虎崽子除了锁心结究竟还给他下了什么蛊!   “神经病,谁捉奸了?”时煊嘀咕了一句,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不是闲的发慌,来跟你唠嗑来了么,走了。”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凌庭柯叫住了。他手扶着门把手,听对方慢条斯理地说道:“经过驺吾这件事情以后,我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有些感情,真的没有必要回避。”   “哦?”时煊眉毛一挑,侧头看向凌庭柯,语气里充满玩笑意味:“岑泽霖做了几千年的梦,终于要成真了?”   凌庭柯不置可否:“我希望不仅仅是他。”   在经过驺吾的暴击重创、双目失明以后的岑泽霖终于梦想照进现实,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从一个意志消沉的小瞎子变成了容光焕发的小瞎子,他坐在特案处后花园的小沙发里,跟偷偷来摸鱼的时煊唠嗑打发时间。   “我跟你说,我不太喜欢那个韩灵枢,你放心,我是支持你的!”岑泽霖露出一副表忠心的表情来,冲着时煊认真地说道:“咱们俩谁跟谁啊,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时煊一时无言。   凌庭柯这个男人被美色冲昏头脑,竟然在岑泽霖面前坦白交代了“楚遇”现在的真实身份,后者一听,震惊之余竟然表示这设定一旦接受了还是挺有意思的。   时煊丝毫不怀疑,以岑泽霖的传播速度,再过三五天,全特案处都知道他魂穿到小人鱼身上回来了。   他苍白无力地解释道:“泽霖啊,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对姚沛舟那小崽子绝对绝对绝对没有兴趣,真的!”   “不要回避自己的感情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岑泽霖虽然看不见,但丝毫不影响他嗑瓜子的速度,能精准地从盘子里抓一颗瓜子迅速磕掉壳吃下,他一边嗑一边说道:“我们老大人多好,当年为了给你报仇,把整个桑泽山夷为平地。现在不过一个区区小狐狸精,不足为惧。”   时煊不想说话了,他默默地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把放瓜子的盘子往一边挪了挪,随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后花园。   “哎!你怎么走了?”岑泽霖感应到他的离开,冲着背影喊了一句,随后伸手去拿瓜子,结果抓了个空,非常不满地抱怨道:“你走就算了,你还把瓜子拿走是什么意思?!”   然而事实上,有些兴趣并不是嘴上说没有就真的没有的。比如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时煊晃进了二组的办公室里,迎面和坐在工位上吃午餐的盛尧打了个招呼。   “吃了吗?”盛尧意气风发,春风满面,端着一盒看上去似乎卖相很一般的午餐便当,冲时煊打招呼。   “没呢。”时煊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对于这份一看就让他没什么食欲的午餐有几分嫌弃,但总算压制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番茄炒蛋炒糊了,青椒炒肉看上去青椒没炒熟,土豆炖牛肉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东西了——   “哎!别看了,看也不给你吃。”盛尧冲他晃了晃筷子,得意得尾巴都快翘上天,语气里充满了炫耀意味:“没办法,非要学人家做什么爱心午餐,这不,都不用食堂去排队了。”   时煊干笑了两声,实在不愿意戳破盛尧这便当盒里的菜色跟食堂没法比这一事实,胳膊搭在盛尧的工位旁边,问他:“窈姐,吃几天了?”   “一个多星期了,有对象的人啊就是不一样。”盛尧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土豆,嚼了嚼以后咽下,完全没吃出什么异常来,他继续说道:“黏人,一天都离不开我,上回跟你们跑一趟宣平,走的匆忙忘记跟他说了,回来以后...啧啧!哎呦——”   恋爱使人变傻,时煊突然觉得这话简直有道理极了,他看着如今智商下降明显的盛尧,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怜悯,恐怕也就只有费景行受得了这人了。   “整整十天了。”宣霆拽了一把时煊的衣袖,把人拉到一边开始吐槽:“自从上周一,拎着个哆啦A梦的饭盒来上班就这样了,也不知道小费是不是给他在菜里下毒了。”   时煊疑惑道:“你们就没人管管?”   “不光他一个,你看。”宣霆指了指另一边正举着电话跟人视频的何晓,非常无语地摇了摇头:“整个二组,现在都充斥着恋爱的酸臭味。”   作为特案处单身最久的奇男子,何晓终于在这届联谊上找到了对象,虽然这还是经过江珣指点才顺利拿下的,但好歹也算是开始正经谈恋爱了。   徐殊明自修行以来,就断了情欲,常年辟谷,是个真正意义上的苦行僧。那么宣霆,就成了如今外勤二组唯一一条单身狗。   “哎,单身没人疼啊!”何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手搭着宣霆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霆霆啊,真不是哥跟你吹,有对象你就会发现人生格外精彩,每天有人给你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再也不用风餐露宿。你看看窈姐,看看我,再看看老大,最近刚来的那个...唔唔唔!!!!”   何晓话还没说完,就被宣霆眼疾手快地往嘴里塞了一整个饭团,他被噎得直瞪眼,这才发现旁边站着的竟然是“楚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想当初,他一不小心说漏嘴告诉“楚遇”他们家老大在联谊上有多招蜂引蝶后,整整有一个月整个外勤的卫生都被他一个人包圆了,给他累瘦了好几斤。   而现在——   小人鱼“楚遇”保持着微笑,用相当平静的语气慢慢说道:“最近新来的那个韩灵枢,是真的非常温柔贤惠哦?”   “呵呵呵...”何晓干笑了几声,表情非常尴尬:“倒,倒也不至于!”   “别紧张啊,说实话有什么好紧张的,放轻松一点。”时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刚刚噎着了吧,来,喝点儿水,我呢就先走了。”   “哎——不是,那个......”   “别叫了,祸都闯了,还想抢救呢?”盛尧慢吞吞地说道,他吃完了最后一点午餐,咕噜咕噜喝了满满一大杯的水,余光撇了一眼组长办公室那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弄不好老大还得记你一功呢。”   房门被打开的瞬间,时煊就被迎面而来的灰尘呛得根本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了一下,直到灰尘稍稍散开,这才回头慢慢打量起来。   五年前他走的匆忙,就连摊在桌子上的杂志都没来得及收拾,到现在还摊在原处,只不过落了厚厚一层灰,估计用手一翻就散架了。   “凌庭柯这个没良心的,都没说给我定期打扫一下?”时煊一边嘀咕一边往里走,他家里的钥匙早就不知所踪了,这里之前被凌庭柯用结界封锁着,以“楚遇”的修为根本打不开。   如今,他在凌庭柯面前也掉马了,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栋斥巨资打造的豪华别墅,现在竟然成了这副德行。   真是一帮子塑料朋友——   时煊愤愤不平地想着,随后拨通了宝洁公司的电话,叫了个钟点工上门收拾。不出两个钟头,整个屋子恢复了干净整洁,时煊躺在了自己家的沙发上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此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白天二组里那帮人说的话,以及盛尧端着费景行给他做的午餐时那副得意的嘴脸。   都不用多打听,那个捡回来的白莲花一看就是个厨艺高手,深谙此道。   “呵,我是那种会给人亲自下厨的人么?”曾经的九尾狐仙轻笑了一声,眉眼清冷,气质非凡,他躺在沙发上,用蔑视一切的口吻说道:“更何况,还是给那只小虎崽子下厨,不可能!” 第76章   “今天,我们做一道简单易学的甜品,焦糖布丁,五分钟就能学会。”   “不用烤箱,教你如何做蛋糕,保证一学就会。”   “五分钟午餐便当,一周七天不重样,赶紧收藏。”   时煊点开当下最流行的APP,不出五分钟就被各种做菜视频占据了首页,他站在厨房里,面前堆放着小山包似的菜品,那是他刚刚表达完自己绝对不会跟姚沛舟做饭的五分钟后,他出门去附近的小超市买的。   因为那时,他刷朋友圈发现了一条令人气愤的消息——何晓那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分享了二组今日的下午茶,还特地配上文字说每一道甜品都是韩灵枢亲手做的。   满口表示不喜欢韩灵枢、支持他的岑泽霖面对小蛋糕和蛋挞,乐得合不拢嘴,俨然已经忘了他在至交好友面前发的誓。   “真是世风日下啊。”时煊感叹了一句,随后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事实证明,有些人在其他方面的天赋点满了,那么就一定会在某个地方显出短板。例如他研究了整整半个小时、耗费了两大盒鸡蛋,也没能成功敲出一个没有壳的蛋进碗里,更别说蛋黄蛋清分离了。   他望着满满一大碗的鸡蛋,用筷子挑起了其中的鸡蛋壳,突然觉得自己嫌弃费景行的厨艺这件事情实在过于草率,起码人家能打出完整的鸡蛋来。   “不干了!!!”   堂堂国安局特案处外勤一组的正牌组长、万年修为的九尾狐仙面对鸡蛋、黄油、低筋面粉和打蛋器,终于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这玩意儿他实在学不会。   更不用说把这一堆东西变成图片里的小蛋挞和黄油饼干了,根本就是在为难他。时煊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打算彻底抛弃这对食材,直接去蛋糕店点现成的。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APP太过于智能,他不过是看了十几分钟的做甜品视频,现在他的APP推送已经变成了如何用一道甜品抓住男人的心这一类的文章推送了,他一脸不屑,却又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满脸嫌弃但又坚持把这篇文章看完了,满脑子都是那句“要想征服一个男人的心,首先是要征服他的胃”。   “难怪那朵小白莲花这么熟练,原来深谙此道啊。”时煊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完全忘记了自己两分钟前是如何嫌弃这篇文章的。   以及,自己曾经对费尽心思讨好伴侣这件事情有多嗤之以鼻。   那年他还是那个招摇过市、追求者绕岚城三圈的时煊,别说主动讨好别人了,就连送上来对他大献殷勤的人都得先挑三拣四看看别人够不够资格。   那时,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人族这种笨拙的手段去“征服”一个男人,且这个男人还是曾经让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姚沛舟。   一个小时后,在厨房险些被炸出一个坑的紧张刺激之中,巴掌大小的戚风蛋糕终于新鲜出炉了。虽然,从个头上来看,只够姚沛舟一口吃下,但也耗费了他全部的耐心。   时煊站在乱作一团的厨房里,把蛋糕放进准备好的纸盒里,预约了一个钟点工上门做清洁,随后拎着盒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他曾经的家。   也许是那点儿仅存的自尊心作祟,他不愿意在姚沛舟家里做这些。   过去,为了方便早上踩点上班,他住的地方距离特案处非常近,走路过去只需要十分钟。因此,当他哼着歌走进特案处大门时,众人刚结束了午休投入到了下午的工作中去。   这个时间,姚沛舟应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这个人的自律与强迫症已经到了一定程度,时煊现在对于他每个时间段会做什么简直了如指掌。   因此,都不做他想,直接推开了二组的门。原本该待在各自工位上的众人围在组长办公室门口,将时煊的视线全部遮挡住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何晓的大圆脑袋。   他慢慢走过去,拨开人群护着手里的盒子挤了进去。   岑泽霖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眼睛上缠着一层纱布,韩灵枢站在他面前,萦绕着光圈的指尖抵在他的眉心。后者面色凝重,周身的光散发出令人舒适的暖意,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就是最接近女娲之力的力量啊,果然与众不同。”盛尧靠在门边上,目光锁定在韩灵枢身上,难得带着几分赞叹。   不仅仅是他,围在此处的其他人眼中都或多或少带着些向往与敬畏;女娲乃大地之母,创世间生灵,守护众生,他们其中不乏有人曾为她所救助,因此作为她部分神力的传承者,白矖的存在自然会让人莫名亲近。   可时煊却不这么想,此时的他就像是个被人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固执地寻找到姚沛舟目光所及之处,直到确认对方的视线似乎集中在岑泽霖身上,才稍稍平复了情绪。   冷静下来之后,他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到了一定程度。   明明韩灵枢是他们请过来帮忙的,若是没有他,岑泽霖的眼睛、岑锦霖被撕裂的魂魄都无法复原,可是时煊却在内心深处滋生出这些怪异的想法——他觉得自己非常的不可理喻。   光芒褪去,蒙在岑泽霖眼睛上的布化作了一团白烟消失殆尽,他慢慢睁开眼睛,原本蒙在他的眸中的黑雾有了消散的迹象。虽说还没有完全消失,但这样的好转也让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他现在怎么样?”凌庭柯问道。   韩灵枢收敛了神力,脸色有些苍白,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毒素已经有了消散的迹象,但还需要多次治疗,我......”   还没说完,他便觉得眼前一黑,直直朝后方倒去。而他正后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好是姚沛舟。秉持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倒在地上的待客之道,姚沛舟眼疾手快接住了对方,随后迅速把人放倒在沙发上。   动作干净利落,完全不留一丝惹人遐想的空间。   盛尧在脑海里以三秒钟的速度勾勒出来的修罗场啪地一声碎了,他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楚遇”。毕竟能够让姚沛舟的后院起一次火,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身心愉悦。   时煊收回视线,目光与盛尧相对,他冲着盛尧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来,仿佛完全没有被这出戏码影响到情绪,甚至还有那么点没弄明白状态的迷茫。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盛尧从“楚遇”的表情里读出了这么一句话,顿时觉得幻想中的修罗场绝对不会出现了,登时索然无味,招呼着组里众人各自散去。   凌庭柯扶着岑泽霖离开了,后者现在的岗位已经调到了处长办公室,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第二位秘书”。虽然他的日常工作就只有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完全没有给李秘书减负的作用。   但总体来说,李秘书还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岑泽霖的到来,他们家凌处长冲他发火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直到人走陆陆续续离开以后,姚沛舟的办公室终于安静了下来,屋子里只剩下姚沛舟、昏睡中的韩灵枢,以及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的时煊了。   后者的表情迅速变了,完全找不到刚才与盛尧对视时的天真无辜,他把手里的纸盒往办公桌上一放,在姚沛舟要靠近自己时迅速往后撤了一步,冲人笑:   “姚组长最近实在是太辛苦,要照顾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来,这个,送给你吃了。”   “这是什么?”姚沛舟拿过来打开了盒子,低头看了一眼早就不成形的这一坨东西,努力辨认了一下,然后问道:“蛋糕?你做的吗?”   经过一路的颠簸,再加上刚刚重重地一下,这蛋糕不就不算牢固的形状发生了质变,已经完全无法挽回了。   时煊用余光瞥了一眼,登时就有些心虚,但还是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态度,轻描淡写地说道:“嗯,练练手,多了一个,送你吃了。”   这一定是他撒的最没有水平的一个谎,而他也懒得去修饰补充了。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多看人一眼,直接拉开办公室的门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把房门大敞。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真说不清楚。   目送他离去,姚沛舟拿了放在蛋糕盒子里的叉子,舀了一勺正要放进嘴里,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勺子放了回去,拿出手机对着这块蛋糕拍了一张照片。   一分钟后,特案处众人发现从来不发微信朋友圈的外勤二组组长姚沛舟竟然更新了一条动态,只有一张照片,照的是一坨铺了奶油、看上去没有任何形状的食物。   刷到这条朋友圈的盛尧突然回想起来,刚刚碰到小人鱼的时候对方手里似乎拿着一个纸盒。   “啧啧,真腻歪。”盛尧砸了砸嘴,一边嫌弃一边点了个赞。   做完这一切的姚沛舟终于放下手机,把刚刚那勺蛋糕送入了口中。甜齁了,就像是白糖不要钱一样,素来不怎么吃甜食的姚沛舟皱紧眉头险些条件反射般将它吐出来,虽然最终他忍住了。   想象着某个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亲自给自己做蛋糕时的模样,他就觉的这东西似乎也没有那么齁了。他嚼了两口正准备咽下,却感觉到奶油和蛋糕胚里似乎包裹着一块什么东西。   总不至于,这小家伙还学着偶像剧里一样给他往蛋糕里塞了鸽子蛋吧。   姚沛舟一边想一边扯了一张抽纸,等他慢慢把那块硬物吐出来一看,终于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哪里是什么鸽子蛋,不过是块鸡蛋壳。   “我刚刚怎么了?”   虚弱无力的声音从沙发那头传来,姚沛舟收敛了嘴角挂着的笑意,抬头看向了从沙发上坐起来的韩灵枢。   不得不承认,韩灵枢的长相是极能激起人保护欲的那种。精致又漂亮,柔若无骨,肤白胜雪,尤其是此时刚刚苏醒时一脸无辜又茫然的模样,眸中仿佛都透着盈盈水光。   但很可惜,他碰上的是姚沛舟,这人向来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这辈子都不可能把这四个字写进人生词典里。   姚沛舟慢条斯理地放下勺子,喝了口茶强压住甜腻,说道:“你刚刚晕过去了,可能是因为体力透支了。”   “这样吗?”韩灵枢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姚沛舟,苍白的唇蠕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姚沛舟捕捉到他的欲言又止,继而问道:“我很想知道,这几千年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被什么人所伤?”   “我......”韩灵枢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可信一般,目光不住地打量着对方,片刻后说道:“我被人囚禁了很久,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是最近才逃出来的,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找到我,但是我已经不想回到他身边了,你能帮帮我吗?”   姚沛舟问他:“需要我怎么帮你?”   “在把那个人抓出来之前,我能待在你身边吗?”韩灵枢的眼中充满了请求意味,此话一出,顺着敞开的办公室门飘进了外头的二组工位区。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不可以。”姚沛舟拒绝得相当果断,他仿佛完全不受韩灵枢的影响,冷着脸自顾自地说道:“但我可以给你找一位更合适的人选,让他暂时保护你的安全。”   韩灵枢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姚沛舟屏住呼吸又舀了一勺蛋糕下定决心送进嘴里,在满嘴甜到齁的奶油味道里慢慢说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不方便。” 第77章   “我?”   檀斯年一身休闲,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对面的姚沛舟,以及跟在姚沛舟身后的韩灵枢,表情略有些疑惑。他难得休假,原本打算找个地方放松几天,没想到还没出门就被姚沛舟堵在了门口。   姚沛舟侧了侧身子,示意韩灵枢上前,随后跟檀斯年说道:“我不方便,处里能胜任这一工作的,只有你了。”   “朋友,我要休假了。”檀斯年一脸无奈,情报组的人员常年不足,檀斯年作为一个顶十个的精英人才,自然是要比其他人更辛苦的。   难得凌庭柯大手一挥批了他的年假申请,他不趁现在赶紧放松,一旦有案子来了,他又忙得昏天暗地。如意算盘正敲的响呢,就被突然造访的姚沛舟打乱了节奏。   姚沛舟说道:“你可以带他一起去。”   “他不是要给泽霖治眼睛吗?”檀斯年说。   “那是有周期的,在你休假回来之前并不需要。”姚沛舟继续说,随后他往后推了一步,给两个人让出了足够大的空间:“所以,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檀斯年正要说点什么,却发现站在对面的韩灵枢眼眶一红,正用他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也许是姚沛舟的态度、又或者是因为自己这样推脱的缘故,檀斯年发现韩灵枢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即使是再钢铁的直男,也没有办法抗拒这双动人的眼。   檀斯年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下头,说道:“那我不去了,进来吧。”   这位是他们不远千里请回来的,如今有求于人家,这么点小要求自然得满足。处里现如今能够有实力保护他的,除了檀斯年几乎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   总不能把他放到江珣那里去,还指不定谁保护谁呢。至于为什么没有选择叶听澜,钟浮玉照顾一个小孩儿就够累了,再加上这么个柔若无骨的瓷娃娃,恐怕就没有精力工作了。   解决好这个问题,姚沛舟顿觉轻松不少,回想起最近两天以来某人的表现以及反应,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意外收获。   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甜腻的奶油味道,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对方对着手机屏幕一点点学习做蛋糕的认真模样。因为韩灵枢给他们做了甜点,于是这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这是嫉妒或者是攀比心作祟,当然姚沛舟更愿意把它称之为吃醋。   夜幕降临,姚沛舟坐进了汽车驾驶席,正要驱车回家,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震颤,使他迅速皱紧了眉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有人动了他办公区的结界——   姚沛舟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白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插在驾驶席的车钥匙来不及拔下来,随着他离开时掀起的那阵风摇晃出细碎的声响。   砰——   兵刃相向,碰撞出冰冷尖锐的声音,姚沛舟长枪一扫,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光,直直逼向了那道黑影。纤细修长的影随之甩出一条银鞭,击碎了光刃。   “你到底想干什么?”姚沛舟一眼就认出了来者,表情严肃。   霍知眠冷笑了一声,眸光冰冷,如同锋利的刀刃直直射向姚沛舟:“我来找我的徒弟,你把她藏哪儿了?”   “她在很安全的地方,不用你操心。”姚沛舟轻描淡写道:“你如果还想见到她,最好和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撇清关系。”   “你在威胁我?”霍知眠的语气变得更冷了,如今的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柔弱温婉的小狐狸,二组办公室的结界被她破坏得七七八八,根本不能伤她分毫。   “她是泊舟和你的......”   嗖——   姚沛舟这句话还没说完,银鞭就像是极具攻击性的蛇直直朝他攻过来。他迅速躲闪到一旁,银鞭擦着他的耳边过,击垮了身后的书柜。   “不许提这个名字,你没有这个资格。”霍知眠咬牙切齿道,她恶狠狠地盯着姚沛舟,双眸通红:“你但凡还有些良心,就不会把他的魂魄吞得一点都不剩!”   姚沛舟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却极力克制着情绪,沉声说道:“我没有。”   “没有?”霍知眠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怨恨:“那他去哪儿了?你把他还给我啊。”   “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东西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姚沛舟低头回避了她的眼神,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就是这双眼,他曾经无数次的看过这双眼流露出各种不同的情绪。面对姚泊舟时的羞怯与欢喜,在得知对方决定时的愤怒与不满,再到一切尘埃落定后的冰冷决绝。   霍知眠一夜长大,再也不是跟在姚泊舟身边那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狐狸了,在姚泊舟离开以后,她便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世界中。   姚沛舟以为这是结束,直到他碰见了霍长宁,那只牙尖嘴利、对他总是虎视眈眈想要偷袭他的小黑狐。她的眉眼像极了霍知眠,说话时的语气更像。   “狡辩!”霍知眠冷哼了一声,挥动长鞭朝姚沛舟攻过去,那银鞭像是一条浑身上下都带着刺的毒蛇,直直甩向了姚沛舟,以迅雷之势缠住了对方的一只手。   姚沛舟本可以躲闪,却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手臂传来的刺痛令他本能地皱眉。鲜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淌,滴落在地板上,那银鞭突然生出了无数根刺直接扎进了姚沛舟的血肉里。   他疼得发出一阵闷哼,但还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抬头看向霍知眠,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我没有吞噬他的魂魄,也从未打算这样做。”   银鞭有剧毒,上面的刺更是如此,姚沛舟的血已经慢慢变成了黑色,在地上凝成一滩乌黑。姚沛舟不动声色地运行了自身的神力,将毒素凝在手臂处防止继续扩散。   “你才是那个多余的人,姚沛舟。”霍知眠咬牙道,她捏着银鞭的手不断颤抖着,那双眼盯着姚沛舟受伤的手,慢慢说道:“你本就不该存于这世上,你自己最清楚了。”   说完,那银鞭迅速从姚沛舟的手臂上收回,在霍知眠的手中绕成了一个圈;后者往后退了一步,冰冷眼眸在看向姚沛舟的手臂时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忍。   随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破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深了,平时这个点早就已经回屋的时煊今天居然还坐在客厅里,盯着电视屏幕里的无聊情感剧发呆。五年前的他没有早睡早起的习惯,然而小人鱼这具身体作息却异常规律,根本不由他控制。   可今天却是个例外,他一次次看向门口,却发现大门始终没有被打开的迹象,睡意也就一点点消退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生气——   当然,以往时煊并不会多想,最多就觉得姚沛舟一定是工作狂模式又开启了,就在办公室打地铺得了,然后打着哈欠回去睡觉。可是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一定是被韩灵枢缠住了,那小绿茶这会儿指不定缠着姚沛舟要干什么呢。   打开手机选择了姚沛舟的电话号码,然而却无论如何都按不下拨通。所谓的面子以及某些他暂时无法完全面对的现实反复拉扯着他,告诉他一定不能轻易地迈出这一步。   这电话一旦打出去,他和姚沛舟之间的关系兴许会发生质变。   嘀——   在他反复纠结犹豫的时间里,打门突然被打开了,姚沛舟笔挺高挑的影出现在玄关处,头顶的射灯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从时煊这个角度看过去,姚沛舟仿佛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回来了?”时煊已经准备好了满腹的冷嘲热讽,靠坐在沙发上斜眼看他,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然而,姚沛舟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及时给予他回应,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地,停留了不知道多久,而后身形一晃,直挺挺地倒在了门口。   时煊听见动静登时变了脸色,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朝门口走去:“你...你干嘛?”   回应他的是姚沛舟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时煊蹲下来,接着头顶的灯光终于看清了姚沛舟此时的模样,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了一排细密的汗珠,看上去虚弱无力。   “姚沛舟,你怎么了!”时煊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伸手摸了一把,感觉到一阵黏腻湿热,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摸了满手的血。   这血的颜色不同于平时,有些发黑,顺着姚沛舟的手臂一路往下淌。那只衣袖都已经被浸透了,凝成了乌黑的痂,与他的血肉粘黏在一处。   时煊伸手去扯,见姚沛舟疼得直皱眉,可他很清楚必须把衣袖扯下来,不然无法看见其中的症结所在。   伴随着刺啦一声,衣袖被扯开了。姚沛舟血肉模糊的手臂呈现在时煊面前,整个手臂都被黑雾缠绕着,不停有鲜血从伤口涌出来。   “谁干的?”时煊握住他的手臂,冷声问道。   然而姚沛舟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或许是因为终于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亲近的人身边。一路上他都一直强撑着,直到进了家门,才终于撑到了极限。   他根本无法回答时煊的话,只是抬头看了人一眼,确认这是他熟悉的面庞以后,眼皮一搭,直接昏了过去。   月朗风清,暗香浮动,古琴琴弦随夜风而动,奏出婉转动人的旋律。青衫男子坐于亭台中央,湖面水波荡漾,随着他的琴音晕开层层涟漪。   “我真的能同你一样,拥有血肉之躯吗?”姚沛舟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期许与渴望。   琴音戛然而止,姚泊舟用掌心平复了震颤的琴弦,轻声开口说道:“是的,你可以。明日睁开眼,你就能真正地站在这里了。”   “明日?”姚沛舟有些疑惑:“为何要等到明日,今日不行吗?”   “因为,”姚泊舟停顿了一下,眉眼温柔,望向了远方青山如黛,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晦涩,而他却是笑着说的,他说:“因为明日,是时煊的生辰,岂不是良辰?”   “他的生辰?”姚沛舟的声音里又多了几分期盼,而他却在极力压制这种情绪,只是冷冷道:“他的生辰与我何干?”   而他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都会在姚泊舟的心头留下痕迹,这些痕迹堆积起来最终让姚泊舟下了决定。   就像此时,姚泊舟真切感受到在提及时煊的生日时姚沛舟心头的期盼与雀跃。   然而这一切,却随着第二天的到来彻底沦为泡影,成了数千年来沉在姚沛舟心头的痛,即使身陨,也无法忘却。   “姚沛舟,你干了什么?”白袍红发带的时煊一脸冷漠地站在姚沛舟面前,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姚沛舟静静注视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熟悉又陌生。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时煊摆出这样一副表情,眉眼间完全没有笑意,冷漠得仿佛站在面前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在这之前并不是这样的,这人天天嘲笑自己是个小崽子,没见过世面、连吵架都吵不过他。   “你啊,一辈子都是个小孩儿,别闹了,哥哥保护你。”记忆里,九尾狐仙笑得张扬肆意,晃着玉骨扇走在前方,回眸时眉眼间流光溢彩,惹眼极了。   而现在,这双眼却冷若冰霜,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我......”姚沛舟抬起头来看向时煊,侧了侧头,越过对方将目光投向了背后的铜镜,眼神一点点被恐惧占满,他说:“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第78章   时煊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姚沛舟,表情异常严肃。从那晚倒下到现在,姚沛舟就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他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完全不受外界影响。   除了手臂上萦绕着的黑雾,与始终都无法愈合的伤口,从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出他此时身受重伤。   乌黑的血顺着他的手臂凝成了一道狰狞可怖的疤,无论怎么止血都于事无补,姚沛舟一刻不醒来所有人就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庭柯站在时煊背后,表情异常冰冷,他说:“事到如今,只能把韩灵枢叫过来了,以他的能力水平,应该可以发现症结所在。”   “可我不信任他,凌老板。”时煊抬头看了凌庭柯一眼,眼神里笑意全无,看上去格外的严肃:“我对他,一直有所保留。”   凌庭柯说:“他和沛舟之间,一定没有......”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时煊的表情更加认真了,他定定地注视着凌庭柯,一字一句地问道:“在你眼里,我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凌庭柯一时无言,他所认识的时煊的确比所有人更加顾全大局。很多时候,他的思虑并不会受到情绪和外力的影响,多情的九尾狐恰好是他们之中最冷静理智的存在。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凌庭柯问。   时煊沉吟片刻后说道:“因为感觉,他的接近太刻意,无论是对姚沛舟,还是对你们,就像是急着把自己融入到你们之中的一样。”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凌庭柯剑眉微蹙,对于他的说法似乎有些怀疑:“我看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更何况这是在我们的地盘。”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被什么人伤了腿,又为何会在那么破旧的地方隐居?”时煊反问他:“至少关于这一块,韩灵枢的说法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无从求证。”   凌庭柯定定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确定他一定没有开玩笑。他们之间的默契要远超过任何人,即使是如今身为凌庭柯副手的江珣。   “那怎么办呢?”凌庭柯问。   论打架斗殴的实力,这世间不会有人比凌庭柯更强了。但术业有专攻,在治疗这一块,他们特案处恐怕就没有什么能手。棠遇霜能治个小毛小病的,但现下姚沛舟的情况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就在五分钟之前,棠遇霜刚丧着脸从这里出去了。   虽说暂时控制住了不停往下淌的黑血,但毕竟治标不治本,从手臂处蔓延至体内的毒素堆积得越来越多,姚沛舟的半边肩膀都成了乌黑色。   时煊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求助于谁,也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为姚沛舟担惊受怕。从姚沛舟倒下到现在,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合眼了。   他双眼熬得通红,抬头看凌庭柯的时候表情有些凝重,他说:“我不知道,除了韩灵枢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几天以来,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只是每一次都是徒劳无功。看着人陆陆续续进入了姚沛舟的房间,有一个接着一个出去,时煊的心情也随之沉了下去。   “我再试试。”凌庭柯说道:“万一不行,我们只能找韩灵枢了,毕竟女娲之力的治愈胜过其他任何治疗系神力。”   “你说的对,或许的确是我想多了。”时煊顿了顿,而后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或许我就是看不惯那个故作姿态的小白莲花也不一定呢。”   凌庭柯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玩笑话而放松,表情仿佛变得更加严肃了,他静静注视着时煊,片刻后问道:“你对姚沛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时煊笑吟吟地看向他,一副受不了对方的表情,用异常嫌弃的口吻说道:“你好八卦啊,这一点儿都不像你,我要把凌处长是个八卦狂魔这件事情告诉所有人,颠覆他们对你的认知,然后……”   “够了,闭嘴。”凌庭柯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喋喋不休,转身离开了卧室。   待到他离开之后,时煊的表情迅速垮了下来,他将自己沉入了一片阴影里,终于正视起凌庭柯的这个问题。   这问题难倒他了——   时煊自认不是一个回避问题、逃避现实的人,但是当“情感问题”和“姚沛舟”挂钩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他开始不愿意直视这个问题了。   可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时煊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数千年前,姚沛舟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又惊又怕,将所有的情绪转化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如数呈现在姚沛舟的面前。   “姚沛舟,你都干了什么?”时煊站在距离姚沛舟很远的位置,表情淡漠,眉眼间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笑意。   姚沛舟楞楞地看着他,片刻后说道:“不,我没有。”   他认识姚泊舟的时候是他人生最低落、最无助的时候,那时他还只是那个初入人世、游戏人间的九尾狐,厌倦了在山林间归隐修炼的枯燥日子,到尘世间游历。   那时正值民间商纣年间,搅得商朝后宫不得安宁。商朝覆灭,他从姜子牙的剑下逃脱,一路往东钻入了林中修炼。   数百年后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遥远的东瀛,这一次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东瀛的阴阳师将他打回了原形,他险些丧命于结界之中,吊着最后一口气逃出生天,而后昏倒在暴雨倾盆的路边。   青衫男子英俊挺拔,将奄奄一息的九尾狐捡回了自己隐居的地方。   待到时煊再次醒来时看见的就是正围着棋盘煮茶的姚泊舟与凌庭柯,二人手执棋子,一黑一白,对弈品茶,蒸腾出一片氤氲白雾。   “哟,醒了?”姚泊舟眼眸里噙着笑,说话间给自己添了一盏茶,而后眼疾手快地钳住了凌庭柯妄图把棋子挪个位置的手,半开玩笑道:“落子无悔,别想耍赖。”   凌庭柯不愧是凌庭柯,即使被人抓包耍赖,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气定神闲地说道:“方才是他醒过来动静太大,影响了我的决断,没耍赖。”   “不听,你又输了,这次要输给我什么呢?”姚泊舟笑着落了最后一颗棋子,余光打量着站在门边一脸茫然的时煊,而后转头冲凌庭柯道:“不如就那缎云锦吧,刚好给他做身衣裳。”   凌庭柯脸色一变,明显肉痛般抽动了一下,而后说道:“成交。”   那是时煊第一次穿上人族纺织的布料,只觉得与他皮毛幻化出的衣裳是完全不同的触感,柔软舒适,系在头顶的发带随风而动,好一位英姿勃发的俊美青年。   在王朝更迭中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九尾狐仙原以为姚泊舟不过是贪图他的美色,试图用自己来偿还这份救命之恩,不曾想这人却当真是个傻乎乎的好好先生。   “你救我,就不图些什么?”时煊问他。   姚泊舟摇了摇头,深邃眼眸中满是笑意:“图什么呢?不过是看你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举手之劳罢了。”   姚泊舟就是这样一个人,柔软细腻,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很多年以后,时煊慢慢接受了姚泊舟已经不在的这个现实,也逐渐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   寄生于他身体里的弟弟,满心存着想要看看这世间万物的渴望,他又怎么忍心让这一切破灭、让对方在失望与孤独中逐渐消亡。   想通了这一层后,时煊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讨厌突然出现在生命里的姚沛舟,反而是讨厌对姚泊舟毫无帮助的自己。   讨厌在面对宿命时,既无能又软弱的自己。   在漫长黑夜里,时煊坐在卧室的床上,面对昏迷不醒的姚沛舟终于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他一只手握着姚沛舟没有受伤的手,另一只手轻抚上对方的眉眼,沉声道:   “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讨厌过你,真的。”   远在城南的檀斯年家,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一个角落,中间仿佛隔着一道鸿沟。檀斯年手里捧着一本书,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韩灵枢刚洗完澡,发梢还湿漉漉的,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坐在沙发的另一角,小鹿似的眼眸时不时地看向檀斯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说什么?”檀斯年翻了一页书,眼皮都没抬,直接问道。   “我......”韩灵枢吞了吞口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白皙的脚踝,用极为轻细的声音说道:“我是不是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檀斯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抽空扶了一把眼镜,而后说道:“我这个人就是挺无趣的,处里的人都知道,并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   韩灵枢双手扶着沙发,表情有些紧张,他生的过分秀气,这样的表情使得他看上去格外无辜纯良,惹人怜爱。他不动声色地往檀斯年那头挪了一步,小声道:“可我耽误了你的休假旅行,怎么补偿你呢?”   “还好的,本身去不去都行。”檀斯年仿佛完全没有发现他的靠近一般,一边给书翻页一边说道:“在家休息也是一样的,够我把这几本书看完。”   见他没反应,韩灵枢又继续往他身边挪了挪,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他身上刚沐浴过后的淡淡香气。   “真的吗?你人真好。”韩灵枢终于凑到了他的跟前,仰起头用自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檀斯年。   “没......”檀斯年一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这双眼睛里,原本要说的话全部被堵了回去。他停顿了一下,与韩灵枢目光对视,慢慢合上了自己手里的书,而后说道:“倒也不用给我发好人卡,公事公办而已,毕竟你救了我们非常重要的同事,而且......”   “没关系,举手之......”   “嘘,听我说。”檀斯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管对方表情如何,继续说道:“但我这个人不吃美人计,也不好纯良无害这一口,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回房睡吧,右手边第二间,晚安。”   言罢,他站起来。臂弯里夹着刚看了一半的书,直接绕过韩灵枢朝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独留韩灵枢一个人坐在原位,维持着那个仰头看人的姿势,表情甚为尴尬。 第79章   临近初冬,岚城终于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大雪淹没了整座城,给此处添上了银装素裹的白。行人脚步匆匆,只想尽快逃离这冰冷空旷的街道,趁着夜色尚未降临,迅速回到家中。   无论是一碗热汤面,还是一杯温牛奶,都能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他们的需求,慰藉自己这一整日的辛苦劳作。   凡事都有例外,而例外就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就像是此时此刻穿着单薄,迎着风雪奋力将自己融入黑夜之中的韩灵枢。他像是完全不知道冷一般,奋力在雪中奔跑着,赤裸着双脚,连脚踝都冻得通红。   最终,他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建筑面前停下来,仰头看向漆黑夜空,喘息着呼喊道:“你在哪里?在哪里!”   回应他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雪花落在树梢上时发出的轻细声响。他冻得脸色发白,在惨白的脸色衬托下显得双唇格外鲜红,如同被血浸染过一般。   他像是被人抛弃的洋娃娃,慢慢跌坐在雪地里,整个小腿都被白雪淹没,然而他却丝毫不觉得这寒意有多刺骨,迎着风雪被掀起的裤腿使得他小腿处的伤痕若隐若现,印出了一个完整的漆黑的镣铐形状。   他就这样待在雪地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身影慢慢走近了,带着一身模糊不清的缭绕黑雾,所及之处白雪迅速融化都没来得及成水,就已经蒸发。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冻得通红的双眸仿佛饱含着盈盈水光,冲着男人开口说道:“我...我不想这样了,我真的......”   “你已经快成功了,为什么要放弃。”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眼眸中带着几分轻蔑。   “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韩灵枢摇了摇头,枯瘦苍白的手捉住了男人的衣角,看着对方时表情格外可怜无辜:“玉京,别让我做这种事,我真的......”   而他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捏住了下巴,那力道疼得他根本无法说话,感觉到自己的下颌快被捏断了一般。眼泪迅速顺着眼眶淌下来,滴落在雪地里消失不见。   男人慢慢蹲了下来,目光逼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不行呢?我看你勾搭姚沛舟的时候,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啊,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我没有......”韩灵枢的嘴一张一合,声音苍白无力,他的眼眸里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流,在下颌角汇集,没入了衣领之中。   男人冷哼了一声,分明是格外冰冷的表情,眼神里却仿佛藏着一团火,直勾勾地盯着韩灵枢红润的唇以及那顺着流畅的颈部线条淌进去的泪水,喉结微不可查地蹿动了一下,而后道:“这是你的本能,天生的,你天生就知道怎么勾引男人。”   “我真的不行,不行的。”韩灵枢拼了命地想要摇头,可他却被人钳制住无法动弹,身体不停颤抖着,如同筛糠一般。   “不行?”男人冷笑了一声,用打量猎物一般的目光将他审视了一遍,随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在床上的时候,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用对付我的那一套对付一个檀斯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可我不喜欢他,怎么能和他......”   “喜欢?”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笑得浑身发颤,连手里的力道都松了不少,笑够了以后他才静静注视着韩灵枢,表情里满是嘲讽:“怎么,难道你喜欢我吗?”   韩灵枢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可他的表情却足以说明一切。他看向男人,眼神既痛苦又悲哀,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情愫,而他却仿佛被这刺骨的寒风伤透了,冻得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再因为这么无聊的事情来找我了,否则的话——”男人站起来,以居高立下地姿态俯瞰着他,慢慢说道:“否则的话我将无法保证,那只开明兽还能不能活着来见你。”   “不,你不能......”韩灵枢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强撑着从雪地里站起来,说道:“阿沅什么都没做错,他是无辜的。我会做的,我都听你的,但你......唔!”   还没说完,他就被人一口咬住了嘴唇。锋利犬齿迅速咬破了他的下唇,唇齿之间充斥着血腥味道,韩灵枢支撑不住要往后倒,被一把拦住了腰肢,这才勉强站稳。   这个吻霸道又强势,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对方冰冷的气息里。直到他彻底喘不上气,只能软绵绵地倒在对方怀里,才被人渐渐松开。   恍惚间,他听见男人恶狠狠道:“果然,在你心里,他是重要的。”   而他却无力再反驳了,一阵头晕目眩促使他即刻昏睡了过去,再也感受不到这天地间的寒冷刺骨。   特案处的藏书室绝对是这世上藏书最齐全的地方,占地面积不算大,但胜在书籍齐全,就没有这里找不到的古籍善本。   当然,如果连这里都找不到,那么这本书应该就是虚构的,不存在于世间的。   天色已晚,处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连藏书室的大爷都打着哈欠准备下班。他走过一排排书架,依次将处里查阅过却忘记放回原位的书籍一一归类,却在第四排的角落里发现了坐在那里的“楚遇”。   少年本就生得清瘦,被一堆书淹没,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二人一对视,大爷就被小人鱼这双熬红的眼整出了几分父爱,哎呦了一声,赶紧走上前去。   他问:“小楚啊,你怎么还在这儿呢?待多久了这是。”   “没多久,一个下午吧。”时煊揉了揉眼睛,放下手里的书,回头一看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褶皱,笑了笑后道:“那个,耽误您下班了吧,不好意思,我就先走了。”   大爷一低头,看向他身边堆得山丘一样高的书,这才发现他看的净是《神农集》、《祝由术》等等医术典籍,顿时明白过来,说道:“还在给姚组长想法子呢,你说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怎么就......”   “没事,我已经想到法子了,现在就回去试试。”时煊笑吟吟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必担心,随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藏书室。   目送着他远去,原本正常人形的大爷突然多长出了好几只手,几只手一起开工,迅速将他翻出来的那些书分别整理好送进了对应的书架。   也许是工作量太大了的缘故,他竟然没能发现时煊最后放下的那一本书少了一页,而那一页此时就躺在时煊的衬衣口袋里。   “你确定要这么做?”岑泽霖望着时煊手里捏着的那一页纸,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小小声道:“这可是禁术,被凌老板发现了,你就完了。”   “是啊。”时煊头也没抬,而是专心致志地用朱砂在姚沛舟的床上划阵,一边画一边说:“所以,这不是喊你来坐镇吗?万一被发现了,他一定舍不得罚你。不罚你,那就不能罚我。”   岑泽霖:“.........”   “你干嘛一脸无语的看着我?你不想救你的老大?”时煊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岑泽霖一眼。   “前老大,谢谢!”岑泽霖咬牙切齿地回答道,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他堂堂外勤组的一把好手,如今竟然干起了收发快递、端茶倒水和会议纪要这些破事,真是丢脸极了。   时煊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那人家也关照你这么多年,有区别吗?”   “我是没什么区别,主要是你。”岑泽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凑近了些,眉飞色舞地说道:“煊哥,这可是姚沛舟,你曾经的死对头,五年前你说他就是死路边了,你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姚沛舟,您现在在干嘛呢?”   时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他抬头看了岑泽霖一眼,被对方略带挑衅的目光刺激到了。只见他维持着趴在姚沛舟床边的姿势,凑到了对方跟前,当着岑泽霖的面吧唧一口亲在了姚沛舟的脸上。   随后,在岑泽霖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冲人挑衅地笑了,说道:“要你多嘴?”   “.........”岑泽霖这下无比确定,这不要脸、又嚣张还蛮不讲理的人,真的是当年那个葬身于桑泽山的时煊。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已经是深夜。岑泽霖却没有丝毫睡意,他集中精神看着一脸严肃的时煊,再次跟人确认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是的,我非常确定。”时煊回答。   “你要又死一次怎么办?没有人可以保证你还能重生。”岑泽霖继续问道。   “对哦,你说的对。”时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跟着点了点头,却在下一秒又释然地笑了出来,轻松道:“那就死了呗,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一回生二回熟。”   虽说,他觉得挺打脸的。   上次他还跟凌庭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会为了谁奋不顾身,重生这一遭是老天爷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他要好好珍惜,绝对不能再作死。   而现在,他已经在作死的边缘徘徊了。   时煊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姚沛舟,这人脸色苍白,没有丝毫的精气神,仿佛已经被人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若不是一息尚存,与死人无异。   “等着,救活了你,再去找那只黑狐狸算总账。”时煊拍了拍他的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随后他抬起了姚沛舟那只被黑雾缠绕、如今已经变得乌黑的手臂,送到了自己的唇边,一口吸住了至今都没有愈合迹象的伤口。   那一瞬间,姚沛舟的身体明显动了一下,周身的阵法也随之迸发出红光,映出了时煊的满头大汗,以及紧缩的眉。 第80章   待到韩灵枢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檀斯年家客房的床上了。阳光透过窗檐照进房间里,洒在韩灵枢苍白的脸上,给他毫无生机的脸庞染上了难得的色彩。   他坐在床头,脑子一片混乱,若非唇齿间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昨晚做了一场梦,还是真的见了那个人一面。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檀斯年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端着托盘,里面放置着干净的白毛巾以及一杯温热的牛奶。   他问道:“醒了?还好吗?”   “我...怎么会......”韩灵枢抬头看向对方,眼神里充满疑惑。   檀斯年慢慢走进来,把托盘往床头柜上一放,随后说道:“别误会,我下班回家发现你倒在家门口,于是就把你扛进来了,毕竟你要是有任何闪失,我没法交代。至于你为什么倒在家门口,那得问你自己了。”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韩灵枢抬头看向檀斯年,表情干净而纯粹,在这一瞬间他终于卸下了那层伪装出来的楚楚可怜,将自己原本的情绪展露无遗。   不得不承认,白矖在容貌方面有天然优势,稍稍展露出一丝楚楚可怜,便会让人萌生出怜爱之情。   即使是钢铁大直男、万年单身狗檀斯年,此时也在心头生出些许柔软。   “我......咳!没有。”檀斯年定了定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仍旧摆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态度,相当地公事公办:“我不讨厌你,真的,我只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   虽然这人几天前刚说过,自己不吃美人计、也不吃纯良无害这一套,但是仔细想想似乎真的没有说过他讨厌韩灵枢这句话。   也不算完全打脸——   “但是,你似乎在回避我。”韩灵枢静静地注视着他,深褐色眼瞳倒映出檀斯年俊朗的面容,表情异常认真:“我们曾经见过吗?”   这一问,仿佛给原本平静的湖面投了一枚石子,檀斯年的心中瞬间晕开了层层涟漪。某些断层的记忆在他脑海里若隐若现,使得他原本清明的眼眸变得有些恍惚。   茂密的梧桐树呈现出一片耀眼夺目的红,映的树下人一身白衣都显出了绯红。他低头抚琴,声音悠扬婉转,引得百鸟争先恐后地涌到他跟前。   为首的是一只通体金黄的凤鸟,它昂首挺胸,站在他面前,赤红色的眼眸锁定住他灵活修长的手指,随着琴声轻轻挥动着翅膀,发出清脆啼声。   “你又来了,也不怕他生气么?”他突然停下了弹奏,笑吟吟地看向凤凰。   小凤凰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只是发出了咕咕两声,顺势往前走了两步,用自己的额头在他的指尖蹭了蹭,以示亲昵。   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小凤凰的头,随后指尖迅速地在琴弦之间流转,像是山涧清泉流淌过心头,给这仅有一株高大梧桐树的山间小院增添了异样的风采。   咚——   突然一阵巨响,将檀斯年瞬间拉回了现实,他剑眉紧蹙,眸光一凝,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白色的光凝成了丝带,缠绕着他的身体,将他紧紧包围。   看上去没用什么太大的力气,实则让他感到浑身酥软无力,越挣脱这种感觉也就越强烈。   “韩灵枢...”檀斯年抬起头,怒目而视,瞪着站在他面前的韩灵枢,那人一改刚才的无辜可怜,表情平静沉稳,与刚醒来时判若两人。   韩灵枢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点点软弱无力下去,最终倒在了地上,喃喃自语般说道:“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檀斯年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清醒不让自己睡过去。   然而韩灵枢完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他面前,冲他伸出了手,凝在掌心的光慢慢过渡到了檀斯年身上,汇聚在他的眉心,形成一条闪烁着银光的纹路,就像是他身上的经络。   檀斯年完全没想到自己能被眼前这个看似柔若无骨的治疗系神兽所控制,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愤怒,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韩灵枢掌控住自己。   “你......”   檀斯年刚说出一个字,便随着身体的感应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此时的目的。他双手紧握成拳,却根本无力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片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圆片从他的身体里飞出,落入了对方的手心。   烛龙之鳞,这是数月前凌庭柯亲自交到他手上的东西。   那时,他们都以为在特案处存在感最低的情报组组长一定比任何人都适合保管这件至关重要的宝贝。   “你怎么知道,烛龙之鳞在我这里?”檀斯年问他。   韩灵枢将烛龙之鳞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眼神空洞地望着檀斯年,轻声道:“因为它不在青龙和白虎手里,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云雀绫在一个小时以后会自动解除,你不用担心。那只类兽和他的弟弟我已经治好了,所以,我得走了。”   “韩......”   檀斯年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后他直直栽倒在地上,陷入了昏睡中。   “时煊!!!谁准你这么做的!”   凌庭柯的怒吼声直冲云霄,惊得原本栖息于树梢的鸟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带起了本就枯黄的纷纷而落。   时煊擦了擦嘴角的乌黑的血渍,唇色异常苍白,本人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有什么,这不是试试看嘛。”   “《特案处成员管理规章制度》第十章第三十五条,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使用明令禁止的禁术,你死了一回全忘干净了?”凌庭柯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道。   “哟,这可就要好好说说了。”时煊眼神里充满调侃意味,说话间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明显有所好转的姚沛舟,说道:“我记得几个月前,某个人刚用了禁术把肉身与元神分离了,这怎么算呢?”   “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凌庭柯面不改色地反驳道:“要不是我赶到,你刚刚已经死第二回了。”   回想起来,的确有些惊险刺激。到了现在,岑泽霖都还在为刚才的时煊感到后怕。若不是他机智,悄悄传音给凌庭柯,恐怕现在既救不了姚沛舟,还搭上时煊这条历经坎坷的小命。   “是是是,多谢凌老板出手相救。”时煊连连点头,靠在床头半闭着眼睛道:“但是你看,这不是把你的左膀右臂救回来了嘛,皆大欢喜。”   “你最好把这段经历复述给姚沛舟听,看他听完会不会选择原谅你。”凌庭柯懒得听他胡扯,冷冷地扔下这一句话,既而拽着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岑泽霖转身离开了房间。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时煊强打起精神喊了一声:“喂!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哎,这小崽子还敢冲我甩脸子不成?”   回应他的却是对方大步流星的脚步,而他也终于没力气耍贫嘴了,往姚沛舟身上一靠,倒头睡了过去。   临睡前还不忘嘀咕一句:“要是敢冲我甩脸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姚沛舟的手臂终于恢复了正常颜色,原本凝在上头的黑雾散开,血色也恢复了正常,那伤口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而他的脸色,也远比之前红润了不少。   时煊从未做过这么长的梦,在梦里他清晰地看见姚家两兄弟肩并肩站在他面前,他们相视而笑,仿佛生来便是完全分离的两个人。并非共生,也不需要牺牲一方来成全另一方。   “时煊,你还好吗?”姚泊舟的目光不知何时转向了他,眸光含笑,清澈而柔软。   久违的声音传来,令他感慨万千,即使是历经万年的老狐狸也在此刻有了哽咽与停顿。他脸色一沉,赌气道:“我不好,很不好,活得像个保姆。”   “胡说,分明是他们照顾你比较多。”姚泊舟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你又知道了?”时煊嗤笑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姚泊舟认真地点了点头,深邃眼瞳倒映出眼前这一片青山绿水,而后道:“我一直都在的。”   时煊赶紧问:“那你在哪儿!”   “就在这里啊。”姚泊舟笑吟吟地回答。   随后他就不再说话了,任凭时煊再怎么发问,这对兄弟仿佛成了一对活灵活现的雕像,静静伫立在山水之间,身后是曾经他们最为熟悉的亭台楼阁。   这里,是记忆中姚泊舟的家。   时煊曾无数次想要回到这个地方,但无从寻觅。它是姚泊舟用自身神力幻化而成的,因他而在,也因他消亡。   找不到,即不存在了,令他们不得不接受姚泊舟已经不在了这个现实。   而如今,它再次出现在时煊的梦境里,虽说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让时煊燃起了希望,会不会它还存在于这世间的某个角落,与姚泊舟一起在等待他们去唤醒。   会不会所谓四圣的共生,不过是伏羲那个该死的老男人开了个玩笑,愚弄了他们这群人。   直到他醒来之际,他都能清晰地知道那是一场梦,就像是有人精心编织好这个梦一样的网,将他引入其中,待他去发现藏在其中的玄机。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原本应该躺在这个位置的姚沛舟已经不见了。他伸手摸了一把身边的位置——凉的。   窗外天光大亮,姚沛舟也不知离开了多久,仿佛最近这一周多的时光也是他熟睡后做的一场梦。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水杯下压着一张纸条,字迹工整流畅,那是姚沛舟的笔迹。时煊经常想不明白,姚沛舟这么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青年,怎么活到如今还不善用智能手机这种通讯工具。   他一边忍住吐槽的心情,一边打开了纸条,上面写着——“处里有事去一趟,晚点回,勿念”。   时煊没忍住笑了一声,努力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嘀咕道:“谁念你?” 第81章   会议室的温度因为凌庭柯严肃的表情变得格外冰冷。处长、副处长、外勤两个组的组长、情报组组长以及后勤组长,所有特案处的核心人物都汇集在了此处,面对共同的一个问题。   烛龙之鳞丢了——   檀斯年挣扎着醒过来,自身被云雀绫所伤,仍旧坚持回到了特案处,给凌庭柯汇报了这一情况。   一时间,处理乱作一团,就连本该好好修养的姚沛舟都第一时间赶了回来。天生遇事就会怂的棠遇霜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顶着凛冬时节的大雪匆匆赶到处里,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   “抱歉,是我的失误。”檀斯年面色凝重,金属质地的镜框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严肃。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太大意了,我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这招。”   “白矖应该是没有这种本事的,除非他背后有其他人。”姚沛舟说道,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比平时来说相对无力,但总体已经在恢复当中了。   “开明兽!”棠遇霜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喊出来,他说:“当时在宣平,泽霖差点就中了他的幻术,有没有可能还是他。”   檀斯年摇了摇头道:“可我并没有看见有其他人和他一起出现,就只有韩灵枢。”   “开明兽并不需要现身,他只需把自己的灵力注入到某个媒介中就可以了。”姚沛舟说道,他的指尖在冰冷桌面上划过,只见会议桌的中央出现了一束光,映出了一只神兽的模样。   随后慢慢出现了一列又一列的字,将开明兽在古籍中的记载全数呈现。   “对不起,我没想到。”檀斯年满脸愧疚,说话间抬头看向了凌庭柯。   对方很明显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也明白他的意图。此事不同寻常,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失误,导致特案处圣物失窃的罪过完全可以让檀斯年直接被开除。   不光如此,他还有可能会受到来自天道的惩罚。当然,这件事情要如何处置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凌庭柯的态度。   “事已至此,自责也没用,不如想想怎么补救吧。”凌庭柯片刻后终于开口了,目光环视四周,最终落在正前方的巨幅油画上,锁定住其中掌握在女娲手里的托盘,沉吟片刻后说道:“三样圣物,缺一不可,少了其中一种,其余的就跟废物一样。麒麟之角如今相对安全,唯一让我放不下的,恐怕还是凤凰之眸。”   “凤凰后裔归隐多年,早就无从寻觅,着要从何处下手?”叶听澜坐了大半天,这会儿终于找到地方插嘴了。   檀斯年说道:“凤阳村。”   “凤阳村?”叶听澜重复了一遍:“这地方是真实存在的吗?”   相传,凤阳村为凤凰涅槃重生之地,遍地都是梧桐树,村子里世代守护凤凰之眸。只是此处究竟是否真实存在于世间,恐怕还有待考究,毕竟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人找到过凤阳村所处的位置。   “多年前,我游历经过渡川,曾在西南方位感应到极其微弱的神力,但我不确定那是否就是凤凰神力。”檀斯年停顿了片刻,目光投向了凌庭柯,和始终都一言不发、存在感极低的江珣,认真说道:“一切因我而起,就让我去吧。”   “你一个人哪儿行,让沛舟带人跟你一起吧。”凌庭柯微眯起眼眸说道,完全不在乎有些人重伤初愈,他看了一眼姚沛舟,确定对方没有意见,这才继续说道:“毕竟这事儿的责任,他也有份。”   姚沛舟没说话,只是无声地点了下头,算是对这件事情默认了。接下来就是确定随行人员的问题了,会议室里瞬间就只剩下凌庭柯、檀斯年和姚沛舟三个人,以及把自己裹得比粽子还厚端着一杯热姜茶的江珣。   江副处长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又因自身缘故添了几分病歪歪,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笑吟吟地问道:“要不,算我一个?”   当然,并没有人敢劳烦他大驾。过了中午,人就点齐了。别的人也没带,姚沛舟只挑了跟他配合比较默契的盛尧和宣霆,再回家一趟带着自己的专属挂件“楚遇”,一行人便从岚城机场出发了。   落地时已经入了夜,渡川这地方靠近东北地区,入了冬要比岚城更冷,机场跑道上都堆了厚厚的积雪。一行人下了飞机,直接钻进了停在路边的专车里,一路朝预定好的酒店出发。   “今天太晚了,先休息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坐在车里,姚沛舟说道。   宣霆拿出一张地图,仔细研究了片刻,然后说:“西南方,在这里,这还有个女娲庙呢,巧了不是。”   前排的司机一听,还以为这群人是来旅游的,一下子来了兴致,提高音调介绍道:“哟,几位是来旅游的吧,我们这儿女娲庙可灵了,女娲娘娘显过灵的呢。”   “女娲显灵?”一听这个,时煊就来劲了,连觉都不睡了,睁开眼看向了司机:“是什么样子的呀?”   那司机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见发问道是一个年轻男孩,以为时煊是对他说的怪力乱神有兴趣,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兴致勃勃地说起了故事:   “那得是我太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吧,渡川这地儿有一年闹蝗灾,所到之处简直寸草不生啊。给人愁的,眼看着这年的收成都要打水漂了,我太奶奶因为这事儿急得都住院了,可没办法呀,根本止不住,蝗虫过境,别说地里的庄稼了,连房子都被啃倒了墙角。”   “到后来,延伸成了饥荒,那年饿死了不少人。那蝗虫吃光了粮食,竟然开始吃死人尸体,只留下了一把骨头渣子,整个村子里活像是恐怖电影,根本无人敢踏足。”   “就在大家伙儿都无计可施的时候,村里突然来了一位白发老太太,穿着一身讲究的旗袍,梳着漂亮的发髻,看上去就不像我们这儿的人。他告诉村长往村子西南方去,想个法子把蝗虫引到那一块,自然就有解决之道。”   也许是司机常年跟不同人打交道,说起故事来还真有几分说书人的味道,引人入胜,一车人都听入了迷。在拐弯处他突然停下来,宣霆还忍不住催促他:“师傅,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这话搁平常,哪里有人信呢,可现在非比寻常啊,大家伙儿不信也得信,总得试试看。于是就想了个法子,集合了村里最后一批粮食,放在了西南方的那个破庙里。万万没想到,还真灵了!”   司机说到这里,眼神亮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蝗虫大军刚到破庙附近,突然就有一道结界从天而降,直接将它们隔离在里头。几道雷火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将这些连毒药都药不死的蝗虫烧了个精光。”   天罚降至,必然是有神灵在天指引。   “然后呢,从何判断那老太太就是女娲显灵?”时煊忍不住问道。   “这......”司机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是个女娲庙嘛,要人把蝗虫引到这里,才拿火烧,那一定是供奉在这里的女娲呀。反正我太爷爷那辈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从那以后啊,原本荒了好几十年的女娲庙被重新修缮了,香火也是一天比一天旺盛。”   原来是一帮凡人自己推理的——   众人相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   那司机见他们这样,还以为是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话了,赶紧往回找补,说道:“也不光是这一件事,我大伯小时候在这一块儿玩,天黑了找不找回家的路了,蹲原地嗷嗷哭呢,哭着哭着累了就睡着了,临睡前他说他看见有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朝他走过来,一头长发。等他再醒来时,已经坐在自家大门口了。”   这故事就有些真假莫辨了,但盛尧还是非常给面子的应了一声,给了对方一个回应:“真的啊,看来这地方是挺灵验哈。”   也算把突然尬住的气氛往回拽了一点,不至于那么僵硬。   下车时,姚沛舟特意多给了司机一百块,权当是听他一路讲故事的情报费,一行人在司机感恩戴德的道谢中走向了那座女娲庙。   然而,他们所见的并不是司机口中香火旺盛的女娲庙;此处完全就像是无人问津的荒地,别说香火了,恐怕连负责打扫清洁的工作人员都没有。   “遇到骗子了?”盛尧用手指擦了一把门上的灰,一脸嫌弃地看向姚沛舟。   姚沛舟脸色凝重,只见他在掌心凝了一团光,带团光逐渐成型,最终变成了一个圆球形,众人从中看见了刚才那位司机,登时被眼前的画面震惊到了。   他手里的方向盘一点点融化,随后是车身,到最后整个车完全消失不见。他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在确定刚才载的这一车人有没有返回的迹象,直到完全放下心来才伸手转动了眼前那株巨型梧桐树的树枝。   梧桐树随之分成了两半,像是一扇被打开的门,门后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光影。他踏入了其中,那扇门迅速合上了。   “这什么玩意儿?”盛尧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切,回头向姚沛舟求证。   “东北角,那里才是真正的藏身处。”姚沛舟收了手里的那团光,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重叠在一起的山峦:“西南角不过是误导罢了,这人为了不让我们找到凤凰后裔的归隐处,还真是煞费苦心。”   盛尧瞥了他一眼,恍然大悟,笑吟吟地打趣道:“只可惜,毁在了一张人民币上。老大,您这是造假币,犯法的。”   “去检举,给你机会。”姚沛舟说完,直接一把揽住时煊的腰,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嗖地一声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朝着东北方向而去。   盛尧笑骂道:“老子回去就检举你,牢底坐穿吧姚沛舟!” 第82章   山峦叠嶂,放眼望去,入眼皆是一片绯红。梧桐落叶在地面铺了一层松软的地毯,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最深处有一株梧桐树直通云霄,盘根错节,占据了一大片广阔平坦的土地。   梧桐树下,一身红衣的少年靠坐在树根处,纤细的手指上栖息着一只雪白的雏鸟,正对着他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少年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唇珠饱满莹润,眼尾处还有一颗小小朱砂痣,精致得如同精雕细琢的洋娃娃。雏鸟停下了叫唤,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少年,等待他的回应。   “好了,我知道啦,没事的。”少年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小鸟顺势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又叽叽喳喳说一阵。   少年耐着性子听它说,完全没觉得这小东西有多聒躁,直到它说完之后才耐着性子解释:“长老已经处理了,那就不必管了,凤阳村这样隐秘,他们是找不到的。”   随后,他轻轻拍了拍小鸟的翅膀,把手伸向了远方,说道:“去吧,回家去休息,你的母亲找你好一会儿了。”   那小鸟歪着头看了他一阵儿,眨了眨眼睛,黑黢黢的眼珠里似乎藏着几分担忧,直到少年冲它笑,它才依依不舍地从少年的手指尖飞走,直到飞出去很远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少年冲着它挥了挥手,目送着雏鸟飞远,这才放下心来双手枕着头躺进了梧桐树下的摇床上。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周围的风都停了,画面如同静止了一般,连随风而动的树梢都停了下来,原本盘旋而落的树叶顿在了半空中,而他整个人都被出色的光芒包围着。   突然,他感应到了闯入范围内的不速之客,迅速睁开了眼睛。原本褐色的眼瞳里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他迅速起身,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异动处而去。   特案处一行人根据那位司机的方法找着了传说中的凤阳村所在,却在进入的过程中走散了,他们像是被卷进了漩涡里,然后各自散落在这座村子的不同角落。   檀斯年作为唯一一个落单选手,此时正站在村子门口的吊桥附近,试图找到其他人的所在地。传音在进入村庄的那一刻就失了效,像是被无形结界屏蔽了信号一般。   放眼望去,是漫山遍野的梧桐树,在眸中倒映出一片绯红。看着景色,倒真的应了那句凤凰栖于梧桐,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而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莫名眼熟,每走一段路,便有画面在脑海里闪现,与周围的景色贴合。一股熟悉感随之而来,可他却说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   嗖——   一束光化作的箭飞速朝他这头而来,若不是闪避及时,恐怕就要直中他的眉心。饶是如此,他的侧脸还是被箭擦伤,血珠飞溅,在空中凝固,而后迅速滴落在地上,与绯红的枫叶融为一体。   檀斯年往后撤了一步,站定,抬头看向眼前的红衣少年,还未曾开口,对面这位及先发问了。   少年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擅闯凤阳村!”   “我......”檀斯年的目光定格在少年脸上,原本想好的说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这种熟悉感更强烈了,随着少年的到来如同汹涌波涛将他淹没。   比他更加震惊的是眼前的少年,原本如临大敌的少年突然间变幻了神色,看向眼前的檀斯年时眼神里带着些疑惑,他停顿了一下,迟疑道:“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分明是一句老土过时的搭讪,却因为此刻的场景与心情生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檀斯年站在原地,感应到少年传达过来的情绪,忽然觉得记忆里不断闪现的画面变得更加清晰。   梧桐树下,他一袭白衣,摆在面前的是一把古琴。修长干净的手指拨弄着琴弦,琴音悠扬婉转,与悬崖边飞流直下的清泉遥相呼应。   他在身边,赤色的凤凰盘踞栖息,蓬松柔软的羽翼随清风而动,有一片羽毛被风吹起,一路飘扬最终落在了他的膝头。   “我想好了,你的名字。”檀斯年突然停下了弹琴的动作,温热干燥的掌心轻抚过小凤凰的头顶,眉眼间满是笑意。   小凤凰猛地睁开眼,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兴奋地发出鸣叫,示意他快点说。   “盈缺。”檀斯年说道,他眸光平静如水,似乎透过被梧桐树映出的漫天红霞看向了更远的地方,他继续说道:“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   小凤凰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歪着头发出了吱的一声,满脸疑惑地看着檀斯年,但仍旧对他说的这两个字表达了自己的喜爱,凑上来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檀斯年的脖颈,姿态亲昵。   只见,檀斯年指尖凝着微光,在空中随意一划,盈缺二字即刻成型,映入小凤凰兴奋不已的眼眸里。   “盈缺,你是盈缺。”檀斯年喃喃道,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少年如梦初醒,眸中的迷茫被打破,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冰冷,漠然盯着眼前的檀斯年,奋力地把人往后推了一把,随后说道:“我不是!你走开!”   随后,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化作一只通身火红的鸟,飞向了天空。   檀斯年仰头看去,只瞥见一片绯红的羽毛,盘旋而落,他伸手抓住,看着羽毛在自己的掌心慢慢消融,神情变得格外复杂。   而这一切,却在另一头以画面的形式呈现在众人面前。姚沛舟双手抱臂,站在正厅里,目光冷冷,盯着眼前的石壁上映出的画面,而后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老者。   也许是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原本故作镇定地老者清了清嗓子,表情极为不自然地开口了:“这...监兵神君,我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有理由的,实在是......”   姚沛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问道:“我只确认一件事,凤凰之眸身在何处?”   “就在这里。”老者指了指画面中腾飞而去的红衣少年,浑浊眼眸中充满了敬畏,沉声道:“他是我们凤阳村世世代代供奉服侍的圣子,他即是凤凰之眸,凤凰之眸即是他。”   “此话何解?”姚沛舟继续问道。   “凤凰涅槃后,唯有一只眼睛在凤凰火中幸存下来,即传说中的凤凰之眸,历经涅槃之火的凤凰之所以能重生,就是将元神封印在凤凰之眸里。”见老者一脸为难,倒是原本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时煊开口了,他解释道:“生生世世,永生不灭。传说中的凤凰之眸并非只是一只眼,而是凤凰的本体,它能顺利涅槃重生的根本。”   姚沛舟回头看着时煊,似乎已经习惯了“楚遇”突然化身百科全书这一事实,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意外。   而时煊似乎也没有打算刻意去解释什么,他甚至在心里隐隐期盼着姚沛舟能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至少看出来这么深奥难懂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楚遇”这只小人鱼的知识范畴。   很可惜,并没有。   听完这一切的宣霆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小楚,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呢?”   “啊,这个......”时煊停顿了一下。   “藏书室里看的吧。”倒是姚沛舟抢在前面替他解释了,时煊回头看去,只见姚沛舟一脸平静地看过来,深邃眼眸里凝着他读不懂的光,慢慢说道:“棠遇霜的藏书,什么稀奇古怪的传记都有,对吗?”   时煊忽然就愣住了,原本藏在心头那种隐秘的、渴望被姚沛舟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的心情瞬间消退,就像是被人当头棒喝、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心里藏着的东西一点点散去,原本加快的心跳也随之平静了下来。时煊望着姚沛舟,慢慢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对,霜哥的书,每次打发时间全靠他。”   仍旧是一脸的天真纯良、不谙世事,仿佛刚才那个精明能干又学识渊博的形象不过是捏出来的幻影。   而这一切都被一旁站着的盛尧看在眼里,他静静地观察着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不动声色地拽了一把还一脸懵逼的宣霆,换了个话题:“那么凤凰和檀斯年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檀斯年怎么跟辜负了人家的渣男似的?”   “窈姐,你不知道吗?”宣霆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盛尧,在对方“别卖关子,有话快说”的表情里开口解释:“我们的檀组长,有一个爹,他爹就是咱们那位副局。”   宣霆伸手指了指上面,一脸的讳莫如深。   盛尧做了一个哦的口型,终于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们口中的那位副局,即凌庭柯的顶头上司、常年管理整个特案处掌握生杀大权的火神祝融。   祝融有一子——太子长琴。   盛尧虽然和姚沛舟认识数千年,但是加入特案处的时间不超过五十年,对于处里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向来就理不清,更何况整个处里也鲜少有人知道檀斯年还是个传说中可以在处里横行霸道的“官二代”。   当然,这也与他本人过分低调的性格脱不开干系。   “太子长琴今非昔比,圣子也不是当年的凤凰,有些事情就不必勉强了。”老者望着画面中满脸困惑的檀斯年,对姚沛舟说道:“当年之事于凤凰而言痛苦非常,好不容易以忘川之水洗净了执念,神君又为何要强迫他再度想起呢?”   “若是可以,我自不愿意勉强他什么。”姚沛舟满脸认真地盯着老者,表情相当严肃:“可如今,形势所迫,烛龙之鳞失窃,凤凰之眸能否保住,恐怕全在长老一念之间了。”   “你说什么?!”听到此处,老者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他满脸震惊地看着姚沛舟,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烛龙之鳞...失窃?”   他回忆起某些不愿意再想起的往事,回忆起那年涅槃时筑起的火墙,以及火墙之中发出凄厉惨叫的凤凰。十里梧桐,被燎原之火烧了个寸草不生。   直至如今,这世间都再也看不见那百鸟朝凤时的盛景。   “要变天了。”老者颤巍巍地说道,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天际的火烧云,长长叹出一口气:“我们凤凰一族避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第83章   “所以,我是被你们甩了?”   檀斯年一脸无语地看着整整齐齐站在屋子里的各位同事,伸手拍掉了头顶上的那一片羽毛。   就在刚刚,那只生气炸毛的小凤凰从他面前飞走以后,一帮子飞禽仿佛被他捣了老窝一般,对他发起了疯狂进攻。   头顶、衣服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鸟毛,有一根正好插在他的头发中心,随着他走路一摇一晃。想他从出生到现在,历经数千年,无论走到哪儿都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如今竟然狼狈成这样,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经历了。   “也不能说甩吧。”盛尧努力思考了一下,试图想出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他看了看姚沛舟,又看了看浑身都是鸟毛的檀斯年,忍住笑意说道:“就是,你跟我们走散了而已。”   “走散?”檀斯年将其他人扫视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你们这么整整齐齐,我一个人走散了?”   根本就是在敷衍搪塞,并且相当不走心。檀斯年抖了抖身上的鸟毛,长长叹出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他们身后那个正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的老者。   “太子长琴,好久不见。”老者声音沉沉,眼神中充满了意味深长,一时叫人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檀斯年顿了一下,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对于眼前这个人没有丝毫印象,片刻后问道:“我认识你吗?”   “你可能已经忘了我。”老者目光如炬,隐隐压制着某种情绪,但碍于姚沛舟在场不好爆发,只能硬生生的将目光移开,落在了那块石板上:“但是,我永远也不敢忘记你。”   檀斯年更加疑惑了,回忆起从他面前离开,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激动的红衣少年,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一段极为重要的回忆。   并且是不应该被遗忘的东西——   “我......”檀斯年生平第一次露出了迷茫与彷徨,他看向在场大概是唯一知情者的姚沛舟,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沛舟眸光深邃,眼神里仿佛映出一片湖泊,闪烁着光:“是你的父亲,他的封印我无法解开,能解开这一切的只有你自己。”   “父亲?”檀斯年喃喃道。   咚——   伴随着一声巨响,凌庭柯家的大门被暴力破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吓得原本躺在沙发上睡觉的岑锦霖嗖的一下变回原形,钻进了岑泽霖的怀里。   猫咪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尾巴翘着,敌意满满地朝来者哈气。岑泽霖不停地拍着他的脑袋抚慰他,目光也转向了气势汹汹、表情愤怒的不速之客。   “凌庭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祝融。他一改往日在国安局办公室里的泰然自若,整个人都被愤怒包围着,眼神里仿佛有火光呼之欲出。   这世上敢在凌庭柯家中造次、把他家大门一掌掀翻的人屈指可数,因为大多数人连大门口的结界都无法破解。   凌庭柯端着茶杯,仿佛对他的到来完全不意外,只是冷静地开口说道:“先喝杯茶?昨天刚到的好茶叶。”   “是你把那小子弄到凤阳村的?”祝融完全不搭理他,开门见山道。   “是的。”凌庭柯慢条斯理地回答,他看向祝融,面对对方喷薄而出的怒火显得格外沉静冷漠,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茶壶:“我们需要他。”   “我早就说过,烛龙之鳞放在你们身边不安全,你听了吗?”祝融一掌拍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茶几根本无法承受他这一击,以他手掌为中心迅速开始分裂。   裂纹一直延伸到了凌庭柯的面前,眼看着放置在桌面上的茶杯就要从裂缝处掉落,看得一旁吃瓜的岑泽霖胆战心惊,毕竟那茶杯是凌庭柯一千多年以来用的最顺手的。   然而凌庭柯丝毫不慌,他伸手按住了茶几另一头,掌心的神力迅速蔓延开来,包裹着裂开的桌面一路蔓延至祝融那头,茶几迅速修复如初。   他说:“烛龙之鳞,我是不会交出去的,即使丢了也不可能交出去。”   “混账!”祝融的周身被火光包围,满头的白发都被映成了火红色。   岑泽霖怀里好不容易被捋顺了毛的岑锦霖感应到他的怒意,发出了一声惊叫,冲人亮出了锋利尖锐的爪子,怒目圆瞪,龇牙咧嘴,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反倒是凌庭柯,始终保持着一副淡定自如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把茶几上那一套茶具转移了位置,这才抬头看向祝融,慢条斯理地说道:“更何况,烛龙之鳞是在他手里丢的,你觉得他会坐视不理吗?”   “你说什么?”祝融难以置信地发问。   “我说,烛龙之鳞原本就藏在檀斯年那里,所以丢在他手里。”凌庭柯重复了一遍,表情冷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经过驺吾一事,我也觉得把这些都放在我这里不妥当,所以就把烛龙之鳞换了个保管处,思前想后,斯年是最合适的。”   听到这里,祝融更加愤怒了,通身的火光直冲屋顶,烧着了半边墙壁,凌庭柯手一挥迅速用结界包裹着岑泽霖两兄弟,把他们送进了二楼的房间里。   “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选他!”祝融手里幻化出一把权杖,逼视着凌庭柯。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可我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凌庭柯站在漫天火光里,表情异常冷静,他说:“江珣、沛舟都和我走得太近,听澜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守护烛龙之鳞,可我没想到还是失窃了。”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祝融根本不听他解释,咬牙切齿道:“当年一事,我损耗千年修为才替他封存,如今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这是他不应该忘记的事情,你以为强行替他封存,就是为他好吗?”凌庭柯反问他:“当他回忆起一切时,究竟会不会感谢你这位强行逼他忘记所有的父亲,恐怕还得另说。”   “一派胡言!”   火光化作一条行动迅猛的龙朝着凌庭柯席卷而去,霎那间,天空炸开一道刺眼的闪电,连带着轰鸣的雷声与暴雨席卷了整个岚城上空。   生活在这座城里的普通人正赶上下班高峰期,被这猝不及防的变天浇了个透心凉,一边暗骂这冬日里的鬼天气,一边加快脚步朝家的方向赶去。   然而,与之截然相反的则是四季如春的凤阳村,此处与外界仿佛存在着时差,此刻刚刚到了日落时分的时间。夕阳西下,余晖映照着整个村落。   檀斯年站在整个村子最高的山巅处,看着整个村子里的梧桐树在夕阳下越发鲜艳。忙碌了一整天的村民们终于闲下来了,正在村子朝着正中心的广场汇集。   在这里,檀斯年仿佛又回到了千百年前人间界尚未如此发达的时光。这里的人既不会使用手机、也不会关注外界新闻,甚至连电都没有。   化身为专车司机误导他们的那位长老已经算是他们整个村子最先进、最时髦的人了——   这可苦了一天都离不开费景行、如今正处于热恋期的盛尧,他看着自己完全没有信号、根本拨不出去视频电话的手机,恨恨地表示:“下次,一定要给费景行绑一个传音结,避免这种见鬼的情况。”   但对于本就不怎么使用电子产品、过得像个中年老大爷一样的檀斯年来说,在这里生活与在岚城生活根本没什么差别。   他坐在山坡上,静静注视着广场中心,看着那座石雕的凤凰神像微微眯起了眼眸。那天,在韩灵枢引到的幻境里,他也看见了一只小凤凰。   父亲为什么要封印这段记忆,他和凤凰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一丝暖意,令他感到无比惬意。他的内心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平静过了,周遭的一切都充斥着令他莫名心安的熟悉感。   唰——   背后的树丛里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他迅速睁开眼回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耀眼夺目的红。少年半蹲在树丛中,正用他那双漂亮纯粹的眼眸死死盯着檀斯年,表情里充满了审视。   “有什么事吗?”檀斯年问他。   “你......”少年停顿了一下,咬了咬下嘴唇,鼓起勇气用自以为凶巴巴的口吻质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然而,在檀斯年看来,他仿佛是一只小奶猫,张牙舞爪地冲人喵喵叫。自以为这气势能呵退对方,可分明连牙都没长齐,完全不会有人怕他。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令人心生柔软的可爱。   “我不走了。”檀斯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故意说道,他的表情极为认真,在少年越来越惊讶的目光里慢慢转身,一本正经地盯着人开始胡说八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在这里住下,以后都不走了。”   “你!!”少年更不乐意了,气得瞪圆了眼睛,冲人咬牙道:“你怎么能不经允许就随便在别人家住下!你这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廉耻?”檀斯年像是存心逗他一般,用非常认真的表情看着他:“是你家长老让我住下的,这也不算被允许吗?”   “......”少年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片刻后冷哼了一声,而后道:“那我,那我现在就去跟长老说,让他把你赶出去!”   活像个跟人吵架吵不过,要告状到家长那里的小朋友。   檀斯年也不甘示弱,眼皮一掀,手一挥,道:“去吧,我等你。”   “哼!”   少年发出一声冷哼,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像被人捏过的小面团子。他腾的一下从树丛里站起来,却又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啊的一声摔回原地。   檀斯年应声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树丛里,发梢上都是树叶子的红衣少年,问道:“怎么了?”   “我...我......”红衣少年磕磕绊绊地开口,维持着四脚朝天这一尴尬的姿势,肤白胜雪,脸颊在说话间晕开了一团红晕,他说:“蹲太久,脚麻了。”   檀斯年:“.........” 第84章   “如何征服一只傲娇小凤凰,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感受到你的男友力!”   不远处的亭子里,盛尧端着一杯茶冲着山坡这头砸了砸嘴,他微微眯起眼睛,正和宣霆一起欣赏着这头的大型偶像剧现场,发出了相当真诚地感叹。   跌落在树丛里的小凤凰满脸尴尬,却又固执地不肯求人帮忙,就这么相当尴尬地躺在一堆蓬松柔软的梧桐叶中间,用非常倔强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檀斯年。   “要帮忙吗?”檀斯年问他。   “不要!”小凤凰拒绝得相当干脆,并且试图用自己的力量重新爬起来,然而刚动了一只脚就感觉到一阵酥麻从脚趾头延伸到天灵盖,疼得他皱紧了眉头。   檀斯年目睹了这一切,冷冷地点了点头,说道:“哦,那我走了。”   说罢,转身欲离,刚走了三步,就被身后人叫住了:“哎哎哎!你...你等等。”   小凤凰手脚并用,想要阻拦他的脚步,很可惜根本够不着。而檀斯年却非常识时务地停下来了,他转身看着小凤凰,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事?”   檀斯年逆光而站,广场上点燃的篝火与暮色交汇,映出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眉眼俊逸,带着些与众不同的儒雅气质,让小凤凰出现了一瞬的恍惚——好像记忆中的某个人。   可是当他在心头回忆起某个影子时,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难过,让他鼻尖一酸,忍不住想要落泪。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这种情绪在过往从未出现过。   “你怎么了?”檀斯年见他突然眼眶红红,眼看着就要落泪,情绪突然也随之紧张起来,他上前一步想要去仔细查探对方情绪。   “不!别过来!”小凤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他身后是一段相当陡峭的滑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小心!”檀斯年伸手去拉,一个重心不稳,两个人双双朝着山坡下方滚落。途中,檀斯年咬紧牙关变换了一个姿势,将人护在怀里,一只手按住对方的头。   一路往下,一直滚进了山坡下的湖泊里。   浑身被冷水浸透的那一刻,小凤凰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和刺激,拼了命地想要逃离,激起水花四溅,一边挣扎还一边喊:   “不不不!救命救命!啊啊啊!我不会水啊啊啊啊啊!!!!”   “闭嘴,别动!冷静!”檀斯年被他泼了满脸的水,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再也维持不住平时斯文败类式的形象,黑发紧贴着他的额头和鬓角。   然而,小凤凰却完全不理会他的警告,拼了命地挣扎,对这人就是一通拳打脚踢。要不是在水里使不上劲,恐怕檀斯年这会儿已经被他打成内伤了。   “风盈缺!”檀斯年发出一声低吼,随后用力把人按在了湖泊边缘。   这名字像是一句魔咒,让原本沾了水陷入崩溃边缘的小凤凰迅速冷静下来,他动也不动了,呆呆地看着檀斯年,小鹿似的眼眸映出一片清澈干净的海,看上去水汪汪的;小巧挺拔的鼻尖还挂着一滴水珠,就连唇色也要比以往更加粉嫩莹润。   风盈缺愣了半天,终于缓过劲来,呆呆地开口问:“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世上,即使在凤阳村,知道这个名字的也就只有长老一人。凤阳村里其他人都称呼他为圣子,从未有人问过、也不敢去问他姓甚名谁,毕竟他是整个凤阳村最尊贵的存在。   “我不知道。”檀斯年回答。   “你说谎!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风盈缺变得特别的激动,他紧紧攥着檀斯年的肩膀,指尖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整个人都在发抖:“长老说,这世上第二个叫出我名字的人,便是我们凤凰一族的天敌,他灭了我们全族!”   是这样吗,檀斯年也有些震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过往的一切此刻封存在身体深处,可他却找不到打开它的钥匙。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檀斯年无话可说,只能不停地否认。   “你——!”风盈缺瞪了他一眼,脸色苍白,唇却被他自己咬得通红,他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湖水都随之荡漾起来。   片刻后,他用力推开了檀斯年,一个干净利落的飞身旋转,就立刻上了岸。抖落了浑身上下的水,又恢复了干净清爽的模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檀斯年,愤愤道:“你怎么可以忘得这么干净呢?”   言罢,他便立刻逃离了现场,背影还隐约带着几分仓皇。   待他走后,檀斯年仍旧一脸呆滞地站在水中,即使夜风过境吹得人手脚发麻,他也没有丝毫感觉。   “还不起来?人都跑了。”盛尧抱臂站在一旁,斜倚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似笑非笑地看着檀斯年。   “了不得,啧啧......”宣霆在一旁砸了砸嘴,对着狼狈的檀斯年评头论足:“这是有史以来我见过的、最狼狈的檀组长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可从来没有这么毫无形象的时候。”   檀斯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湖里爬起来,完全不理会宣霆的评价,一挥手甩干了衣服上的水,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精英形象。   “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檀斯年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二人手一摊,表示完全不知道。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什么时候欠下的风流债,都这么多年了,这小凤凰已经不知道是几次转世了,都还能记得。”盛尧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檀斯年,说道。   “风流债?”檀斯年更疑惑了,数千年来,别说风流债了,他就从未和任何人有过感情纠葛,清心寡欲的程度全处上下只有姚沛舟可以媲美。   盛尧点了点头,一手拍在檀斯年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相信我,经验之谈,你和这只小凤凰之间呢,一定有点什么。”   檀斯年:“.........”他怎么觉得这分明就是在驴他呢?   风盈缺仓皇逃离,一路跌跌撞撞下了山坡,在广场上寻了一出最安静的角落坐下,满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即使身上的水已经抖干了,没有人会发现他刚刚有多狼狈失措,可是心跳还是难以抑制地加快。   长老说这世上叫出他名字的第二人,就是他们凤凰一族的仇人,是那个人害得他们流离失所,不得不在此处隐居千年,害他几世轮回,每一次都尝尽涅槃之火的苦痛。   可纵然如此,他竟然还是没有觉得眼前之人有多可恨,原本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见到这个仇人的那一刻就手刃对方,而现在却像是小猫咪挠痒痒似的下不了重手。   望向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心底里甚至还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不应该是这样的。”风盈缺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什么不应该呀!”一个轻快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风盈缺一回头,正好撞上了少年肆意的笑眼。他嘴里叼着一片树叶,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双手枕头往后一倒,目光落在风盈缺身上,说道:“圣子,你又在想什么?那个外乡人又惹你生气了?”   “嗯……噢!没有!”风盈缺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迅速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都没有。”   “要是他又惹你了,我就再叫几个兄弟去给他点颜色看看!”少年捏了捏拳头,一脸认真地说道:“这一次就不止鸟毛那么简单了!我要让他浑身上下都被鸟屎浸透,再也洗不掉,他的朋友们见了他就躲哈哈哈哈哈!!!”   风盈缺:“.........少英,你这样以后可能会找不到对象的。”   “什么?我怎么了嘛?”风少英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脸无辜地看着风盈缺,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动不动就是这些...这些脏兮兮的东西,谁敢靠近你啊?”风盈缺说话间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似乎已经代入感极强闻到了鸟屎的味道了一样,满脸嫌弃地朝后挪了一步,要和眼前的少年人拉开距离。   “这怎么啦?”风少英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用极为自然的表情说道:“自然排泄,到底有什么丢人的,不是很正常吗?难道说,圣子,你都不......唔!”   风盈缺一把捂住他的嘴,满脸嫌弃地威胁他:“住口吧你!一天到晚净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小心我让长老关你禁闭!”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扭打成一团,从广场旁的草垛上翻了下来。   啪——   不知道是谁的脚掀翻了一旁的案几,供奉于案几上的瓜果滚落了一地,烛台摇摇欲坠,在大祭司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轰然倒地。蜡油流向了大祭司的裙摆,烛火也随之一路烧了过去。   “啊———!”向来端庄神圣的大祭司被一阵滚烫惊得立刻弹了起来,即刻伸手去拽身下的裙摆。   这件祭司袍是昨夜才赶工完成送到他面前的,如今被烛火烧焦了拖尾,金线变黑线,揪在了一团。   大祭司怒不可竭,回头去瞪“罪魁祸首”,却发现了头上扎着稻草的圣子,以及——他立刻怒吼道:“风少英!又是你小子!”   “不是我......”风少英满脸无辜,心知肚明自己今天又要替人顶包了,一边解释一边回头瞪了一眼身旁从他笑的风盈缺。   “你给我滚去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放你出来!”大祭司气得手指发抖,指了指广场东南角的路口,遮挡住半张脸的面纱都随着他的呼吸晃动着。   风少英张了张嘴,试图辩驳些什么,他转头看了风盈缺一眼,后者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冲他做了个口型。于是他很快就放弃了,只能认命地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朝路口走去。   见人走远,大祭司走到了风盈缺面前,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奈道:“圣子,要稳重自持些才是,不然......”   “不然叫旁人看了笑话,有损凤凰一族的颜面!”风盈缺大声替他补全了后半句,而后道:“可是,哪里来的旁人,这里一年上头都只有自家人啊。要是那些外乡人敢多嘴,您和长老也会替我做主的,对不对?”   望着他笑吟吟的眼眸,大祭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去吧。” 第85章   广场上的篝火燃得正旺,专属于凤阳村的祭祀大典拉开帷幕,这也是凤阳村众人每年最期盼的好时节。   “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正好赶上咱们的凤朝节。”一旁坐着的中年妇人笑吟吟地介绍,顺手给时煊递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糖块。   时煊道了声谢,将它捏在手里仔细端详。这块糖色泽透明,在篝火映照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看上去相当诱人,嗅起来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见他没吃,妇人继续说道:“这是我自制的,你尝尝看?我们家两个孩子,以前就馋我这口糖吃。”   “哦,好啊。”时煊轻轻咬下一口,唇齿间立刻有甜香蔓延开来,咽下以后他继续问道:“那,他们现在呢?不爱吃了?”   “不是不爱,而是再也吃不到了。”妇人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哀伤,说话时用手轻轻捏起一块糖送入了自己的口中,糖块在她口中一点点化开,她慢慢说道:“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时煊心有疑惑,与一旁的姚沛舟交换了个眼神,而后继续问道:“为什么?”   “是宿命,没有缘由,他们命该如此。”妇人的表情平静如水,看上去波澜不惊,仿佛她不过是提起了一段他人的故事过往,与自己毫无干系。   时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广场中心高大的凤凰神像,传说中天地间最尊贵的神鸟振翅欲飞,向世人展露出它高贵圣洁的模样。   神圣,不可侵犯。   那双眼呈赤红色,像是被烈火焚烧过一样,耀眼夺目,令人无法直视它的光辉。凤凰生性傲慢清冷,宁折不弯,当年以血肉之躯引涅槃之火,烧得整个天地间都是一片惹眼的绯红。   这些事,时煊虽未亲身经历,却也从他人口中知晓一二。   只是如今,它转世成了风盈缺,性情大变,与从前截然不同,倒是让时煊完全无法想象所谓——“傲慢清冷的高岭之花”到底是什么模样。   “命该如此?为什么这么说。”时煊追问道:“凤阳村世代守护凤凰转世,从出生便是如此,难道说是和这一点相关?”   妇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慌乱,随着时煊的发问,手里搅拌用的勺子应声落地,随后摔成了碎片。她不敢去看时煊的眼睛,只能迅速低下头故作镇定地回答道:“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又是什么样?”时煊问她,随后也不等她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你们并非不能出入外界,不能与外界互通,而是你们不允许与外界产生联系,对吗?”   “不是,没有不允许。”妇人着急忙慌地解释,也顾不得收拾手边的东西,站起来就要逃离现场。   时煊想要拦住她,却发现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刚伸出手,妇人已经化作一只青色的鸟迅速飞远了,只留下一片羽毛晃晃悠悠地盘旋而落,正好坠在时煊的手上。   “这其中一定有鬼。”时煊捏着那片羽毛,若有所思地说道。   姚沛舟问他:“你觉得是什么?”   “这凤阳村一定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那只小凤凰一看就什么也不懂,是个单纯愚蠢的傻白甜。”时煊解释道,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不远处高耸起的树屋,继续道:“而这个地方的秘密,就掌握在那位长老手中,但他一定不会轻易告诉我们。”   “我们得带走风盈缺,这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姚沛舟说道,他伸手替时煊擦去了嘴角残留的糖渍,相当自然地把指腹上的糖送到了自己唇边舔了个干净。   动作流畅又熟练,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当。   “咳...!”时煊轻咳了一声,化解自己的尴尬,故作镇定地看向不远处正嬉笑打闹着一路奔过的孩童,继续说道:“那就得看本事了,那位长老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最起码,得先找到症结所在。”姚沛舟手一摊,在掌心里凝成一团淡淡的光,光芒的正中心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不是别人,正是一整个下午都不见踪影的宣霆。   “........”时煊无语的看着宣霆,没忍住向姚沛舟吐槽道:“你还真是物尽其用。”   然而,他们并没有顺利发现任何秘密,至少悄悄潜入的宣霆一无所获,完全没有带出来任何有用的信息,还险些被巡查的人发现。   “长老的房间有一条秘道,一直被人把守,根本无法靠近。”宣霆的脸色映出一片苍白,看上去还是费了些功夫的:“每走一步,就能看见印在长廊里的结界,与长老的房间相连,且一直有人在四处巡逻。”   “他说等到祭祀大典结束,就同意我们带走风盈缺,到底是真的还是搪塞我们的。”盛尧问道。   宣霆摇了摇头,说道:“这可就说不清楚了,祭祀大典为期三天,三天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谁都不知道。”   “我们不会这么倒霉吧?”盛尧忍不住说道,说话的同时看了姚沛舟一眼:“我们不是曾经的欧皇附体吗,为什么现在跟灾星降世一样霉运连连呢?”   “谁知道呢,可能好运到头了。”宣霆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只有时煊从始到终一直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又像是在听他们的交谈对话,与平时的他截然不同。   “你在想什么?”姚沛舟问他。   “嗯?”时煊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突然放松下来,冲人笑了笑,然后说道:“我在想晚上碰到的那位妇人,她家那两位儿子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其他人面色疑惑,盛尧代表众人发问:“什么妇人,什么两个儿子?”   “这里的村民并非不知道出入村子的路,为什么从来不会出去呢?”时煊说道,他伸手蘸了水在桌面上划出一条笔直的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漆黑的眼瞳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他继续说:“到底是大家不愿离开这世外桃源,还是被困在这里不得踏出半步,恐怕还有待考证。”   “我们弄不清楚这一点,也就无法把凤凰带出凤阳村。”姚沛舟跟着补充了一句。   “可我看那只凤凰像个傻白甜似的,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斯年跟着他有用吗?”盛尧问他。   姚沛舟回答:“不知道,先跟着吧。”   完全不知道自己沦为“工具人”的檀斯年将自己隐身于黑夜之中,目光紧紧跟随着风盈缺往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走。明明是没有灯火照耀、一片漆黑的暗巷,这小凤凰却走的轻车熟路,很快就拐进了更深处的回廊。   “少英——”风盈缺小小声地喊道,一边喊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小支蜡烛点燃。   回应他的却只有远处的风声,以及他不小心踢到石子的动静。檀斯年见他的身形明显一顿,流露出了几分胆怯,对面前的那片黑暗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奇了怪了,人呢?”风盈缺小声犯嘀咕,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风少英,你又偷懒是不是,大祭司罚你面壁呢,要是被他发现你又跑路了,他肯定饶不了你!到时候...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讲义气,不帮你求情......”   他越往里走心跳得越快,仿佛已经预知了前方有一段未知的恐惧正在等着他的发现,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音调也越来越高,手里捏着蜡烛都在随之晃动,滴落的蜡油在地上晕开一滩乳白。   如果他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在那一滩乳白色的蜡油底下隐约藏着一抹血一样的红。   “少英?少英?”风盈缺一遍遍试探性地重复着,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他自己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跟在他身后的檀斯年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如炬迅速投向了风盈缺即将踏入的那条羊肠小道上,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拽了一把身前的少年,在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往后撤了一把,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嗖——   一束箭光擦着檀斯年的肩膀而过,稳稳地定在了身后的石壁上,碎石滚落,石壁上扎出一个相当扎实的洞。   “你......”风盈缺回头看向檀斯年,那双水灵灵的眼眸里藏着惊慌,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檀斯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道黑影笼罩了远处的小路,它缓缓前行,所到之处都像是风卷残云一般被席卷。风盈缺目瞪口呆地看着黑影正中心,眼神里流露出不可置信。   在那团黑影中心的不是别人,正是晚上刚与他在广场分别的风少英。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正奄奄一息地被绑在黑影中心,遍体鳞伤,那张脸血迹斑驳,惨白到毫无血色。他的嘴一张一合,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一个虚弱的口型根本看不出来。   “少英,少英!!”风盈缺也顾不得害怕了,疯了一般想要往上扑,却被檀斯年紧紧拽住无法前行。风盈缺回头看着他,表情非常不耐烦:“你放开我!你这个奇怪的外乡人!”   “别去!”檀斯年根本不由他挣扎,用自身的神力束缚着他,把人往后拽。   “你放手!你放手!!!”风盈缺完全失去了理智,满心满眼都是此刻伤痕累累的风少英,一边挣扎一边一口咬在了檀斯年的手臂上。犬齿嵌入了檀斯年的小臂里,伴随着一阵刺痛,血水沿着檀斯年的手臂滴落。   “嘶......”檀斯年倒吸一口冷气,剑眉紧蹙,但仍旧不肯放手,直接一掌劈在了这只咬人的小凤凰的后颈,将人当场劈晕了过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团黑影,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原本在黑影中心的风少英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86章   “所以,你把人打晕了?”   时煊眼巴巴看着被檀斯年扛进他们几个临时落脚的院子里的风盈缺,突然对这位向来低调从不显山露水的情报组组长生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敬佩。   敢在别人的地盘打晕人家的吉祥物,这勇气实在可嘉。   陷入沉睡中的风盈缺就像一只精致漂亮的洋娃娃,均匀轻细的呼吸声从他鼻尖传出,此时的他睡得正香。   “这村子有古怪,我严重怀疑这帮人根本不是在守护凤凰后裔,反而是想要利用这只小凤凰做些什么。”檀斯年也不多废话,冷着脸开门见山道。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立刻诡异了起来。时煊回头看了姚沛舟一眼,随后把目光投向檀斯年,问他:“何以见得?”   “我和他在西南角的那条路尽头撞见了傀儡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檀斯年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说话时紧紧皱起了眉头,随后只见他手一挥,在众人面前展开一束光,呈现出刚才与风盈缺共同见到的画面。   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像是活死人一般躺倒在黑影中心,如同任人掌控的提线木偶,紧闭着的眼眸里流淌出一行血泪,苍白的唇边也有血水淌出。   傀儡人以吸食人精血为生,平时与寻常人无异,一旦发作便会化身为一团漆黑的影,所到之处生灵几乎无一幸免。   没有人知道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存在,更没有人去深究他存在的意义,自开天辟地起便会有形形色色的古怪东西存在于世,若要深究起来,恐怕早就无穷无尽了。   “这小子是......”盛尧看着被*控在黑影中心的风少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没记错,在两个小时以前这个少年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而现在已经变成了宛如死人一般的傀儡,整个肉身都融入到了黑影中央。   “傀儡人的背后由术士操控,主要是用于监视、束缚以及杀戮。不同种类,作用也不同,唯一不变的是他们都曾是活人。”姚沛舟的表情非常凝重,说话时目光投向了躺在床上睡着的风盈缺身上,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如果没猜错,这凤阳村除了这只凤凰,恐怕没有活人了。”   这话一出,屋内的温度立刻下降到了冰点,众人面面相觑,对于姚沛舟“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现颇为无奈,但又被他提起了兴趣,纷纷把目光转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姚沛舟心领神会,继续说道:“凤阳村不与外界通,若仅仅是为了守护凤凰后裔,大可寻一处比这里更隐秘的世外之地,筑起高墙布下结界陷阱,至少不会被我们轻易找到,因此说到底还是担心村子的秘密被曝光。”   “一村子的傀儡人,光是想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时煊接过话茬继续说道,眼神越过窗檐看向了洒在地上月光,月色清冷,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影,他的嘴角上扬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使得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诡异:“幕后操纵之人不知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把凤凰养在这里,常年被他的傀儡人看守着。这傻白甜还觉得这些人都是他的族人,每天跟着他们傻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是他们负责看管的猎物。”   凤凰几经转世,或许是这一世,或许是下一世,谁也不知道被涅槃之火烧尽的上古真神凤凰何时才能重塑真身;而他身体里藏着的凤凰之眸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神力,但需要涅槃之火的滋养与培育,最终才能完全成型。   “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凤凰族人,凤凰一族的后裔恐怕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此时此刻守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群傀儡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置凤凰于死地。”说话间,时煊捕捉到窗外有一个影一闪而过,他的表情迅速变换,给姚沛舟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迅速进入到了戒备状态,只待窗外的人主动发起攻势。   可他等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等到,窗外的动静反而消失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宣霆悄无声息地潜入到夜色中,伸手把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眼神在院子里扫视了一遍。   四下空无一人,就好像刚才的动静不过是他们的错觉而已。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该尽早离开。”檀斯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风盈缺,然后说道。   盛尧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我们现在很被动,那老头儿一定不会放人,现在想想他答应让我们留下来,等凤凰自己同意跟我们走不过都是权宜之计,以凤凰被他洗脑的程度来说,这小鸟崽子根本不会跟我们走。如果要强行突围——”   盛尧一边说着一边把视线转向了时煊,意思再明显不过。   “?”时煊一脸无辜地回看他,似乎完全没弄明白盛尧目光里的含义,反倒是天真无邪地发问道:“为什么要强行突围呢,他们又没有围攻我们。”   根本不接茬,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将会成为那个影响大家拔剑速度的拖油瓶。这一态度让盛尧无话可说,他只能打了个哈哈尴尬地把话题扯开。   “不必突围,他既然让我们等,那就等着。”姚沛舟说道,他看了檀斯年一眼,指尖不动声色地在时煊的肩头敲了两下,给对方传达了一些旁人读不懂的含义,随后说道:“唤醒凤凰几世的记忆,一定比强行带人离开要明智,毕竟这么多的傀儡人收拾起来还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   时煊读懂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懂了姚沛舟那两下的含义。他分明是在说——“别担心,我保护你”,即使时煊有朝一日发现自己会错了意,也不打算做他想了,就是固执地想要理解成这样。   想到这里,时煊忍不住嘴角上扬,形成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而后开口说道:“几世的记忆,这负荷量未免也太大了,就不担心他承受不起吗?”   时煊的担心不无道理,凤凰几世的记忆可就未必只是记忆了,其中承载着的还有超乎寻常的神力。以风盈缺这具肉体,恐怕未必能承受这份力量,万一神力暴走这具肉体被损毁,就得不偿失了。   “不要小看他,他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姚沛舟的目光落在此刻正呼呼大睡的风盈缺身上,这人仿佛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全然不知自己这么多年都处于危险的中心,更不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竟然只是一群被人控制住的、没有心的傀儡。   姚沛舟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凤凰涅槃前自毁神识,记忆严重受损,并非外力可以修复,能帮到他的恐怕只有你了。”   “我?”檀斯年指了指自己,见姚沛舟冲他点头,而后继续说道:“可我自己都对那段记忆相当模糊,拿什么帮他。”   “会有办法的,等着吧。”姚沛舟说道。   散会时,夜已深了,为了不引起怀疑,众人派檀斯年把风盈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他自己的住处,其余人各回各屋准备休息。   姚沛舟进房间时,看见时煊正坐在床头捣鼓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他走过去在对方面前坐下,清了清嗓子以后开口道:   “最近太忙,一直忘了说,上次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谢谢你。”   “......嗯?”时煊对于他突然的客套表现出几分不适应,皱着眉头一副听错话的表情,非常疑惑地开口道:“你,怎么了?”   吃错药了?还是毒没根治,钻进脑子里了?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时煊还是强行把后面这句话咽了回去,虽然面对姚沛舟一脸认真地道谢,他有那么点不适应。   姚沛舟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跟你道个谢,没有你,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你哪有那么容易不在,老话不都说了嘛,祸...咳,不对不对!怎么说来着。”时煊努力往回找补,试图想一个更加委婉的说法。   “祸害遗千年。”姚沛舟替他补全了几句脱口而出的半句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光深邃,被烛火映出一片星辰大海,说话间他抬手轻轻触碰到时煊的眉眼,声音里夹杂着晦涩难懂的情愫:“我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有个祸害在我面前离开了。”   时煊:“.........”他一定不是在说自己。   “他真是个祸害,祸害最深的就是我了。”姚沛舟的声音有些沙哑,恍惚间时煊听见他发出了一阵轻笑,与平常冷静沉稳的情绪截然不同。   “他都祸害你什么了?”时煊问道,他感应到姚沛舟指尖的温度,带着凉意,像是夜里迎面而来的风,略有些刺骨。   “太多了,数不清了。”姚沛舟回答道。   “那你还惦记他干嘛,他死了你不是更清净?”时煊故意说道。   “我曾经一度是这么以为的。”姚沛舟认真地回答道,这个态度令时煊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撅过去。还没来得及想出说辞怼回去,就听见姚沛舟缓缓道出下文:“直到他离开我才发现,他不在了,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咚咚——   心跳声突然加重,撞击着时煊的胸膛,他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炽热滚烫,一股暖流从心头蔓延到全身,令他莫名地感到兴奋与喜悦。   他强压着这股情绪,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抑制住雀跃的心情开口问道:“那么现在呢,现在还是这样吗?”   “现在?”姚沛舟停顿了片刻,凝望着时煊的眼,含笑说道:“现在稍微好一些了吧。”   这一刻,时煊也有些迷茫了。他不知道姚沛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敢以此断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此时此刻这具身体的主人究竟是谁,更不敢向对方要一个答案。   哪怕只是一句——“好一些了,是因为我吗?”都不敢轻易问出口。   他开始害怕,打算退缩,即使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第87章   “圣子!!!!”   风少英的声音出现在窗外,打破了小院的平静,风盈缺抬头看去,只见少年脚步轻快,朝着自己这头飞奔而来,一副精力十足的爽朗模样。   “少英!你——”风盈缺即刻站起来迎上去,正要说些什么,下一秒与人目光对视,后者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红光将他定在了原地,一秒钟后反应过来。   原本藏在风盈缺眼中的疑惑与急切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往常一样的笑容与轻松,他问道:“干嘛,又想什么鬼主意了?”   “我替你背了黑锅!又!又!又替你背了黑锅!”风少英冲他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拳头,表情相当不满:“看看孩子吧!背上已经背满了你的黑锅,走路都驼背了!”   风盈缺一脸无辜,眼珠子提溜了一圈,故作镇定道:“什...什么啊?什么黑锅,我怎么不知道。”   “你——!”风少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翻脸不认账的人,满脸的委屈和哀怨,片刻后说道:“昨天明明是你烧了大祭司的祭司袍,结果被罚面壁的还是我。上次也是,明明是你偷吃了祭祀台的贡品果子,结果呢,挨骂的还是我。还有上上次......”   “哎呀呀呀!没完了你。”风盈缺打断了他,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凑到他耳畔低语:“跟你说,这个给你吃,可好吃了。”   风盈缺掌心摊开,里面是一颗大白兔奶糖。风少英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满脸疑惑地看向风盈缺,半信半疑地说道:“这...这是能吃的?”   “对啊。”风盈缺点了点头,冲窗外努了努嘴:“那几个外乡人里有一个人给我的,他们里面就他让我看着舒服点儿,一开始我也以为他骗我的,我看见他吃了,就跟着吃了,真的挺好吃的,比霞阿婆做的糖还好吃。”   “真的?”风少英半信半疑。   “真的,你试试。”风盈缺一脸真诚地点头,笑眯眯地把糖递给了风少英。   风少英到底还是好哄的,接过糖以后嘟囔了一句那就原谅你了,随后拆开糖纸把这个大白兔奶糖塞进了嘴里。   嗡——   不远处的院子里,时煊面前的符纸动了一下,发出异样的光芒。众人立刻围了过来,目光集中在那张符纸上。   “真的会有用吗?”盛尧忍不住发问。   “试试吧,万一呢,毕竟这可是老徐最新的研究成果。”宣霆目光锁定在变成朱红色的符纸上,表情有些凝重。   他们把符咒下在了送给风盈缺吃的糖上面,寻常人吃了这块糖是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但若是吃糖的非人,符纸便会发出异动,且会对这个非人族形成追踪。   催动符咒之人会迅速移动到其身边,并且形成一个无形的结界,牢牢困住对方,好让对方动弹不得。   “想要弄清楚风少英、以及整个凤阳村其他人的真实面目,我们目前只有这一个可行办法。”姚沛舟说完,默默念动了咒语,只见一道金色的光从符纸中飞出,飞速飘向了半空朝着风盈缺的住处而去。   这就是追着风少英而去的印记,也侧面印证的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人畜无害的少年的确非人类。   那一把大白兔奶糖是时煊送给风盈缺的,作为外乡人里唯一一个在后者面前有一点好感度的人,时煊的送糖过程也是相当的简单,上去打了个招呼,随便和风盈缺套了会儿近乎,就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小楚,你是怎么做到的啊?”盛尧一时好奇,没忍住问道。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聊共同话题。”时煊耸了耸肩,表情无辜地眨了眨眼。   盛尧又问:“什么共同话题?”   “嗯——”时煊迟疑了片刻,四处打探了一下,确定檀斯年此时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这才小小声地说道:“就随便说了两句檀组长的坏话,对方深表赞同。”   “噗......”盛尧没忍住,随后轻咳了两声强压下笑意,冲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后比了个大拇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招实在是相当高明。   只可惜檀斯年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个上面,他的目光锁定在那道闪闪发光符咒上,顺着印记的飞出飘向了远方。   金色的印记前无声息的嵌入了黑夜里,化作一股气流冲着风少英迎面吹来,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哼着歌朝着更深的巷子那头而去。   他拐过巷子口,进了最深处的一间院子,瞬间被一团黑雾笼罩着,从脚底攀升的藤蔓迅速拉扯着他,一下子把人拽进了院子里那口早就枯竭的水井里。   他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重重地摔倒在地,激起尘土飞扬。   “你被他看见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像是被敲响的钟,沉闷而厚重。   风少英抬起头,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后他根本顾不地站起来,迅速爬到了那人面前,抬起头抓住了老者的裤腿,解释道:“没有,没有!长老,我...我没有被他发现,真的,我已经解决好了!”   “可是,他看到了。”老者眸光一凛,迅速把裤腿从他的手里扯出来,像是扔垃圾一样迅速将他踢出去很远,手里的权杖用力往地上一掷,地面随之震动起来。   风少英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困住了,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地发出了声声惨叫。他在地上不停翻滚着,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整个人在人与原身之间反复切换。   “啊啊啊啊啊啊———!!!”他紧捂着头发出了阵阵惨叫,一时间是人头,一时间又化作了鸟首,双眼里有血水迅速淌出。   “你不能心软!绝对不能!”老者的声音里带着巨大的力量不停冲击着风少英的身体,一次次重创着他。   赤红的双眸里情绪反复无常,时而清醒时而狠戾,与平日里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的少年判若两人。   “我不能心软,我不能心软......”风少英反复念着,可内心深处却在不停挣扎,试图将这一想法从自己的脑海里剔除。他反复回忆着自己与风盈缺相处的点点滴滴,确定自己早已把对方当成了最要好的伙伴。   即使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阴谋,是围绕着凤凰展开的、试图将他永远困在这一角落再也无法重见天日的阴谋。   “可是,他是圣子啊……”风少英的目光突然恢复了一瞬的清醒,他呆呆的看着老者,疼痛使得他已经有些麻木了,他趴在地上像是一具软弱无力的行尸走肉,眼神反复通过老者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原本闭上了眼睛的老者缓缓睁开眼,沉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是圣子啊,千百年来我一直陪在他身边。”风少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脸颊被汗水打湿,鬓发紧贴着肌肤,抬起头看向老者时目光格外坚定:“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应该跟着他们走,应该找回他和太子长琴之间的记忆。”   “混账——!”老者声音里的力道再次加强,震得风少英吐出一口血来。   少年面色苍白,匍匐在地上发出阵阵喘息,他努力抬起手臂擦掉了嘴角的血渍,逐渐清醒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老者,眼角的血泪早已干涸,在脸颊流下了两道血痕,衬得他脸色格外苍白。   “现在,我就送你一程,免得你坏事!”老者说话间挥舞着手里的权杖,漆黑的雾像是一条巨蟒朝着风少英张开了血盆大口。   风少英无力地趴在原地,看着黑雾贴近,慢慢闭上了双眼。   砰——   长枪划破夜空迅速将黑雾打散,随后直直地朝着老者的方位攻过去,后者闪避不及,被长枪刺破了肩膀发出一阵闷哼,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老者看向挡在风少英面前的姚沛舟,表情里充满错愕,很明显他没想到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意外,对吗?”姚沛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顺手接住了飞回来的长枪。   老者看着其余人一个个落地,愣了半响后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找到这里!”   “对啊,为什么呢?”时煊接过话茬,秀眉一挑,表现得比他更加诧异:“此处偏僻又隐蔽,和凤阳村其他民居形成鲜明对比,不仅如此,荒得完全不像是这里的建筑,真是令人震惊啊,风长老。”   老者冷哼了一声,面对滔滔不绝的时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是,我在想一个问题,真正的凤阳村到底是我们所见到的那副欣欣向荣、活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还是说——”时煊慢慢地抬头看向他,眼神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语气格外诡异:“它原本就如同我们身处的这间院子一样,死气沉沉,阴森可怖,根本就不像有活人住的呢?”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凤阳村在千百年来的记载与传说里,向来都是人人向往的桃源仙境,在现代以修仙为主的影视作品中更是经常出现,成为仙人隐居避世之地。   可若是它的本来面目当真如同这样阴森诡异,恐怕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自己曾经对它的向往而感到后脊背发凉。   “哼,你知道什么!”老者发出一声冷哼,权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下,随后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亮起时,众人已经身处于满是梧桐树的山坡之上,放眼望去,四周皆是令人眼前发亮的红。   百鸟争鸣,声声入耳,不远处山泉叮咚作响,这是凤阳村,又不像是如今的凤阳村,它远比如今要更加鲜活。 第88章   百鸟朝凤,春意盎然,正是人间大好时节。春雨沙沙落下,在众人眼前呈现出一副温润柔和的画卷,绯红的梧桐树被雨水浸润,鲜红又抢眼。   时煊站在姚沛舟身边,目光越过山丘落在不远处那棵邻近山崖而生的梧桐树下,静静凝望着树下那一抹素白的影。   “这是......”檀斯年率先开口,眼神中难掩错愕。   映入他们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檀斯年。穿越时空与过去的自己相见,这情节未免太过玄幻,正常人恐怕都无法想象这画面有多诡异。   彼时,檀斯年一身白衣,眉眼温润,坐于梧桐树下拨弄琴弦,声声入耳,琴音悠扬,如同淌进人心头的清泉。   枕着他膝盖的那只小凤凰模样乖巧温顺,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随后小凤凰的周身都被一阵红光笼罩着,在檀斯年的琴音中慢慢化作了少年模样。   赤红色衣衫衬得风盈缺皮肤格外白皙,那双眼瞳里闪烁着淡淡的光,映出了漫山遍野的梧桐树,熠熠生辉。   “怎么了?是不是挺熟悉的?”老者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低沉而沙哑。   “我......”檀斯年迟疑了片刻,忽然有些画面在脑海里浮现,与眼前的这一切完全重叠,令他头疼欲裂。   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头,表情痛苦地蹲在地上,目光却始终看着梧桐树下的那一双人。风盈缺干净漂亮的眉眼里带着笑意,望向正低头抚琴的檀斯年时眼神里充满了神往。   这与平时所见的风盈缺截然不同,也与平时和檀斯年针锋相对的风盈缺完全不一样。   他们像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挚友,也是最亲密的人。   忽然,画风一转,原本一派祥和的村落突然被大火包围。火势汹涌,漫天大火烧得漫山遍野的梧桐树都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枝桠,大地化作焦土。   “凤凰之火,是凤凰之火,带来的是灭世的灾难!”被火包围住的中年男子发出绝望的呼喊,他抬起头,在被大火吞噬前望向这头,眼神里包裹着恐惧与无尽的恨意。   最终,他被这燎原大火包围住,身体开始燃烧,整个人都成了一团火。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他在大火中发出绝望的哀嚎,不停地翻滚着大声呼救。   不止是他,越来越多的呼救声加入了其中,整个凤阳村上空都盘旋着痛苦的哀鸣,震得人脑仁生疼。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啊啊———!!!”   忽然一个飞扑着想要逃离火圈,一路冲向了他们这头。被烧得血肉模糊的一张大脸突然出现在时煊面前,迎面扑来的血腥与焦臭味熏得他下意识地皱眉,迅速往后撤了一步。   姚沛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将他护在身后,随后伸手一挥打散了冲到他们面前的这个“火人”。   那人倒也没有真正的散去,化作一道青烟飞远了,随后又在火圈里化作了人形,开始继续挣扎。   “你难道还没想起来吗?太子长琴!”老者的声音里充满狠戾,望向檀斯年时表情异常严肃,透着说不出的冰冷刺骨。   檀斯年望着眼前的滔天大火,眼前映出凤凰飞向天际时的火红身影,它忽然回身,目光与檀斯年对视,眼神里充满了后者读不懂的愤怒与悲伤。   “当年你为何接近他,为何与他亲近,而后又做了些什么,这些你都不记得了?”老者连连逼问,目光落在了火圈里苦苦求生的众人身上。   而后,他继续说道:“你所见的,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每一个人都经历过这如同炼狱一般的火刑,痛不欲生。”   史书曾记载,凤凰涅槃,浴火而生,方圆百里皆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生灵万物都被这涅槃之火所燃尽,而后数千年此处都是一片焦土。   这些都发生在万年前的上古时代,在场亲身经历过的人寥寥无几。   时煊抬头看了一眼姚沛舟,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面对老者的声声拷问置若罔闻,虽然这一切本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人未免也表现得过于冷静,实在是不太正常。   “是你,一切都是你!”老者看向檀斯年,眼眸中杀意尽显,他的兜帽终于在疾风中脱离了,露出他藏在黑暗里的原本的面目。   那张脸狰狞可怖,脸上爬满了烧伤的疤痕,像是一条条长在脸上的蜈蚣。他的眼睛浑浊不清,就像长满了脓疮一样,眼珠都被蒙上了一层雾。   “打断一下,你的意思是檀斯年是个渣男,对你们的凤凰骗财骗色,之后呢拍拍屁股就走人,结果凤凰一气之下以涅槃之火烧了你们整个村落,大家都成了你这副样子?”   时煊倒是没被他这副惊世骇俗的鬼德行吓到,一脸镇定地开口问道。   老者没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对某些专属于这个时代的名次一知半解,只是听明白了后半句话,但还是跟着点头道:“就是他,他和他的父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不对啊,凤凰好歹也是上古神兽,地位之高,见识之广,会被他骗到?”时煊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微眯起眼眸看向了老者,趁人没反应过来继续说道:“更何况,你的这位小兄弟说了,应该让凤凰跟我们走,找回他和太子长琴之间的记忆,怎么听都不像是鼓励好朋友去寻仇吧?”   “你......”老者明显被他这一通发言堵住了,半天都没接上话来,身后的画面还在反复上演,一遍遍地重复这人间炼狱般的画面。   见他无话可说,时煊又紧接着开口说道:“所以,到底是太子长琴造成了这场悲剧,还是有的人酿成大祸还试图推诿,恐怕还是有待考究的。好歹也是活了近万年的人了,怎么还兴睁眼说瞎话呢。”   “你不要搬弄是非!”老者明显被他激怒了,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显得杀气腾腾,他抬头看向时煊,语气相当愤怒:“你又是什么东西,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   是你的老祖宗九尾狐仙!   时煊一句话堵在胸口,看了一下在场环境,以及现在的情况,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虽然最近,他总觉得自己这个身份呼之欲出,基本上是已经藏不住了,但还是会欲盖弥彰一样稍微藏一藏。   好歹给曾经的自己一点面子,也给这相处了大半年时间的诸位一点缓和的空间和余地。   “他是什么,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姚沛舟抢在时煊前面开了口,一脸平静地回答了老者的问题,他的目光尖锐而锋利,仿佛透过这人的外表看向了更深处,他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藏住本体,不被我们找到了吗?毕方。”   此言一出,惊得老者瞪圆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死死盯着眼前的姚沛舟。枯瘦的手紧握着权杖,不停地发抖,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以防备的姿态看向姚沛舟。   “你怎么会——”老者的声音里不自觉的带着颤抖,他说了半句话,便自顾自地停下了,拼了命地摇头否认:“不会,这不可能!你是不可能认出的,我明明早就......”   “你明明已经自毁神识,早就把你做为毕方的灵体损毁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这么一尊如同行尸走肉的躯体,对吗?”姚沛舟冷哼了一声,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鄙夷,看向毕方时如同看着一堆发烂发臭的腐肉,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予。   “是谁毁了我!难道是我自己吗!”毕方怒目圆瞪,表情异常狰狞可怖,他冲着姚沛舟咬牙切齿道:“是你的好伙伴、好搭档——朱雀!”   “可那不是你自己找的吗?怎么还能怪到别人头上呢?”听了大半场的盛尧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话间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很明显不愿意被眼前这个丑陋异常的人脏了眼。   对于特案处众人来说,江珣就是他们的贴心大家长、最温柔善解人意的男妈妈,而江珣多年来的旧疾沉疴都是当年要镇压暴走的毕方,因此“毕方等于特案处公敌”这一点简直是深入人心。   直到刚才姚沛舟点破了所谓的“风长老”的真实身份以后,这几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除了时煊——   他一向不怎么喜欢江珣,都说九尾狐擅长洞察人心,最能看透人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面。过去他能轻而易举地看透每一个人,包括总在众人面前保持神秘与距离感的凌庭柯。   可他唯独看不透一人,那人便是江珣。   江珣和他一样擅长洞察,总是微笑着把一切藏在心底,再用一张面具掩盖住,不让任何人窥探,也不会被任何人侵犯,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一个完美无缺的陵光神君。   除了手无缚鸡之力,谁都说不出他任何缺点。   “我自找的?”毕方发出诡异的笑声,顷刻间他们所在的这片大地开始摇晃震荡,周围的一切开始坍塌碎裂,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短暂的黑暗之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院子里的枯井之下,躺倒在地上的风少英奄奄一息,发出了微弱的呻吟,站在他们面前的毕方又将自己沉入了黑暗之中,不让众人看见他狰狞恐怖的模样。   “就当是吧,谁叫我们都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做不了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鸟凤凰呢。”毕方的声音里夹杂着自嘲的笑意,谁也看不清他此时是何种表情,他停顿了片刻,而后说道:“可独一无二又如何,还不是他人的笼中之物,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挖心掏肝,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像是一记重锤敲击在檀斯年心头,令他隐约回忆起些许片段,回忆起一段属于他的、本该刻骨铭心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   最近武汉很多地方又封了,所以情绪有一点点down,尽量在调整啦,大家见谅 第89章   不周山巅,终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一把琴搁在青年面前,指尖流淌出温柔婉转的旋律,他静静地端坐在琴面前,凝望着眼前这一片烟雾缭绕,清俊眉眼里映出了淡淡的哀伤。   “你心软了?”站在他身后的祝融眉目严峻,面容仿佛覆盖着一层冰,在冷风中显得格外萧瑟清冷。   太子长琴回身看向他,似乎并没有打算为自己辩驳,停顿片刻,而后说道:“你们不该利用他,更不该让我......”   “你别忘了!这是命令!”祝融的音调加重了,说话间周身散发出灼热滚烫的火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强势霸道的神力中。   “你是我的父亲!怎么可以利用我到这样的地步!”太子长琴腾的一下站起来,回身与祝融对峙,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但前者明显要多添几分青涩稚嫩,以及那份专属于他的柔和温润。   “我不仅仅是你的父亲!”祝融的音调也随之加重,说话时表情更加凝重,因为他的缘故,周围的空气骤然升温,连同脚底下这片冰冻三尺的土地都有了融化的迹象。   太子长琴的素白色衣袍被冰水浸透,风一吹,冷得刺骨。他抬头看向祝融,眼底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既冷漠又带着深深的埋怨。   “是,您是尊贵的祝融大神。”太子长琴冷笑了一声,手轻轻一挥,被打湿的衣袍迅速凝结成冰,而后在他恰到好处的力道之下化作冰渣消散在空中。   他停顿了片刻,望向祝融,表情相当漠然,如同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他说:“是为了地位,不惜用妻子献祭的上古真神,区区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混账——!!”祝融暴怒之下发出一声低吼,大地也随之震颤,太子长琴面色一凝,随后催动自身神力将自己面前定在原地,裂痕自他脚底延伸开,一直蔓延到了山巅。   他勉强抬起头,脸色苍白地望向自己的父亲,扯了扯嘴角,道:“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我绝不会再骗他了。”   “你说什么!”祝融咬牙切齿道,天神震怒,霎那间天地为之色变,黑云压境,萦绕在整个不周山上空,一时间寂静无声,方圆百里,所有生灵都感应到了这股强势的力量,大气都不敢出。   太子长琴在这强劲的力量下硬生生吐出了一口血,他以琴幻化成武器,支撑着自己站稳,在疾风之中抬头看向祝融,声音异常虚弱:“我说,我要告诉他真相,带他远走高飞,逃离这里。”   “你敢———!”   火光化作凌厉的刃,朝着太子长琴席卷而来,火光漫天,利刃纷纷而下,朝着他袭来。   砰——   一声巨响,将檀斯年拉回现实,他反应过来时,姚沛舟已经冲上去和毕方开战了。后者历经数千年苦苦修行,虽说威力不及当年,但毕竟也是上古叫得出名号的神鸟。   化作原型的姚沛舟身姿矫健,冲向云霄时带着不容小觑的威严与强势,和毕方扭打成一团。   “发生什么了?”檀斯年问道。   “这鸟人不安好心,试图把这些傀儡人全部唤醒,到那时候恐怕这地方就跟丧尸入侵没什么两样了,可能还会波及外界。”时煊指了指盘旋在上空的毕方,解释道。   檀斯年应了一声,此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回忆里的片段不断涌现,此时此刻,有一个身影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出现,挥之不去。   “都想起来了?”时煊突然问道。   “什么?”檀斯年说。   “关于你和凤凰,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时煊回头看向他,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与平时截然不同:“这件事情一定不是区区一个毕方可以左右的,我想他也不敢妄自对凤凰下手,即使妒忌使他面目全非。”   “是我父亲,不,是祝融。”檀斯年提到这个人时,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他说:“当年,凤凰降世,众神对他既崇敬又觊觎,于众人而言,他无疑是天道的宠儿,天生就拥有别人修行千年也拿不到的东西。”   彼时,这凌驾于众神之上的神鸟圣洁不容侵犯,却又带着不应该属于他的天真无邪。   《山海经·大荒西经》云:“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有五彩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   实则不然,从始到终都只有这只天真烂漫的小凤凰,守着太子长琴,听他在梧桐树下弹奏,乐风阵阵,清音入耳,小凤凰在这琴音中慢慢长大。   而他的神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抵达了巅峰,为众神所觊觎——其中便包括了太子长琴的父亲,位列天神之位的火神祝融。   “所以,当年的祝融让你去接近凤凰,试图汲取他的神力为祝融所用,但没想到你反水了,不愿意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因此祝融把你强行关押,且洗掉了你关于凤凰的记忆?”听到这里,盛尧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做出总结。   半空中,姚沛舟和毕方打得正凶,而他们似乎没有一个人关心过战况,对于此时焦灼的局势置若罔闻,更关心檀斯年与风盈缺这段过往。   当然,论打架,姚沛舟就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了。毕方在他的强势攻击里败下阵来,晃晃悠悠地从半空中坠落,重重摔在了地上,激起满地尘土,最后化作了他那个丑陋的、实在不堪入目的人形。   “咳咳咳......!”毕方剧烈的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来,抬起头用浑浊的双眼紧盯着檀斯年,片刻后扬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像祝融的儿子,比起他的不择手段,简直像个优柔寡断的废物。”   檀斯年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说道:“我只是不愿意做一个冷血无情的机器,利用他人感情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那又如何,在凤凰的眼里,你和我们是一伙的,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毕方冷笑了几声,表情怪异的盯着他:“在他被封印的记忆里,是你和我们一起袭击了他,逼迫他不得不以涅槃之火筑起高墙,真身焚烧殆尽,化作一枚凤凰之眸。你和我们一样,都是觊觎他力量的恶人。”   说到这里,毕方突然开始放声大笑,他的笑声从人声逐渐变成了刺耳的鸟叫,一声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让人忍不住皱紧眉头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霎那间,天地色变,原本平静美好的凤阳村开始发生剧烈的颤动,漫山遍野的梧桐树都在这震颤之中栽倒在地,被卷进了裂缝里。   原本趴在原地奄奄一息的风少英突然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哀嚎,双眼通红,挣扎着有了发狂的迹象。   “不好!他还有别的启动方法!”宣霆发出一声惊呼,眼疾手快地拽着盛尧躲避了风少英的攻击。   众人一同回身看向被黑影笼罩着的、完全失去了理智的风少英,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毕方!”姚沛舟回身一枪刺穿了毕方的胸口,将他整个身体都挑了起来。血水顺着长枪滴落,哗啦啦的流了一地,毕方的身体如同一具被掏空的躯壳随风而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毕方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一边笑着一边看向了姚沛舟,他已经无力动弹了,血也快要流干了,但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姚沛舟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里渗着血,格外诡异:“谁都别想出去,我的傀儡大军,会把你们撕成碎片!”   言罢,他终于流干了血,迅速化作枯瘦苍白的尸体,挂在了姚沛舟的枪头。姚沛舟长枪一挥,迅速将他甩出去,只见他刚落地就被突然闯进院子里的傀儡人卷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吞噬干净。   “生...生化危机???”盛尧没忍住,面对着这诡异的一幕,发出了一句吐槽。   “别那么多废话,赶紧走,先找到那只倒霉催的小凤凰!”时煊拽了他一把,随后冲姚沛舟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   他们迅速撤离出院子,姚沛舟长枪一挥,在院子里设下一道结界。金光笼罩着整个院子,而后有一束束箭光从天而降,迅速刺穿了院子里的几只傀儡人。   惨叫声不绝于耳,盘旋在头顶上空,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啊啊啊啊啊啊啊———!”   风盈缺的声音划破天际,他坐倒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然发生异变的老妇人,手里的糖撒了一地。   “霞阿婆,霞阿婆......”风盈缺叫了好几声,却发现后者根本没有反应。昔日温和可亲的婆婆仿佛被人抽空了灵魂,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正用她那双空洞的眼紧盯着风盈缺,如同盯着食物。   霞阿婆的身形被笼罩在黑影之中,慢慢朝着风盈缺靠近,这场景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不久之前他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可到底是什么,又到底是谁,凤阳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风盈缺内心充满了恐惧,而他又不知道自己此时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强压下内心深处的恐惧,慢慢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往院子的出口挪动。   霞阿婆虽说眼神空洞,但是仍旧可以凭借气味判断出风盈缺的方位,紧跟其后完全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风盈缺到底是年轻些,趁着霞阿婆转身的瞬间迅速推开房门逃离了这座院子。他沿着悠长的小路一路往前跑,越往前越发现凤阳村空旷得与以往截然不同。   在沿路的农田里干活的人、路边凉亭里纳凉的老头、池塘边玩耍嬉戏的孩子,原本应该存在于此处的人此时竟然全都不见了,四周弥漫着一股诡异清冷的气息,万物生灵,仿佛陷入了死寂。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风盈缺不停念叨着,他一边跑一边四处回望,目光看向了广场那头的大院,原本慌乱的表情突然镇定了些许,他说:“对,大祭司,去找大祭司,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那些外乡人干的!大祭司会有办法的。”   随后,他奋力朝着广场中心奔跑,全然没有察觉到广场中心暗潮汹涌,那间他以为是避风港的大院里正有更加危险的东西伺机而动,在等待着他落入网中。 第90章   砰——   碰撞出的剧烈声响将风盈缺撞飞了出去,他抬头看着眼前被黑雾笼罩着的院子,眼底深处的疑惑逐渐变成了绝望。   “大祭司...”风盈缺抬头看向朝他逐渐靠近的那一抹黑影,感应到了一股强烈而炽热的力量,将他紧紧束缚,根本无力动弹。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使不上劲,只是虚弱无力地挣扎了两下。   越走越近的大祭司自带威严,宽厚结实的后背处突然动了动,随后生出一对漆黑的长满了羽毛的翅膀,上面还挂着铁链,随着他走路的姿势晃晃悠悠。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风盈缺,眼神空洞,走近对方时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冲着风盈缺迎头劈下。   哐——   金属对抗发出了冰冷而尖锐的声响,震得风盈缺脑瓜子嗡嗡作响,他抬头看去,挡在自己身前与大祭司对抗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檀斯年。   檀斯年面前横着一把琴,修长指尖不停拨弄琴弦,发出阵阵琴声,不似往常悠扬婉转,像极了古战场里才会出现的战歌,令人肃然生畏。   “你......”风盈缺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退。”檀斯年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随后加快了节奏,琴声泠泠,声声入耳,与大祭司胡乱挥舞着地剑光两两相撞,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电光火石,卷起漫天风沙,风盈缺被檀斯年护在他腾出空布下的结界里,完全受不到外界的干扰与影响,毫发无伤又慌乱失措。   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周围变了样,为什么他生活了足足千年的家突然变成了一副完全陌生的模样。   可偏偏这样的陌生与混乱中又夹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熟悉,可他偏偏连一个完整的画面都回忆不起来,哪怕只是一张人脸。   或者是空气中的味道似曾相识、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忽然拂过的风中夹杂着和过往一样的温度。   他抬头看着正和大祭司形成对抗的檀斯年,眼眸里的情绪变得非常复杂。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引得他突然间红了眼眶,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檀斯年...檀斯年......”风盈缺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努力想要回忆起,有关于他的过去以及他和这个人的过去。   他望着眼前男人的背影,后者的身影被莹润的光笼罩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檀斯年不停念动咒语的唇形。   突然,一个画面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一次异常清晰,一阵明显的刺痛朝他袭过来,逼得他不得不捂住头发出阵阵低吟。他的眼瞳呈现出不同寻常的赤红色,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滴进了身前的地下。   原本被侵袭、早就化作焦土的土地突然生出了一簇嫩绿的新芽,迅速生长。   “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记忆中,有个人摸着他的头这样说道,表情温柔,声音轻轻:“不如,就叫你盈缺吧,好不好?”   “我的小凤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   “待你能飞得更远了,恐怕也就不爱来我这儿了吧。”   “盈缺,盈缺,你放手,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将你带走的,即便是我死。”   原本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了起来,和身前的檀斯年重叠在一起,风盈缺反应过来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呆呆望着檀斯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被眼泪滋润过的嫩芽逐渐长大,滋生出更加茂密健壮的树枝,冲破了檀斯年的结界,形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它区别于凤阳村其他梧桐树,红得亮眼,熠熠生辉。   自身附带的光芒映出大祭司毫无血色的脸,后者无从遁形,只得节节败退。   檀斯年一回头,被身后的万丈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他微眯起眼眸看向光芒里逐渐升上半空的风盈缺,一股熟悉感突然涌上心头。   “这就是凤凰真正的模样?”原本和一群傀儡人打得正凶的盛尧闻讯回头,看向了半空中的风盈缺。   后者一身赤红色衣袍分外惹眼,头发随着光芒的延伸慢慢长了出来,几乎吹到了他的脚踝,他紧闭着眼,上挑的眼尾处蔓延出一抹朱砂颜色,形成了一条相当漂亮的凤尾模样。   紧闭着的双眸中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使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在霎那间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像是坠落在玉盘里的珍珠。   “真不愧是上古最漂亮的神鸟,这风姿神韵——当真是无人能及。”在他旁边的宣霆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眼底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神往与崇敬。   同为鸟族,对待凤凰的态度自然是不同于其他人的,毕竟百鸟朝凤的说法并不只是民间传言,而是当真存在的。   轰——   随着神光照向这片大地,所有的傀儡人突然发出了哀鸣,他们的动作也随之放缓了下来,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对众人发动攻势。   稍微体弱一些的已经蜷缩成了一团,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反复在人形与原形之间反复切换,消耗了他们大量的精力。   时煊站在姚沛舟的身后,眼睁睁看着上次给他糖吃的老妇人在他面前发出痛苦的叫声,眼眸里有血水淌出,打湿了她破败的衣衫,凝结成痂。   “呜呜呜...啊......”老妇人也看见他了,眼神在清醒与浑浊之间反复切换,她伸出手,冲着时煊挥动了两下,似乎想要朝对方求助。   姚沛舟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对方伸过来的手,长枪朝着老妇人飞快地划去,眼看着就要刺穿她的胸膛。   “等下!”时煊出声阻拦了他,姚沛舟不解地回头看向时煊,手里的枪及时收了。时煊望向老妇人,说道:“我觉得,她可能有话要说。”   姚沛舟回头看向那妇人,表情变得非常严肃,他静静注视着妇人的双眼,不停地切换变化,直到最后终于在她痛苦的哀鸣中变成了透明颜色。   从她的瞳孔里,时煊和姚沛舟看见了一副人间炼狱般的凄惨画面。   两个青年赤裸着上半身被押送至刑场,他们的身上伤痕累累,血尚未凝固,使得他们的身体看上去血肉模糊。被押跪在地上时,他们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刑场正前方,眼神中充满了不甘。   “你们,还有什么可辩驳的!”正前方的大祭司怒斥道。   “胆敢擅自离开凤阳村,当诛!”画面里,毕方穿着一身漆黑的袍子,将他那张被烈火焚烧后丑陋的面容掩盖住,仍旧是众人眼中不怒自威的风长老。   其中一个青年高高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激昂与愤慨,他说:“为什么不可离开!我们不该被束缚于此!”   “风樾!”大祭司眼神里凶光毕露,他恶狠狠地盯着风樾,说道:“难道你想被其他人知道这凤阳村的秘密吗!”   “那也不应该被束缚!我们......啊———!!!”   风樾话音未落,一股漆黑的雾从他的膝盖处生出来,萦绕着他的双腿,像是一根根锋利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他的骨血里,促使他发出格外凄惨的叫声。   随后,黑雾缠着他一点点将他吞噬,慢慢地他被这股黑色的、火焰一般的东西烧得面目全非,连骨头都化成了粉末,最后仅剩下一片黄色的羽毛缓慢飘落在地上。   他旁边跪着的青年痛苦地闭着眼,在听见风樾的惨叫时身体如同筛糠一般不停颤抖着,可他却说不出任何话。   “风柠,你呢,有什么想说的吗?”大祭司终于看向了他,表情异常冷漠。   “没有。”风柠的声音异常干涩,他仰起头静静等待着刑法的降临,直到最后痛苦的死去都没有任何挣扎。   画面里,大祭司慢慢起身,站在原本这两个人跪着的地方向众人宣布:“风樾、风柠,两个人违反族规,现已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啊啊啊啊啊啊!!!!”画面到这里静止了,老妇人发出凄厉而痛苦的叫声,眼里的泪水都成了鲜红的血色,头发散开,表情狰狞,隐隐有了魔化的迹象。   “这就是她两个儿子的结局,他们想要脱离掌控,最终被大祭司,也就是大鹏鸟处以极刑。”时煊望着痛苦万分的老妇人说道,在不远处凤凰的神光之下,老妇人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她不停挣扎着,拼命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很可惜,并没有人能够读懂她的唇语。   整个凤阳村的上空如同万年前一样被惨叫与哀嚎包围,死亡的气息盘旋在上空,令人萌生出一阵寒意。   传说中的人间仙境,修仙的凡人口中最神往的场所,掀开里子竟然是最不堪、最令人头皮发麻的人间炼狱,若是被他们看到这些,恐怕这世间再也无人敢对此处心驰神往了。   最终,老妇人的背后长出了一对黄色的翅膀,撑破了她的衣服,将她倒挂在半空,她像是一具失去了所有力气的尸体任凭处置,完全看不到丝毫的生气。   所有的傀儡人都逐渐成为了和她一样的形态,相当诡异的挂满了整个广场上空,风一吹,还会左摇右晃,连同一股刺鼻难闻的血腥味送入到时煊的鼻息间。   “这到底是什么?”盛尧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躲避了其中一只,生怕对方身上的血水弄脏自己的衣服。   “傀儡阵。”姚沛舟回答,他抬头看向半空中慢慢睁开眼的风盈缺,说道:“大鹏鸟准备最后一搏了,趁着凤凰完全苏醒之前。”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再次睁开眼的风盈缺与过去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还是那张漂亮干净的脸蛋,可呈现出来的神态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瞬间时煊突然很想收回那句——“想象不出傲慢清冷的高岭之花到底是何模样。”   “这大鹏鸟不是想奋力一搏,而是想急着去送死。”时煊笑吟吟地看向风盈缺,在他的身侧,手执长琴的檀斯年英姿勃发,神态坚毅果敢,俨然一副大敌当前的架势。   “好样的...哎?我手机呢?!”盛尧象征性地鼓了鼓掌,随后开始翻兜。   “......你干嘛?”宣霆对他突然的反应有些疑惑,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打开了相机选择录像模式,解释道:“凤凰真身,万年见一回,录下来拿去拍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众人:“............”这像话吗?! 第91章   万年前,混沌初开,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仓颉造字,世间万物生灵一派祥和安宁。一灵物自三十三重天降落,入不周山中,由女娲亲自照料孵化,于九九八十一天后破壳。   凤凰破壳而出之日,万丈神光映出漫山遍野的梧桐,百鸟来贺,争相啼鸣,一时间引得众神观望,就连沉睡的烛龙都微微睁开眼看一眼这刚出生的小家伙。   他不仅仅是神界第一只出生即巅峰的神鸟,更是众人眼里的宠儿,被疼爱、纵容、万众瞩目、众星拱月。   “一只小鸡崽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昔日意气风发的九尾狐仙盘踞于青丘山下的桃李花林间,端了一杯酒轻摇折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满不在乎的轻蔑。   “什么小鸡崽,我看你是妒忌。人家可金贵着呢,你别祸害。”彼时,姚泊舟笑吟吟地看向时煊,不紧不慢地斟了半盏桃花酿,怡然自得,姿态翩翩。   “我妒忌?不可能!”时煊难得为自己申辩,表情异常夸张,瞪圆了眼睛一副势要与姚泊舟较个高低的架势,说道:“我堂堂金毛九尾狐仙!会嫉妒他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鸡崽子?笑话!”   “可不是吗,笑话。”姚泊舟附和了一句,完全不打算与他争辩。   毕竟,无意间听到赴宴归来的姚泊舟说姚沛舟觉得凤凰生得好看,然后就一阵阴阳怪气的人又不是自己。   可就是这样一只生来便讨喜非常的小神兽,在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同时也成了有些人心头必须除去的结。凤凰之所以强大,并非他当真天生神力,而是在他身体里蕴藏着一枚神石。   那是女娲补天时,凝聚的神力所幻化的圣物——即传说中的凤凰之眸。   “所以,传说中的凤凰之眸并非这只小凤凰的眼睛,而是那块神石?”宣霆一边抬头看正在和大鹏鸟对峙的二人,一边顺着姚沛舟道明的真相往下说。   “嗯。”姚沛舟点了一下头,目光定格在凤凰逐渐清醒的眼眸与汇聚在掌心里的神力之上,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那块神石在凤凰体内上万年,早就与之融为一体,这既是女娲当年为天下苍生而战的凭据,也是她对凤凰格外呵护的证明。”   “同时,也是众人都觊觎凤凰的力量,试图将他吞并的原因,火神祝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唯一的儿子,处心积虑地接近凤凰,意图杀其掏心,把那块神石拿出来。”时煊接着姚沛舟的话继续说道,他已经凭借檀斯年那些记忆的碎片、以及整个凤阳村发生的事情,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祝融觊觎凤凰之力,异于将其据为己有,偏巧发现小凤凰对自己那个温润如玉的儿子感兴趣,便让太子长琴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取得小家伙的信任进而掠夺他身体里的那块神石。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背叛了他,真的爱上了这只小凤凰,甚至不惜和他这个父亲决裂。   祝融以神力封印太子长琴千年,让他眼睁睁看着凤凰被围剿,那一日,涅槃之火烧尽了整个不周山,宁折不弯的凤凰抱着必死的决心将肉身与凤凰之眸一起焚进了火海里,好让任何人都无法接近。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终他还是落入了敌手。对方以强大的力量编织出一个幻境,他成为了这所谓的世外桃源里唯一的生灵,一天天等待着不知在何时会降临的灾祸。   嘣——   强大的力量碰撞出剧烈声响,盛尧的手机没拿稳,直接摔了出去,他低头暗骂了一句,伸手要去捡,却发现手机被一股力量拉扯过去,落入了宽厚的掌心里,那只手稍稍一用力,手机咔的一声碎成了粉末。   “............”盛尧无语地抬起头,正要把这人骂个狗血淋头,却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常年隐居于国安局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副局长祝融。   在祝融靠近时,姚沛舟就立刻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场,转头看过去,目光正好与对方四目相对。   “你们还挺有能耐!”祝融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檀斯年,但这句话却是对着姚沛舟说的。   “令郎也不逊色。”姚沛舟回头看着他,表情格外严肃,完全不会因为这人是他的直接上司而变得恭敬,他说:“若是没记错,当年力荐他进特案处,取缔了棠遇霜位置的那个人好像是您手底下的。”   “那是棠遇霜自己做错了事,难道不应该受罚?”祝融冷冷道。   听到这里,时煊就有些不乐意了,这老头当年口口声声说狐族非神兽,乃是妖,不配与神族众人一起协理人间秩序,若不是凌庭柯力保,恐怕特案处是没有他时煊一席之地的。   更何况,祝融当年醉酒时还曾说过迟早有一天要把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斩尽杀绝的话。   “是吗?可我怎么记得您当年巴不得时煊早点去死,从您的手底下滚出去呢?”姚沛舟一脸冷静地发问了,也不管祝融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继续说道:“是什么让您突然产生了要替他讨回公道,给棠遇霜一个惩罚的念头呢?”   “这是规矩!他工作失误,就该受罚!”祝融的声音加重了一些,仿佛在刻意掩饰些什么。   “那么现在的您呢?做了错事,是不是也该受罚呢?”时煊没忍住,开口插话道。   祝融终于把视线转移到除了姚沛舟以外的其他人身上了,他定定地注视着胆敢和他叫板的小鲛人,微眯起眼眸说道:“你是谁?”   “不重要,我是谁都行。”时煊回答,他笑吟吟地打量着祝融,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火气,就想要给这老头一个教训,他说:“身为坐镇人间界的唯一真神,为了一己私欲,操控了这些无辜生灵,将它们变成你的傀儡。你看看他们,每一个人都因为你而变成了这副德行,从此不入轮回,再无生还可能,这一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在风盈缺和檀斯年的攻势之下,大祭司节节败退,被他操控着的傀儡人犹如秋日里枯败的树叶,纷纷盘旋而落,随后迅速枯萎,在一声爆裂中变成了碎片。   众人被他们的哀嚎声包围着,此起彼伏,震得人脑仁儿疼。   “为了这世间真正的和平,牺牲都是在所难免的!”祝融爆发出一阵怒吼,随后他的身体被火包围着,强大的神力令在场除姚沛舟以外的人都退避三舍,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他突然长高了数米,以居高临下地姿态看着众人,眼睛里冒着火光:   “我是存活于这世间唯一的神,必须掌控最强大的神力,凤凰之眸怎么可能被你们轻而易举的掌控,它是我的!”   “后退。”姚沛舟亮出长枪,回头对着时煊叮嘱了一句。   见他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祝融忍不住冷笑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他说:“白虎,你敢与我一战?”   四圣兽中,以白虎为战神的象征,古往今来,说到战争杀伐,必然离不开监兵神君;可是火神祝融也是相当善战者,更是诸神之中唯一一个打败了当年造反的战神刑天,将其魂魄打碎,永远镇压在南海深处的人。   因此,若真是要打起来,姚沛舟绝对不会是祝融的对手。   “我也不想,毕竟有个人曾经告诉我,欺负老年人是不对的。”姚沛舟轻描淡写道。   “噗......”盛尧和宣霆没忍住,对视一眼,险些笑出声来。有一说一,他们家老大这个阴阳怪气的功夫,自从离开了某位狐狸的摧残以后就格外的突飞猛进,已经到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地步了。   显然,祝融被他这句话激怒了,眉峰一凛,迅速朝他发动了攻击,神力化作一条来势汹汹的火龙迅速朝姚沛舟袭去,那一瞬间,地动山摇,整个凤阳村天崩地裂,如末日将至。   若不是及时躲进盛尧布下的结界里,时煊恐怕早就被这一阵地动山摇晃进裂缝里了。   “你说!老大是不是疯了!”结界里,盛尧冲着宣霆大声说道,由于外面动静太大,他们的交流几乎只能靠吼。   “我觉得像啊!”宣霆跟着附和道。   “他没事惹这个疯老头干嘛!凌老板又不在,谁干的过他啊!”盛尧抬头看着外面激战正酣的两个人,表情相当无语。   那一边风盈缺跟檀斯年眼看着就要收拾完节节败退的大鹏鸟了,这一头姚沛舟竟然主动挑衅跟祝融干上了,真不知道他们家老大心里怎么想的。   “我就不该跟你们出这么倒霉催的外勤!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拖家带口的,能不能让我好好过日子!”盛尧不依不饶地揪着宣霆的衣领,冲人大声嚷嚷。   宣霆更无辜,但又不敢惹这位祖宗,只能好声好气地提醒:“那不是你抽签的时候,手一滑,抽了根短签么?”   “............”盛尧想起这茬,气短了半截,毕竟抽签这事儿还是他第一个提出的。他撸了把袖子叹出一口气,回头冲时煊语重心长道:“小楚啊,待在这里别出来,我出去帮老大,他一个人搞不定那个老年人。”   “可我觉得,你大概是不用去了。”时煊说道,随后朝着他们身后一指。   “嗯?”盛尧一脸疑惑,但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浑浊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团祥云,霞光映出了半边天,一道人白衣翩翩,臂弯上搭着拂尘,腾云而至。   道长眉眼温和,一副出尘脱俗的姿态,气定神闲,与周遭的一切形成鲜明对比。   盛尧瞪圆了眼睛,用不可置信地口吻道:“这是——” 第92章   “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讨人厌。”祝融回身,看向手持拂尘,仪态端庄的道人,眼眸里的怒火烧得更加旺盛了,他一字一顿道:“共,工。”   “多年未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易怒。”雪名真人眉眼温润,多年的打磨与修炼使得他早就退去了当年的浮躁,俨然是一副出尘脱俗的气场。   祝融冷哼一声,火势攻向了姚沛舟,随后回身扫向了雪名真人,如同一条来势汹汹的火龙,散发着无尽热意。   砰——   雪名真人拂尘一甩,水柱从他广袖中喷涌而出,化作一只透明色的鸾鸟朝火龙攻过去,二者在半空中相碰撞,迸发出剧烈的神力,使得整个大地再一次陷入了地动山摇。   姚沛舟长枪一扫,吃下了祝融的这一击,随后朝着祝融背后袭去。到底是曾经上古诸神之中骁勇善战的火神,即使被左右夹击也能够应付下来,几乎不曾落到下风。   而那一头,大鹏鸟已经被完全苏醒的凤凰彻底击败,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盘旋而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激起尘土飞扬。风盈缺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原型散去,化作了人身。   檀斯年伸手将他接住,带着他落了地。   他抬头看向檀斯年,眼眸里的泪似乎还未褪去,犹如盛在眼眶里的珍珠,散发着莹润饱满的光。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乏力,他说:“我们...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对吗?”   “是的。”檀斯年回答,经此一役,他已经完全想起了过往曾经,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紧紧握住风盈缺的手臂,语气十分认真:“我们认识好多年了,而我也等了你好多年了。”   从梧桐树下的惊鸿一瞥,到此后无尽岁月里的朝夕相伴,即使在这数千年里都不曾相见,他们也不曾真正忘却过对方。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风盈缺遗憾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可他却完全想不起有关于他的一切,只是凭借着这种熟悉的感觉下意识地想要亲近对方。   “没关系。”檀斯年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们有以后,这就够了。”   “要我说,祝融也挺惨。”待在结界里的时煊突然发出一句感叹,说话间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怎么说?”宣霆一时好奇,开口问道。   “自个儿在挨打呢,儿子还在旁边谈情说爱加围观,有点晚景凄凉的意思。”时煊瞥了一眼那一头正和风盈缺说话的檀斯年,笑吟吟地感叹道。   “你说的也对。”宣霆顺着他的话地点了点头。   “对什么对啊?”盛尧抱臂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时煊:“你老公在那儿挨打呢,你不也在这儿看大戏,我看我们老大也是晚景凄凉。”   “你说的不对。”时煊非常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哪里不对?”盛尧好奇地问他。   “他不是我老公,你说反了。”时煊扬起唇角,突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们......”   盛尧和宣霆目瞪口呆,你看我我看你,随后又看了看半空中威风凛凛、神挡杀神的姚老大,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股“人不可貌相”的感叹。   “小楚,可以啊。”盛尧拊掌感叹,冲人比了个大拇指:“这是我没想到的。”   宣霆一脸不可说的诡异,冲着盛尧说道:“我们知道了老大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会不会被灭口啊?”   “这...还真不好说。”盛尧回答。   这三人,完全是一副吃瓜群众的姿态,仿佛此时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他们只是看了一场效果逼真的3D电影。   祝融也注意到了自家儿子那头,登时火气更大了,作为常年利于巅峰、不会被任何人忤逆的上古真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亲近的人会这样背叛自己。   轰——   他掌心一摊,凝聚着一团炽热的火焰,朝着雪名真人那头袭过去,却被后者轻而易举地挡下,雪名真人道:“凤凰之眸绝不可能交由你手,祝融,收手吧。”   “为什么不可能!”祝融周身火光更甚,他瞪圆了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风盈缺,整个人都像是被他自己的那团火烧尽了,散发出难以忍受的炽热,旁人根本无法靠近,他的声音粗糙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咬牙切齿道:“凤凰之眸!这样的精纯神力,凭什么藏在一只小畜生的身体里,何等浪费!只有我,才能够更好地运用它,我才是那个最适合掌控它的人!”   “你并不适合。”雪名真人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淡淡的威严,几经沉浮,他的阅历与智慧早就不似当年,与祝融对峙时再也不会有当年那样一怒之下的冲动了。   祝融一听这话就来气了,怒目圆瞪,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知道什么!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因为这份力量只会带给你毁灭,不仅仅是你的毁灭,而是这世间终将会被你毁灭。”雪名真人拂尘一甩,即刻降下了一场细雨,将原本被祝融之火点燃的枯木与草地浇灭,周遭的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   “我不信!这世间除了我,无人能掌控这份力量!”祝融不再与他多做争辩了,径直幻化出更加强势的火焰,使得他的势力范围迅速扩大了一圈。   火势汹汹,席卷了整个大地,他的身形也随着火焰的涨大变得比寻常人都要高出很多。   “白虎,后退!”雪名真人冲姚沛舟简短地说道,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收了长枪退出去好远。   雪名真人手里的拂尘一晃,变幻了形态,化作一把通身雪白的长剑,朝着祝融那头直直刺过去。   顷刻间,天地一片漆黑,翻涌着的乌云在整个凤阳村上空笼罩,一会儿是一簇簇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在那些奄奄一息的傀儡人身上,在一片哀嚎之中化作一股青烟;一会儿又是温润柔和的细雨簌簌而落,浇灭了尚在地面不停燃烧的火焰。   所谓的神仙打架不过如此,遭殃的恐怕还是以凤阳村为中心,方圆百里的普通民众。   但所幸此处被结界笼罩住,有了自己独特的封印,这些东西并不会完全冲破封印,降落在人间。   距离凤阳村最近的松城,在初冬时节里一会儿是三十八度的高温大太阳,一会儿又是零下的鹅毛大雪,户外行人避之不及,被这捣鬼的天气折磨得生不如死。   “要命了,这是哪路神仙在打架,偏偏折磨我们这些凡人!”原本在路边摆摊的中年男子羽绒棉服里穿着短袖和大裤衩,裹成粽子在路边瑟瑟发抖地骂娘。   “谁说不是呢,真要命。”路过的青年笑吟吟地感叹了一句,他只穿了一件相对单薄的呢子大衣,仿佛完全没有受到这天气的影响,从男子的路边摊上捡了一盘子烤串,递过去冲他道:“老板,再加四块臭豆腐!多放辣椒!”   中年男子被他的穿着打扮震惊到了,接过盘子时表情都有些呆滞,他一边往火炉上架烤串一边问他:“你不冷吗?”   “还好啊,不冷。”青年无所谓地笑了笑。   “嗨!年轻,身体好!”中年男子咧嘴一笑,往烤串上熟练的撒了一把调料。   青年笑了笑没说话,不多时烤串熟了,他笑嘻嘻地接过,指尖碰到了中年男子的手臂,不知是不是错觉,后者突然觉得周围的温度恢复正常了,无论再怎么变换天气,他既不觉得热也不觉得冷,完全不会被周围的温度影响。   他一时间又惊又怕,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正要抬头去问青年,却发现那人已经叼着烤串走远了,随后在拐角处与人汇合。   “霜哥!让你出外勤干活!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去买烤串儿!”   “哎呀,送你一串送你一串。”棠遇霜笑眯眯的把一串烤鱼送到来者面前,十分有效的贿赂了对方。   “这还差不多。”后者把烤鱼送进嘴里,一边啃一边说:“吃完开工,不然这里的人都会被这忽冷忽热的天气折磨死。”   “知道了。”棠遇霜吃了块臭豆腐,回身看了一眼远处,天际隐隐泛着红光,像是霞光,但又比霞光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他说:“这得打多久啊?”   “快了吧,咱们不是有大神出马吗?”烤鱼吃完,竹签扔进了垃圾桶,岑泽霖摸了一把嘴,一脸满足地眯起眼。   “就是现在!收!”   随着雪名真人一声低喝,姚沛舟即刻念动了咒语,将处于暴走边缘的祝融牢牢困在了金色的绳索里。   “啊———!”祝融发出一声怒吼,双眼赤红,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着姚沛舟和雪名真人,咬牙切齿道:“你们,竟然敢暗算我!?”   “若要单打独斗,你祝融恐怕难逢敌手。”雪名真人气定神闲地看向他,说道:“为了天下苍生,今日绝不能允许你从这里带走凤凰之眸。”   “冠冕堂皇!可笑!”祝融忍不住放声大笑,绳索将他勒出了一条条血痕,顺着他的衣服往下淌,他抬头看向雪名真人,心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我没想到你的手里,竟然还有这个东西。”   “女娲馈赠,自当好生保存。”雪名真人静静地看着他说:“可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将它用在你身上。”   “你刻意将我激怒,趁我不备叫白虎设下圈套,引我深入,共工,这些年你当真变了。”祝融冷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雪名真人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置一辞,也不曾做回应,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始到终就连衣袍都不曾被火星子溅到过。   “所以,烛龙之鳞在哪里?”姚沛舟问道。   “烛龙之鳞?”祝融表情疑惑,随后笑道:“那不是被你们弄丢了吗?”   “韩灵枢,白矖,难道不是你放到我们身边,盗取烛龙之鳞的吗?”姚沛舟继续逼问。   “我不知道。”祝融回答,在说起这些时表情格外坦荡:“我祝融做的事情我一定承认,可那跟我无关,我只想要凤凰之眸,烛龙之鳞对我来说根本没用。”   不是他——   姚沛舟回头和时煊对视了一眼,心底里不约而同地生出几分疑惑。   那么,还会是谁。 第93章   “父亲———!”   檀斯年纵身一跃,随后出现在半空中,他看着被束缚住无法动弹的祝融,表情十分复杂,沉默了片刻,酝酿好情绪,才开口问道:“当年,您只是因为凤凰与我亲近,时常来看我弹琴,才愿意接纳我的吗?”   “不然呢,还能是因为什么?”祝融冷笑了一声,眼神冰冷,并没有因为眼前之人是他亲生儿子而动摇,说的话更是句句诛心,他说:“难道是因为你用你那不中用的人族母亲一样优柔寡断,只知琴棋书画,完全丢了我祝融的脸?”   “怎么会......”檀斯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完全无法相信这是他亲生父亲应该说出来的话。   “不相信?都忘干净了?”祝融冷冷地盯着他,眼瞳被结界映出了光圈,藏着淡淡的嘲讽,最终在檀斯年痛苦的目光中将这一切化作几分无奈,他说:“那就还给你吧,你那点没什么用的记忆,永远都做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话音未落,一束光从他指尖而起,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汇入了檀斯年的眉心,后者根本来不及防备,强烈刺激的光将他紧紧包裹着,根本无力挣脱。   光里,祝融的模样渐渐模糊起来,他看着表情痛苦的檀斯年,神情严肃而沉重,但又仿佛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晦涩。祝融的身躯在一点点消逝,仿佛被风吹散的流沙,最后只留下一串沉重的话语:   “但是,别说你是我祝融的儿子,永生永世都别再提起!”   随后,他就被一阵风吹散了,那条束缚他的绳索瞬间脱离了,回归到了雪名真人的手里。   承受了这一切的檀斯年许久才反应过来,记忆回笼,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心灵的冲击,还有部分难以承受的神力。他脸色苍白,在姚沛舟的扶持下勉强落地,宛如失去了灵魂一般靠在被烧枯的梧桐树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切归于平静,傀儡人随着大鹏鸟的死去接二连三的倒地,有些在死去之前恢复了原形,有些就以这样不体面的模样离开了。望着满目疮痍的故土,风盈缺眼眶涌起一阵热泪,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风盈缺走过这一片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实在无法将它与过往那个欣欣向荣、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凤阳村联系到一起。   广场东面住着的三姐儿是个小厨娘,每天都会在家研究各式好吃的点心菜式,馋得风盈缺每日都要腆着脸来蹭饭,不吃撑是绝不会回家的,而她如今躺在血泊之中,用她那双空洞的眼紧紧盯着风盈缺,仿佛死不瞑目。   南面是一座拱桥,底下是凤阳村唯一的河流,桥对面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夏夜里纳凉的老者、疯跑嬉戏的孩童,总能给它多添几分生机。而现在,那里倒着的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死气沉沉。   “怎么会......谁!”风盈缺没走几步,就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脚踝,他下意识地回防,险些一掌打在对方身上,却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及时收了手:“少英......”   风少英一改往日的意气风发,头发花白,形容枯槁,他勉强维持着人形,抬头看向风盈缺,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浑浊,但可以看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   “圣子...圣子...你快走吧……”风少英的声音十分沙哑,他不停颤抖着,血水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淌,模样十分可怖。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风盈缺拼了命地将他拖起来,眼神格外坚定,他说:“我会带你走的,要走我们一起走,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你起来!你站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风少英推了他一把,却使不上任何力气,他说:“我走不了了,这村子本就是祝融大神的神力凝成的,如今他魂归三十三重天,神力也会随之散尽,这里就快要塌了。”   说话间,风盈缺的确感受到一阵明显的震颤,大地随之裂开了一道极深的沟壑,原本根基扎实的树根也在逐渐断裂,慢慢倒塌下来,如同倾倒的大厦。   “我们现在就得出去,没有人能够承受祝融神力的撕扯。”感应到地动山摇的时煊下意识地扶住了姚沛舟的肩膀,在左摇右晃之中冲对方说道。   火神之力,在场除了雪名真人恐怕的确无人能承受,而后者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承载住这么多人,保证所有人都能安全脱离。   “不管了,先去入口。”姚沛舟说完,揽过时煊的腰纵身一跃领着众人朝凤阳村的入口处飞去。   风盈缺咬紧牙关带着根本没有力气的风少英,在檀斯年的帮助之下勉强跟在后面抵达。但是到了之后众人才发现,凤阳村的入口俨然已经被关闭了。   盛尧伸手去探,险些被那一圈刺眼的光绞断手指。   “什么鬼?!”盛尧迅速收回手,脸色凝重地望向风盈缺。   后者很明显是不知情的,正当风盈缺疑惑无措之际,原本靠在他肩膀上奄奄一息的风少英开口了,他解释道:“这也是祝融设计的,一旦有人闯入凤阳村,形成如今这样的局面,谁都别想从这里活着离开。”   “没有别的出口吗?”宣霆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蠢,但想要收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风少英却没有心情和力气去嘲笑他的愚蠢了,他停顿片刻,目光落在了风盈缺身上,随后又很快转移出去,而后说道:“但是,我有出去的法子。圣子,你扶我一把,让我靠入口近一些。”   风盈缺虽然疑惑,但也乖乖照做了,扶着风少英慢慢靠近了入口处。而下一幕,却让他无比后悔自己做出这一举动。   风少英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直接冲向了入口处的光圈。   “啊———————!!!!”那光圈宛如燃烧着的火焰一刻不停地灼烧着他,整个身体都在火焰之下慢慢融化。   “风少英!!!!”风盈缺想要扑过去拉他,却被檀斯年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无力动弹,只能回头瞪对方:“你放开我!”   “别放!!别放!!”风少英疼得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却还是咬紧牙关在坚持,身体的消融疼得刺骨钻心,他的叫声令在场众人头皮发麻。雪名真人意欲拉他一把,却被他喝住:“共工真神!请你...请你不要管我!现在,再以您的神力打开入口处的封印,应该...应该没有问题了。”   “这到底是?”雪名真人不解地问道。   “我明白了,这入口处的封印并非只是一个结界,而是一头畜生,要想打开结界通过,势必就得转移他的视线,好叫他疏于看守。”时煊冷静地看着正在吞噬风少英的光圈,得出了结论:“现在,就是它疏于防范的时候。”   “快———!快点!!!”风少英的心脏正在被它啃食,疼痛感越发强烈了,他咬紧牙关发出阵阵痛苦的惨叫,一张脸疼得惨白。   风盈缺的喊叫声还在持续着,而他本人却在檀斯年的束缚下无力动弹,这一幕实在是过于悲凉凄惨,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特案处众人都逐渐陷入了沉默。   他们救不了风少英了,强行拖拽只会把人生生拽成两截。那人早就想好了要用自己的命换取他们的出路,在扑向光圈时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雪名真人长叹出一口气,随后催动了咒语,凤阳村的入口在他念动的咒语之下一点点展开,慢慢透出了外面世界的模样。   众人陆陆续续踏出了这片即将坍塌的领地,每一个人离开前都回头看了风少英一眼。短暂时光里给他们留下鲜活印象的鲜衣少年如今只剩下头和肩膀,依依不舍地看向外面的世界,扬起嘴角无力地笑了。   “风少英,风少英...我把凤凰之眸给你,我把凤凰之眸给你!有了它,你就能好了!听见没有!”风盈缺终于冲到了风少英面前,摇晃着他残缺的肩膀,声音沙哑地喊道。   风少英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轻蔑:“谁稀罕!收好了你,出去以后别到处跟人家说你有凤凰之眸。”   “不是的,有用的,真的有用的!”风盈缺指着自己的胸膛,努力辩驳道:“它就在这个里面,你把它拿走,你看连祝融都想要它!它真的有用的!它......”   “可你会死啊。”风少英打断了他的话,突然咧开嘴笑了,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儿郎,眼眸里仿佛闪烁着星光,他说:“如果这世上只能活一个人,那么我一定会替你杀光所有人再自杀。我都替你扛了那么多次责罚了,就让我再扛最后一次吧。”   “不,你不能这样。”风盈缺拼命摇头,却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眼看着风少英一点点在消失,他什么都做不了。   到最后只剩下半张脸了,开启的入口眼看着也要到极限了,风少英索性一闭眼,连看都不看风盈缺,说道:“好了,快走吧!多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好像比凤阳村有意思多了。”   风盈缺还想要说些什么,前者已经在光圈里彻底消失不见了,他还来不及发声就被檀斯年一把揽住赶在入口消失之前跳了出去,完全脱离了凤阳村。   “大白兔奶糖,真的好好吃啊。”   恍惚间他听见了风少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后被一阵风迅速吹散,再也无从寻觅。他回头望了一眼闭拢的入口,仿佛可以透过结界听见凤阳村坍塌的声音。   他一时分不清这动静究竟是来自他再也回不去的凤阳村,还是他自己的心里。 第94章   接连不断下了好几天的雨,直至今日才雨过天晴,岚城的温度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步入了深冬,新年也在众人忙碌奔波、命悬一线之际悄无声息地来临。   按照规定,处里要从月初就开始整理一年以来的大小案件以及各类档案,将所有的资料和信息收集归纳,然后存入后勤组的档案室里。   这也是后勤组每年最忙碌的时候,忙到身为组长的棠遇霜每天都躺在床上谋划如何请病假。   “小楚啊,柏木那案子的结案报告打印出来了吗?我跟你......你在干嘛?”焦头烂额的棠遇霜急匆匆走向时煊的工位,却发现后勤原本的“小祖宗”正和新来的“小祖宗”凑到一块盯着手机屏幕目不转睛。   出于好奇,棠遇霜凑近了些,而这两人完全没发现他的靠近,眼睛里倒映出屏幕上酷炫华丽的技能特效,风盈缺还时不时发出惊呼,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上班时间,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这俩人竟然公然打游戏?!   棠遇霜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却是敢怒不敢言。   一个是隔壁外勤二组老大的人,自带团宠buff,人见人爱,即使不干活也不会有人说他,相反还怕这些活累着他;另一个是神鸟凤凰的转世,天生尊贵,如今还有情报组老大罩着,来后勤本来就是养老的。   他不过是个卑微打工仔,哪里敢指使这二位小祖宗干活。   时煊感应到了他的愤慨,在一堆游戏特效中慢慢抬起了头,一脸茫然无辜地看着棠遇霜,问道:“霜哥,怎么了?”   “你......”棠遇霜顿了一下,想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嘴边,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干嘛?”   “我在完成凌老板交给我的任务啊。”时煊笑了笑,扬起手机说道:“凌老板说让我带盈缺先适应好现代生活,这不,先从认识现代社会最有用的工具开始。”   棠遇霜:“............”现代社会最有用的工具最大的作用是打游戏?!   “这样吗?”棠遇霜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后问出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这事儿不交给檀斯年自己干呢?”   “他不愿意。”时煊指了指身边坐着的风盈缺,后者迅速抬起头来冲着棠遇霜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风盈缺很配合地说:“不要他!他教的东西一点意思都没有!”   也不知道耐心教导了好几天如何使用各种电子产品、如何掌握手机通讯方法的檀斯年听人这么说,究竟作何感想。   “行吧,好好玩儿。”棠遇霜无奈地叹了口气,抚着额头拿着那一叠资料绕过他们去寻找下一个劳动力了。   待他走后,两人相视一眼,随后又埋头继续开始新一轮的奋战。   “所以,你们封印了凤凰关于风少英的那段记忆,以免他不愿意跟你们回来?”坐在办公室里的凌庭柯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在一片氤氲雾气中抬头看向姚沛舟。   “是,当时的他太过于激动。”姚沛舟回答道,他看了檀斯年一眼,随后继续说道:“我们绝对不可能放任他在外流浪,毕竟这世间觊觎凤凰之眸的远远不止一个祝融。”   “嗯。”凌庭柯应了一声,算是作出肯定,随后继续说道:“这次也多亏共工出手,若不是有他,恐怕你们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姚沛舟问。   凌庭柯迟疑了一会儿,随后才说:“是我找到他,希望他能够出手阻拦昔日的同伴。”   “你?”姚沛舟眼神里出现了一丝犹疑。   “是的。”凌庭柯肯定地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姚沛舟有些心虚,毕竟这个计策还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临出发前,时煊到他的办公室里来过,这个计策是前者当时提出的。   “虽然我不确定,但是祝融这个人一定不可信,毕竟他连自己亲儿子的记忆都是说封印就封印的。”时煊说道:   “在这种时候,能与他一战的除了你,恐怕也只有共工了,为了保证我们这一行能安全归来,凌老板务必要做好准备,关键时刻救我一命。”   凌庭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好。”   “那可就交给你了。”时煊笑吟吟地说道:“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你可别再让我死第二回,我很惜命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着去?”凌庭柯反问他。   “为什么呢?”时煊无所谓地笑了笑,仰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回答道:“你就当我爱操心,瞎担心一个战力值比现在的我高出好几万倍的小崽子吧。”   “咳!”檀斯年的咳嗽声打断了凌庭柯的思绪,前者抬头看着他,问道:“所以,你们打算直接让共工坐镇国安局,顶替父...祝融原本的职位?”   “是的。”凌庭柯回答。   檀斯年深吸一口气,默认地点了下头,对于他来说接踵而来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除了自我消化也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了。   祝融的行径无疑是违背制度的,即使千万年来天道的秩序早就随着众神的隐退而逐渐被遗忘,但总有人能够记得、也总有人会去维护和实践。   凌庭柯是如此,姚沛舟是如此,整个特案处的众人都是因此而存在的。   檀斯年亦是如此——   他与祝融之间虽有血脉相连,却无亲情可言,后者当他是一夜风流欠下的糊涂账,若非他天赋异禀有神力加身,恐怕都不会认回他这个与人族女子生下的儿子。   而后又因凤凰与他亲近,看到了他的利用价值才对这个儿子青眼有加,多看了那么几眼。   神族,从来都是最薄情的,七情六欲在他们漫长到无边无际的人生当中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调剂,一旦失去兴趣,便弃如敝履。   “需要给你提前放假吗?”凌庭柯问。   檀斯年摇了摇头,慢慢叹出一口气:“不用,谢谢了。”   随后,他推开门走出了凌庭柯的办公室,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回身望向窗外,眼神里夹杂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似是无奈又带着些不言而喻的悲凉。   “檀斯年!”走廊尽头,风盈缺衣衫单薄,站在逆光处冲他挥手:“可以走了吗?”   檀斯年回头看着他,瞥见后者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衣,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边往前走边说:“穿好你的衣服。”   “什么衣服,你是说那件厚的要死的棉袄吗?”风盈缺眼神里充满疑惑,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抱怨:“我才不呢,穿上它我连走路都不利索了,像一只熊!”   “那也不可以,这里面是恒温,可外面是冬天,即使出太阳也是很冷的。”檀斯年完全不理会他的抱怨,顺手取了搭在衣架上的棉袄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风盈缺像是被裹进了棉服里的小白猫,只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蛋,鼻子红扑扑的,抬头看着他,继续辩解道:“我们凤阳村以前是没有这样的季节的,只有一年下了暴雨,我穿了一件绒衫,还被...被......哎?被谁嘲笑来着?”   说到这里,风盈缺的表情变得十分迷茫,他微眯着眼一脸茫然地看向檀斯年,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眼眶都开始泛红。   “被谁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风盈缺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闷,声音哑哑的。隐约间,他觉得这是他绝对绝对不可以忘记的东西。   柔软的温度紧贴着他的发顶,仿佛通过这里传递进了他的内心。   风盈缺抬头看向檀斯年:“你干嘛摸我的头?”   “给你点温度,免得你想太多脑子变笨了。”檀斯年修长的指间在他头顶敲了敲,眼神里带着几分柔和的笑意。   “胡说八道,我才不笨呢!”风盈缺哼了一声,拍掉他的手冲着他扮了个鬼脸,随后一路跑远了。   目送着他远去,檀斯年眼底的笑容渐渐褪去。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被风盈缺发现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我算发现了,有些事情不记得,反而会过得比较轻松。”时煊抱臂站在不远处,跟身边叼着小鱼干发呆的岑泽霖说道。   岑泽霖一手托着腮,吧唧吧唧嚼着小鱼干迅速咽下,随后把一条完整的鱼骨头吐出来,然后才说道:“是啊,你看他,无忧无虑,什么都不记得。”   “但是,我这个人呢,不太喜欢有人对我的记忆动手动脚。”时煊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毕竟好与坏,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才活得累!”岑泽霖毫不留情地吐槽道:“有的事情一记好几千年。”   时煊回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你......”岑泽霖一时语塞,迅速从口袋里摸了一条小鱼干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都一样都一样,我说不过你。”   “所以,若是有朝一日风盈缺知道檀斯年在他的记忆这块动了手脚,那场面一定会很精彩。”时煊眉眼一弯,分明是小人鱼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眼神却狡黠如狐。   他俩对视一眼,岑泽霖迅速收回视线,完全不想和这只老狐狸四目相对,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说道:“走了走了,今天在叶听澜加搞团建,可千万别迟到啊!”   “知道了知道了。”时煊冲他一挥手,转头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有的“工作狂”还在办公室里没出来,他不去恐怕下不了班。   一切都在这农历新年即将到来之际,呈现出一派生机与喜悦。 第95章   叶听澜主动提出在他家团建,这绝对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场面,毕竟这人向来怕麻烦,对于团建这种事情仅限于花钱请大家出去吃一顿,到家里来做客已经超出他的预想范围了。   虽说这些事情根本不用他来做,钟浮玉一定会料理得妥妥当当,绝对不会耽误他打游戏的时间。   今天这场聚会也没什么差别,从头到尾都是钟浮玉在忙前忙后,叶听澜蜷在沙发上跟他的“新朋友”风盈缺眉飞色舞地介绍新出的游戏,后者蠢蠢欲动,对于他说的东西十分向往。   “有机会一定要试试,绝对好玩儿,有好几种模式!”叶听澜激动地抓着风盈缺,跟他介绍道。   风盈缺连连点头,随后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边正在埋头看书的檀斯年,后者迅速领悟了他视线里传达的讯息,头也没抬,就说了一个字:“买!”   豪气万丈,活像电视里的霸道总裁。   目睹了这一幕的棠遇霜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往时煊那头挪了挪,用薯片袋子挡着半张脸,跟他咬耳朵:“我从没见过檀斯年有这么大方的时候,他以前可小气了,真的,抠门儿第一人。”   “有多抠门儿?”时煊一脸好奇地问。   “从来不跟我们出去团建,到点下班就回家,多一分钟都不耽误。平时既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玩,我觉得吧我已经是很精打细算的人了,没想到他比我还精打细算。”棠遇霜说到这里砸了砸嘴,一边往嘴里塞薯片一边评价道:“也不知道攒那些钱干嘛的!”   “那你可就孤陋寡闻了,霜哥。”一旁坐着的盛尧听见了他的话,端着半杯红酒摇晃了一会儿,抿下一口后说道:“檀组长在岚城有三套房,其中两套全款,你以为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三...三套???”棠遇霜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呼,叫完才故作镇定的捂住嘴重新凑过去:“真的假的?岚城这房价......一套都攒的我够呛。”   见盛尧一点头,棠遇霜这下心里落差更大了。檀斯年没被招进特案处之前,一直都是在山里修行的,短短五年时间就攒齐了他这么多年也没能攒齐的房款,还是一次性攒出三套。   不得不感叹一句——同人不同命。   “也不怨你,毕竟你没人家会做投资。”盛尧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充满怜悯:“毕竟,你当年唯一买的一只股票已经亏得亲妈都不认得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棠遇霜简直心如刀割,差点当场撅过去。   时煊看棠遇霜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一下子又来劲了,剑眉一挑,问道:“这又是什么典故?”   “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盛尧笑了笑,冲着棠遇霜一阵挤眉弄眼:“前年有一阵,处里突然兴起了一阵儿买股票的风潮,所有人,包括凌老板在内都买了。”   说到这里,棠遇霜的脸色已经相当悲痛了,伸手掩面不愿再看。   “霜哥一开始不参与,说是这种东西不靠谱,准亏钱。结果没想到大家买的那几支股票连续上涨,翻了好几倍。”盛尧继续说道:“于是,他就跟着入了股。注意啊,是悄无声息地入了股,那时候大家都看这只股票涨势不行要完了,都撤了。但没想到,他竟然入了,结果可想而知。”   那只股票一路下跌,直到最后都跌停板了,棠遇霜连本金都搭进去好几万块,肉疼得他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起初,他还没说,直到他精神恍惚了好几天以后在众人的逼问下才道出真相,凄惨中又有点好笑。   “哎———!时运不济啊!”棠遇霜捂脸感叹道,顿觉这话题索然无味,直接起身离开了。   见他走了,众人的“快乐源泉”没了,于是也各自散去,寻找新乐子去了。   散场时已经是临近午夜,姚沛舟在出门前把自己的围巾套在了时煊的脖子上,牢牢地绕了三圈,直到确定对方被绕得密不透风之后才领着人出门。   临近春节,岚城终于不再是被灯红酒绿包围着的浮华都市,终于显现出了中国年里应有的韵味。   沿路的人行道被市政部门挂上了精致小巧的红灯笼,路灯之间勾连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灯串,像是在头顶上空点缀出一片夺目的星空。   时煊一抬头,眼底被这一连串的灯映出一片流光溢彩,心情也随之轻快了许多。   “楚遇。”姚沛舟突然叫了他一声。   也许是早就放飞了自我的缘故,时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感应到对方深邃眼眸里传达的温度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望过去,笑道:“怎么了?”   “今年,是你来到我身边的第五年了。”姚沛舟一本正经地说着,他站在月光下,身后是一望无际的万家灯火,整个人在逆光处显得格外挺拔,他说:“你还是当时被我捡回来的那个你吗?”   时煊静静地望着他,表情十分认真,他知道对方此时话里的深意,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要再伪装些什么了。   “我......”时煊试探性地开口,忽然觉得心跳瞬间加快,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使得他的心脏不停撞击着胸膛,呼之欲出。他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不......”   嘭——   一阵巨响从他们身后传来,掩盖住了时煊的声音,他们同时回头看向了那条来时的路,那是叶听澜家的位置,一道碧绿的光冲破黑夜照亮了半边天,满城的灯火黯然失色。   发生了什么?   时煊和姚沛舟对视一眼,表情登时变得严肃起来,随后也顾不得刚才在讨论什么话题,转身迅速朝叶听澜家那头而去。   “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夹杂着姚沛舟的声音,时煊回头,发现对方连嘴巴都没动过一下。   是锁心结——   “好。”时煊以同样的方式回应道。   “叶听澜!!!!”   这是时煊第一次听见钟浮玉这么大声音嚷嚷,几乎是瞬间爆发出的怒吼。时煊循声望去,在他们离开之前还乐哈哈打游戏的叶听澜表情狰狞、双眼通红,眼神十分复杂。   他像是被两种不同的情绪撕扯着,身体快要被分裂成两半。姚沛舟刚落地,表情就变得严肃异常,眼神里仿佛包裹着难以融化的寒冰。   他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听澜的身体仿佛被一分为二,一面是他,另一面则是叶听筠。短发小正太和长发萝莉各占一半,看上去相当诡异。   “逃不掉的,这一天还是来了。”姚沛舟望着叶听澜,眸色一沉,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时煊知道他在说什么,表情也随之变得深沉而凝重。   所谓四圣,出生起即为双生,二者共同同一具躯壳,直到一方彻底将另一方驱逐。这其中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凌庭柯。   他出生时就以强势霸道的神力吞并了自己的兄弟,青龙的另一个魂魄还没出生就已经碎成了粉末,连转世的资格都没有了;然后就是江珣,朱雀另一个魂魄在他之前苏醒,占用了这具身体胡作非为。   而后,江珣与他决战于建木,另一方被彻底毁灭,他才拥有了朱雀完整的肉身。   姚沛舟的身体原本属于他的哥哥姚泊舟的,后者自毁神识,让姚沛舟成为了真正的白虎。   唯一一个到现在都还是双生共存的,也就只有玄武了。   他们并非先后来到这世上,而是一同降生,从记事起便是共生关系,他们即能完美融合,又总在不断争吵,但也打打闹闹一路经历了万年。   原本,他们都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虽然叶听澜的身体因此出现了许多不适应的状况——嗜睡、贪食、精神不佳,明明吃得多但就是不长身体,万年都是一副小正太的模样。   “姚组长,怎么会这样?”钟浮玉问他。   姚沛舟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伸手凝成一团白色的光朝着叶听澜那头打过去,被白光包围住的叶听澜表情先是极其痛苦,而后稍稍有了平缓的迹象。   但他不能放手,姚沛舟一旦放手,叶听澜就会彻底失控。   “不知道,我们之前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姚沛舟回答道,他皱着眉头表情极为严肃,他回头看了时煊一眼,递给他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往后退了一步。   姚沛舟剑眉一凝,手里的力度也随之增加了好几分,白光映照的黑夜如同白昼一般,整个岚城都笼罩在姚沛舟的神力之下,一点点压下了叶听澜的力量。   “凌老板,江湖救急,叶听澜快分裂了。”   退到一边的时煊藏在暗处给凌庭柯穿了一条消息,不出一分钟对方就给了他回应,声音清冷而冷静,完全没有夜深人静临睡前的懒散无力。   做完这一切后,时煊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叶听澜的变化,此时这个人被生生分割成两半,谁也不肯相让。   这并不像他们平时的作风,叶听澜和叶听筠平时都以自己是对方的哥哥/姐姐自居,口嫌体正直,不会争着抢着想要占据这具身体。   可是现在,他们却失控了。   就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操控着,窥探出了他们内心深处最肮脏黑暗的想法,试图吞噬对方彻底占据玄武这具躯体。   这不正常,一定不正常。   时煊不动声色地瞟了一旁的钟浮玉,后者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焦急无措,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气定神闲、处变不惊的三组副组长。   “钟副,你们最近都接触过谁?”时煊挪到他身边问他。   “最近没有接触过什么生人。”钟浮玉回答道,然后又努力回忆了一下近期接触过的人,最终十分确认、重重地摇了下头:“除了处里的各位,几乎没见过什么外人。”   “外人?”时煊说道:“不,我是说所有人,不仅仅是外人。”   钟浮玉迟疑了一会儿,问他:“你的意思是......?”   “是的,不光是外人。”时煊说,他看着叶听澜痛苦的模样,随后继续道:“每一个接触过你们的人,都有可能。”   “这......”钟浮玉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凉,冷汗顺着后背淌下,他停顿了片刻,而后说道:“那可就太多了。” 第96章   “啊啊啊啊———!钟浮玉!!!”   叶听澜仿佛是从叶听筠那里刚刚夺回了理智,忍不住发出一声咆哮,双眼通红在四处寻找钟浮玉的位置。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不安,与平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天到晚只知道带着一帮子人吃喝玩乐的三组组长判若两人。他终于与钟浮玉四目相对,表情一下子就松懈下来,朝人那头走了两步。   随后就因为另一半不受控制的身体直接倒地,钟浮玉见状,要上前去扶他,却被他一声呵住:“你别过来!等我,等我把她从我的身体里赶出去!”   “听澜,你说什么?”钟浮玉听见这话,直接愣在了原地,他看着叶听澜,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古怪。   不仅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震惊到了。   除了凌庭柯,他双臂环抱站在一旁,面对众人错愕的表情缓缓说道:“这才是双生本来的面目,为了一具肉身拼个你死我活。”   就是这样——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渐渐回忆起这个过于残忍的设定原本应有的结局。是姚泊舟的深明大义与决然离开让他们忽略了双生的四圣应该是手足相残、成王败寇的故事,也是叶听澜的容忍与信任让他们以为双生也可以像他们这样共存。   除了肉身无法长大,永远都维持着少年模样,他们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副作用。   而现在副作用来了,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严重,像一场反噬。   “我说!等我,把,这个东西,从我的身体里赶出去!”叶听澜的表情变得异常凶狠,他趴在地上怒目圆瞪,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他的用词里可以看出,他已经对于正在试图和他抢占身体的叶听筠已经不是他的至亲之人了,而是试图将他吞噬杀掉的敌人,他必须将这个人除掉。   “胡说!这身体明明是我的!”叶听筠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另外半张脸明明是相同的五官,却能分辨得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叶听筠抬头看向凌庭柯,表情相较于那半张脸要平静得多,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漠无情,她说:“你应该最清楚,这身体本来就是我的。”   “我不清楚。”凌庭柯以同样冷漠的态度回应道,他看着叶听筠,停顿片刻后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清楚呢?”   “因为你和他干了同样的事!明明你们才是后来者,却强行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是这具肉身原本的主人!”叶听筠的声音变得十分激动,她一边努力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道:   “你难道不记得了么?我记得!”   没有人会想到,四圣当中最先来到这世上的并不是青龙或者朱雀,反而是看上去永远都是一副小孩子模样的玄武。   玄武生于若水边,见证了沧海桑田,瞬息万变,直到这世间有了其他生灵。而后才有青龙,最后才是朱雀与白虎。   因此凌庭柯与他那个双生灵魂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其余人等并不知晓,唯一的对此有点印象的恐怕也只有早于他出生的玄武了。   只是那时的玄武肉身之下究竟是谁,犹未可知——   “你别听她胡说!凌老板!青龙的肉身本就是先有你的,就像这具肉身本来就属于我一样!”叶听澜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看看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时煊看着此时的叶听澜,突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他并没有觉得被一分为二的叶听澜有多么怪异,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就好像他天生就该如此。   “我胡说?到底是谁在胡说!”叶听筠冷笑了一声,目光从若有所思的凌庭柯身上掠过,她说:“这本来就是事实,有什么好争辩的?”   “一派胡言!叶听筠,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束光从凌庭柯的袖子里飞了出去,叶听澜立刻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世界都清净了,这一对吵吵闹闹的双生灵魂在同一具肉身里沉睡了过去,耳边顿时清净了不少。   时煊简直想给人很话不多的凌老板鼓鼓掌,随后看见他走上前去,伸手去探测叶听澜的神息。   钟浮玉站在一旁,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他有没有事?”   “目前没什么事,只是我嫌他吵,让他先睡会儿。”凌庭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把他扛进去,再加固一个结界。”   “我们应该怎么办?”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很久的姚沛舟突然开口问道。   “先找一找原因,到底是谁偷偷在叶听澜身上动了手脚。”凌庭柯望着被钟浮玉抱进屋子的叶听澜,微眯起眼睛,表情变得十分微妙:“最好别被我知道到底是谁在搞鬼。”   当凌庭柯露出这个表情时,就一定没好事——   作为在场者中最了解凌庭柯性格的人,时煊望着凌庭柯那双不怒自威的眼,在心里默默地替那个对叶听澜下手的人上了一炷香,希望这人的灵魂还能被超度,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胎。   也许是受了叶听澜的影响,原本放晴了几天的岚城又开始下暴雪。这让气温瞬间就降回到了零下,冷得人压根就不想出门。   原本大街上都是车来车往,到了早晚高峰根本就开不动,可今天却出奇地安静,静到让时煊以为今天是周末。主干道的雪堆积了厚厚一层,行人根本难以走过去,就连车都行驶得分外艰难,人族许多单位和公司为了安全起见,全部都停工了。   还有一部分,直接实现了在家办公,躺在被窝里开会,边嗑瓜子追剧边跟客户打电话。   这要是被大冬天冻成傻逼还要来处里上班的特案处众人知道,恐怕也要联名上书请求凌庭柯放他们在家办公了。   “没了,就这么多,这就是听澜最近接触过的人。”钟浮玉把纸递还给凌庭柯,坐在沙发上看着对方:“老实说,我没看出来谁有问题。”   凌庭柯没接话,而是接过来低头扫了一眼,就把纸放到了一边:“有问题被你发现了,就不叫问题了。”   “叶听澜出问题了,你干的?”   黑夜笼罩着整个大地,万籁俱寂,天空下一个黑影伫立于树下,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他的声音很清冷,尾音里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身影动了动,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我只是做了主上吩咐我的事情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愚蠢!!!”玉京回头瞪向他,上挑的眼尾都因此增添了几分怒火,他看着藏在暗处的那个人,咬牙切齿道:“你不知道现在会打草惊蛇吗!不知道他们现在一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正是最防备的时候吗!”   “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再不下手,我会没命的。”暗处那人完全不在意他的愤怒,只是淡淡地说道。   哐——   玉京抬起手臂挥过去,在半空中凝成一道剑光,那人一个灵巧的回身迅速躲避了这强势的攻击,闪到了一边。   剑光将他待过的树丛硬生生劈成了两半,而他站在距离树不远的位置,连衣角都没有掀起来过,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玉京,完全没有被震慑住。   “我建议你对我客气点。”他看着玉京,表情相当玩味,说话时眉眼间带着些笑意:“毕竟我们目前......还是一条船上的,把我给打翻了,你也跑不了。”   “那不如就同归于尽吧,你觉得如何?”玉京眼底里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他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那人,表情冷漠:“反正我也是你们眼中的疯子,跟那个疯疯癫癫的毕方差不多。”   “一帮蠢货。”那人笑了一声,在离开前看了玉京一眼:“我跟你们不一样,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牵挂,尤其是你——”   说完,他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情,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玉京站在原地,眼瞳里倒映出凛冬的寒夜,仿佛烧着一团漆黑的火焰。   他默默地站在雪地里,被映衬得更加修长挺拔,如同翠竹一样迎着风雪而生。   “嘶——”突然他的眉头一皱,脸色瞬间变得十分苍白,随后瞬间跪倒在地。   “玉京——”   韩灵枢飞扑过去,一把扶住了他。   “滚开!”玉京低吼了一声,将他推开了很远。   韩灵枢重重地撞了出去,发出一声闷哼,嘴角瞬间渗出了血来 第97章   叶听澜醒过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他终于从神智不清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穿着一身印满了皮卡丘的睡衣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头顶上撑起的结界。   就像是一团笼在头顶上空的透明罩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伸手一碰,一阵酥麻从指尖传递至全身。   “什么鬼?”叶听澜莫名其妙地犯嘀咕,随后,他翻身下床试图用自身的力量去打破这个结界。   然而他失败了,不同于传统结界的坚硬,这是一团柔软的像棉花糖似的触感,再强的力量打在它身上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根本无从下手。   “钟浮玉——!!!”叶听澜爆出一声怒吼。   不到一分钟,钟浮玉出现在屋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查看叶听澜的情况是否正常,确认对方此时并不是两个被分裂的人后,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疲惫的双眸终于有了笑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钟浮玉问他。   “这是什么玩意儿?”叶听澜皱着眉头,表情十分严肃:“你对我干了什么?”   很明显,他对于之前那场异变一无所知,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相当懵逼的状态,就好像他只是刚好从睡梦中醒过来一般。   “你......”钟浮玉欲言又止,在叶听澜疑惑的目光里试探性地发问:“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叶听澜更加困惑了,他挠了挠头,眨巴着眼睛,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仔细在脑海里思索了半天,最终恍然大悟一般一拍巴掌:“噢!我想起来了,风盈缺跟我打游戏输了!我俩差点打起来!那个记仇的小鸟崽子!!!”   钟浮玉:“.........”   看起来叶听澜的记忆还停留在晚上自家聚会的时候,根本不记得他差点被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叶听筠撕成碎片。   见钟浮玉没有任何表情,叶听澜更加疑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如释重负、就好像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的男人。   “你......”叶听澜困惑地看着,顶着鸡窝头揉了揉眼睛,问道:“到底怎么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没,没怎么。”钟浮玉的声音有些沙哑,一时间感慨万千,他从没觉得看见正常的叶听澜对于他来说有这么的欣喜与难能可贵。   他慢慢穿过了结界,走到了叶听澜的面前,俯下身弯腰轻轻拥抱了对方,半闭着眼睛,把头深埋在对方的颈窝里,感受着那柔软发丝之间的点点温度,以及发梢流淌着的牛奶甜香。   “什么事都没有。”钟浮玉的声音略有些发涩,他哽咽着,用了些力气将叶听澜紧紧抱住,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说道:“听澜,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做个了结。”   叶听澜原本正处于一个放松的状态,听见这话眼睛忽的就睁开了,他侧头看着钟浮玉,眼神里充满戒备:“你在说什么?”   “我......”钟浮玉迟疑了一下,原本要说的话在对上叶听澜的双眼时咽了下去,但是想想对方昨天夜里的模样,想想险些就被撕碎的肉身,以及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叶听澜,钟浮玉就感到一阵后怕。   他定了定神,目光坚定地看着叶听澜,缓缓说道:“我说,你应该做个了结了。”   叶听澜仿佛听见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瞪圆了眼睛,表情从错愕到难以置信,最终在钟浮玉的表情里转化为愤怒,他伸手用力一把推开了钟浮玉,后者没有防备直接撞在了身后的柜子上。   哗啦啦——   柜子上的东西散了一地,牛奶杯直接落地碎成了渣子,早已凉透的牛奶顺着木质地板蔓延开来,在地上形成一片斑驳,钟浮玉坐在地上,掌心撑着地面,被玻璃渣划破,血水流了一地。   与牛奶混在一起,成了一滩无法形容的颜色。   可他却不觉得疼,只是抬头看着叶听澜,试图平复对方的情绪,他说:“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听澜,你必须......”   “你住口!!!”叶听澜直接打断了他,完全不听他的辩解,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连喘了好几口气后才说道:“我以为你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也是可以包容我的一切的那个人,结果现在,你也和他们一样了?”   钟浮玉撑着地面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玻璃渣深深刺进了他的肉里,血水不停往外翻涌,强烈的疼痛令他十分不适,但也让他保持着完全的清醒。   他只要一想到叶听澜在今后的某一天会被撕裂成两半,就没有办法再继续纵容对方这样的小性子,即使会被厌恶也要做出这个决定。   “是,我和他们一样。”钟浮玉艰难地说道,他抬头看着叶听澜,在掌心强烈的刺痛之下坚定了眼神,说道:“甚至可能不一样,我想要一个完整的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每天守着你,但又不能碰。”   “钟浮玉!!!!”叶听澜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想象的愤怒,他瞪着钟浮玉,听见对方第一次说出这样不符合性格的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怼回去。   在这数千年里,钟浮玉都在他身边默默地守护着他,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叶听澜这具特殊的肉身纯情得令人发指,连一个亲吻都显得僭越。   可是钟浮玉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哪怕连抱怨的念头都没有动过,他们就这样走过了一路风雨,每当叶听澜走在大街上看着寻常情侣打闹嬉戏、相拥亲昵时,便会产生难以抑制的愧疚。   可那时,钟浮玉总会温柔地安慰他:“没事的,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不应该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了么?”   随后像是哄小朋友似的摸摸他的头,不带丝毫的杂念和欲望。   可现在,钟浮玉却像是打破了心底深处的禁锢一般,将自己的欲望和渴求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叶听澜面前。   那双眼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野心和占有欲,逼得叶听澜无路可退,连和他对视的勇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出去。”叶听澜无力地指了指门口,声音颤抖。   “听澜,这次我一定会让你去面对这个问题的,它必须被解决。”钟浮玉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站在原地,血水顺着掌心往下淌,整个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叶听澜一时语塞,他看了钟浮玉一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掀开了被子下床:“你很好,很好!你不走我走!!”   这结界虽然牢固,但也经不起叶听澜用力一击,他一掌下去就把结界打出了一道裂缝,四分五裂地结界迅速破碎,在空中化为乌有。   叶听澜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破窗而出,终身一跃消失在寒冷的冬夜里。   “你为什么要跟他生气呢?他说的也没错啊。”   “你也闭嘴!我是哥哥我说了算!”   “哧——我是姐姐,你是哪门子的哥哥啊?这么不成熟,小屁孩儿!”   “我说了我是哥哥,我就是哥哥。我有义务保护你,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识海里,叶听澜和叶听筠两两相望,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着。他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见面的时候,虽然永远都只能面对面地站着,完全无法触碰到对方。   叶听筠梳着漂亮而繁复的发髻,穿着量身定制的锦缎旗袍,看上去就是个精致而优雅的富家千金;叶听澜穿着干净的白衬衣,身形挺拔而高挑,眉宇间还有些稚气未脱之色,但俨然已经是个成年的小伙子了。   这才是他们本来应该有的模样,只是因为困在同一具身体里,根本无法正常的生长,所以才一直都是孩童的模样。   “比我个子高就是哥哥了?不可能的。”叶听筠轻蔑地笑了一声,柳叶眉完成一道漂亮的弧线,说话时眼眸里仿佛闪烁着点点星光:“你啊,永远都是小孩子,长不大的那种,人家为你好,你还要跟人家生气,上次跟棠遇霜吵架也是,总是得罪人。”   叶听澜更生气了,插话道:“棠遇霜那次...那次我都跟他道过歉了!”   “还不是自己闷了一个多月,才不情不愿地出来的,小屁孩。”叶听筠伸手冲他那头点了点,而他们仿佛站在不同时空里一样,手指直接穿过了叶听澜的额头,只能在空中轻点了两下,叶听筠随后说道:“所以,这次还是交给我吧,你不行的。”   “不可以!”叶听澜拒绝道:“鬼知道你会和他们达成什么交易!我告诉你,我不允许,叶听筠,我是哥哥,你得......”   “嘘——吵死了你。”叶听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是那种会牺牲自己的人吗?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好喝的奶茶、漂亮的裙子我没穿过,我才不会让自己白白牺牲呢,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吧!”   说完,她也不管叶听澜还想说些什么,继而化作一团光消失在了识海里。   与此同时,躺在江珣家中的人睁开了眼睛,看着一脸关切守在一旁的江珣,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听筠?”江珣试探性地问道。   “这你都能看出来啊?”叶听筠从沙发上坐起来,冲着江珣扬起嘴角一笑:“叶听澜这个幼稚鬼,每次跟人吵架就会来打扰你。”   江珣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继而给叶听筠递了一杯温水,随后说道:“打扰什么,他不来找我,还能去找谁?”   “倒也是,好像只能来找你啦。”叶听筠喝了口水——甜的,细致如江珣,知道她嗜甜如命,所以会在白开水里面化一块冰糖。   江珣静静地坐在她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书,那书已经看了一大半了。特案处的所有人里能够耐着性子看这种生涩难懂的古籍的,恐怕也只有他们的副处江珣了。   “我......”叶听筠清了清嗓子,打算组织一下语言。   “我不同意。”江珣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道,他的手指放在书上,抬起头看着叶听筠,表情温柔,可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坚定:“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听澜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可你们都只有一个灵魂,你应该知道这对叶听澜的影响。”叶听筠说道:“至少,我觉得你应该是能理解我的,也会赞成我这么做的。”   “我理解,但我不赞成。”江珣说道,他在客厅温柔的灯光里静静看着叶听筠,眸光温柔而深沉,片刻后才继续说道:“因为我和他一样,非常不愿意你离开。” 第98章   “江珣,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叶听筠的表情有些黯淡,她端着水杯静静坐在沙发上,在夜晚柔和的灯光下如同一幅精致漂亮的油画。   江珣抬起手臂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温柔而悲悯:“你们和我不一样,我和那个人是无法共存的,他的残忍与冷血我曾试图感化,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叶听筠抬头看着他,眼神仿佛穿越千年回到多年以前——那段朱雀毁天灭地、残害众生的岁月里。   那时的朱雀无人可敌,即使是凌庭柯都无法将他完全压制,人间如炼狱,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焦土。它曾吞噬了一座城的生灵,用来滋补自己,四圣的名声在朱雀手里毁得支离破碎。   那时,众人束手无策;若非江珣在适当时机觉醒,与凌庭柯配合将那个为祸一方的朱雀镇压吞并,恐怕现在的人间早就不复存在。   “我......”叶听筠顿了顿,眼神有一瞬黯淡,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莹润指甲在灯光照影下显出淡淡的光泽,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和那个人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当然不一样。”江珣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她:“你早就不是最初来到世间的那个你了,你们是可以共存的。”   叶听筠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可是现在不能共存了,我知道的,叶听澜像个傻乎乎的孩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听筠,请你相信我们。”江珣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掌心轻抚过她的发顶,像是哄小孩一样温柔而细腻:“无论是我,还是沛舟庭柯,我们都会竭尽所能地帮你们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叶听筠仿佛被他安抚了情绪,原本的一脸担忧终于消退下去,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擦去眼角渗出的泪珠就地一倒,抱着抱枕躺进了沙发里。   “困了困了,我先睡了。”叶听筠说着,便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没动静了。   待她熟睡了,江珣终于放下了手里那本书,轻轻放到了落地灯旁边的桌子上,取了搭在一旁的毛毯给她盖上。他低头借着灯光看向人沉睡的容颜,眸色沉了下去,随后他转身离开了客厅。   在他离开的瞬间,客厅里的灯逐渐暗了下去,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江珣走了很长一段的路,沿着自家门外的路一直往前走,沿途的风雪将他冻得脸色苍白,而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踩进了岚城松软的雪地里。   最终,他停在了凌庭柯家门口的花园里,满院都是被白雪覆盖的玫瑰,映入他的眼帘里成了一片白里透着的血红色。他站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好几声,最终敲响了凌庭柯家的大门。   铁栅栏被缓缓打开,路灯均匀撒在院子里的通道上,雪被清理到了道路两边,被人堆成了两个小雪人。   不用猜都知道这是出自哪两位的手笔。   “我在书房,进来吧。”凌庭柯的声音传进了江珣的心头,沉稳而缓慢。   原本望着雪人发呆的江珣回过神来,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大门。木质雕花大门在他走近的瞬间缓缓开启,屋子里的暖意瞬间将他包裹,这样的冷热交替反而令他有些不适,经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天家里只有凌庭柯一个人,少了几分生机和活力,使得这栋装修得富丽堂皇,无比精致的别墅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清冷。江珣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了二楼,轻轻敲了敲房门,随后推开了。   他这才发现书房里并不只有一个凌庭柯,姚沛舟也在。   这算是他们三个人难得的单独聚首,以往在处里总会有其他人在场,可有些事情并不是其他人可以理解的,只有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彼此才能真切感受到其中的无奈与悲痛。   “我想试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江珣站在光线最暗的地方,对凌庭柯和姚沛舟说道。   “这不是什么好方法,江珣。”凌庭柯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很明显已经充分了解他心里的想法了。   “但他们不应该经历这些,听澜和听筠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伙伴。”江珣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不知是不是被一路来的风霜冻的,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苍白。   姚沛舟没忍住,问道:“那你呢?难道你不是吗?”   “我......”江珣轻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姚沛舟,温顺柔和的眉眼舒展开来,笑容里藏着些许自嘲:“我本就是个无用之人了,一身神力散尽,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但若是能用我自己换取他们两全,我是愿意的。”   “可我们不同意!”凌庭柯用十分严肃地口吻打断了他,眼神比窗外凛冽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他说:“别说我们了,他们俩也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江珣,你别想。”   “可我已经决定了。”江珣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可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即使是与此时气场无比强大的凌庭柯对视,也丝毫不示弱,他就像是一泓清流,蔓延不断地流淌着,即使面对坚硬的磐石也绝不会退缩。   这就是江珣,这世上很难有人能够改变他的心意,即使他总是看上去既温柔又和善,好像非常好说话的“好好先生”。   但往往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谁也阻拦不住。   凌庭柯的手紧握成拳,他手心底下的那张纸被他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随后成了碎片;姚沛舟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把目光转向了江珣,片刻后问道:   “那么我们要替你做什么呢?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我不确定这是否能成功,我是不是一定能成功地把自己的元神从这具肉身剥离,再让听筠住进来,我需要你们在那时替我护法,毕竟现在的确是非常时期。”   元神剥离,简而言之就是把江珣的元神硬生生从他这具肉身里拽出来,然后再把叶听筠的元神塞进去,听起来就极具凶险,且并不怎么靠谱,毕竟这种事情并没有成功的先例。   而且在这过程中一旦有人心起歹念意图吞噬江珣的元神,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疯了?为什么要这么干呢?”时煊躺在沙发上摇晃着双腿,对姚沛舟带回来的消息表现得相当震惊。   姚沛舟摇了摇头,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只是静静地靠着床头一坐,沉声道:“不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要牺牲。”   难道以前看错江珣了?这人并不是什么伪善之人,就是个一心向善、凡事都为他人着想的大善人?   时煊在心里默默地犯嘀咕,但碍于姚沛舟此时耷拉着脑袋活像只不开心的小狗,他只好把自己的疑虑压下,开始耐着性子安慰对方。   “也不一定啊,不是说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能够成功吗,江副处长的元神能够得以保存,然后让共工给他找一个适用的肉身,不就都没事了?”时煊顶着“楚遇”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扑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安慰姚沛舟道。   只见姚沛舟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时煊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这话说错在哪儿了。当年姚泊舟也是用了和这个手法差不多的方式,试图把自己的元神剥离出来,好给姚沛舟让出这具肉身,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姚泊舟魂飞魄散,他的爱人霍知眠从此远走高飞,消失在大众视野里,再见霍知眠时对方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险些亲手终结了姚泊舟这具肉身。   不过,这也才算符合“楚遇”并没有经历过那一切的人设,如果显得太知道内情,时煊怕不是又要绞尽脑汁想想如何解释了。   “不可能的,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姚沛舟停顿了一会儿,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样啊......”时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姚沛舟的发顶,没想到他还没说话,这人倒是顺势一倒,直接躺进了他的怀里。   姚沛舟的头枕在他的双腿上,传递来的温度格外炽热,时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不停撞击着自己的胸膛。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体验,他原本以为历经数万年的磨砺与一遭生死轮回,他这颗心早就已经感受不到剧烈地跳动了。   但对方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他的心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姚沛舟轻轻闭着眼,柔软的光线自他的头顶降落,均匀洒在他的脸庞,给他平添了几分柔软。   这是时煊难得看姚沛舟卸下一身的防备,变得如此放松。他用指尖轻轻触摸过对方的眉眼,问道:“所以曾经是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吗?”   “嗯……是的。”姚沛舟轻声回答道,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他说:“那是我最无力、最无能的时候,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有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你无能,只是它早就注定该如此,谁都改变不了。”时煊低头看着他,慢慢说道。   “因为它,有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变得很讨厌我,而我也永远失去了和他携手并肩的资格。”姚沛舟继续说着,身体也在轻轻地颤抖,他把头深埋进时煊的腰间吸了一口气,随后问道:“楚遇,你说如果那个人还在,他愿不愿意听我好好解释一下当年的事情呢?”   时煊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一句话能够影响一个人这么久,从过去到现在,他从来都是随性而为,想到什么就说了;尤其是最心高气傲的那几年,不知道因为一时嘴快,得罪过多少人。   但那些事情大都随着时过境迁早就被抛诸脑后,并不会有人记得他随口说了一句什么。   这人——   时煊低垂了眉眼静静看着他,没忍住扬起了嘴角,憋着笑对姚沛舟说道:“如果你解释得太啰嗦,我觉得他可能会受不了。”   “是吗?”姚沛舟抬头看向他,深邃眼眸里藏着难以言喻的情愫,注视了对方好一会儿以后,他说:“那么,会原谅我吗?”   “啊,应该会吧。”时煊回答道,他仰起头思索了一阵,随后补充:“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的。”   “那就好。”姚沛舟的情绪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噢,对了。”时煊突然想起些什么,收敛了笑容换了一副语气道:“你们不是说要调查最近和叶听澜接触最多的人吗,我跟泽霖一起去查了。”   姚沛舟一听这个,立刻回归到了工作时的一丝不苟,瞬间坐直了身子,问:“都有谁?”   “结果一定让你意想不到。”时煊神秘一笑,眼神格外的意味深长:“我们排除了那些一面之缘,或者一次两次的工作见面,最近和他频繁接触的人是棠遇霜。”   棠遇霜这三个字一出来,姚沛舟的表情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他回头看着时煊,仿佛对方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棠遇霜?”姚沛舟重复了一遍,在时煊的点头认可之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喃道:“这不太可能。”   别说是他,任谁恐怕都无法相信。 第99章   “如果你说的是别人,我可能真的会相信,但是棠遇霜,我认为他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凌庭柯端坐在办公桌前,一脸严肃地看着岑泽霖说道。   “但这是事实,在叶听澜出事前,只有他和对方来往最密切。”岑泽霖一脸疑惑,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凌庭柯对这个人能够这么信任,信任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他。   凌庭柯抬头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解释道:“因为,他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可靠,泽霖,棠遇霜这近万年的经历和遭遇,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我足够了解他。”   凌庭柯这么一说,岑泽霖就回忆起来了,当年时煊出事,原本祝融是要借此拿凌庭柯的部下开刀把棠遇霜直接赶出特案处的,是凌庭柯据理力争、丝毫不肯让步才把这人保下来,然后祝融强塞了檀斯年到特案处,凌庭柯为了让棠遇霜在处里还有一席之地专门成立了后勤组,让这丫去那边养老。   这个部门看似做了很多不可或缺的工作,但其实大多数时候是不需要出动的,除非是大面积需要清理的要案。   “那这就是有人在故意搞鬼?试图把注意力引到棠遇霜身上去?”岑泽霖皱着眉头相当不满的抱怨:“到底是谁这么缺德!连我们这么单纯、善良的霜哥都要算计!”   凌庭柯说:“很快就知道了,别着急。”   “你和时煊商量了什么好办法?”岑泽霖好奇道。   “是他想的,我负责配合。”凌庭柯回答。   “真好啊——”岑泽霖拖长了尾音,眉眼弯弯冲对方笑:“感觉又回到以前了,时煊还在一组的时候。”   凌庭柯剑眉一挑:“是吗?我反而觉得现在的时煊比以前好一点。”   “你指哪里?和老大的关系吗?”岑泽霖一脸八卦的凑过来,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他敢和一本正经的凌庭柯探讨这些问题了。   凌庭柯也纵容他这么放肆,单手撑着额头思索了一阵,随后回答道:“都有吧,也许人鱼本身长得要比狐狸可爱那么一点。”   “你说得对。”岑泽霖附和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那你觉得,老大他到底知不知道现在的楚遇就是时煊啊?”   “不知道。”凌庭柯说。   岑泽霖更好奇了,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的?他跟你说了?”   “.........”凌庭柯终于忍受不住他的八卦和好奇心了,从一堆公文里抬起头来看着他,手里写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随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我不知道。”   岑泽霖一脸无趣地撇了撇嘴,心里也清楚和凌庭柯这个人探讨八卦简直就是自找没趣,站直了身子冲人挥了挥手,随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反正,就按照时煊那个不怎么好的演技,迟早有一天会掉马!   “准备好了吗?可以开始了。”   江珣站在冰天雪地里,周围皆是一片素净的白,脚下踩着厚厚的冰,映出他单薄清瘦的模样。他面色苍白,抬头看向凌庭柯,向人传递讯息。   叶听澜被他们用结界固定在法阵中心,姚沛舟、凌庭柯和钟浮玉各站一方铺成结实的防护结界。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姚沛舟问他。   江珣仿佛是轻笑了一声,但是被萧瑟的寒风淹没,根本听不真切,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又不会死,只需将我的魂魄好好保存,我还能重塑肉身,说不定我一身的神力又回来了呢?”   “就你最乐观,哪有那么容易。”凌庭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神里包裹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深沉而广阔,如同包揽了整个天地。   也不知道是谁在他们降世时就附带了这样一条独到的设定,四圣皆有两重人格,相互制衡,直到有一方最终战胜另一方。当年义无反顾决定放弃自己的姚泊舟已经是他们心中永远都无法磨灭的痛楚了,如今还要再添一个江珣。   作为唯一在场的局外人,钟浮玉并不能完全共情,但也对于江珣的牺牲充满了不舍与悲悯。   朱雀贵为神鸟,地位仅次于凤凰,自降生到如今历经千载磨砺,每一次他都是那个主动牺牲的人,就好像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   放眼整个特案处,副处长江珣绝对是最低调的那一个,但绝对是处里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   “江副,你......”钟浮玉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江珣伸手打断。   后者回头看向他,表情极为温柔,眉眼弯弯,如同高悬于空的新月,透着说不出的清澈明朗,他说:“照顾好听澜,他是个小孩子脾气,这么多年都被我们几个惯坏了,别让他胡闹。”   随后,他便不再说任何话,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赤红色的光芒从他眉心迸发,将苍茫大地映成一片耀眼夺目的红。在江珣高挑纤细的身影背后,振翅欲飞的朱雀格外的引人注目。   这是自百年前江珣出手镇压毕方以后第一次显形,朱雀神力虽说早已经在当时消散殆尽,可真身的光采仍旧是四圣当中最具有观赏性的。   火红色的鸟映出漫天红霞,给冰天雪地下的岚城镀上了一层暖意,如同盛夏傍晚的火烧云,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   “我不明白,为什么就一定要人牺牲呢?”   时煊站在特案处顶楼的天台,微眯起眼看向不远处天际的这片胜景,难得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显出几分忧郁和无奈。   他并不单单只是因为江珣,如今的局面令他想起了多年前不告而别的姚泊舟,那人当年选择自我牺牲也是为了给他的弟弟腾出一个完整的肉身。   岑泽霖回头看着他,眼神有些难过,说道:“要怪呢就只能怪这个该死的奇葩设定,江副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从来都不为自己着想,也不知道叶听澜醒来以后会怎么想。”   “大闹天宫,这还用想么?”时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情颇有深意。   想想之前因为薛致远的事情,叶听澜是怎么跟棠遇霜闹的就能够知道这人性格了。那还只是一个背叛了他的组员,如今换成和他朝夕相处近万年,亦兄亦父的江珣,为了他做出这种不得已的牺牲,恐怕叶听澜要把整个岚城都翻过来了。   “说真的,我感觉我们今年犯太岁。嗯——也不能这么说,主要应该是自从你复活以后吧,我们这个日子就不怎么好过。”岑泽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说道:“嘶——这,只能说你是个灾星吧?我想不到别的解释了,自从你......”   轰——   一阵巨响打断了他的话,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向那边,发现天际映出的朱雀真身隐隐有碎裂的趋势,二人的表情登时变得十分严肃。   这也就意味着有人冲破了防护结界,在此时干扰了江珣的行动。   “走,过去看看!”时煊冲岑泽霖使了个眼色,随后拽着对方一路狂奔。   “卧槽,你慢点儿——!!!”岑泽霖没反应过来,被拽了个踉跄。   按理说,是不会有人能够破坏凌庭柯和姚沛舟共同布下的结界的。至少在如今,不存在有这样能力的人。   因此当赶到现场时煊发现化为原型冲进结界里的孟栩时,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作为他曾经的副手,外勤一组的副组长,孟栩和他之间数百年都合作无间,默契程度绝对不比二组要差。   而现在,化作狼身的孟栩目露凶光,把江珣放出来的元神咬在嘴里,俨然一副要将它撕碎的架势。   “孟栩!是你——”钟浮玉的目光紧紧逼视着孟栩,试图趁机将江珣的元神抢回来。   凌庭柯和姚沛舟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将结界直接封锁,避免孟栩趁机逃出去。被封闭在结界内的孟栩完全没有慌乱,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终于,被我逮到这个机会了。”孟栩冷笑了一声,目光紧紧锁定着凌庭柯。   凌庭柯以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吞噬传说中四圣之一朱雀的灵魂,让我自己能够功力大增!”孟栩冷笑了一声,露出尖锐锋利的獠牙:“凌处长!孟章神君!当年我们老大在世的时候,我们外勤一组是什么样的待遇?现在又沦落到什么地步?!这朱雀既然没有那个本事,不如把它的魂魄给我!我自然有能力取而代之。”   “真是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啊。”岑泽霖躲在暗处望向孟栩,发出一句感叹:“不过也可以理解,你当年在的时候,一组多威风啊,现在还不如后勤呢,心理落差太大了,难免会有心理疾病。”   时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孟栩,完全没有在听岑泽霖的话,片刻后问道:“你说,他是怎么进去的?”   “什么?”岑泽霖不解地问。   “护法的是谁?凌老板和姚沛舟,还有钟浮玉,孟栩什么资质我太了解了,以他的水平能冲破这三个人共同打造的结界?”时煊若有所思地看着孟栩,片刻后得出结论:“这得是吃了大力金刚丸吧?”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这显然不是现在关注的重点。被孟栩咬在嘴里的江珣已经奄奄一息,朱雀神力眼看着就要被他整个吞并。   凌庭柯眼神冷漠,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孟栩,仿佛在看待一堆垃圾:“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区区肉体凡胎,能够承受得起朱雀神力?”   “住口——!”孟栩发出一声怒吼,咬江珣的力道更大了,后者脸色一片苍白,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机,他说:“那就试试看吧,反正我也没有几天好活了,能拉几个是几个。一个玄武一个朱雀,这样的陪葬也算丰厚了!”   “所以,叶听澜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姚沛舟问他。   孟栩冷笑了一声:“是的,就是我。你们总是高高在上,而我也已经受够了你们的高高在上!就连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也配在我的头顶作威作福?”   “他快要堕魔了,这混账不知道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哪方妖孽,所以才有了冲破结界的力量。”时煊盯着孟栩赤红色的眼,表情里有不忍一闪而过,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孟栩,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一丝不苟、处事周到严谨的孟栩。   “那怎么办,强杀吗?”岑泽霖问道。   “不能强杀,一旦强杀可能江珣和叶听澜都救不回来了。”时煊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纹丝不动的那三位。   他能想到的,这三位也一定都能想得到。 第100章   “孟栩,一直以来你都是特案处不可或缺的部分,也是我们......”   “住口——!!!”孟栩怒呵了一声,双眸里满是怒火,紧盯着正试图跟他交流的钟浮玉,眼里满是不屑:“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话的人,你们三组永远都跟在叶听澜背后混吃混喝,永远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而我们呢,出生入死,接的都是有去无回的差事!”   时煊站在角落里,静静地听他说着,表情里的随意散漫逐渐散去了,留下的是不同以往的认真。   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记忆中的孟栩永远理智冷静,永远心思细腻缜密,会替他这个肆意妄为的老大计划好每一步,也会不动声色地给他收拾烂摊子。   归根结底,这一切告诉他的问题。   他当年做外勤一组的组长时总爱和姚沛舟一争高低,总是憋着那股劲儿要把对方压过一头,因此每次有哪些案子难处理他都会第一时间接收过来。   他担任外勤一组组长的那些年里,一组一直都是破案率最高的、同是也是所有重大案件的第一选择。一组的风头可以说是整个特案处最盛的,很多资源分配、人事调动都会紧着他们先来。   时煊以为自己带出了整个处里最厉害的队伍,却忘了每一件案子都是豁出命去处理的,好几次险些有来无回。   孟栩嘴上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便心安理得的以为他们都没有怨言,直到他离开这个人世间五年又得以重生的今天,才从即将堕魔的孟栩口中听见了他的真心话。   “所以呢?你现在在抱怨什么?”姚沛舟的声音沉稳而冷静,隐约透着些说不出的嘲讽意味,时煊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站在护法位的姚沛舟。   也许是逐渐魔化导致思考的速度在放慢,又或者是他压根就没预料到姚沛舟会开口堵他。孟栩被他一句话噎住了,哽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抱怨时煊当年让你去送命了?”姚沛舟剑眉一挑,语气格外疏离:“可当年在桑泽山,他把你们派去了相对安全的那一边镇守,自己一人去对付相柳。据我所知,不止这一次吧,每次你们组有行动,最危险的活都是他在做。”   孟栩回过神来,苍白地辩驳了一句:“我没有怪他!从认识他到现在,他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是支持的,也愿意为他卖命!”   “那你在抱怨谁?叶听澜?”姚沛舟继续问道:“当年的一组和三组各种资源都不平衡,你们拿了多少好处,占了多少优势,多少人把你们奉为座上宾,对他们呼来喝去,你一个都不记得了?”   “我......”   “万事以你们为先,当年镇压穷奇时三组鼎力相助,还折损了两名组员,最后这件功劳还是算在你们头上,这些事情你也可以当做不存在?”姚沛舟的表情更加冷漠了,他盯着即将堕魔的孟栩,眼神冰凉,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别为你的贪婪找借口,无论是时煊还是叶听澜,他们都比你付出的多。”   “啧啧...稀奇了。”岑泽霖躲在暗处,对着姚沛舟砸了砸嘴。   时煊听得正起劲,闻声回过头看向他:“?”   “姚沛舟是谁,出了名的人狠话不多,绝对不可能在战前跟人这么逼逼赖赖。”岑泽霖解释道,那双狡黠的眼微眯起,说不出的意味深长:“到底是什么,让他能够跟孟栩废话这么久呢?”   时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以后没忍住笑起来,以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回应他:“是啊,到底是为了谁呢?”   “我说你这个人......”   岑泽霖一句闲话还没说完,就见原本在阵中心的孟栩突然开始发出暴怒的嘶吼,他像是被人操控着一样浑身上下都不住的发颤,逐渐退化成完全的狼族形态。   “他可能快撑不住了,很快连现在这个形态都维持不了了。”姚沛舟给凌庭柯传了一句话,后者心领神会,下意识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可他们却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此时捏在孟栩手里的是叶听澜和江珣,稍有不慎,两个人都将会在此时被孟栩吞噬。   “算了,我们也不用计较这么多了。凌处长,让你做一道选择题吧。”孟栩冷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满诡异的味道,他用双眼注视着凌庭柯,锋利的狼爪把昏迷中的叶听澜以及此时奄奄一息的江珣捏住。   一边一个,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即将被捏碎。   “朱雀和玄武,总有一个会沦为我的祭品,就看你们选择谁了。”孟栩看了看左手上的叶听澜,又看了看右手这边的江珣,扬起嘴角冲凌庭柯他们道:“我还是建议你们选择叶听澜的,毕竟江珣就是个废物了,对于你们来说,他就是个负累。”   “特案处没有负累,更没有废物。”凌庭柯冷冷回答道。   孟栩笑了笑:“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了,在你心里真的这么想吗?我们这些人,你难道没有分个三六九等吗?凌处长!”   “他分没分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分了。”一个声音凭空插入,打断了在场诸人思绪。孟栩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他顺着声音看过去,目光锁定在了从阴暗处走上前的“楚遇”身上。   “是你。”孟栩对他的出现就更加不屑一顾了,在他的印象里这小鲛人体弱多病、还不太聪明,和他们根本就相差甚远。   时煊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对面这位昔日不可或缺的同伴,一时间不知到底是什么情绪,他停顿了片刻之后说道:“至少在我眼里,你和他们是不太一样的,的确要更劣等,更——无能。”   “你说什么!”孟栩万万没想到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鲛人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一时气结,用凌厉的双眸紧盯着对方。   时煊头一歪,满脸无辜地笑着:“难道不是吗?还是说你不照镜子的?”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跟我放肆!”孟栩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双眸通红,试图冲过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鲛人。   “你又是什么东西呢?”时煊反问他,没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回答道:“你们狼族自千年前就落魄了,早就沦为了其他种族的奴役,狼王又如何,你现在不也一样被神族差遣驱使,简直像条指哪儿打哪儿的狗。”   “住口——!住口——!”孟栩疯狂地叫嚣着,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恨不得将“楚遇”的脖子直接咬断。   而时煊很明显还没打算放过他,继续用十分嘲讽的语气说道:“也不一样,狗还比你忠心,而你呢?令人发笑。”   他每一句话都戳中了孟栩的痛点,让对方忍不住发出阵阵怒吼。   最终,孟栩终于忍不住了,冲着时煊所在的位置发动了攻击。可他刚动了一下,手里的力道就松了,原本被他掐得奄奄一息的江珣突然睁开了眼睛,支离破碎的朱雀图腾突然重新恢复了原本的色彩,赤红色的光芒再次映满整个大地,将岚城的夜空都照亮了。   孟栩被这强烈的光刺得睁不开眼,另外一边禁锢着叶听澜的手也随之松了力道,叶听澜宛如一片盘旋而落的树叶迅速朝着地面坠下去,被钟浮玉衣袖里飞出的绸缎稳稳接住。   岑泽霖无语地站在角落里,看着自己前面站着的时煊,忍不住吐槽道:“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都死了又重生了,还是喜欢在打架的时候用言辞激怒对方。”   “没办法,这个我擅长。”时煊冲他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了光芒万丈的“江珣”身上。   待到满身的红光退去以后,孟栩这才发现自己面前这位根本就不是那个体弱多病、文质彬彬的江珣,而是前段时间刚刚被带回特案处的风盈缺。   “这是——”孟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眼神逐渐从惊讶到愤怒,随后他又看了一眼坠落在地的叶听澜,哪里是叶听澜,那根本就是一张人形的符咒。   不用说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藏在凌庭柯身后那一处石壁外的徐殊明指尖凝聚着一团光,随后慢慢掐灭了。人形符咒在瞬间燃烧起来,蓝色的火光也在片刻后消失殆尽。   “专门为你准备的大戏,好看吗?”时煊笑吟吟地看着他。   孟栩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落入了对方的圈套里,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在今天施行计划,一切不过是引蛇出洞的戏码。   凤凰与朱雀属性中多有重合,让风盈缺伪装成江珣自然是手到擒来,更何况他们有一个布阵施术的高手徐殊明在暗处配合,以肉眼看过去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你们早就怀疑我了?”孟栩问道。   “倒也没有,你不来我们肯定会根据你的计划,去怀疑棠遇霜了。”时煊看着在瞬间就被凌庭柯和姚沛舟合力拿下的孟栩,眼神里突然多了几分怜悯。   这人曾是他的下属,是他最得力的大将之一,也曾和他一道出生入死,是可以交付后背给对方的存在。   孟栩在堕魔的边缘反复徘徊,几经挣扎,表情十分痛苦。他被凌庭柯和姚沛舟的力量牢牢束缚着,多次挣扎而不得法,浑身上下都勒出了深可见骨的血痕,十分可怖。   “啊啊啊啊啊啊啊———!!!”孟栩发出了十分惨烈的叫声,他紧盯着“楚遇”,不知为何竟然从这小鲛人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试图再往前一点,再靠近时煊一点,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只能一遍遍发出咆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时煊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轻笑了笑,冲他比了个相当不明显的口型。   “是你的老大。”他说。 第101章   “啊啊啊嗷嗷嗷———!”   孟栩的声音逐渐变成了狼族独有的嚎叫,身型也在结界之中越来越大,已经快有一栋楼高了。   姚沛舟的长枪逐渐在掌心幻化成型,也将束缚孟栩的结界越收越紧。孟栩整个人几乎要被这股力量撕裂了,他咬紧牙关抬头紧盯着时煊,忽然出现了一些令他难以置信的幻觉。   眼前的小人鱼正在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开始重叠,那双眼带着笑意,也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嘲讽意味,与过去那个不可一世的九尾狐仙如出一辙。   眼前人的眉眼轮廓逐渐模糊,而后又越来越清晰,最终彻底变成了记忆中那人的模样。及腰的长发自发根褪成了银白色,眼尾上挑印着银色的狐尾,眼眸噙着笑,手执玉骨扇,一派风流肆意。   “时...时煊......”孟栩的眼神逐渐清明了,他看着眼前人,神情里充满了迷恋与不舍,即使痛得难以自抑也想要努力再靠近对方一点。   时煊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透露着悲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样就可以见到你,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这样的!”孟栩的表情变得特别疯狂,他几近癫狂地大笑着,看着时煊近在咫尺又无法触及的脸,说道:“果然我赌对了,就是这样的!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你!你知道吗!这五年以来我都不敢相信你走了,不在了,我知道你会回来,你一定会回来的!”   孟栩如痴如狂,不停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对着他眼前许久未见的那个人疯狂地吐露自己的心声。他一会儿是凶狠残暴的狼族形态,一会儿是人形。   可无论哪一种都被姚沛舟的结界紧紧束缚着无法动弹,在身上勒出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血迹斑斑,完全没有平时的温文尔雅。   “这样?把灵魂出卖给某一方的邪神么?”时煊冷冷地发问。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孟栩拼命地摇头反驳,他试图抬手去擦脸,金色的藤条将他的手臂牢牢禁锢着,在用力的时候直接嵌进了他的肉里,反复摩擦着他的骨头。   可他却顾不上疼痛,用力一把抹去了脸上的血,抬起头冲时煊笑:“你看,我还是那个我,还是曾经你认识的那个我啊,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一直想着如何才能唤醒你,现在,现在我做到了!你回来了!”   孟栩不停地笑着,狂喜的模样令姚沛舟感到特别不舒服,他皱紧眉头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如果不是还想从对方口中套出话,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人送上西天。   也许是锁心结的缘故,让时煊感应到了此时的姚沛舟有多不爽,趁着孟栩发疯般自言自语的空档,他给姚沛舟传了一条心音。   “他认错人了,我又不是时煊,姚组长,麻烦你温柔点儿,别把他弄死了。”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意味,听的姚沛舟心头一阵酥麻。后者扭过头去看他,眸色一沉,眼神变得相当复杂。   而后,姚沛舟把手里的力道松了一些,给人回复了一声:“...行。”   “你都做了什么呢?又是跟谁一起做的?”时煊继续问道。   孟栩仿佛被他问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像是卡壳的机器一般缓慢地回答道:“没有谁啊,就是我自己,是我,当年我拿了你的扇子,把它供奉起来,每天晚上都会虔诚叩拜许愿,然后它回应我了。”   玉骨扇——   时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凌庭柯和姚沛舟苦苦寻找的扇子竟然被这个人掌握在手里,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现,这信息量实在有点大。   “继续。”凌庭柯的声音突然传进了时煊的心里。   后者回头看了他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继续问道:“孤光?它在你那里?”   “是的,它在我这儿,在我这儿!”孟栩仿佛一个邀功的小孩,冲着时煊露出兴奋又激动的笑容,咧开嘴时那一对獠牙格外的锋利尖锐,他说:   “姚沛舟还想跟我抢,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在我前面找到的,只有我,我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孤光对我远比他熟悉,怎么可能听他召唤呢?”   “那你对它做了些什么呢?”时煊问。   “用鲜血!用我的血!”孟栩冲他挥了挥自己的手,那双手早就血肉模糊了,根本不忍心多看:“我每天都要用我的血滋养它,我相信你对孤光是有羁绊的,只要养活了它,你就一定能够回来!”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不知道为什么在岑泽霖这个吃瓜人的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担心孟栩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姚沛舟身上。   毕竟这种修罗场还是不常见的,至少在姚沛舟这头不怎么常见。   “狼血献祭?这是谁教你的?”时煊微眯起眼,表情分外凝重。他和孟栩相识于对方最落魄的时候,后者在部落争斗之中落了下风,被人追杀至若水边。   那时的孟栩还是威风凛凛的狼王,千年修炼成人形,一呼百应,气势如虹,却在与豹族的斗争中落败,被对方吞并了土地,子孙后代、兄弟同胞都沦为后者的奴役。   不肯屈服的,也都做了豹族的爪下亡魂。   “想报仇吗?”昔日的九尾狐仙一派闲云野鹤的架势,衣冠楚楚,手执骨扇,看向摔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狼王。   “区区狐族,也敢与我搭话?”孟栩倒在地上,筋脉具断,却也是一身傲骨,绝不肯在旁人面前认输。他双眸通红,咬紧牙关努力抬起头看向时煊,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叫豹族血债血偿。”   “是吗?”时煊轻笑了一声,拂了拂衣袖,眉眼弯弯,表情却带着些不可一世,他说:“我若有那个本事叫豹族血债血偿,你可愿意供我驱使?”   “你?”孟栩终于拿正眼看他了,随后笑出声来,张狂放肆的笑容不断回荡着,笑得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剧烈咳嗽,硬生生咳出了好几口血来,然后才说道:“你能吗?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是能,别说供你驱使,就是要我这条命,我都赔给你!”   时煊折扇一收,笑道:“成交!”   而后,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盘踞于槐山的豹族在一夜之间被清洗,从此世间再无豹族血脉。时煊站在槐山之巅,嗅着风中的血腥味问孟栩:   “我已兑现承诺,狼王,你呢?”   孟栩看着满山遍野的尸体,一如当初被血洗的狼族,堵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咽了下去,他面对着时煊叩拜行礼,重重地磕下一个头,说道:“愿为你差遣驱使,绝无二话。”   这一诺,值千金。   时煊思绪一顿,定格在孟栩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孔上,语气也加重了好几分:“说!到底是谁教你的!”   “是你!是你啊!”孟栩疼得撕心裂肺,他一边嘶吼一边努力冲向了时煊,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促使他冲破了姚沛舟的结界,用力扑向了时煊。   结界将他和时煊生生相隔,他只能趴在结界上看着时煊,鲜血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时煊,如同执念一般重复道:“是你,是你在梦里一遍遍这样教我的。”   他这话倒不像在说谎,时煊回头看了姚沛舟一眼,后者冲他轻轻一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   有人以时煊为诱饵,引导孟栩献祭给玉骨扇。这把扇子虽说是时煊的贴身之物,却也是他从别处得来的,追根朔源,恐怕他也不清楚这把扇子的具体由来。   但凡有灵性之物,只要以鲜血祭之,都会引发难以预估的后果,更何况狼王之血本就自带邪性,不同于其他,自然而然会引发玉骨扇中潜在的风险。   这邪神并不是别人,正是时煊当年贴身携带、共同作战的兵器——孤光。   “它现在在哪儿!孟栩!”时煊更着急了,他的表情也不再如同平时那般冷静沉稳,冷冷的盯着渐渐失去控制的孟栩,试图逼迫对方再说些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   孟栩挣扎着不断发出怒吼,捂着头在地上翻滚,他不停撞击着结界,试图冲破重重束缚。他越挣扎,结界的力量就越强,困住他根本无法忍受。   “孟栩!!!看着我!!”时煊加重了声音,伸手重重地砸在结界之上,眉目间神色清冷,即使在旁人看来他只是那个纯良无害的“楚遇”,此时的气场也完全和昔日的时煊一模一样,他说:“看着我!孟栩!孤光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然而后者却不能再回答他的话了,在孟栩不断挣扎的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突然炸响了一道闪电,雷鸣电闪,直勾勾地冲着孟栩而来。   时煊抬头看向天空,心下一沉。   是天劫——   修行之人,若做了逆天之事必将会遭到天谴。即使是神族都不例外,更何况是区区一个狼族。   天劫降临,即使是凌庭柯也无力阻止。   时煊眼睁睁看着天罚劈中了孟栩,后者在电光火石之间烧了起来,蓝色的火焰将他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逐渐变成了一堆泛着焦糊味的黑炭。   “时煊...时煊...时煊......!!”孟栩望向时煊所在的位置,那双被烧焦的眼眸如同两个漆黑的洞,却固执地盯着站在原地的时煊,在生命被燃烧殆尽之前时煊发现这人竟然扬起嘴角笑了,表情格外诡异,他说:“我不后悔,一点儿都不后悔,因为我终于又和你重逢了......” 第102章   “.........啊?我吗?”   棠遇霜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手里的勺子吧唧一下掉在了地上。他看了看时煊,又看了看姚沛舟,实在没有完全想过来。   时煊切牛排的动作放缓了,他抬头看着棠遇霜,满眼都是怜惜和不忍,语重心长地说道:“霜哥,就是你,这是我和泽霖查出来的结果,就是你和叶听澜接触的比较多,所以——”   “天地良心!”棠遇霜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引得进门上菜的服务员手一抖,险些把盘子扔在地上。   姚沛舟指尖一勾,服务员的手瞬间就稳住了,晃晃悠悠的盘子回归原位,被服务员端着送上了餐桌。前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把手里的牛排切好送到了时煊面前,换回了对方面前那份原封不动的整块。   “别激动,听我说完。”时煊十分自然地插起一块牛排吃下,直到服务员离开关上门,才慢悠悠地说道:“你呢确实是接触最多的那个,但却不是有问题的那个,因为有问题的人现在已经死了。”   棠遇霜拿着服务员给的干净勺子,重新开始喝汤,边喝边问:“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懂,叶听澜最近又犯什么毛病了?”   就这傻了吧唧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满腹心机、处心积虑的样子。   凌庭柯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他在岑泽霖面前出言力保棠遇霜绝对不是随口一说,毕竟棠遇霜这人但凡有点心机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活脱脱一特案处看门老大爷——   “没什么事,小问题。”时煊摇了摇头,冲他笑道:“吃吧,这餐厅很难预定吧?哪儿来的位置啊?”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然......”   “周令殊请的?”还没等棠遇霜吹完,姚沛舟已经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了。   棠遇霜一听这话就不爽了,瞪着眼睛问道:“我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吗?我还没原谅他呢!”   “你也太不好伺候了。”时煊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平心而论,自从周令殊结识他们到现在,在棠遇霜身上花的心思和金钱远远超过棠遇霜在特案处近五十年来的工资了。   作为工薪阶层口中万恶的资本家、曾经的皇帝陛下,随手一挥就是巨资一笔,绝对是岚城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人上人”待遇。   就像是眼前这顿西餐,寻常人要想在这家店吃饭都得提前一个月预约餐桌,包厢几乎是不对外预定的,只有极少数上流社会人士才能约到,且无法自主挑选包厢。   然而周令殊是个意外,周总秘书一个电话一打,棠遇霜今天就大摇大摆地在餐厅挑选了一间他觉得最满意的包厢。   棠遇霜一边吃着肉一边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高傲和倔强,说道:“他欠我的是钱能解决的吗?能吗?没那么容易!”   他不吃人嘴短,时煊可不一样,秉持着要友好对待“大金主”的原则,时煊对于他的反应不置一词,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埋头吃东西。   距离孟栩的死已经过去整三天了,外勤一组以凌庭柯一封公告邮件的形式知道了孟栩离职一事,为了让他走的体面,凌庭柯在邮件里写的是——“潜心修行,不打算继续参与处里各项事宜”。   也算是给了孟栩最后的颜面。   孟栩离开的那一天,岚城降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将这座城市严丝合缝地覆盖住,时煊静静地站在孟栩烟消云散的那个地方,眸色一沉,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肆意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搭档和朋友,将他当作一生的执念,到最后也败在了这个执念之上。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他耽误了别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时煊回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姚沛舟,在大雪纷飞里问他道:“如果时煊还活着,他应不应该为了孟栩的死多多少少负点责任呢?”   姚沛舟手执长枪,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在一片风雪里微眯起双眼,沉默了许久以后才沉声说道:“命是他自己的,别人不需要为他负责。”   “可他是因为时煊,才变成这副德行的。”时煊不知是不是被风雪迷了眼,竟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眼眸一弯,只感觉有一丝冰凉紧紧贴在了眼角。   “你太看得起时煊了。”姚沛舟一边说一边收起了自己手里的长枪,慢慢踱步到了时煊面前,用自己高大的身影将对方笼罩进他的怀抱里,随后才继续说道:“他哪有那么大本事,能祸害那么多人。”   原本冰凉的身体在此刻回温,时煊感觉到心头一松,整个人都像失去了力气一般软软地倒在对方怀里,闷声问道:“哦,那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呢。”   “没什么本事,一只小狐狸。”姚沛舟的声音低哑而柔和,语气里隐约带着些笑,只听他停顿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最多也就祸害一个人罢了。”   那个人是谁?   时煊这句话藏在心里没问出口,他在一片温软里逐渐闭上了双眼,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他可真不是省油的灯。”   总而言之,棠遇霜的态度经过时煊的观察也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可以说就是毫不知情,毕竟让他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去演戏实在有点太难为他了。   对于特案处众人来说,与其相信他是那个背叛者,倒不如去好好想一想其他的可能性。   晚饭后,棠遇霜踩着共享单车大摇大摆地从饭店门口离开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时煊实在很难把背后这栋寸土寸金的建筑和骑着共享单车的棠遇霜联系到一起。   谁能知道这个踩着共享单车的男人在两个小时之前还曾在顶楼那家餐厅挑三拣四地选包间,恐怕这家餐厅的服务员都比他看上去有派头。   “走吧。”姚沛舟说道。   时煊回头看见他一脸凝重,问他:“去哪儿?”   “凌庭柯家。”姚沛舟回答。   “去他家干什么?”时煊继续问他。   “叶听澜的事情,还没彻底解决。”姚沛舟的脸色在这个雪夜格外冰冷,让时煊从心底里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他这么一说,时煊倒是想起来了,虽然他们做局把孟栩引出来了,但是事情还没有得到解决,玄武的两个魂魄已经有了撕扯竞争的意识,不彻底解决这问题就永远都会存在。   他们是不可能真正允许让江珣去做这样的牺牲的,即使后者的意愿十分强烈,但也被凌庭柯完全否决了。   为此,凌庭柯甚至亲自出手封锁了江珣的一魄,防止对方擅自作主。   整栋房子都被青龙神力所笼罩着,根本没有人可以擅自靠近。叶听筠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把冲动易怒的叶听澜压制下去,自己出现在凌庭柯的家中。   “别想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了,这世上是没有这样的办法的。”叶听筠双手托腮,嘴里咬着奶茶吸管,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此时她讨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无关紧要的八卦。   “不会的,我们再想想。”钟浮玉第一个出来否定了她。   “钟浮玉——”叶听筠摇晃着双脚,裙摆随之轻轻晃动着,她抬头看向钟浮玉,片刻后说道:“你知道什么呀,你和我们不一样,要真有这种方法,当年泊舟就不会离开了。你们也别怪我说话直,事实呢就是如此。干嘛这么看着我,觉得我很伟大吗?”   叶听筠说到这里突然就笑了,时煊觉得此时的她仿佛不再如同外表一样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充满了成熟稳重的魅力,也显出了与外表不符的气场。   “才不是呢,只是作为一个姐姐就应该这么保护自己的弟弟。”叶听筠的表情隐隐带着些骄傲,她喝掉了最后一口奶茶,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里,抬起头来露出笑容:“你们呢就负责替我见证,我是叶听澜的姐姐!争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我赢了!”   “你哪里赢了?”沉默了很久的姚沛舟突然开口了,他一脸冷漠地看着叶听筠,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哪里赢了?你们以为这样就是赢了吗?”   “你干嘛?凶什么凶?”叶听筠也不甘示弱,双手一插腰,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千金大小姐的刁蛮模样,冲着人拧紧眉头道:“叶听澜和我争了这么多年,最后一回了,还不能让我赢吗?”   时煊回头看着脸色十分难看的姚沛舟,不动声色地把手挪过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他知道姚沛舟在说什么,此时的叶听筠就像当初背着姚沛舟擅作主张的姚泊舟一样,他们在用自以为会让对方更加开心的方式表达这份心意,自顾自地以为这是在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   可事实上,无论是姚沛舟、还是以后的叶听澜,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情而高兴,至少在往后的数百年甚至千年里他们都有可能沉浸在失去对方的悲痛中。   可是他们无路可选,因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第103章   寒风凛冽,吹拂过众人脸颊,令人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这是今年旧历的最后一天,整座城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悦中,万家灯火交相辉映,给这座城增添了几分温暖。   叶听筠坐在房间的化妆镜前,仔仔细细地把长发梳成辫子,又从梳妆盒里取出了珍珠发带,缠在青丝里编好,她换下睡衣穿上新做好的裙子,将自己打扮成漂亮精致的洋娃娃。   整间屋子都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难得勤快,也不知道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一方看到这一切会作何感想。   叩叩叩——   房屋门被敲响了,她说了声进,而后看见钟浮玉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她,眼底如同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人知道他暗藏在其中的情绪。   叶听筠提着裙摆慢慢走到了他面前,纯白蕾丝长裙衬得她宛如一朵盛放的茉莉花,迎面而至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我那天听到了。”叶听筠神秘一笑,眸中藏着狡黠。   钟浮玉不解:“什么?”   “你想跟叶听澜好好地相处,就像正常的一对爱人。”叶听筠说着,伸手打断了正要开口解释的钟浮玉,笑眯眯的说:“我都知道,也非常理解,总不能被人说成奇怪的恋童癖嘛。”   “不,听筠,我从来都没......”   “好啦,我真的可以理解啊。”叶听筠拍了拍他肩膀,仰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他,片刻后说道:“毕竟,我也想要体验一次爱与被爱啊。”   可她从来都没有,无论是肆无忌惮地将爱意公之于众,还是接受来自别人的爱,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奢望;这世上只有一个钟浮玉,不是谁都可以接受一个不完整的爱人,也不是谁都能够真正抛下欲,只求爱的。   钟浮玉低头静静注视着她,一股难过油然而生,他轻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而后用手轻轻拍了拍对方头,说道:“你一直都被爱着,在听澜的心中,你比全世界都重要得多。”   “哼,我才不信呢。”   叶听筠笑了笑,指尖缠着自己的发尾绕了好几圈,随后她的手指化作一把利刃将发尾削下来一段递到钟浮玉的面前,说道:   “给,把这个交给叶听澜,就当作我们共生这么多年唯一的礼物吧。”   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伙伴,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在过往的经年累月里他们像是相处在平行时空,即使在视海偶尔碰面,却也只能对面而立,遥遥相望。   叶听筠说完,手一松,这一缕发被一段丝带系好送到了钟浮玉的掌心里。叶听筠周身都被绿色的光芒萦绕着,她整个人在光芒深处熠熠生辉。   “钟浮玉,你告诉叶听澜,要替他这个姐姐好好活下去。”叶听筠微笑着说道。   玄武之力迸发出强烈刺眼的光芒,她站在光芒中心身型突然被拉长,最终长成了少女应有的模样。原本过分稚嫩的脸蛋也张开了,眉目如画,宛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   钟浮玉紧紧捏着手里的发丝,眼神中流露出不忍,可他却无能为力,他没有办法去阻止叶听筠,这本就是一道残忍的选择题,叶听筠留下,那么离开的就是叶听澜。   爱情会让人变得自私,即使是再温柔善良之人,也绝不会忍心让自己的爱人受到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钟浮玉口中默念着,他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叶听筠逐渐被吞噬,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令人喘不过气。   岚城旧历的最后一天,整个叶家上空都被一层乌云笼罩着,与新年即将到来的喜悦气氛截然相反。   当然,知情者当中也没有人真正过了个好年。   “最后一道菜,鲅鱼水饺!”   姚沛舟家的餐厅被温暖灯光笼罩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了满满一桌,系着围裙的费景行端上了一盘白胖胖的水饺。   受时煊之邀,今年外勤二组的年在姚沛舟家过,后者这套位于城郊的大别墅空了三四年,今天突然热闹了起来。   一屋子人在餐厅排排坐下,原本计划要带着费景行回老巢...老家看看的盛尧也被强留了下来,带着家属加入到其中。   这之中除了姚沛舟和时煊,其他人还不知道叶听澜此时的境遇,因此还沉浸在新年假期的气氛和美好之中,幻想着大年初一上哪儿去快活。   “小楚,你怎么不吃啊?”费景行回头看着时煊,对于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很疑惑,他往人碗里扒拉了两个水饺:“你不是最爱吃鱼了吗?多吃点呀,鲅鱼馅儿的。”   时煊回头看了他一眼,扬起嘴角笑了笑:“吃,我在吃了。”   叶听筠今天特意交代,不想再最后这么重要时间里看见他们这帮倒霉鬼,所以他们都没有去叶家送人最后一程。   比起这些,时煊更在意姚沛舟这个小虎崽子今天的心情,毕竟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经历这样残忍的事情了。   因此他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望旁边瞟,仔细观察这人此时的心情。   “别看了,再看就被发现了。”姚沛舟的声音通过锁心结传进了他的心里,吓了他一跳,赶紧像个被人抓住把柄一般做贼心虚的收回了视线。   当然是绝对不可能这样认输的,时煊一边吃东西一边回应他:“被谁发现?谁能注意到这些?”   “被我发现了。”姚沛舟回答,他停顿了片刻,趁着时煊还没有开口怼他,继续说道:“我没事的,反正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就好了。”   姚沛舟的表情平静如水,这句话也说得波澜不惊,仿佛正在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又仿佛是这一切悲剧的看客,只是欣赏了一出颇为悲壮的戏剧。   真会聊天啊——   时煊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把所有想要说给对方听的安慰之词全部压在了心底,反正有些人天生就不太需要被安慰。遇到事情总能自我消化,强大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但有些人明明表面上是个成熟懂事的处长了,内里却还像个想要找大人求安慰的小孩子。此时在书房把自己关禁闭的凌庭柯仿佛一下子退回到了十多岁时一般,试图在让岑泽霖给予他一些不同寻常的安慰。   后者站在书房门口,透过房门上方的那一小扇窗户看去,将凌庭柯清冷而孤独的身影收入眼底,最终在唇畔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他和时煊一样,虽然是亲近的人,却也无法去切身体会那种骨肉分离的悲伤与难过。   原本他以为天生就没有兄弟的凌庭柯并不会为此而难过,毕竟青龙的强势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甚至已经强势到让所有人都忽略他也是个有心有情的、鲜活的生命。   岑泽霖转身欲离,却被身后响起的声音制止住了,他听见凌庭柯说:“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我还是这么没用。”   很难得。   他认识凌庭柯几千年,第一次听见对方垂头丧气地说出这样自我否定的话,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还是那个在他奄奄一息、垂死挣扎之际站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青龙么?还是那个漠视一切、众生万物都被他掌握在掌骨之间的孟章神君么?   隔着那扇门,岑泽霖深深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表情里包含了千言万语,到了最后都只化作了一句话,他轻轻地说:“如果没有你,我不想像现在是何种光景。”   “都一样,没什么不同。”这一次凌庭柯回答得很快,却垂头丧气到让岑泽霖更加难以置信了。停顿了片刻,后者听见他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逃脱掉那个人的掌控,终究还是如了他的愿。”   “那个人?”岑泽霖疑惑地发问。   可门背后却没有声音了,他等了好一会儿,凌庭柯似乎也没有打算再做解释。岑泽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但很快又松开了,此时的凌庭柯应该不想被打扰,即使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冰冷而空旷的房间里,江珣脸色惨白,皱着眉头看向雪名真人,仍然不死心地想要寻求帮助。   雪名真人端坐在蒲团之上,臂弯里的拂尘随风轻轻晃动着,他腿边倒着一只雪白的猫咪,正在用小爪子挠他的拂尘,把它当做了自己的“逗猫棒”。   “朱雀,你应该明白。”雪名真人双眼紧闭,声音异常平静。   “那你带在身边的那两个人呢?他们为什么可以寄生于他人体内?”江珣的目光落在他腿边的小白猫身上。   那小白猫毫无知觉,倒是原本藏在雪名真人衣袍底下打滚儿的花猫先不答应了,迅速站稳,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冲着江珣拼了命地哈气。   “他没打它的注意,别着急。”雪名真人用拂尘轻轻扫了扫小花猫的脑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被他一说,小花猫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冷静下来,重新趴了回去,却用身体挡住了小白猫,不让江珣能够看见对方。   雪名真人睁开眼,深褐色的眼珠紧盯着江珣,片刻后说道:“因为周令徽和江闻意不过区区凡人,力量有限,以其他肉身为载体也可寄生。可叶听筠是何人,玄武之力岂是肉体凡胎能够承受的,你亦是如此。”   “共工,”江珣静静地注视着他,一直以来都含笑的双眼里藏着说不出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悲悯,他看着雪名真人,轻声问道:“他当年创造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雪名真人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不悲不喜,风雪拍打着屋檐发出阵阵响声,他在这些细碎的声响里说道:“不知,这世上没有人能猜得中他的心思。”   砰——   不远处天际炸开了一朵璀璨的烟花,映出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图腾模样,生机勃勃的绿映出了半边天,让原本在除夕夜绽放的烟花盛宴黯然失色。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在众人满心欢喜看向这盛放的烟花、有人调侃是谁这么爱好小众给自己放绿烟花的玩笑话里,叶听筠迎来了自己最后一次盛放。   一如那个初次与众人见面,鲜活而亮眼的少女。 第104章   新年的第一天,阳光越过窗檐照进了房间里,给原本昏沉沉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温暖与惬意。在一片静谧之中躺在床上的青年缓缓睁开眼,表情里满是疑惑和不解,他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形,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迅速翻身下床,根本顾不上自己此时光着脚在地板上行走有多冷,一路冲出房间朝着浴室的方向而去。   推开门,他看着门边的梳妆镜,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大口大口地拼命呼吸着。镜中人俨然是个成熟高挑的青年模样了,眉眼俊秀,皮肤白皙,鼻梁英挺。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叶听澜在心中不停否认,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最终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玻璃门上摔倒在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本在一楼做早餐的钟浮玉被他弄出的响动惊到了,都顾不上关火迅速跑上来,冲进浴室一把扶住他,说道:“听澜,你没事吧?”   啪——   叶听澜却猝不及防地给他甩了一耳光,用冷漠的眼神紧盯着对方,片刻后冷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钟浮玉回答。   “你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叶听澜根本不听他解释,一遍遍的问他,随后紧紧攥住他的衣领,咬牙道:“叶听筠呢?叶听筠呢?她去哪儿了!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们......”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钟浮玉第一次在叶听澜面前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他定定地看着叶听澜,强行掩饰表情里痛苦,一字一顿道:“叶听筠,选择把一切都让给你。”   说着,他把叶听筠离开时给他的那一束头发拿出来递到了叶听澜面前,说道:“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叶听澜伸手接过,那缕青丝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的瞬间迸发出绿色的光,最终在半空中映出了叶听筠的模样。   画面中叶听筠俨然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身漂亮的长裙,青丝挽成精致漂亮的发髻,别了好看的发簪,正对着叶听澜露出笑容,她说:“叶听澜,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得不承认啦,我是你姐姐,所以啊必须由我去做这个牺牲,就像当年的姚泊舟一样。”   “谁要你......”   “嘘!不准跟我狡辩,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不听!”叶听筠仿佛预料他会说些什么一样,率先作出反应,她扬唇一笑,眼神里仿佛闪烁着点点星光漂亮极了,她说:“就听我这一回吧,世事难两全,如果要牺牲,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叶听澜瞪圆了眼睛,手紧握成拳,望着叶听筠灿烂的笑脸,眼泪簌簌地往下落,他不停地摇头,口中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叶听筠!你回来!我才是哥哥,我是哥哥!应该是我才对啊!”   画面中的少女笑靥如花,她静静注视着前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平静:“早就该做选择了,你啊偏偏那么优柔寡断,哪里有个男人的样子,不怪他们都笑话你是个小孩儿。”   叶听澜打定主意想要回避这一切,他伸手捂住耳朵,紧紧闭着双眼不愿再听对方说话,可他明明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根本无力回天。   画面定格在叶听筠的笑容上,光芒逐渐退去,那束头发被绿色的丝带系着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叶听澜的手心。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触碰到叶听筠,却也是最后一次,这束发是落在掌心的温柔触感令他几乎要落泪。   他紧紧握住头发,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处,在沉闷有力的心跳声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泪顺着眼眶掉落,砸在了他的手臂上。   “叶听筠,你说话不算数,小丫头片子装什么老大,谁准你当我姐姐了?”叶听澜的的声音低哑而缓慢,他沮丧地靠坐在冰冷角落里,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团。   钟浮玉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好几次都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他走到叶听澜面前,蹲下身将人拥入怀中,沉声道:“对不起,我没有拦她。”   “为什么?”叶听澜问他。   “是我的私心,我不想你离开。”钟浮玉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心如刀割一般地疼,令他每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我只要一想到,你和她之间必须有所取舍,便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你。听澜,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一样,我不能接受没有你的日子,哪怕做了这个选择以后会失去你。”   叶听澜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他在钟浮玉的解释中慢慢闭上了双眼,甚至完全没有因为对方的告白而感动。   钟浮玉永远不会明白他失去了什么。   叶听澜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即使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看见了吗,这就是结局,魂飞魄散。”   玉京双手抱臂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镜中倒映出的叶听澜,眼神里充满嘲弄,不屑和冷漠仿佛要透过笼罩住半张脸的兜帽如数传递给身侧的霍知眠。   霍知眠紧紧盯着镜中的叶听澜,手里的长鞭忍不住收紧,表情冷漠:“所以呢,你是想告诉我姚泊舟已经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让我放弃?”   “倒也不是,你乐意妄想那是你的事情。”玉京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说话间收了镜子里映出的画面,一步步走上了台阶:“毕竟有些事情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非要撞了南墙才肯回头。”   “妄想?”霍知眠回头看向他,手里的长鞭用力甩了出去,上面的倒刺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冲着玉京飞过去。   咔——   玉京没有回头,却精准地抓住了她的长鞭,掌心被鞭子上的刺戳穿,鲜血顺着他的手指不断滴落。而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片刻后说道:“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今日说这话的如果不是我,是你的小叔子姚沛舟,你还会这么粗暴地对待么?”   “哼。”霍知眠冷笑了一声,迅速收回了手中的长鞭,说道:“我会把他碎尸万段,他以为他还能活着离开?”   “别说好听的了。”玉京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他一步步走上前在阶梯最上方的椅子上落座,单手撑着下巴,静静注视着霍知眠,笼罩在一片漆黑的眼眸中充满嘲弄:“你根本舍不得下手,不然姚沛舟怎么可能到今天还活着?”   “他活不活着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姚泊舟活过来。”霍知眠回答道,她的目光环视了一圈,随后落在玉京的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无论是谁,都别想阻拦我的步伐。”   而后,她化作一道漆黑的影,瞬间消失在了夜空里。   “正值新春佳节,让我们掌声有请著名女演员裴曼华小姐给我们带来歌曲《雪眠》!”   女主持的声音甜美而温柔,报幕结束后提着裙摆慢慢往下走,在舞台下方和裴曼华擦肩而过,被来者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所吸引,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裴曼华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做了卷发造型,右边别了一支珍珠发夹,看上去格外的漂亮动人。肤白如玉,一袭珍珠白色的定制长裙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使得她整个人都格外风姿绰约。   作为史上最年轻的华润奖视后,裴曼华如今绝对称得上是内娱最具有潜力的女演员,以及人气最高的女明星。   她就像是一朵兀自盛放的玫瑰,美艳不可方物,无论男女都会被她的气质所吸引,甘愿沦为她的追随者。   望着在台上深情演唱的裴曼华,坐在第一排的棠遇霜忍不住皱紧眉头砸了砸嘴,小声嘀咕道:“不好,不太好。”   “什么?”一旁坐着的周令殊问他。   “咳!”棠遇霜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我说这小姑娘挂相不好,印堂发黑,感觉有点事儿呀。”   周令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说法并没有做出评价。作为周令殊的产业之一盛辉娱乐旗下的王牌艺人,裴曼华的价值绝对是相当丰厚的,公司所有的资源都朝她倾斜,所有的一切她都有优先选择权。   今日周令殊作为老板受邀出席了这场新春歌会,顺便带上了放假无聊闲在家里躺尸的棠遇霜,后者原本是不想出门的,但是一听有地方蹭吃蹭喝还是高级餐厅自助餐,就马不停蹄地出门了。   毕竟放假在家没有收入,能吃一顿免费的就绝对不吃花钱的,尤其是这免费的午餐还是平时舍不得花钱去吃的东西。   棠遇霜一边往嘴里塞水果,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裴曼华,含含糊糊道:“你可能看不出来,她身上怨气很重,那张脸也假得很。”   “她没整过容,我查过的。”周令殊说道,虽然他对于裴曼华的背景调查得了如指掌,但还是愿意去听取棠遇霜的意见,毕竟后者也确实不是普通人。   “从小到大就长这样?”棠遇霜问他。   “嗯。”周令殊回答:“我这里有她三岁到二十五岁的照片,看不出什么变化,一直都长这样。”   棠遇霜皱紧眉头摸了摸下巴:“那就更奇怪了,怎么回事呢?”   不仅仅是裴曼华的模样与举止,就连在场众人的反应都让棠遇霜觉得怪异。看上去其乐融融的晚会现场,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味道,虽然这些人身在其中并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   “但是,她三年前并不红。”周令殊补充道。   “不红?”棠遇霜回头看了他一眼,经人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好像三年前娱乐圈的确没有裴曼华这号人物,哪怕只是在其他作品中跑龙套。   三年前,一部名叫《惹红尘》的仙侠剧横空出世,饰演女主角宋尘的裴曼华在这部剧中大放异彩,不少观众都被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场吸引住,一时间掀起了巨大的模仿热潮。   新一代女神的形象逐渐深入人心,娱乐圈的诸位女明星也加入到了模仿她的行列中,但大多数都只是东施效颦。   只有她,这样的风采与神韵只有她才拿捏得恰到好处,旁人根本不能模仿半分。   “太奇怪了。”棠遇霜喃喃道。   “周总——!”   一个柔弱娇嫩的女声穿插进来,打断了棠遇霜的思绪,他吓得一个机灵,随后哆嗦着一回头,只见裴曼华笑吟吟地朝他这头走了过来,送来一阵香风。   简直是现代版聊斋,女鬼照进现实!   棠遇霜一边想一边端着水果盘往后撤了一步,试图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第105章   周令殊波澜不惊地望向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面对裴曼华的风姿卓越完全不为所动。   “有事吗?”周令殊问她。   “只是想和您打个招呼。”裴曼华眉眼一弯,漂亮而耀眼,在星光璀璨的夜晚映出一片光辉。   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了,米色吊带长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皮肤白皙透亮,搭配一条白色貂毛披肩,气质出众。她喷了花香调的香水,尾调柔和,如同一朵风中摇曳的白玫瑰。   周令殊却不为所动,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掠过了裴曼华,落在了身后正吭哧吭哧啃西瓜的棠遇霜身上——这人还真是把自己“吃瓜群众”这个身份发挥到了极致了。   “周总,我今天这首歌唱得怎么样?”裴曼华笑吟吟地看着他,急切地想要得到周令殊的肯定。   周令殊应了一声,敷衍了事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很明显不太愿意和她有过多的交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棠遇霜的话,对于裴曼华表现出过分的疏离。   裴曼华仿佛没看见他的冷淡,沉浮娱乐圈多年的人应该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可在周令殊面前她好像完全不懂什么叫有眼力见儿,直接往前走了一步笑吟吟地说道:   “那就好,知道您要来,这节目我准备了好久,您喜欢就好。”   了不得——   棠遇霜在心里砸了砸嘴,顿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还挺值,直接现场嗑了个当红女星和豪门总裁的百搭cp。这要是放到他们组去吃瓜,绝对能脑补出百万字的玛丽苏小说。   “住口。”周令殊的声音突然传进了他的心里,吓得他手里的瓜直接掉回了盘子里。棠遇霜抬起头看向周令殊,无辜地眨了眨眼。后者冷着脸,俊脸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相当难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太阴幽荧的影响,周令殊这人竟然能听见他心里的想法,稍有不注意就被人听到了心声,这还了得。   “周总,您看您今晚......”   “没空,今晚我还有事。”周令殊都没等她说完,直接打断了她,随后绕过去走到了棠遇霜身边,说道:“结束了就早点回去,再见。”   随后,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情,直接扯着吃瓜吃得意犹未尽的棠遇霜离开了现场。后者被拽了个踉跄,不经意回头,裴曼华精雕细琢的脸映入他的眼底,不知是不是现场的灯光太抢眼,只见裴曼华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但由于速度太快,棠遇霜也没能看清。   周令殊走得很快,直到两个人坐进车里,他才放松下来,恢复了平时慢条斯理的状态,连表情死活都放松了下来。   “呃......”棠遇霜停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向周令殊,表情十分尴尬,总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周令殊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有话就说。”   “你是不是恐女症啊?”棠遇霜艰难地开口问道。   周令殊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问他:“恐女症是什么?”   “不应该啊,好歹是皇帝陛下,当年怎么着也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吧?”棠遇霜皱着眉头思索,他双臂环抱若有所思地砸了砸嘴,随后继续说道:“要是恐女症,岂不是人都要被送走了?”   “.........”周令殊眼瞳幽深,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我当年后宫不多,除了正宫皇后沈氏,仅有贵妃、昭仪、昭容和贵人一人,实在算不得充裕。”   “噢——”棠遇霜跟着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那也不少啊,五个呢,你看看现代社会,有多少单身狗到现在连女朋友都找不着呢。”   “你呢?”周令殊问他。   “......啊?”棠遇霜愣了一下,随后挠挠头说道:“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好多年了,单身挺好。”   周令殊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眼眸如同窗外的夜色深沉而静谧,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好的,那下次见哦。”   裴曼华冲人挥了挥手,抿唇一笑,表情灵动。她站在原地送别了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直到对方的车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她停止了挥手的动作。   转身的瞬间,她眉眼里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仿佛完全没有出现过一般。她踩着高跟鞋走在空旷的路边,寒风萧瑟,她身着单薄的长裙,却完全不觉得冷。   走累了,就弯腰脱了高跟鞋直接扔到路边,从手臂上挂着的小包里掏出女士香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上。   啪——   火机点燃,她微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而后缓缓吐出。在一片烟雾里她看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束光闪了一下——是闪光灯。   她也不急,把烟头掐灭在一旁,随后慢慢地走到了路边的树丛里。她弯下腰来,笑眯眯地盯着藏在树丛里的狗仔,问道:“拍到什么了?”   狗仔迅速收起了相机,冲她比了个数:“五千万,底片给你。”   “五千万?”裴曼华轻笑了一声,这个笑容与平时镁光灯下的她不同,仿佛冬夜里的风一般没有温度。她笑够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原来,你的命就值五千万?”   狗仔仿佛没听清,定定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说——”裴曼华的手慢慢伸向了他,如同一条缠着毒刺的藤蔓迅速掐住了狗仔的脖子,她残忍地笑着,眼神里透露出嗜血的杀机,声音泠泠:“你的命才值五千万呀。”   狗仔根本来不及反抗,脖子就被直接拧断了。裴曼华弯下腰张开嘴,绯红的唇下露出了洁白锋利的獠牙,深深扎进了狗仔脖颈处的动脉里。   原本鲜活的人瞬间就被吸成了人干,干瘪瘪地倒在了路边。裴曼华起身,用舌头卷干净唇角的血,皮肤似乎比刚才更加光滑细腻了。   她轻笑了一声,宛如甜美少女,转身轻飘飘地离开了现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过去,裴曼华原本白皙的面容在瞬间如同被覆盖了一层胭脂,她抬头看向站在对面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做错了什么?”裴曼华捂着脸,唇角有血渗出来,看上去楚楚可怜。   霍知眠冷冷地站在她对面,表情冷漠而高傲,她比裴曼华要高出好几公分,这样看上去显得气场无比强大,高高在上的大明星裴曼华在她面前都有些黯然失色。   “做错了什么?你说呢?”霍知眠冷笑了一声,静静看着她,表情漠然,仿佛看着一堆无用的垃圾:“我让你不要招摇过市,你倒好,直接给我当街弄出一条人命来!真当在岚城,你能肆无忌惮吗!”   “谁让他偷拍我!刚好拍到我在抽烟!”裴曼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多残忍,她用指腹擦去了唇角的血渍,从包包里掏出粉饼打开,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只见她的指尖慢慢从脸颊滑过,被扇出的巴掌印迅速消失,皮肤立刻恢复了光滑无暇。   “让你收敛,偏不听,活该被人撞见。”霍知眠轻描淡写地说道,她围着裴曼华转了一圈,如同打量一件商品般将人打量了一遍,随后说道:“你记住,如果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所以你最好安生点儿,当好你的小明星,否则我能让你一秒回到地狱,重新变成那个一无所有的裴曼华。”   裴曼华的眼神中有凌厉一闪而过,随后又迅速恢复了温和柔软的模样,眉眼一弯,藏着淡淡的笑意,显得格外风情万种:“我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了。”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了。”霍知眠咬牙道,她的目光紧盯着裴曼华,只一眼仿佛就能够把对方看穿,而后说道:“你以为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么?别做得太过界,你以为特案处那帮人是吃素的吗?”   “特案处——”裴曼华拖长的音调,眼神意味深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慢条斯理道:“我想起来了,今晚我好像碰见了他们的人,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周总在一块,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讨厌。”   “少惹他们!出了事我可不帮你收拾烂摊子。”霍知眠说道,随后她也不再多说什么,绕开她离开了屋子。   待人走后,原本笑靥如花的裴曼华突然收敛了笑容,她神色冷漠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知眠离开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嗜血的味道。   “你说了不算。”裴曼华笑了一声,她身上的长裙褪去,露出了修长白皙的大腿,随后一步步走向了帘后那一汪翻滚着血色的池水。   池水足够淹没她的小腿,她坐进水池里仰头看向天花板,修长双腿交叠在一处,顺着她的脚趾看过去,池水深处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听说了吗?这里虽然是富人区,但是阴气重得很,晚上能看见不寻常的东西。”   青年的脸色被手电筒映出一片惨白,配上他诡异的语气,看上去格外阴森。   “呵呵!”他的同伴笑了两声,完全没有被他吓到,连配合都懒得配合。   “我是说真的!”青年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一遍,他一个跨步走到同伴前面,正对着对方一步步倒退着走,边走边说:“你别不信,我爷爷说当年这个地方......哎!”   他话没说完,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接往后一倒躺进了草丛里。他疼得龇牙咧嘴,同伴终于找到了机会嘲笑他,走上前伸手去拉他,边拉边笑:“我说你能不能正常点儿,你......”   同伴的目光定格在他身后,表情突然变得异常诡异,如同看见了什么恐怖异常的画面。   “喂!你干嘛?”他笑了笑,十分不屑地说道:“是不是学我呢?一点都不像好吗?就凭你,还想吓唬我?你再练练吧!”   “你...你背后......”同伴指了指。   “我背后,怎么了?”他只觉得好笑又滑稽,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他变了脸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干瘪的尸体和他迎面相撞,那双空洞的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在清冷月光之下显得格外诡异。   是那个倒霉的狗仔—— 第106章   “来活了来活了,老伙计开工了!”   一大清早,棠遇霜敲响了外勤二组办公室的门,一副兴致勃勃两眼放光的模样。   盛尧一碗牛肉面刚吃了两口,对于这人的到来实在是非常抑郁。经历过上半年的忙碌奔波,下半年总算有了清闲的时候,结果正月初八第一天上班,就迎来了新案子。   新上任的副组长长叹一口气,重重地把面碗往桌上一放,揉着眉心站起来,结果了棠遇霜递来的一叠材料。   “卧槽!这是什么?”盛尧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他看着一脸无辜的棠遇霜,冲人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你玩我呢?大清早就给我看这个?”   “我也不想的啊,刚发卫生纸和纸杯,发到了情报组,檀斯年让我给你们带过来的。”棠遇霜挠了挠头,说道:“我看过了,这还好啊。”   盛尧咬牙道:“这还好?!”   第一页就是一张面容枯瘦、脸色惨白的人干照片,眼窝深陷,被人掏出了眼珠,却看不到一丝血迹,十分可怖。   “这还好???”盛尧翻到第二页,又看见一张青面獠牙的照片,原本应该是个活人,但是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一本足足有十页,十页都是这样的照片,令人在这个大清早实在是完全没有了任何食欲。盛尧默默地翻完了所有的资料,无语的揉了揉眉心,直接扔到了一边。   “干点阳间的事儿吧,这都什么玩意儿啊?”盛尧一边往里走一边吐槽。   “这没办法呀,这事儿公安处理不了。”棠遇霜也跟着叹了口气,跟人一道往里走,边走边说:“第一页这个,是正月里刚出的事儿,关于吸血鬼的故事都在岚城传开了,过了晚上八点都没人敢出门了。”   “那还不好,那些人族每天大晚上都在外头修仙似的,夜生活把人都压榨成了痨病鬼,趁现在改改作息,早睡早起多养生呢。”盛尧的语气里带着些嘲讽,说话时站在组长办公室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   “你说这话?”棠遇霜瞪圆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笑话,他靠着墙砸了砸嘴评价道:“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夜场小公主窈姐跟我...哎哟!”   他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头跟在盛尧后面进了姚沛舟的办公室,敢怒不敢言。   “老大,看看吧,来活了。”盛尧把资料都给了姚沛舟,收敛笑意十分严肃地看着姚沛舟,静静地等着对方看完资料。   原本泡了壶茶在办公室里写材料的姚沛舟放下茶杯,伸手接过资料仔细翻阅起来,每看一页表情就严肃好几分,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冰山。   “吸血鬼?谁给起的名字?”姚沛舟看完最后一页,问道。   “这还不简单,要么是博人眼球的媒体,要么是听见了什么风声的普通人族。现代人啊,就喜欢看那些不靠谱的西方玄幻作品,追溯什么吸血鬼的发家史,讲道理那帮洋鬼子能有我们自家的妖魔鬼怪新鲜么?”盛尧说道:“除了睡棺材,就是咬脖子,要法器没法器,基本飞檐走壁都够呛。”   市场上,讲述吸血鬼、血族这一物种的作品屡见不鲜,部分年轻人更是这些作品的狂热爱好者,甚至专门花时间去研究这些真真假假的海外妖怪。   因此,当这座城市里出现了疑似吸血鬼的传闻时,自然是发酵得比较快的,也十分能够引起人们的兴趣。   事情迅速被传递至各大社交平台,更有闲得发慌的键盘侠在论坛里侃侃而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似乎在某某处见过疑似血族的踪迹,一时间掀起狂热讨论。   “不管是洋鬼子还是自家的鬼,先把人揪出来。”姚沛舟合上资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通知所有人,五分钟后开会,都给我醒醒神。”   盛尧:“是!”随后一路小跑离开了办公室。   待他走后,姚沛舟才看向了棠遇霜,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你还有事?”   “一点小事。”棠遇霜说。   “什么事?快说。”姚沛舟问他。   “前两天,我跟周令殊去参加一个岚城电视台的新年歌会了。”棠遇霜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   “然后呢?”姚沛舟用仅剩的耐心继续问,心里却盘算着如果棠遇霜下一句还说不到重点,他就把人赶出门。   棠遇霜不负所望,继续说道:“然后,看见了裴曼华,你知道裴曼华是谁吗?”   “出去。”姚沛舟一指大门,态度坚决。   “不是,你听我说完呀!”棠遇霜不肯走,继续在他身后叨逼叨:“裴曼华,就是最近特别特别红的女明星,人气可高了,而且还是影视歌三栖,这年头,这样的女明星可不多了。”   姚沛舟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棠遇霜,认真地说道:“棠遇霜,你如果是要跟我分享你的艳遇经验,就闭嘴,你刚也听到了,我们五分钟以后开会。”   “不是,我是要跟你说,我觉得她有问题。”棠遇霜解释道,他拉住姚沛舟的衣袖,继续说:“电视上看不出来,毕竟现在这个年代,影视作品的滤镜太吓人,磨皮磨得亲妈都不认识,但我没想到她本人阴气那么重。”   姚沛舟的脸色突然缓和了一点,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棠遇霜:“你说什么?”   “阴气,阴气很重。”姚沛舟强调了一遍,完全收敛了笑意,非常认真地说道:“印堂漆黑,而且身上有一股特别浓的香味,不是香水,人族的香水香薰都达不到这个地步。”   “香味?”姚沛舟更疑惑了,他皱紧眉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正要说些什么,就被会议室门口的盛尧叫了一声。   姚沛舟回头,盛尧冲他说:“都准备好了,开始吗?”   “来了。”姚沛舟应了一声,随后回头看了棠遇霜一眼,说道:“等会儿再说。”   “吸血鬼传说?”宣霆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若有所思地呢喃道:“这年头,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来天朝掺一脚啊。”   盛尧问他:“你还真觉得是外国人干的啊?”   “不是吗?”宣霆眨了眨眼,指着手里的照片问他:“窈姐,你看看这照片,不就是被吸光了血吗?”   “的确是,但绝不是外来物种入侵。”姚沛舟接过话茬继续说:“毕竟我们和很多国家都签了协议,各自管好领域里的事情,互不侵犯。如果犯到了对方手里,绝对不可能活着被引渡。”   众人惊呼:“这么厉害的吗?”   这协定是在凌庭柯上任以后才有的,主旨是为了世界和平与稳定,也是为了更好的智力自己的国土。   毕竟物种不同,有些处理方式可能对于那些外来物种是无效的,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的领域撒泼,因此只能从根源上斩断。   虽然偶尔会有人偷渡过来,悄咪咪地混在人群里做坏事,但也会有被揪出来的那一天,到那天可能会迟了,毕竟有些损失是根本无法挽回的。   “是的,所以这案子不是什么吸血鬼事件,而就是本地物种作妖。”姚沛舟说,他用手指敲了敲纸,然后继续道:“为了不引起群众恐慌,给诸位媒体一些线索,还让把那些奇形怪状的新闻处理干净。”   “是!”众人齐声回答道。   投影上展开了现场照片,活像是在看鬼片似的,一张张照片从众人视线里掠过,一张比一张阴森恐怖。   到最后停在了最近命案现场的照片上,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了姚沛舟,后者板着脸说道:“这人名叫孙河,职业是个狗仔,以偷拍明星隐私为主,拍完以后先发给经纪公司和艺人,敲诈勒索,不少明星深受其害,对他和他的狗仔队伍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没想到,这么一个令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花钱买断照片的混账玩意儿,竟然在早春凛冽的清晨悄无声息地躺在街道树丛里。   那旁边既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路过,还是两个宿醉的青年东倒西歪地走了一路,开玩笑的时候不慎开启了恐怖剧本,直接被吓得差点原地去世。   “买凶?”盛尧若有所思道。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姚沛舟说,他把手里的资料重新又扫了一眼,然后说道:“如果是买凶,那么他和这些人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不然怎么可能都是同一个下场。”   单拎出来看,盛尧的推理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说结合这过往到现在的十名死者,那就显得太诡异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狗仔这个职业,其中还有那么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死者的身份悬殊过大,实在想象不出这些人有什么关联性,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下这样的毒手。   “公安这帮人真是艺高人胆大,死了这么多人才上报,真以为自己能破案?”何晓用手捏着这一堆材料抖了抖,阴阳怪气地说道。   “毕竟关联性不强,这些人的人物关系是在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各个分局都以为是个案。”姚沛舟说,他把目光投向屏幕上,眼神被屏幕映出一片蓝光,冰冷而沉稳,他说:“既然转到了这里,那就好好干活。” 第107章   “报,报告!”   外勤二组的办公室大门被人敲响了,传来了一个略显青涩的声音,众人回头看见了一个身穿警官制服的青年站在门口抱着一堆材料往里头看。   何晓回头看他,端着一杯茶边喝边往里面走:“你找谁啊?”   “那个,我...我是来协助破案的!”青年面对这么一屋子的人,突然有些紧张,说起话来难免磕磕巴巴。   “协助破案?”何晓觉得稀奇,回头看了盛尧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懵逼,又看向了姚沛舟。   很明显,姚沛舟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只是用一双锋利尖锐的眼直勾勾地看向对方。青年似乎也意识到哪一位才是这个部门的大领导了,立刻快步上前走到了姚沛舟面前立正站好。   “报告领导!我叫许澜清!是市局派来协助调查的!”许澜清站在姚沛舟面前,目光坚定而自信,努力压制着自己面对姚沛舟的紧张情绪。   姚沛舟的不怒自威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这世上除了凌庭柯,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气场了。   “市局?协助调查?”姚沛舟完全不理解这明显属于非人族而为的案件为什么要让公安局这样的部门来协助调查,毕竟这些东西可不是他们人族可以查得出来的。   “是。”许澜清掏出口袋里的信封递给姚沛舟,说道:“领导,这是我的调令,您看看?”   姚沛舟结果看了一眼,这上面的确有市局领导的签字盖章,还有凌庭柯的盖章。   要说其他人的盖章还有可能作假,但凌庭柯的盖章就绝对不可能作假了。毕竟他的盖章并不是一般的印泥盖章,而是用他自身的神力印上去的。   凌庭柯的盖章几乎不可能模仿,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差异。更何况,也没有人敢模仿他的印章胡作非为,那可就不是单纯的受个处分了。   “没什么问题,那就走吧,一起去看看。”姚沛舟收起了调令,绕过他继续往外走,边走边说:“正好我们要去看看现场,一起去吧。”   “是!”许澜清站稳敬了个礼,眼神相当坚定,活脱脱一个热血小青年。   见人跟在姚沛舟后面屁颠屁颠地走了,盛尧跟何晓并肩而立,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砸了砸嘴,如同看什么珍稀物种一样看着许澜清,片刻后感叹道:“我们处里就没有过这么热血亢奋的青年,各个都是老油条了。”   “怎么啦?你喜欢啊?”何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吟吟地说道:“那还说啊,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抓紧机会......啊!”   盛尧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他:“熊啊...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破坏别人家庭和谐,是真的要不得的。”   “但话说回来,我们什么时候需要公安来协助调查了?”何晓非常识时务,迅速转移了话题,边走边跟盛尧讨论:“还派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真是奇了怪了。”   “谁知道呢。”盛尧摇了摇头,随后跟着何晓一起坐进了车里。   现场已经被警戒线拦住了,公安的执勤站在警戒线外以防靠近。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令人忍不住皱紧眉头。   “邪门儿啊,真邪门。”何晓把周围打量了一眼,忍不住皱紧眉头:“这地方也不像有什么邪魔外道的啊,怎么还能出这样的事儿呢?”   “这谁知道呢。”盛尧摇了摇头,一抬警戒线弯腰踏进草丛,试图在里面寻找到任何有关于案件的蛛丝马迹。   正月里天寒地冻,人族本来就不爱四处走动,更何况难得放个新年假期,一般人都恨不得宅在家里躺个几天几夜,谁会往外面跑呢。   尤其是这地方地处偏僻,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所以现场几乎没有被怎么破坏。除了两个报案人留下的痕迹。   不远处,是一栋独立别墅。   “那是什么地方?”跟着姚沛舟来的时煊微眯起眼眸,似乎对那里格外感兴趣。   “那栋别墅是私人房产,老板名叫薛广平,是岚城本地知名的企业家、慈善家。这栋别墅是他当年自己拍下来的地皮建造的,但平时几乎不住。”许澜清如同背书一样一字不差,相当熟练,足以可见他对于这些案件几乎称得上是十分熟悉了。   薛广平是什么人,岚城境内大概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薛家的产业几乎占据了岚城,渗透范围相当广泛。   “这狗仔,是来拍薛广平的?”时煊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栋别墅,眼眸里倒映出别墅南面的窗户,有一个影一闪而过,随后立刻消失不见。   可他分明感受到,刚刚有一道视线一直在他们的身边瞟来瞟去,却在和他四目相对时立刻消失不见。   那个人,会是薛广平吗?   “薛先生?薛先生几乎是不住这里的,这里只有我在住。”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面对一屋子的特案处成员,表现出些许局促不安,她不停地用围裙擦着自己手上的水渍,在时煊看过来时下意识往后挪动了一下她略有些肥胖的身躯,说道:   “你,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例行调查。”时煊笑眯眯的看着他,似乎打算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对方的情绪,再多套出一些消息来。他环视了一遍四周,这栋别墅的装修风格与他想象得倒是不太一样。   别墅的风格设计与现代很多别墅都不一样,倒像是欧洲中世纪那些贵族居住的场所,还隐隐有些影视作品里的吸血鬼古堡的感觉。   不会真的是吸血鬼吧?   时煊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外交部针对这方面已经出台了好几版的政策了,他当年还代表处里去和欧洲教会签订了合同,按理说是不太会有这种漏网之鱼的。   “阿姨,你在这儿工作多少年了?”时煊顶着小人鱼的脸,对于讨巧卖乖这一套自然是得心应手。   他一笑,中年妇女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不少,就连手里的小动作也变少了,而后说道:“有...有十年了吧。”   “十年,那这十年里,薛先生来的次数多吗?”时煊继续问道。   “不,不怎么多,我没见过他几次。”中年妇女摇了摇头,表情里充满了迷茫,这并不是她故意伪装,应该是真的不太清楚薛广平的行踪。   姚沛舟问道:“薛广平最近一次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吗?”中年妇女仰起头思索了一会儿,片刻后说道:“就是年初一,那天一早薛先生的秘书就通知我,说先生晚上要过来。”   正月初一。   众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对于这个日子表现得格外敏感。根据公安局法医的尸检报告,狗仔孙河就是死在正月初一的夜里,并且就在距离此地不远处的树丛里。   “然后呢?”时煊继续问。   “按照我们平时的规矩,秘书都会提前通知我,先生几点钟回来,需要准备点什么。然后我会提前准备好一切,之后就待在地下一层的房间里别出来,直到秘书告诉我薛先生走了,我才会出来收拾家里。”保姆老老实实地交代道。   “意思就是说,您从未见过薛广平本人?”时煊问她。   “是的,从未见过。”保姆点点头。   这未免过于诡异,一个在别墅里工作超过十年的人,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别墅的主人,抛开保姆在说谎的可能性,确实是很容易引人遐想。   薛广平一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而那个树丛里死去的狗仔记者,也一定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为什么呢?是薛广平要求的吗?”时煊问她。   “呃,应该是吧,应该是。”保姆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后说道:“年月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但我依稀记得当年王秘书找到我的时候说过,希望我能够给薛先生打理这套别墅,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但是必须要按照他规定的时间行事,绝对绝对不能有任何差池。”   跟着他们一道来的小警察许澜清咬着笔头,笔记写了满满一张纸,此刻停下来说道:“他一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阿姨,安全起见,我建议你辞职别干了,毕竟这也太怪了。”   “为什么呀?”保姆对他的说法相当疑惑,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他说:“我在这儿待遇挺好的,每个月工资有两万多,包吃包住,什么都不用我操心,薛先生是个好人啊。”   “可是他......”   “我们也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怎么打算肯定是您自己决定。”时煊赶在许澜清前面说道,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许澜清,示意对方别乱说话,随后继续说道:“不过最近这一片不太平倒是真的,您一个人住,千万要小心。”   “嗳!”保姆很吃他这一套,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听你的。”   而作为人民警察的许澜清向来都是局里最受欢迎的小青年,当年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更是深受各位老太太阿姨大妈的喜爱,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实在是难以理解。   只能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坐回自己的位置,安安静静做个记笔记的好学生。   “根据前方记者发回来的消息,几天前在位于岚城上城区临安街道发现的一具男尸目前已经进入到了深入调查阶段,经过警方的初步排查,已基本锁定嫌疑范围......”   电视机里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干净利落,清晰明了。坐在沙发上修指甲的裴曼华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显得十分冷漠。   “你还有心思看电视?”霍知眠踩着高跟鞋慢慢走近,表情充满了不耐烦:“这不就是你捅出来的篓子?”   “谁知道呢,没有人会知道呀。”裴曼华轻笑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指甲剪,伸手戳了一块西瓜塞进嘴里,西瓜充盈的汁水迅速在口腔里喷射,甜得发腻,她继续笑着说道:“都以为是吸血鬼呢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些人真是无知又可爱。” 第108章   “我们,是没有国产的吸血鬼的,毕竟那玩意儿起源于西方是洋鬼子的产物!所以,这一定一定一定不是吸血鬼所为!”   站在投影仪面前,棠遇霜慷慨激昂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自打凤阳村一事后,檀斯年就有意无意地让他参与到情报组的工作当中来,大有要“交权”的意思。   虽说谁都没有点明这一点,但事实上都已经默许了,就连凌庭柯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棠遇霜回归到核心团体,也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江珣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名牌和座位,好让他能够参会参得更加理所应当。   但是,凌庭柯也不会真的让檀斯年交权走人,毕竟后者对于特案处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也并没有人因为他父亲的关系而对他高看一等。   “所以呢,结论就是这些?”凌庭柯眼皮一掀,语气冷淡,很明显觉得眼前这个人无疑是个废话大师。   “当然不是。”棠遇霜一改浮夸的表演,收敛了很多,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扫视了一圈众人后,目光最终定格在凌庭柯身上,施施然开口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明星吗?”   “裴......?”凌庭柯思索了一下,没想起来名字。   “裴曼华!”棠遇霜赶紧说道。   除了姚沛舟以外其他人的注意力即刻被吸引了——足以证明这位女星如今的地位和影响力,至少在特案处是有点名气的。   “这可是个大明星啊。”盛尧微微眯起眼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明波流转,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一弯,勾勒出漂亮的弧线。   “我是说,她真的有问题!她印堂发黑,脸色煞白,身上还有血腥气。”棠遇霜一脸凝重,向众人解释道。   在看人面相这方面,棠遇霜绝对是特案处最厉害的那一个,就连凌庭柯都不一定有他那么准确;因此只要他说这人有点毛病那这人是一定跑不了的。   “所以,她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凌庭柯问。   “她干的?”棠遇霜眨着眼睛一脸天真,试探性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凌庭柯抬起头,无声地朝他飞来一记眼刀。   棠遇霜迅速低下头清了清嗓子,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她干的呢?我总觉得她怪怪的,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凌庭柯继续问。   “她不像活人,死气沉沉的。”棠遇霜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所有人都随着他的沉思而放慢了动作,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过了很久,只见他一拍脑袋说道:“像是死人披了一张人皮!”   这话实在过于惊悚——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只觉得背后发麻。一个当红女明星,活跃在台前,为众人追捧,万众瞩目的焦点,却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死尸,实在是过于恐怖。   如果说被大众所知,恐怕就不是简单的都市怪谈了,简直是可以螺旋爆炸的灵异事件,根本不是那些恋爱隐婚离婚小三包养的花边新闻性质。   “这太冲击了,实在难以消化。”在一旁充当会议纪要员的李秘书忍不住插话,平时他可是根本不敢在凌庭柯面前造次的。   当然这一次凌庭柯并不会责怪他多嘴,毕竟李秘书追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喜欢裴曼华更是人尽皆知,就差把海报贴在办公室的墙上了(凌庭柯不允许)。   “那就想个办法,让她现原形。”凌庭柯说道,表情冷漠,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是个绝世大美人而心慈手软。   “Cut——!休息一会儿!”   导演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刻收工。一袭大红色襦裙的裴曼华立刻从温柔似水的表情中脱离出来,她对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衣冠楚楚、一派风流肆意的“公子哥儿”扮相的祁舒阳。   原本深情款款的祁舒阳瞬间从表演里脱离,礼貌地冲演对手戏的裴曼华一笑,随后立刻转身离开了片场,朝着自己的保姆车走去。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祁舒阳一上车就开始念叨,坐下去的同时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杯猛灌了一口,随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助理菲菲有点好奇,小姑娘眨巴着眼睛一脸八卦地问道:“咋啦?她又怎么你了?”   “她身上太臭了,太臭了!”祁舒阳连连摆手,一脸无语地靠坐在椅子上,划开了手机边刷边说:“那味道,简直上头,我还得跟她演感情戏,一脸倾慕,太考验演技了吧?”   “......啊?”菲菲一脸茫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过了很久以后才试探性地发问:“那个,莫非......女神有......呃...狐臭?”   “狐臭?”祁舒阳皱着眉头仔细思考了一下,片刻后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狐臭,是尸臭。”   菲菲的表情里充满了惊讶,原本替祁舒阳拌沙拉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僵硬地回过头看着祁舒阳,确认对方没有在说笑,她咽了咽口水随后说道:“你...你说真的吗?”   “我还骗你不成。”祁舒阳接过她没拌好的沙拉随便搅动了两下,随后插起一块小番茄吃起来:“菲菲啊,你呢还是修为太浅,与寻常人无异,看不出来的。”   “胡说!上次赵远希就被我发现了。”菲菲撅着嘴十分不满地嚷嚷,她倒坐回椅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十分不服气地反驳:“我只是和她接触的少而已,她身上的香水味道让我觉得不舒服,可是那些人族都说,啊裴老师您用的什么香水,真香啊——哪里香,闻得我头晕。”   “对了,就是这个。”祁舒阳笑眯眯地说道,用一副老父亲看女儿长大的欣慰眼神看着菲菲,耐心解释道:“她用某种邪术压制了身上的恶臭,还让人觉得那是香气,甚至是美妙绝伦的香气,让人觉得十分好闻,你仔细想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很恐怖呢?”   菲菲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片刻后问道:“你的意思是,她用过尸油?”   “谁知道呢……”祁舒阳摇了摇头,随后继续道:“她呢,还跟赵远希不同,赵远希明显是个大活人,她还真不好说呢。”   “我觉得吧——”菲菲目不转睛地盯着祁舒阳,随后非常认真地得出一个结论:“小长宁说得对,你铁定是有点问题,不然怎么老是容易合作到这些邪魔外道呢。”   怪我咯——   祁舒阳两手一摊一耸肩,表情相当无辜。   姚沛舟带人到达拍摄现场时,正好是休息完开拍的时候,距离岚城大约三百公里的影视城里,剧组斥巨资搭建起一座宏伟的宫殿,就为了拍这一部戏。   “怎么又是祁舒阳?”时煊站在姚沛舟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姚沛舟刚好听见了,唇角忍不住往上一扬,说道:“真是,阴魂不散。”   也不知道为什么姚沛舟对这个人好像就没什么好印象,而祁舒阳似乎也没有哪里得罪过他,还曾好心救了时煊一命。   “他怕不是个柯南体质吧?”何晓咂咂嘴摸了摸下巴,看着衣冠楚楚的祁舒阳正和裴曼华对戏,眉眼清俊,笑容温柔,眼神里包含着深情。   总能及时出现在特案处受理的案件现场,并且还是相当关键的人物,基本上也就只有柯南才有这样的待遇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鼻子灵敏程度高于其他生物的鹿蜀正忍受着非人的恶臭,扮演成深情款款的男主角——将军宋鹤,对着女主角豫章公主表露心声,满眼都是倾慕。   而他内心的吐槽弹幕几乎要把自己淹没了,早知道是这样的差事,当初就不应该接这部戏,不应该答应公司奶新人,这待遇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祁舒阳怎么感觉怪怪的?”盛尧盯着“假笑男孩”祁舒阳若有所思地发问。   何晓没看出来,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随后问道:“哪里怪?看见美女走不动道?”   “动作僵硬,笑得也很假。”盛尧毫不留情地点评,他冲祁舒阳手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你看,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给自己布了一道结界,也不知道在挡什么呢。”   “臭!尸臭!”   祁舒阳冲着屋子里的香水百合猛吸了一口,仿佛这样就能够忘掉那令人窒息的恶臭。他脸色苍白,倒在沙发上冲着特案处众人摆了摆手。   “有这么夸张?”何晓一脸不相信,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从裴曼华身边经过的场景,他好像并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你有鼻窦炎吧?”祁舒阳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何晓瞪圆了眼睛反驳:“你才有鼻窦炎,我鼻子好着呢!”   “总之,你们既然来了,就把这女的赶紧收了吧,哎哟这味道真的是上头。”祁舒阳长叹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一脸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所以,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时煊坐在他对面,微笑着看着他,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   祁舒阳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难看,但还是体现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解释道:“古尸?反正不是人就对了。”   “这真的是......很有意思啊。”时煊坐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抬头和站在他身后的姚沛舟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109章   “曼华,您用的什么香水呀,真的好好闻,可以推荐给我吗?”   女二号穆青青亲昵地凑到裴曼华身边,笑吟吟地询问道。他俩在这个剧组相处得应该算得上融洽,至少暂时还没出现各种撕逼拉踩的现象。   穆青青的资方塞进来的人,也是国民度很高的女演员,裴曼华根基再深厚也不可能跟她公然作对——虽然她俩对外都不是好惹的主。   裴曼华笑了一声,回过头看向她,眸光深邃,眉眼弯弯,笑容里带着些许意味深长:“想知道呀?等会儿下了戏,我来告诉你呀。”   “好啊好啊。”穆青青笑了一声,姿态随意,却透着说不出的亲近意味。裴曼华目送着她走远,眼神里的笑容渐渐消失,转换成了一潭秋水,深不见底。   见人走远了,她才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车里。她坐进去,将车门锁上,端坐在梳妆镜前静静地看着自己。   镜中人有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端庄秀丽,妩媚动人。她伸出手,指尖慢慢滑过镜中人的面庞,眼神飘忽不定。   “你这张脸,真好用啊。”裴曼华痴迷地看着自己的脸,先是微笑,随后轻轻笑出声,到最后笑声越来越大,不停回荡在整个房车里。   她伸出手,指尖拉扯着头皮慢慢往下拉,露出了藏在这如花似玉的人皮面具之下的那早已腐朽发烂的面孔。她脸上的肉有些已经腐烂了,还有一些松垮垮的挂在骨头上。   她维持这个状态走到了里间的浴室,将手里的这张“皮”放进了那一池鲜红的血水里,那副皮囊原本有些褶皱的地方瞬间恢复了平整光洁,细腻而白皙。   裴曼华静静地站在池水边看着那副皮囊恢复了比平时更加光滑白皙的模样,随后她慢慢弯下腰从血水池里的取出,最后再慢慢地将它覆盖在自己的脸上。   这层人皮在她的脸上慢慢平整下来,严丝合缝地贴着地她的皮肉和骨头,让她又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漂亮而优雅,再换上了稍后要拍摄的戏服,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所以你这副皮囊就由我来保管吧。”裴曼华回头看了梳妆镜一眼,凝望着镜中那双深邃柔美的眼睛,轻笑着说道。   随后,她听见门口传来了助理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裴老师,要开拍了。”   “来了。”裴曼华应了一声,眼神里的冰冷和空洞瞬间消失殆尽,她又恢复了人前笑意盈盈的模样,打开了车门。   门外夜色已经悄然降临,影视城里的灯笼被一个个点亮,映出一个熠熠生辉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的古城,以及某个万家灯火的夜晚。   她停顿了一瞬,随后一步步走向了无边无尽的夜色中。房车的门被迅速关上了,在寻常人看不见的地方一道封印紧紧地锁定在了房车的大门处,仿佛落了一个无形的锁。   “走了走了,终于走了。”   藏在暗处的宣霆化身为通体漆黑的鹰,直到人彻底离开,他才从漆黑的枝桠间抖开了一身的羽毛,稳稳落在了地上。   随后他化作人形,与原本藏在暗处的盛尧汇合,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后两个人站在了裴曼华的房车门口,他俩紧盯着大门口的符咒,隐隐泛着红光。   “这符咒...有点意思啊。”盛尧微眯着眼睛,指尖轻轻碰了碰符咒,被上头的所附带的神力震了一下,即刻收回了手。   姚沛舟的声音通过心音传给他,清冷而果断:“先不要打草惊蛇,这符咒与她紧密相连,有风吹草动,她都可以感知到。”   这话的确不假,特案处此次前来本就是找周令殊协调的,伪装成经纪公司请的记者团队来为整个剧组宣传造势,原本就是为了让裴曼华放松警惕。   “那怎么办呢,先等着?”盛尧问他。   “再看看吧,不如期待一下祁舒阳这位勇士能从前方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时煊的声音似笑非笑,如果没听错他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冲在第一线的勇士祁舒阳,此刻换了一套装束,显出少年将军的英姿勃发,他走在冰冷而漫长的回廊里,一步步迈向了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所有人都通过镜头在感叹他的气质与魅力,沉迷于他的出场镜头。   只有他,表情凝重宛如英勇就义一般慢慢走向了镜头那边的裴曼华。后者一袭大红嫁衣,仪态端方,优雅高贵,静静伫立在灯火之下,看着祁舒阳慢慢靠近。   太难闻了——   祁舒阳在心里默默地说道,随后他轻轻捏碎了藏在广袖里的那一粒药丸,瞬间一股清香钻入他的鼻息间,替代了越来越浓厚熏人的恶臭。   那是他在离开休息室前姚沛舟给他的,他原本没想过要用,结果没想到这裴曼华身上的味道越来越过分了,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只好用上了。   但他好歹是个演艺界的老前辈,光演戏就演了上百年了,即使脑子里有一万幅画面几十万吐槽弹幕闪过,他也可以轻松自如地念台词对戏,完全不会有NG。   直到导演喊停,他才放松下来,立刻后退一步和裴曼华保持距离,想了一会儿还是捏着鼻子向对方发出邀请。   他说:“裴老师,待会儿收工了,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嗯?”裴曼华似乎没预料到祁舒阳会邀请自己,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讶异,片刻过后反应过来,眉眼一弯笑着说道:“可以呀。”   “古往今来,能够成型的古尸确实不多,有据可考的只有那么几个,但大多数都已经成了博物馆里的标本了。”檀斯年的话通过传音给了外勤二组的众人,他们坐在酒店的圆桌旁,手里堆着厚厚一沓的资料。   时煊正好翻到了其中一页,低头看着照片里的古尸陷入了沉思。人死后,一般都会被超度,魂灵通往极乐永生。   而那些执念深重久久不肯离去的,也会被人用强制手段从肉身剥离,随后安放在某个永远也不可能被冲破的结界里。   能逃脱这一波苦难折磨,咬牙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最后真正成为一具古尸,存活千年的绝对是屈指可数。   “所以,这裴曼华到底是什么来头?”何晓低头翻阅着手里的资料,皱紧眉头一遍遍看过去,但也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时煊沉默了许久,突然说道:“画皮。”   这词一出,所有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下来了。纷纷抬起头看着他,在等待他的下文。只见时煊在万众瞩目之下轻笑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我就随口一说,毕竟这东西历史中是有记载的。”   这话不假,毕竟古人那些怪谈都不是说说而已,大概率都是有据可依的。   “画皮,这东西向来都是狐族最擅长了,难道说裴曼华是狐狸?”盛尧问道。   “不太像,她的身上也没有狐族的影子,举手投足都不像。”宣霆作为在暗处观察她最久的人,已经把裴曼华的举动印在了脑子里,实在不觉得她有哪里和狐族相似。   姚沛舟一直都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沉思着,听他们不停讨论,看上去好像什么也没听,但实则把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   过了很久以后,他才沉沉道:“她不是,她背后的人可说不准。”   没人知道他眼神里藏着什么,深邃而漆黑,仿佛寒冬里无边的夜色,被夜风一吹显得格外寒冷。   这手法他太熟悉了,即使他没有见过,姚泊舟也是见过的。当年霍知眠尚未遇见姚泊舟,没有被前者收服之前,也曾是为祸人间的一只大妖。   曾经,他们让时煊这位狐族老祖宗去管一管自己的下属后代。可狐族向来实行自主自理,开放式教育,只要不伤害族人,其他事情都随性而为。   但也绝不会包庇就是了。   因此,时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拿人话当耳旁风,嗯嗯啊啊应付了一通就把人打发走了,随后长腿一迈直接出门找人喝酒去了。   最后还是姚泊舟看不过去,出手摆平了这一次风波,同时也因为此事,才和三尾黑狐霍知眠结下了孽缘。   当年的画皮之乱,受害者都是妙龄少女,十六七岁待字闺中的漂亮姑娘离奇失踪,随后被发现弃尸荒郊,找到时已经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皮囊被尽数剥去。   可如今,似乎并没有接到这么骇人听闻的事件。   叮叮叮——   姚沛舟的手机突然响了,众人面面相觑,毕竟他们已经很少用手机交流了,开会时候手机会响这种事情反而显得诡异。   姚沛舟接起电话,那里面传来了许澜清的声音,对方的语气十分着急,他说:“姚...姚组长,我今天见到了薛广平,说来奇怪,资料里显示他已经年过五十了,可是他看上去怎么都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二十岁?”姚沛舟皱紧眉头,表情十分凝重。   “对,真的非常年轻。”许澜清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他停顿了片刻,随后继续说道:“可他说,是他善于保养,最近在研究什么...什么肌肤再生。”   “肌肤再生?”   电话是公放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何晓没忍住,直接抢在姚沛舟前面说道。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还能这样的?现代的人族怎么越来越先进了?”   许澜清应了一声,也不在乎是谁在跟他对话,继续说道:“根本没有这种技术,我通过公安内网反复查过了,这个人绝对有问题,我怀疑...我怀疑他——是吸血鬼!”   “...............”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对这个脑洞奇大无比的青年,一时间有些接不上话来。这年头,人族还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第110章   “欢迎光临——”   身着旗袍的美人微微颔首,冲着迎面走来的祁舒阳说道。后者绅士地让出一条路来,示意让原本走在后面一小段的裴曼华先走,一袭红裙的裴曼华长发微卷,笑盈盈地走上前去,沿途带起一阵香风。   有了姚沛舟助力,祁舒阳勉强闻不到恶臭了,但也是闻不到空气中的任何味道了。因为姚沛舟施法给他暂时封印了嗅觉,好让他能够安安心心地赴约。   两人在包厢落座,一壶清茶,茶香四溢,服务员替二人斟茶,白瓷剔透莹润,杯中茶汤清澈,还隐隐带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真好闻,这茶挺不错的。”裴曼华低头轻嗅了一下,表情惬意而自然,她冲着祁舒阳温柔一笑似乎想要得到对方的肯定。   祁舒阳闻不出来,先是一愣,随后僵硬又尴尬地笑了笑,立刻切换成影帝模式,故作享受地闻了一下杯中的茶,笑着回答道:“对,不错,好闻得很。”   裴曼华眸色一沉,低头抿了一口茶,随后抬头看向祁舒阳,笑着问道:“祁先生,咱们也合作有一个多月了,前段时间你每天都躲着我,不愿意和我多沟通,我还觉得您是在避嫌怕被我蹭热度,或者是不喜欢我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祁舒阳眉眼一弯,笑容温和而随意,抬头看着裴曼华,眼神专注而认真:“裴老师如今正当红,咱们走在一块,恐怕是我蹭了您的热度才对,前段时间确实事情比较多,分身乏术,这不今天有空了,就想邀您一同共进晚餐了么?”   裴曼华一听这话,顿时就笑开了,眉眼如新月,眼神里如同星辰闪烁,流光溢彩,对于帅哥的称赞大多数女生都是无法抗拒的,即使是阅人无数的裴曼华。   “这话怎么说的,这戏还要拍大半年呢,咱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多,虽然是和您第一次合作,但我呀也是当真很欣赏您的。”裴曼华一边切着盘子里的牛排一边笑吟吟地说道,她此时的声音要比平时更加轻细,搭配上夹杂着吴侬软语的口音,好听得像是阳春三月里西子湖畔的小曲儿。   祁舒阳剑眉一挑,对于她的话不置可否,也看不出是喜悦还是发愁,往酒杯里倒了一点红酒,又探直了身子给对方也倒了一口,冲人举了举杯子说道:“那就预祝合作顺利,收视长虹?”   “合作愉快。”裴曼华与他碰了个杯,红酒浸润过她的唇,将她的唇染出不同寻常的红,她轻笑着,低头时纤长的鸦羽遮盖住漆黑眼眸,谁也不知她暗藏着何种情绪。   祁舒阳也不着急套话,两个人沉默地切着自己盘中的牛排,吃完了盘中的牛排以后,他用餐巾纸擦试着嘴角的酱汁,这才把目光重新转回到裴曼华身上,笑着问道:   “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很好奇,不知道能不能裴老师方不方便解答呢?”   裴曼华不知道他要问些什么,先是一挑眉,随后也放下了餐具,抬头看着他道:“您请说。”   “关于保养。”祁舒阳笑了一下,表情里稍显局促,装出一副不太好意思但又迫不及待想要了解的模样,抬头看向裴曼华:“您也知道,我最近通稿太多,实在是累的要命,今天早上上妆的时候,化妆师都说我最近细纹有点多。他说昨天刚好跟您的化妆师一起吃饭,说到艺人的皮肤状态,都说您保养得非常得宜,所以我想取取经。”   裴曼华一听,立刻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仔细端详着祁舒阳,仿佛在认真辨认这人到底是在说谎还是在说真话。   那双被媒体高度赞誉的凤眼紧盯着祁舒阳,仿佛要将他透过皮囊给看穿了。屋内的空气一瞬间就冷了下来,只有房间角落里的音响还在静静播放着钢琴音乐,场面显得十分诡异。   祁舒阳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盯着对方,任由对方打量,眼神里的笑容不曾有半分衰减,真诚得仿佛求知学子。   片刻后,裴曼华轻笑了一声,慢慢说道:“男人都是骗子。”   在影视城内的酒店驻扎的二组成员也变点没闲着,就裴曼华身边的人展开了彻底调查,最终让他们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个周勇,好像是裴曼华的经纪人,但是呢裴曼华是完全不受他管控的,就像是个摆设。”何晓一边扒拉盒饭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按理说,经纪人对于艺人的约束力还是很大的,但是周勇呢不一样,人前裴曼华还给他一点面子,人后简直是她的跟班,连跟她提鞋都......哦不,有小报记者说,周勇还真的给裴曼华提过鞋。”   “所以呢,这说明了什么?”姚沛舟问他,很明显在努力忍耐,尽量忽略对方边干活边吃饭这件事情。   “所以就引出这个人了。”何晓把另一张照片扔出来,点了点上面那个西装革履的青年。   姚沛舟低头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让许澜清查了几天的那位隐形富豪——薛广平。   照片上,薛广平看上去很年轻,眉眼轮廓俊逸干净,整个人气质非比寻常。薛广平为人低调,很少在人前出现,这么多年被拍到的照片屈指可数。   这一张更是从未见过——   这张照片上不仅有薛广平,还有裴曼华,他们两个人相互背对着,往不同的方向走着,树荫遮挡住二人的表情,轮廓都显得十分模糊,但唯一可以看清的便是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栋别墅。   正是发现那位狗仔记者尸体的地方。   “大胆推测,裴曼华和薛广平之间有某种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所以这个周勇对于裴曼华来说就是个工具人,她完全不用听从对方的指挥,什么事情都可以随性而为。”何晓一本正经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终于把吃完的饭盒扔进了垃圾桶。   “不仅是这样,他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恐怕是驻颜有术吧。”时煊突然插嘴道,他指着薛广平的出生年月,又点了点公安系统里登记的裴曼华的出生年份:“天地良心,某度百科里裴曼华是92年生的,但谁能知道她实际登记在案的出生日期是1978年呢?薛广平比她还要大。”   但这两个人看上去分明都才二十岁出头,完全不像年逾半百。   霍知眠,还是霍知眠。   姚沛舟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对于这个人他的确有愧,但这绝对不是他纵容后者在现世胡作非为的理由。   “我们好像被盯上了。”   市区视野绝佳的大平层里,薛广平着整齐干净的衬衣西裤,看上去年轻而儒雅。他回头看着坐在沙发里的霍知眠,表情里完全看不出被发现的焦急,反而显得从容不迫。   霍知眠冷哼了一声,盯着窗外的夜色,说道:“那也是你们自找的,裴曼华自己作死,不肯低调,非要跑到人前这么引人注目,被发现不是很正常么?”   “她是她,我是我,我跟她不一样。”薛广平藏在西裤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语气隐隐透出些焦急,可表情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说:“这女人再坏事,就直接把她除掉算了。”   “那可不行。”霍知眠慢慢从沙发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晃到了他的面前,高跟鞋踩着木质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显得客厅格外空旷,他说:“她是我最成功的试验品,可比你成功多了。”   薛广平心头一紧,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晦涩难懂的情绪,他静静地注视着霍知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看看......”霍知眠抬头看着他,纤长的手指从他的眉心滑过,一点点临摹他的轮廓,表情似笑非笑:“我说什么你都是这副表情,永远不会生气,也不会愤怒,更不会着急,就像戴了一层面具,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生动。”   薛广平的胸口不停起伏,双手颤抖着,即使情绪激动到了这样的地步他的表情也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变化。他很痛苦,却没有办法宣泄,只能咬牙道:“难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霍知眠反问他,她眼神里带着怜悯,毫不保留地将这种情绪带到了自己的语气里,她说:“你们啊,都喜欢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你都站在人面前了,他不也照样不认识你么?不过裴曼华比你好一点儿,她至少看上去是个生动活泼的人,还能演戏。那些人族媒体是怎么评价她的———噢!天生的演员,表情生动,演技深入人心。”   “闭嘴!”薛广平说道。   “而你呢,”霍知眠完全不理会他的情绪,自顾自地说道:“你连基本的表情都没有,就像蜡像馆里的蜡像,别人都说薛先生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做事不徐不疾,一看就是有教养的人,但是谁知道呢,你只是做不出其他表情罢了,内里还不一定是个多么疯狂的怪物呢。”   “闭嘴!!!!”薛广平爆发出一声怒吼,即使是如此,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那声音并不是来自这副躯体,场面太过诡异。   “......啊?”祁舒阳面对裴曼华突如其来的指控,表情十分无辜。   只见后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才破防一般笑出声,单手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说道:“我说怎么突然请我吃饭呢,原来是有所企图的!”   “这不是正好赶巧嘛,不知道裴老师方不方便呢?”祁舒阳跟着笑了,一副毫无防备、虚心请教的模样。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裴曼华大方地一挥手,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迅速给祁舒阳推送了一张名片:“就是这家美容院,他们家引进了国外的换肤技术,而且是国内首家,我做了四次,效果特别明显,肌肤暗沉、细纹黑眼圈都解决了。”   祁舒阳低头看着手机里探出的微信消息,对于这张名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出生千万年,就没研究过这玩意儿,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行,我回头就让我助理加上帮我咨询一下。”祁舒阳笑弯了眼,冲着裴曼华扬了扬手里的酒杯:“多谢裴老师分享。”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罢了。”裴曼华冲他晃了晃酒杯,喝下一口之后继续问道:“要不,我明天找个机会带你过去看看?我有熟人,能帮你介绍最好的医生。”   “那倒不用了,我明天下了戏还有通告,来不及的。”祁舒阳说道。   毕竟他也不是真的要去做医美,到时候去了反而下不来台,他对于人族这些医疗美容手段想来敬谢不敏,况且他也不需要。   原本就是答应了凌庭柯的要求,顺水推舟帮忙刺探一下情报,互惠互利,倒也不用把自己这张脸也搭进去。   “这样啊——”裴曼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 第111章   “不行,我受不了了,我真的不行。”祁舒阳无力地摆了摆手,瘫坐在沙发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从虎口脱险一般心有余悸。   “啧啧啧......”何晓咂吧着嘴,一边吃零食一边说:“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更何况这是接近如今的全民女神——裴曼华,多大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祁舒阳一脸无语地盯着他,实在是不想再继续听他们的蛊惑,回头把自己折在这里。   何晓疯狂摇头,迅速跳出去好几米远,说道:“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鬼知道那裴曼华是个什么好东西,万一被缠上甩不掉了,那岂不是原地送命。何晓光是想想,就觉得这事儿实在是不划算,除非能给他多加点工资。   “有福你也消受不了啊。”盛尧一边说一边坐在了祁舒阳旁边,递给祁舒阳一瓶冰汽水,安慰道:“来,歇会儿,好好把她说的话跟我们捋一捋。”   “谢谢您嘞,我最近减肥,不喝汽水。”祁舒阳把冰汽水放在了桌上,打了个哈欠后继续说道:“她给我推荐了一家医美机构,说自己是在那儿做的项目。”   “............也是在意料之中。”盛尧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毕竟不会有人把这种事情挂在嘴边,肯定会稍微回避一下的。”   裴曼华这么多年沉沉浮浮,即使没有这身皮囊,也是绝对不是会被人轻易看破的人精。哪怕祁舒阳如今正当红,又是导演那头钦点的男主角,裴曼华也不会因为他的突然示好而放松警惕。   “所以,也没什么用了,她不会告诉我的。”祁舒阳撑了个懒腰,回头看向坐在另一头沙发上的姚沛舟,说道:“回头告诉你们老大,我尽力了,这事儿你们快点解决,不然我这个无辜市民真的很遭罪啊。”   “无辜市民?”姚沛舟对于他这个说法实在是不能苟同,抬起头看着他,眸光深邃,仿佛要透过祁舒阳微微眯起的双眸里寻出一丝异样。   祁舒阳完全不为所动,只是跟着眨了眨眼睛,保持着微笑说道:“是啊,无辜市民。”   “那好,你回去吧。”姚沛舟也不跟他废话,径直冲他挥了挥手,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完全不在意。   “行吧,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加油。”祁舒阳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着众人一挥手,随后径直拉开了房门。   直到他站在了门口,姚沛舟才慢悠悠地开口继续道:“不过凌庭柯也说了,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人身安全自己负责就可以了。”   祁舒阳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扭头看向姚沛舟,后者低头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一副毫不留情的嘴脸。   “我说,凌庭柯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祁舒阳靠在门口歪着头,完全抛弃了人前优雅从容的形象,用十分严肃的语气讨伐姚沛舟:“说好的要庇护我呢,说好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呢?这就过河拆桥了?”   “我说的是互惠互利,可不是让你把我们当保镖。”凌庭柯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只见姚沛舟手中水杯里晕开了一层涟漪,直到涟漪彻底消散,凌庭柯的脸出现在水中央。   祁舒阳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立刻镇定下来,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凌庭柯,一副要和对方谈判的架势。   “我有麒麟之角,你确定要把我丢在荒郊野外,任人鱼肉?”祁舒阳问他。   “我告诉过你,你可以把麒麟之角交出来,我们会处理的。”凌庭柯回答。   “不可能,我不可能把它交出去。”祁舒阳拒绝得毫不犹豫,他静静注视着凌庭柯,收敛了眼神里的最后一点嬉皮笑脸,极为认真地说道:“这是女娲交给我的任务,念在她当年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也绝不会把这东西轻易交给其他人。”   “其他人?”凌庭柯重复了一遍。   “是的,其他人。”祁舒阳认真地重复道,他站了一会儿,终于叹出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所以,我决定了,你们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们,我的事情也就由我自己来搞定吧,再见,诸位。”   说完,他便不再多看凌庭柯一眼,径直离开了房间。   待他走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凌庭柯身上,他们各自心里都清楚,经过风盈缺一事后,凌庭柯对于圣物的事情格外谨慎,生怕稍有不慎出现意外。   “凌老板,这怎么办啊?”何晓问道。   “不管他,让他去吧。”凌庭柯眼底里仿佛翻涌着汹涌波涛,却也无比镇静,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祁舒阳的反应,并没有对此表现出意外。   何晓顿了顿,试探性问道:“那就由他去?不管了?”   “徐殊明。”凌庭柯点名道。   “在。”角落里站着的徐殊明应了一声。   “召个东西跟着他,别让他真的出什么意外。”凌庭柯吩咐道,随后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姚沛舟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冲他一点头。   谁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交换了什么信息,直到房间里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姚沛舟和时煊,后者才慢悠悠地问道:“所以,确定了吗?”   “什么?”姚沛舟问。   “霍知眠,是她吗?”时煊说道。   “是的,就是她。”姚沛舟的表情变得很沉重,他抬头看着时煊,眼神里透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愫。他慢慢地叹出一口气,随后继续说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   “去见她。”时煊说道,他回头多看了姚沛舟一眼,突然被姚沛舟此时的表情戳中了不知道心里的哪一根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姚沛舟的头,轻声道:“去见她一面,把事情说清楚,即使她是你的嫂子,也不能允许她肆意妄为。”   姚沛舟轻轻一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楚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时煊问他。   “就是——”姚沛舟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他慢慢起身靠近了时煊,顺势将人压在沙发上,凑到耳边低声道:“男人的头,是不能随便乱摸的。”   时煊:“............”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在能在严肃场合里天马行空地想着一些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想的事情。   然而他的心跳得却异常快,他抬头看着姚沛舟深邃的眼,仿佛要被这一汪深潭吸进去,卷进再也无法上岸的深渊里。他轻轻笑了,唇角上扬弯成一条好看的弧度,却狡黠如狐狸。   “我就摸了,怎么样吧?”时煊又抬起手来摸了摸姚沛舟的头发,完全不把对方警告的眼神放在心上,说道:“难道,你还能打我不成?”   “我不打你,我......”姚沛舟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的目光紧盯着时煊,从对方光洁饱满的额头到眉心再到莹润的唇,最终忍不住吞咽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贴近对方的唇。   忽然,时煊身形一晃,一个闪身从姚沛舟身下瞬间脱离出来,坐到了另一张沙发上晃悠着双腿。   “你......”姚沛舟回头看着他。   “我怎么啦?”时煊笑吟吟地看着他,虽然他在武力值上目前已经不是姚沛舟的对手,但是论身形灵活,姚沛舟恐怕也不是这条小人鱼的对手。   “没什么,挺好的。”姚沛舟从沙发上坐起来,扯了扯领带,扔下一句我去洗澡了,转身离开了客厅。   待他走后,时煊深深看了浴室的方向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离开了。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祁舒阳手里的剧本直接掉落在地,他看着剧本上染上的鲜血,垂下眼眸掩饰住表情里的黯淡,往后一倒瘫在了客厅柔软的地毯上。   “已经跟那边谈好了,明天下午五点可以开始拍摄,到时候你......”菲菲拿着行程表进门,正要滔滔不绝地向祁舒阳公布明日行程,一低头就看见了摊开的剧本上赫然晕开了一滩猩红的血。   祁舒阳睁开眼,看着斜上方的人,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干嘛,继续说啊。”   “你又吐血了!怎么回事啊?”菲菲着急忙慌地把他扶起来,用沙发靠垫撑住他,低头去收拾地上的血渍:“你不是和他们已经说好了吗,这问题不是能解决吗?”   “能啊,能解决。”祁舒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擦去了唇角的血渍,他重新坐回沙发上,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光,片刻后说道:“但我不能把麒麟之角交出去,菲菲,绝对不能。”   “可你已经这样了!”菲菲很明显已经生气了,她一着急尾巴就没藏住,毛茸茸的小尾巴从裙子里钻出来,冲着祁舒阳摇晃着,显得焦急万分。   “没事的,我可以的。”祁舒阳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余光落在了菲菲的小尾巴上,笑了一声道:“尾巴藏好吧,小狐狸,小心被人抓走。”   “你———!”菲菲哼了一声,不满地嘟着嘴嘀咕了一句:“你还管我,自己都一地鸡毛呢,都跟你说了把那个破麒麟角扔出去了!”   随后她收起了被血弄脏的剧本,起身去厨房烧水。待她走后,祁舒阳轻笑了一声,如同喃喃自语一般道:“才不是什么破麒麟角呢,蠢丫头。” 第112章   入夜,青年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贴了保护膜的车窗映出他严肃冷漠的脸,谁也不会想到整日里以笑容示人、平易近人的当红小生祁舒阳会有这么阴沉的一面。他拉开停车场里那辆漆黑的跑车坐进去,正要关门就被一股力量拽住了门把手。   他抬起头,鸭舌帽的帽檐一点点往上,露出了一张笑吟吟的脸。时煊眉眼一弯,笑吟吟地看着他:“祁先生,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小人鱼?”祁舒阳一改方才阴沉严肃的模样,表情里带着些许戏谑笑容,他冲人歪了歪头,道:“怎么,要跟我出去喝一杯吗?”   “喝一杯?”时煊秀眉一挑,往车门上一靠,说道:“你不是要减肥吗,怎么还出去吃宵夜了呢?”   “累了,需要放松放松。”祁舒阳故作困顿地打了个呵欠,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冲时煊努了努嘴,示意他旁边坐:“走啊,一起去吧。”   “行,那我就陪你去一趟。”时煊笑了一声,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去。跑车启动,发出沉重地轰鸣,带着他们二人一同驶向了岚城最繁华的夜市。   酒吧里的音乐轻柔而缓慢,在柔和黯淡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暧昧模糊,在这里并不会有人发现如今正当红的大明星毫不掩饰地坐在这里,完全不担心被人偷拍。   当然,也不会有人能偷拍他,毕竟只要他不主动开口叫人,就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他把自己完全隐藏于这座城市的正中心。   “为什么不愿意交出麒麟之角呢?”时煊单刀直入地问他。   “来做说客的?”祁舒阳端着酒杯摇晃了一下,随后把酒喝下一口,继续说道:“不交就是不交,没什么理由。”   “总是有点说法的吧,那可是个烫手山芋,又不是什么大宝贝。”时煊端着一杯果汁,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他。   “小人鱼——”祁舒阳拖长尾音叫了他一声,片刻后继续说道:“每个人呢都会有自己的底线,自己不愿意被人触碰的秘密,好比我,也好比你。”   “我?”时煊眉眼一亮,表情里流露出几分疑惑,像是不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一般。   “是的,你。”祁舒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表情格外富有深意,面对时煊那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反复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也有你的秘密,不想被人知道,尤其是不想被姚沛舟知道,对吗?”   “我哪里有这种小秘密。”时煊轻笑了一声,用喝果汁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天知道他为什么要上这辆贼车,结果现在只能在这里饱受痛苦。   “你当然有啊,上次我就说过了,你的演技是真的很差。”祁舒阳忍不住笑了,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他英俊年轻的面容,却在此时的环境中显现出几分莫名的沧桑与无奈。   “有那么差吗?”时煊看着他好一会儿,发出疑惑的声音。耳畔是酒吧里播放着的轻音乐,以及酒杯碰撞出的清脆声响,他盯着祁舒阳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既然这样,祁舒阳,那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吧。”   “交换?”祁舒阳眼眸一亮,像是提起了有兴趣一般,问道:“交换秘密?姚沛舟会允许你跟别人这么玩吗?”   “我什么时候必须听他的了?”时煊摇了摇头,对于他的说法不敢苟同,他玩味地看着祁舒阳,慢条斯理地说道:“他在我这儿呢,不过就是个小鬼头,我的事情还由不得他来做主。”   “他是——小鬼头?”祁舒阳被他这个说法惊呆了,想笑,但是又勉强忍住了,毕竟把上古圣兽之一的白虎称作小鬼头的人,这世上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思考了片刻,随后继续说道:“所以,你并不是小人鱼?”   “你看我像吗?”时煊反问。   说到这里,时煊胸前的吊坠突然开始发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吊坠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原本昏暗暧昧的酒吧。这灯光来的措手不及,时煊本以为整个酒吧的目光都会集中到他们身上,回头却发现所有人都被定格住了。   每个人都维持着光亮前的姿势,正在倒酒的酒保笑意盈盈,手里的酒在半空中凝结成薄荷蓝色,被光映出一片莹润。   “可它和你在一起,那只小人鱼。”祁舒阳盯着他胸前的吊坠说道。   “我感觉到了,上次就已经感觉到了。”时煊说,他伸手接住悬在半空的吊坠,只感觉到掌心一片暖意,凝望着这块吊坠,他眉眼变得十分柔和:“上次,他救了我。虽然,也有可能是希望我能好好保管他这副肉身吧。”   “所以,你其实应该问问姚沛舟,他对这具肉身做过什么。”祁舒阳说,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吊坠上,仿佛能够感应到其中非同一般的东西,根本不愿意挪开目光,他说:“毕竟你当年离开,是他们都不愿意接受的现实,你说对吗?”   “你知道我是谁?”时煊问他。   “能猜到。”祁舒阳回答,他看着时煊,仿佛透过这副皮囊看见了藏在其中的某个人的灵魂:“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当年葬身于桑泽山的外勤一组组长,白面金毛九尾狐时煊吧?”   “这你都知道?”时煊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那怎么办,我这个秘密在你这儿不值钱了,没法跟你交换了。”   “换呗,我跟你换。”祁舒阳说,在他说话的瞬间吊坠的光芒逐渐消退了下去,周围又陷入了一片昏暗,音乐继续演奏起来,就连原本停下动作的其余客人也都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时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长街尽头,一盏路灯忽明忽暗,高跟鞋踩在空旷回廊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霍知眠穿着黑色长筒靴、黑色的皮裙,显得腿型修长而笔直,皮肤也是格外白皙。   “谁!”霍知眠感应到一阵不同寻常的风,从自己的脸颊滑过,刮得脸颊生疼,她目光变得十分凌厉,刀子似的扫视过周围,最终停留在不远处的路灯上。   路灯的灯罩上,一个人稳当当地停留在上方,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一段素白在空中翻飞。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霍知眠的表情变得更加冷漠了,她说:“竟然是你。”   “我来找你。”姚沛舟的声音很沉重,表情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送上门来找死?”霍知眠不以为意道。   “那个叫裴曼华的女人,是你在指引她。”姚沛舟完全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废话,直接说道:“霍知眠,看在泊舟的份上,我不愿意跟你计较,但是如果他还在,一定不希望看你又变回现在这个样子。”   “住口!”霍知眠手腕一翻,手里的长鞭如同一道闪电迅速朝着姚沛舟劈过去,她表情冷冷,仿佛化作刀片将姚沛舟撕成碎片,她咬牙道:“你还跟我提他?你有什么资格提他?你们两兄弟,都是混账!都该死!”   姚沛舟身形一晃,直接躲避了霍知眠这一击,他落在另一根路灯上,幻化出长枪对准了霍知眠。长枪寒光乍现,映得半条街熠熠生辉。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也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可你一直沉浸于执念之中,你又怎么对得起他?”姚沛舟冲她挥舞着手里的长枪,一束光飞快地朝着霍知眠那头袭去。   霍知眠迅速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屋檐上站稳,用手里的长鞭死死地抵挡住姚沛舟的攻击,说道:“他没有对不起我?他答应过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到头来却食言了,不告而别,我和孩子始终都不如你重要!”   姚沛舟表情凝重,认真地看着她,仿佛透过霍知眠痛苦的表情看见了当年她失去爱人、独自一人生育抚养霍长宁长大的场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实在过于痛苦。   “那也不是你胡作非为的理由,霍知眠,我已经纵容你太久了。”姚沛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慢慢亮出了长枪,他周身萦绕着白色的光芒,神力汇聚在长枪之上,朝霍知眠袭去。   霍知眠眉峰一凛,挥舞着手里的长鞭与他缠斗在空中。   原本沉入寂静黑暗之中的岚城被他们照亮了半边天,映出一片亮眼的白。白虎的法相在半空中显现,与空中那只通身漆黑的三尾狐狸斗在一起,互相碰撞,发出阵阵沉闷的嘶吼。   人族生活群居的场所得益于棠遇霜布下的结界才勉强没有受到影响,所有人尚在睡梦中,完全不知窗外正在发生些什么。   可不受庇护的公共交界处就不一样了,生活在阴暗处的妖族受到了强烈的力量吞噬,痛苦非常,他们不停地在地下翻滚着,发出阵阵痛苦的哀鸣,不出片刻就变回了原形,更有甚者已经逐渐失去知觉,彻底晕了过去。   “你男人去找那只狐狸了。”祁舒阳看着窗外不远处那一丝光亮,微微眯起眼眸说道。   “迟早要做个了结,长痛不如短痛。”时煊自顾自地喝着服务生新送来的酒,完全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祁舒阳颇为意外,问道:“那是你的同族,万年前应该是受你管辖的,你就不能管管她?”   “管不了管不了,狐族向来都是各自清理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时煊摇着头轻笑了几声,指尖点了点酒杯的边缘,继续说道:“更何况,我现在这样子,谁还认我是那个狐族老祖宗呢?”   “倒也是,落难凤凰......呃——”   祁舒阳还没说完,就被时煊一个笑眯眯地眼神遏制住了,后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再废话,我就把你的小秘密说出去。”   “Ok, fine。”祁舒阳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非常迅速地选择了不说话。   “我真诚地建议你把麒麟之角交出去,毕竟这样你能多活几年。”时煊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不可能的,我答应过女娲,这件事情我是一定会自己完成的。”祁舒阳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他的脸色比昨天要红润一些,他说:“即使,我这条命交代在这里。” 第113章   咔——   长枪终于将霍知眠的鞭子碎成了几截,一段一段的掉落在地上,姚沛舟眸光凌厉而冰冷,紧紧盯着霍知眠,后者猛吸了一口气,随后硬生生地吐出一口血。   “你杀了我吧。”霍知眠跪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无力,她抬头看向姚沛舟,发出了沉重地喘息声,接连着吐出好几口血,将原本漆黑的衣服染出一片红。   姚沛舟紧握着长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片刻后叹出一口气,说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霍知眠冷冷道,她的唇被鲜血染出一片绯红,显得脸色格外苍白,她说:“没有为什么,从姚泊舟丢下我们母女离开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经没有意义了,姚沛舟,你明白吗?”   初春的岚城在夜幕降临时寒意凛然,夜风吹拂过姚沛舟的身体,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凉意将他紧紧包裹,他永远不会忘记初见霍知眠的场景。   那时的霍知眠还是少女模样,抛却了一身黑毛化作的黑衣,偏爱浅色衣裙,站在姚泊舟面前俨然如碧落凡尘的仙子,那时她收敛了一身的凌厉与强势,在姚泊舟面前心安理得地做他的红颜知己。   那时,姚沛舟不过是存在于泊舟体内的一缕魂魄,终日只能待在那一处逼仄的空间里,透过姚泊舟的双眼去看这个世界。   姚泊舟眼里的山川河流总是美好的,万事万物皆有灵性,他总会耐着性子教姚沛舟好生看看这眼前的世界,教他识文断字,将他原本暴虐凶残的性子一点点消磨下去,变成如今的模样。   姚泊舟眼里霍知眠是温婉大方的,眉眼间噙着笑意,望向姚泊舟时眼神灿若星辰,他们携手同行,阅遍人间胜景,约定好的一生一世,却被姚泊舟不声不响地打破了。   当姚沛舟第一次能够感应到世间万物的流动与温度时,他第一次感受到的就是霍知眠冰冷而漠然的眼神,后者的眼泪簌簌而落,混杂着唇角的血一起没入尘泥之中。   “姚沛舟,你记着,有生之年我定要让你还回不属于你的东西。”霍知眠临别前回头看了姚沛舟一眼,眼神冷冷。   从那以后五千年,姚沛舟便再也没有见过对方,更不知她在无人的角落里悄悄诞下了她和姚泊舟的女儿,将女儿抚养成人,再偷偷埋下一刻仇恨的种子。   “你知道为什么霍长宁一见到你,就控制不住想要咬你吗?”霍知眠抬起头看着姚沛舟,眼神冰冷而怨毒。   姚沛舟问:“为什么?”   “她出生那一刻,天降血雨,八十八道雷劫险些劈散了我的魂魄,可我还是把她生下来了,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霍知眠的眼神里有一丝柔软滑过,但也只是片刻,下一秒就被冰冷漠然所代替,她盯着姚沛舟继续说道:“是你们把我们害成了这样,所以我给这孩子身上下了一道咒语,日后只要看见你,就一定会用尽全力去咬,直到有一天能彻底咬断你的脖子。”   “你不该让一个孩子经历这些。”姚沛舟回忆起霍长宁的模样,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那只小狐狸与姚泊舟的眉眼极为相似,活泼起来眼神里闪着光。   姚沛舟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霍知眠,手里握着的长枪紧了紧,回忆起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事情,即使他再不舍也要做出一个决断。   “霍知眠,我不想让长宁再失去母亲了,但是我不得不阻止你。”姚沛舟面无表情地画出一道咒语,顷刻间金光乍泄,刺得霍知眠眼睛生疼。   半空中的姚沛舟浑身散发着金光,头发迅速增长,蜕变成雪白。他的眼角和眉心印出了纯白色的纹路,连接在一起成了一片图腾,衬得他皮肤格外白皙。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霍知眠抬头看着姚沛舟,无所畏惧地闭上了双眼,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等着死亡的到来。   砰——   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承接住了姚沛舟的一击,霍知眠迅速睁开眼,被挡在她前面的身影惊呆了。   “你......”霍知眠呆呆地看着眼前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仅仅是他,就连站在对面的姚沛舟也呆住了,手里的神力瞬间散去,他被一股冲击力弹了出去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这个人,不,这并非一个真实的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他只是一道虚影。他稳稳落地,挡在霍知眠面前静静地微笑着,看着对面这个和他拥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男人。   “沛舟,好久不见。”他笑盈盈地说。   姚沛舟一时间百感交集,张了张嘴,随后又闭上,反复好几次以后才用极为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大哥......”   “小许啊,都下班了,你怎么还没走呢?”走廊里,青年叼着一根棒棒糖路过,看着办公室还亮着灯,侧着身子探出一个脑袋,目光定格在伏案工作的许澜清身上。   许澜清眼前摊开了一大堆资料,堆得比他个头还高,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仔仔细细地读着,旁边还做满了详细批注,听见声音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我再等等。”   “那我可下班了哈,别怪哥们儿不等你。”青年见他兴趣缺缺,一副势要伏案工作到天亮的架势,也就不招惹他了,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办公大楼。   走到门口,被迎面而至的一阵风吹出一个哆嗦,只觉得这风似乎阴气逼人。他抖了抖腿,回头看了大楼一眼,忽然觉得昔日伟岸森严的公安局办公楼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什么鬼......”青年嘀咕了一句,随后迈下办公楼台阶,去停车场取车。他戴着头盔骑着小电驴路过保安亭,只觉得亭子里的灯光格外晃眼。   他也没多看,径直拐出大门离开了。   直到他走远后,保安亭的那一阵光才褪去,映出了倒在亭子里的保安惨白的脸,脸庞上满是血痕,双眼写满了恐惧。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许澜清抓了抓头,原本蓬松柔软的发被抓成了一个鸡窝,他盯着资料里薛广平的照片,几乎要把这张照片盯出一个洞来。   薛广平今年有五十多了,但从他的照片和本人来看,这人不过二十五六,说许澜清所见的这个人是薛广平的儿子恐怕都有人信,而且薛广平身上那股不协调感实在太明显了,但是许澜清又说不出他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砰砰砰——   窗外的风拼命拍打着窗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楼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空旷。局里值夜班的人并不在这一栋楼里,因此此时这里就只剩下许澜清一个人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凉,连头皮都在发麻。许澜清咽了咽口水,目光慢慢移动到了发出响动的窗户那头,只看见有风不停拍打着窗户,发出阵阵声响。   他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把窗户关上,正要转身就被一只冰冷的手从背后钳制住了脖颈。   那人的声音抵着他的颈部传来,气息里都带着寒冬时节才有的冰冷,那人说:“别动,再动我就咬断你的脖子。”   吸,吸血鬼???!   许澜清研究了这么多天的吸血鬼,听见这句话突然就在脑子里蹦出这个词,他只觉得一阵脚软,顿时觉得自己在警校里学的擒拿格斗都是无用功,面对背后这位不速之客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那...那个......”许澜清结结巴巴地开口提醒道:“这里,可是公安局,你最好别乱来啊!”   “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活人了,我想做什么不是随我心意吗?”那人冷笑了一声,语气里不带丝毫温度:“听着,如果你没有查薛广平的事情,你也不会有这个下场,所以要怪就怪你的好奇心吧,因为它真的会杀死你。”   说完,那人手里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掐得许澜清喘不过气。许澜清瞪圆了眼睛拼命挣扎,想要伸手去摸自己腰间别着的枪,却根本动弹不得。   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眼前发黑,根本无法再动弹,最后一眼是瞥见了照进办公室里的一束光,随后他便昏了过去。   一道重力打在裴曼华的身上,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打散,藏在漆黑面纱之下的真容暴露在空气之中,她的手一松,许澜清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我在替你除去后患。”裴曼华捂着被重伤的肩膀,回头瞪着突然闯进来的薛广平。   后者眉峰凌厉,眼神里如同凝结着难以融化的冰,面无表情地盯着裴曼华说道:“不需要,滚。”   “他就快查到你了,到时候再上报给特案处,咱们就都得玩完。”裴曼华摆出一副对战的架势,完全没有要让步的架势。   “你以为你现在很安全么?你作的死早就把你自己送上绝路了。”薛广平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许澜清的前面,冷冷的看着对方:“如果不是你,一切都会很顺利,但是现在都被你搅黄了,我没找你麻烦已经足够仁慈了,你还上赶着来送死?”   “我送死?”裴曼华意味深长地看了薛广平一眼,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许澜清,突然反应过来,唇角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道:“我明白了,就是他呀,哈哈哈哈哈哈!!!就是他呀!”   面对着她张扬而肆意的笑,薛广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片刻后说了一句:“笑够了吗?能滚了吗?”   “薛广平...你真是个傻子。”裴曼华一手叉着腰,怡然自得地把玩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指甲,时不时地抬头看对方一眼。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得罪眼前这个人,毕竟人都是有底线的,被惹急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薛广平不再理会她了,弯腰打横抱起昏睡中的许澜清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在出门前回头看了裴曼华一眼,冷冷道:“特案处就快查到你了,不想死的话,最近就低调一点,碰上那位姚沛舟,谁也救不了你。”   “救?”裴曼华冷笑了一声,眼神空洞而无力,使得那张漂亮脸蛋在惨白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她说:“我从来都不需要谁来救我,这世上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第114章   姚泊舟宛如一束光,照亮了原本昏暗狭窄的街道,他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架一样,霍知眠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对方只要一眨眼就会消失一般。   而他只是静静注视着前方,面对着那张和他一模一样却有截然不同的脸,姚沛舟用尽了毕生的修养和阅历,才勉强稳住情绪,不让自己像个仓皇失措的孩子。   “大哥......”姚沛舟不停地喃喃自语,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霍知眠瘫坐在地上,双眸似是映出了一片皎洁月光,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她努力克制住情绪,拼了命地攥紧衣襟,颤抖着开口问道:“泊舟...是你吗?泊舟。”   姚泊舟回头看向她,慢慢弯腰蹲下来,目光静静注视着霍知眠,眉眼温柔,眼神里尽是笑意,他说:“是我,就是我。”   “你......”霍知眠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在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滚落下来,混杂着血一起滴落在她的裙摆上。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再和这个人见面,因此也没想过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会如何应对。   她伸出手努力想要触摸对方,可正当她的指尖触到对方的脸颊时,却发现这只是一片虚影,她的手摸了个空穿过了姚泊舟的脸庞。   “不...不......”霍知眠又尝试了好几次,可结果还是一样的。她抬起头看向姚泊舟,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姚泊舟微笑着看着她,唇色苍白,刚说完这一句话便用力咳嗽了起来,不出片刻硬生生咳出了一口血,溅在他素白的衣衫上。   “泊舟——!”   “大哥——!”   “你走开!”霍知眠奋力而起,耗尽心力将想要上前的姚沛舟挡开,随后化身为一只通体漆黑的狐狸冲着姚沛舟龇牙咧嘴。她浑身的毛都倒竖了起来,如临大敌般看着姚沛舟,完全不愿意让对方靠近分毫。   姚泊舟擦去唇角的血渍,虚虚地唤了一声:“知眠......”   随后他慢慢起身,十分艰难地走到姚沛舟面前,微笑着看着他,姚沛舟脸色苍白,目光紧盯着姚泊舟,他确定对方一定是他的兄长,但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哥,你怎么会......”姚沛舟喃喃道。   “我留了一魄。”姚泊舟说道,边说边回头看了霍知眠一眼,眼神里充满怜爱,他说:“我已经愧对于她了,总归是要给她留下些什么的。”   “我...我伤到你了?”姚沛舟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长枪,眼神里满是愧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补救,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把这一枪刺向霍知眠。   “不是你的错,这是你该做的。”姚泊舟轻轻摇了摇头,他一手捂着小腹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努力让自己不彻底倒下去,他抬起头看向姚沛舟,眉眼一弯,笑容温柔,他说:“这件事错在她,而我有愧于她,所以...所以......”   噗——   鲜血四溅,将姚泊舟素白的衣衫彻底染红,他连话都还没说完,身影也随着鲜血的流失越来越透明,越来越冰冷。   “你别说了,别说了!!!”霍知眠发疯一般扑过去,试图去拥抱对方,可结果却只是扑了个空,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反复呢喃低语道:“别说了,我不需要,姚泊舟我不需要你怜悯我!”   数千年前,他们不曾相遇的时候,她霍知眠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帮助,独来独往,冷漠而高傲,这世间万物于她而言不过浮云,杀伐决断只在他一念之间。   直到他们的相遇——   姚泊舟的出现改变了她,她头一回知道看向人的眼光不单单只是冷漠无情的,可以百转千回,楚楚动人,而她也会被人以温柔目光相待,而非恐惧与疏离。   “知眠,你拥有这世上最温柔的名字,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姚泊舟覆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地说道,拥她入怀时,对方结实胸膛传来的温度宽阔而温暖,令她心头凝结的寒冰一点点融化,最终化作山涧清澈的泉,灌溉过万物生灵,浇开了溪边含苞欲放的花。   从未有人这样称赞过她,也从未有人告诉她这世间应该是怎样的。   “我没有在怜悯你,从来没有。”姚泊舟的口吻一如往昔,温柔而坚定,即使不用过大的音量也给了人足够强大的力量,他说:“你不用千方百计去任何地方找我,我一直一直都在你身边。”   “在我身边?”霍知眠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他,眼泪就这么定格在她的眼眶里,既不会落下也不会动,她静静看着姚泊舟,那张久违的、深爱的脸,片刻后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一直都在我身边?”   姚泊舟不再说话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已经透明到几乎看不见颜色了,他静静看着霍知眠努力克制着情绪不去触碰对方,但眼神里却充满了爱意。   “是的,一直都在。”姚泊舟的声音温柔而平静,他的下半身已经在风中渐渐有了被吹散的迹象,而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静静注视着霍知眠,想要给予对方一些慰藉。   “我不会让你走的!绝对不会!”可霍知眠却已经察觉到他要离开了,拼了命地挣扎起来,用自己的灵力强行锁住姚泊舟的那一缕魂魄,冲破了姚沛舟设下的结界,消失在夜空下。   直到她走后很久,姚沛舟才回过神来,他仿佛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气,直挺挺地从路灯上方往下坠,重重摔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唔......”   躺在床上的许澜清皱了皱脸,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感觉到后颈一阵酸痛,这感觉令他无法完全坐直身子,只能躺平了仰头看向天花板,确定这里不是他那个月租不到一千五的家。   此处装修得相当别致典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香料,但却价格不菲。   “醒了?”男人过分冷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许澜清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正是薛广平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这人穿了一身休闲宽松的衣服,整个色系都透着一股性冷淡的味道,让许澜清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薛广平却不以为然,反而进一步坐到了他身边,静静注视着他:“感觉怎么样?”   “没...没事。”许澜清摇了摇头,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把药吃了吧。”薛广平伸手端起水杯递给许澜清,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在灯光照耀下修剪得体的指甲散发着饱满的光。   “什...什么药啊?”许澜清干巴巴地问。   “感冒药。”薛广平冷冷道。   “啊?感冒药?”许澜清更是一脸疑惑,而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没记错昨天晚上他应该是在单位加班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嗯,感冒药。”薛广平说。   “啊?那,这,怎么会??”许澜清磕磕巴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想问为什么会这样,他俩不熟。   “感冒药,快吃吧,吃了头就不痛了。”薛广平完全不理会他的话,语气坚定而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许澜清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方冷冷地注视之下乖乖接过了药,就着温水服下,直到药咽下去他还在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听对方的话。   药喝下去的瞬间,后颈的疼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许澜清从床上坐起来,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困顿与疲乏立刻消失了,整个人变得无比清醒。   “这是......”许澜清看着薛广平,突然觉得对方似乎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诡异恐怖了,似乎也不太像冷血无情的吸血鬼,他问:“这是什么啊?这药也太......”   “好了,睡吧。”薛广平完全不打算解答他的疑惑,站起身就要走。   “不是,你等等!”许澜清见他要走,立刻翻身要下床。   薛广平被他叫住了,直到站定后才回头看他:“怎么?”   “我想问问你,”许澜清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抬起头看对方,双眼炯炯有神,仿佛夜空里闪烁着的星辰,他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不老不死?而我...而我为什么...为什么觉得你好熟悉?”   薛广平的脸庞依旧如同往日一般面无表情,却在内心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他静静地看着许澜清,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迫使自己没有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对方。   “你记错了,感冒发烧糊涂了。”薛广平冷冷地说道,他把许澜清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拽下来,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许澜清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离开房间,无终归于寂静,他慢慢坐回床上,如同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可我,记性很好的,一直都很好的。” 第115章   “少爷,少爷,你去哪儿啊少爷!”   一身墨蓝色长衫的老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追着不远处的少年一路往前跑,然而那少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兀自往前拐过了长了青苔的巷子,往更深处去。   这少年不像中国人,眼窝深邃,蓝色的眼瞳像是一汪大海,令人忍不住深陷其中。他穿着量身定制的衬衣西裤,布料看上去便价值不菲,他站在阳光下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少爷———!!!”老伯终于赶上了,气喘吁吁地往前跑,边跑边喘,还不忘一边冲人絮絮叨叨:“大帅说了,今日必须送您去学堂,您可千万别跑了,我不好交差啊。”   “我不想去!”少年嘟囔了一句,索性抱着手臂坐到了一边,也不管地上到底脏不脏,会不会弄脏他新做好的裤子。   老伯哎呦了一声,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凑到少年旁边坐下,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不,就上一节课?上一节课我就来接您,带您去庙会,买糖人儿。”   “真的吗?”少年半信半疑,抬头看见老伯一脸真诚地模样,撇了撇嘴道:“那好吧,那就信你这一次。”   “好了,同学们,这节课到此结束,大家休息一下。”   老师一声令下,原本坐在位置上规规矩矩的学生们如同脱了僵的野马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到院子里用尽这为数不多的时间拼了命地撒欢儿。   然而只有一个人手托腮坐在位置上,随之时间的流逝表情越来越严肃,在上课铃被打响的最后时间突然从椅子上起身,气冲冲地出去了。   “哎,庭真,你去哪儿啊?”同桌在身后喊他,而他充耳不闻。   一路甩开了上前询问的老师,朝着校门口去,铁闸门隔离了此间与门外,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他双手抓着铁栅栏愤愤道:“好你个王伯,又诈我!”   说完,他哼了一声离开了大门,转而朝着竹林深处的小道而去。这条小道阴凉而悠长,拐过去以后依稀能看见深处的枯井和砖瓦堆砌起来的墙。   “不让我走,我偏要走。”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找来了砖块给自己垫脚,随后踩着砖块慢慢往上爬,咬紧牙关一点点爬上了高墙,试图从这里翻下去。   可他却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里干过什么体力活,刚刚翻上墙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趴在墙头歇了口气儿。   “干什么的!还不下来!”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中年男子低吼,他闻声回头瞥见了身穿长衫的老师朝这头而来。   他一时慌乱,迅速往墙外爬,结果没想到手一松彻底从高墙上滚了下去。   “啊———!”他发出一声尖叫,随后重重跌落,他闭上眼睛正要迎接背后的重击,却发现自己跌落进了一处柔软之中,迎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他睁开眼,映入了一双淡漠而清冷的双眸里,他死死拽着对方的衣服,问道:“你...你谁啊?”   “你是谁?”那人反问。   “我,我叫傅庭真。”他说。   一阵风起,吹起了落了满地的桃花,花瓣纷飞在城中掀起一阵粉红花雨,二人的身影被桃花雨笼罩住,直至完全看不清。   傅庭真,傅庭真。   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呼唤着,将许澜清困在一个完全无法清醒的梦境里,他反复挣扎、不断地想要逃离,直到抓住了一个强有力的依靠才忽的从梦中醒来。   “傅庭真!”许澜清醒来的瞬间就大喊了一声这个名字,他一回头,就映入了薛广平那双清冷眼眸里。   “醒了?”薛广平冷冷道。   “啊,嗯。”许澜清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一动,发现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湿透了。   “你记得傅庭真?”薛广平问他。   “啊?”许澜清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问道:“傅庭真——是谁啊?”   见他一脸天真的模样,薛广平的眼眸里藏着一片汹涌波涛,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又不得不深藏于心底,他停顿了片刻之后,用最冷静的语气说道:“没有谁,不认识就算了。”   “哦,好吧。”许澜清舔了舔干枯的唇,忽然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有一点尴尬。他明明和这个人不太熟,可为什么接触以后就会有莫名地想要亲近的感觉,最重要的是——   这人和梦境里那个墙外的男人长了一张极为相似的脸!   “醒了醒了,他醒了!”   棠遇霜的声音里充满欣喜,吵得刚睁开眼的姚沛舟脑仁儿一凸一凸地疼,他冷着脸强行忍住想要把人揍一顿赶出去的冲动。   “终于醒了,让我看看。”说话的人是时煊,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向他,伸手用掌心探了探姚沛舟的额头,说道:“嗯,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随后他正要收回手,却被姚沛舟一手抓住,他回头看着姚沛舟,后者张了张嘴,用极其干涩的声音说道:“我有事跟你说。”   时煊从未见过这样的姚沛舟,一挑眉应下了,随后示意棠遇霜先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煊问他:“怎么了?”   “我看见了我哥。”姚沛舟说道。   “你哥?”时煊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激动情绪,悄无声息地将拳头捏紧,说道:“他在哪里?”   “跟霍知眠在一起。”姚沛舟的眼神很疲惫,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气场在他周身蔓延,仿佛被人重伤过一般,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随后才抬起头看向时煊:“或者说,他将自己残存的一缕魂魄附在了霍知眠的身上。”   “所以,在你决定要收服霍知眠的时候,他出来挡了这一下?”时煊问他。   姚沛舟点了下头:“是的,我伤了他,我竟然伤了他。”   “这并不是你想要的,谁也不会料到会变成这样。”时煊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慰。   姚沛舟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的双眼看见了另一个曾在他的生命之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的人,可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就会破坏此刻的静谧美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说点正事。”时煊受不了他这么炽热滚烫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说道。   “............”姚沛舟一脸无语,片刻后才整理好情绪,然后才继续说道:“什么正事?”   “呃......在你昏倒的过程中,裴曼华,死了。”时煊说道,他瞥见姚沛舟表情里一闪而过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果然,他听见对方说:“意料之中。”   “什么意料?你早知道她会死?”时煊问他。   “她太高调了,她不死,只会把她后面的人都牵扯出来。”姚沛舟的表情冷漠,整个人都显得很虚弱,他扶着床慢慢坐起来,对时煊说道:“把详细情况跟我说说。”   “你确定要听?挺恶心的。”时煊眨了眨眼睛,在姚沛舟的目光注视下说道:“她死在了自己的家里,浑身都腐烂了,泡在一池血水之中,那个血水的中心放着一具新鲜的尸体。”   姚沛舟的表情完全不为所动,但是他已经凭借时煊的描述把死亡现场的场景还原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打开她家的衣柜,传说中的女明星的衣柜——”时煊拖长了音调,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戏谑的笑,说话间冲着姚沛舟眨了眨眼:“没有名牌包包,没有大牌衣裙,竟然挂着一张张鲜活的人皮。”   “我们把这些人皮拿去警局给失踪人口做了对比,刚好替他们侦破了一件八年都没破的连环少女失踪案。”时煊说。   “很奇怪。”姚沛舟听完他的话,突然说了一句。   时煊仿佛料到了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却还是笑着问道:“哪里奇怪?”   “她不可能就这么死。”姚沛舟说道:“裴曼华费尽心机活到现在,又花费了那么大心思练就一身画皮的本事,现在折在这个地方,实在是不划算。”   “我也这么想。”时煊一挑眉,说话时摊开手心,一团荧光包裹着的东西立刻呈现在他们面前,光芒褪去后他的掌心里摊着一幅画,他冲姚沛舟努了努嘴:“打开。”   姚沛舟听话地接过画,画卷慢慢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温婉动人的窈窕女子,身着绯红襦裙,眉目温婉,眉心花钿妩媚,肤若凝脂,薄唇不点而朱。   “这是谁?”姚沛舟问他。   “这是我在裴曼华的床头发现的,藏在一个小匣子里。”时煊说道,他指了指画卷上的红裙女子,问姚沛舟:“你看她,像不像裴曼华?”   “不像。”姚沛舟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不是说皮相,而是说骨相。”时煊冲着姚沛舟摇了摇手指,又指了指那画中女子,对着姚沛舟说道:“这骨相,和裴曼华死在家中的那一副可以说一模一样,你们难道不会看吗?”   “不会。”姚沛舟慢慢说道,他抬头看着时煊,眸光深邃,片刻后一字一顿道:“这世间懂得看人骨相的,只有狐族。” 第116章   “我装不下去了!”   时煊站在凌庭柯办公室里,用力一掌拍在了对方的办公桌上,桌上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撒了出来。   后者却丝毫不慌,淡定从容地写着自己的报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见他没反应,时煊继续吐槽道:“你知道这有多难吗?我不是我自己,我要每天扮演一个傻白甜!大哥,我已经演我自己演了足足五千年了!现在让我扮演一只小人鱼?!”   “那就不装了,这没什么。”凌庭柯轻描淡写地说,一边说话还不忘继续写报告,完全不耽误。   “……”时煊停顿了一下,片刻后仍旧咬着牙说道:“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即使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他也不想凌庭柯知道,这种感觉非常怪异,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固执又幼稚地坚持着自己这点想法,像个固执己见的孩子。   姚沛舟继续说:“谁让你死了也不清净,非要往小孩身上附的。”   “你以为这是我想的吗?”时煊反问道,他也不想附在小孩身上,也想死了落个清净,但谁知道自己在桑泽山睡得好好的,一觉醒来就在这具身体里了。   时煊不打算继续和凌庭柯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了,转而问道:“姚沛舟呢?”   这小崽子,醒了也不好好呆着,趁自己打哈哈说要上洗手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去抓人了。”凌庭柯答。   “抓人?”时煊眉头一皱,突然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继续问道:“抓谁!”   “霍知眠。”凌庭柯回答道,此时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向时煊,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是霍知眠?”时煊问。   “裴曼华的画皮之术是霍知眠教的,前者这么高调,绝不是向来低调行事的黑狐想要看到的,所以必然会对她下手。”凌庭柯解释道。   “不,你们忽略了一个人。”时煊说。   凌庭柯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他在说谁了:“薛广平。”   位于城郊的别墅区内,许澜清醒来时被自己手腕上的铁链吓了一跳,他晃动了一下,发现铁链仿佛感应到他的动作一般,瞬间将一股电流过给了他,一阵酥麻感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对自己此时的处境感到莫名的恐惧,但还是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喊道:“你,你可不能对…对我们人民警察做什么啊……我劝你,那个,回头是岸,千万不要做傻事。”   话音刚落,薛广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前者目光冰冷,面无表情,如同一具被人操控着的冰雕,散发出阵阵寒意。   “你…你到底是谁啊?”许澜清问他。   薛广平冷笑了一声,问他:“你不知道我是谁了?你明明还记得傅庭真!却不知道我是谁?”   “傅庭真又是谁啊?”许澜清疑惑道。   “傅庭真是你啊!他就是你啊!”薛广平一改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模样,表情变得很疯狂,他看着许澜清,片刻后发出疯狂肆意的笑,整个人的脸都在那一瞬间变得很扭曲。   许澜清虽然是个警察,但也是个普通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快要晕过去了,但又生怕自己此时晕过去后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只能咬破了舌尖强撑着,希望赶快有个好心人能救救自己。   “我不是,我不是傅庭真。”许澜清解释道。   可对方根本不听他说的,一个劲儿地冲他说:“庭真,庭真,你不记得了吗?当年我在学校的外墙接住了你,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啊,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澈的双眼。”   “你……”许澜清更疑惑了,一边试图挣扎一边问他:“你在说什么啊?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你走开!离我远点儿!”   “不,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薛广平的表情变得非常激动,他拼了命地抓着许澜清,双眼绷得通红,如同一只即将暴怒的野兽。   薛广平一激动,手紧紧攥着许澜清,指甲嵌进了后者的胳膊里,疼的许澜清一声叫,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   “你放开我!放开我!”许澜清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一把推开了他,薛广平被他推倒,随后只见他挣脱了铁链,从自己的腰间拔出手枪对准了薛广平:“不许动!”   薛广平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片刻后道:“你用枪指着我?”   “你别过来!”许澜清低喝道。   薛广平仿佛没听见一般,慢慢地朝他这边而来。许澜清只得不停后退,可他退到无法再退的时候,他终于朝着薛广平那头放了一枪。   鲜血潺潺,顺着薛广平的肩头流了下来,浸湿了他的衬衣。而他仿佛不知道疼痛,继续往前靠近,许澜清又继续打了好几枪。其中一枪打在了薛广平的脸上,这一下险些没把许澜清下个半死。   薛广平那张脸被打出了一个洞,那张脸皮一下子没了半边,血肉模糊,那半张脸皮飞了出去,落在了许澜清的手边。   “怪物,怪物!”许澜清这才知道这个人根本用枪打不死,子弹都快打空了也不见薛广平倒下。   他就这么顶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朝着许澜清这头来,脸上还带着无比诡异的笑容。许澜清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对方越来越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随后薛广平朝着他这头扑了过来,许澜清发出了一声惨叫。   轰———   一声巨响响彻屋顶,许澜清预想到的事情没有发生,只见一个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是时煊。许澜清万万没想到赶到这里来救他的,竟然是特案处后勤组的那个吉祥物。   “愣着干什么?一边儿去!”时煊冲他吼了一句,许澜清赶紧连滚带爬离开了墙角,躲到一边去了。   时煊虽然挡住了一击,可到底本体是个弱不经风的小人鱼,只觉得胸口被薛广平那掌的力量真的发痛,他捂着心口揉了揉,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什么人啊,这么大力气……”   然而薛广平早就不是他知道的那个人了,他仿佛一只怪物,执着地盯着许澜清,流露出一种兽族才有的野心。   “别看了别看了,看过来!”时煊冲他拍了拍手,用十分鄙夷地语气说道:“人家见着你,跟见着妖怪似的,还过来干什么呢。”   薛广平不是听不懂人话,听见他这么说即刻愤怒了,眼神凌厉盯着时煊,仿佛将他撕成碎片。时煊虽然一脸自信、表面稳如老狗,实则内心慌得一批,心说姚沛舟怎么还不来,再不来他可就真的要死于话多了。   但好在他身手敏捷,薛广平的攻击根本打不到他,好几次都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煊躲得气喘吁吁,只希望姚沛舟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   没想到,这一分神,薛广平的攻击立刻朝着他这边而来。他躲闪不及,那道光冲着他的脸劈过来,时煊心道这下可真完了。   就在此时,他胸前的项链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与之形成抵抗,光芒中时煊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半人半鱼,肤白胜雪,回头看向时煊的那一刻,后者彻底震惊了。   这张脸不是别人,正是他这副身躯楚遇的。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楚遇的灵魂会在姚沛舟给他的项链里。   眼前的形势,时煊根本来不及多想,也幸好楚遇替他挡了这一下,为随后赶到的姚沛舟争取了时机,姚沛舟从窗外飞进来,拦腰抱住时煊转了个圈,手里的长枪挥过去,扫向了薛广平那头。   这一下,总算把薛广平这个打不死的僵尸给打退了,薛广平倒在废墟里被坍塌的墙压住,再也起不来了。   “庭真…庭真……”薛广平顶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朝许澜清那头看去,仍旧念念不忘。   许澜清根本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总缠着自己,下意识地回避了对方的眼神,蜷缩在角落里根本不敢动。姚沛舟深吸了一口气提枪将薛广平圈进了封印里,说道:“他不是傅庭真,薛广平,你的庭真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   “不可能,不可能!”薛广平冲着他大喊大叫。   姚沛舟也不跟他废话,手在空中一划,撑开了一道画卷。画中,战火纷飞,一身军装的青年满脸是血,他架着机枪冲着下方攻上来的敌军一通扫射,弹壳乱飞,溅得到处都是。   然而,他的子弹却总有打完的一刻,待到对方再攻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没有了抵抗的能力。即使战至最后一刻,他也绝不肯放弃。   最后,他死在了这个山坡上,尸体被刺刀穿透,而他却至死都不肯闭上双眼。   “看见了吗?死了。”姚沛舟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不——!!”薛广平拼了命地摇头,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一个劲儿地说道:“他在等我,他在等我!他说他在城里等我,等着我来接他!我来了,可他却不见了!我现在,我现在终于找到他了!”   “他不是傅庭真,傅庭真战死于1938年,你找不到他了。”姚沛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随后继续说道:“有些人一旦离开了,就找不到了,执念深重,只会害人害己。”   听见这话,时煊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复杂。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好呀,恢复更新啦;可是很不幸的是,因为墨咕这个软件的不负责任跑路,导致我的大纲以及之前我慢慢写的存稿全都不见了,所以这个第一部的这后半段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去重新组织,但是会写完的~ 第117章   姚沛舟的长枪划破夜空,光芒瞬间将整个岚城照亮,如同白昼。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薛广平的身体彻底化为灰烬。而他至死都还在叫着傅庭真的名字,许澜清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吓得整个人缩成一团不敢动弹。   “你没事吧?”姚沛舟问他。   许澜清愣了愣神,好像还没有完全从刚刚那场惊吓中缓过来,闭上眼,脑海里仍旧是薛广平疯狂肆意的模样。他轻轻摆了摆手,脸色苍白,示意自己要找个地方缓缓。   姚沛舟这便不再理他了,转头过去看身后的“楚遇”,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在等他上前,姚沛舟走过去,伸手要去拉他:“楚……”   而他只说了一个字,随后便被时煊揪住了衣领,平日里水灵清澈的双眼满是寒光,陌生而冷漠,时煊一字一顿:“姚沛舟,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知道什么?”姚沛舟神色镇定,淡淡地问道。   “别装了!”时煊完全不听他说了什么,怒喝了一句,他双眼紧盯着姚沛舟,难以压制内心的怒火,若他是当初那个万年修行的九尾白狐,一定要把这个装模作样的王八犊子揍趴下。   姚沛舟定了定神,紧捏着拳头,看了时煊很久,终于才从他的注视回过神来,哑着嗓子回答道:“时煊…你都知道了?”   终于承认了——   时煊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一点一滴回顾起从自己醒来以后到现在的一切,他小心翼翼、举步维艰,努力在他面前扮演着这个单纯善良的小鲛人“楚遇”,却没想到这人一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早就看破了藏在这具肉身之下的那个灵魂,只是他从来不说,还要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害他总担心自己会露馅。   “你混账——!!!”   时煊冲他大吼了一声,冲他挥了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姚沛舟的脸上,随后便离开了这里。   “时煊!”   “滚!别跟着我!”   时煊只丢下这一句话,随后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他需要一个地方冷静一下,至少在短期之内不想看见姚沛舟这个混账玩意儿。   “被发现了?”   凌庭柯坐在办公桌前,一本正经地盯着姚沛舟,眼神中玩味十足,仿佛看了一场相当精彩的好戏,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沉吟片刻后问道:“怎么发现的?”   “……我不知道。”姚沛舟冷冷道。   “这可真是……”凌庭柯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抬起头看向姚沛舟,灯光映得他面部轮廓分明,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气息,而他本人此刻却因姚沛舟这幅灰头土脸的模样暗爽,只是谁都没有发现罢了。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瞒着他,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告诉他真相。”姚沛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没发现这个无良上司的内心活动。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凌庭柯说完这一句,然后停顿了片刻,目光直逼向对方,说道:“毕竟一开始,看着他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在你面前扮演那只小鲛人,你也很乐在其中,不是吗?”   “………”   姚沛舟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不得不承认在凌庭柯总是能找到症结所在。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岚城的雨季总是伴着春天而来,就连迎面而来的风都湿漉漉的。时煊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自己曾经的家门口。   别墅大门口的锁早就积了一层灰,他伸手晃了晃——结实得很,根本打不开。   人脸识别?没用的,他早就不是当年那张脸了。   时煊站在大门口,冲着人脸识别的镜头扮了个鬼脸,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缓缓叹出一口气。也许是自己不够诚实,如果一开始醒来就向姚沛舟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许就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你在干嘛?”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时煊回头看过去,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影,面容熟悉,而他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地看着他:“与你无关吧?”   那人冷笑了一声,看向时煊,眼神冰冷:“有人想见见你,时煊。”   “你……”   时煊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可惜他没有机会了,在人靠近他的瞬间整个人便失去了力气,随后眼前一黑,彻底倒在了地上。   那人弯腰将他打横抱起,随后转身一步步往空旷的街道走去,他没有撑伞,但身上却没有丝毫被淋到的痕迹,就好像是在他身上有一层无形的防护罩。   砰——   茶杯摔落在地,惊得原本在各自摸鱼的二组组员纷纷侧头,只见他们的老大姚沛舟蹲在地上,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老大!”何晓第一个上前,一把扶住了不住往下栽的姚沛舟,问道:“你怎么了?”   姚沛舟摇了摇头,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时煊,时煊那具身体正在离他越来越远,并且此时处于他完全无法掌握的情况下,触发了同心结。   “时煊…时煊……”姚沛舟不停呢喃着,气若游丝,却让二组的人大为震惊,他们家组长到底是犯了哪门子的病,突然开始喊魂似的喊那尊大佛的名字。   何晓愣了愣,抬头去看盛尧,非常艰难地对着自家副组长说道:“老大这是怎么了?突然……?”   “你这只蠢熊!到现在还管这些?!还不把他扶起来坐下!”盛尧用力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随后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姚沛舟扶起来安置在沙发上。   待到凌庭柯赶到时,姚沛舟已经慢慢缓过劲来了,虽说脸色仍然苍白,但已经比最开始正常多了。凌庭柯进门以后就把门关上了,阻隔了外面那一双双八卦的眼,直接了当地问:“时煊出什么事了?”   “他被人带走了。”姚沛舟说道。   “去了哪里?”凌庭柯继续问。   姚沛舟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反应不到他的存在,一定是一个让锁心结失效的地方。”   山涧,清泉飞流而下,声音清澈。   山头上的别院古色古香,完全不是当今这个年代会有的建筑结构。时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他身着白色长衫,以大红色腰带系之,衣着打扮全然是数千年前的样式。   他下了床,慢慢走到铜镜前,看向自己的脸时彻底惊呆了,铜镜中的并不是“楚遇”,就是他本人的那张脸。   他瞪圆了眼睛,用难以置信地表情上下打量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狠下心来掐了一把。   疼——   切切实实地疼痛让他回过神来,他实在无法相信这竟然并非梦境。   “很惊讶吗?”身后传来一个男声,温柔而清澈,带着些许笑意。   不用回头,但时煊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他绝对不可能——   “时煊,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那人继续问。   “因为,你不是。”时煊颤抖着回答道,他双手按着铜镜,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铜镜中映出的那个人的身影。   “时煊,我就是。”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步,眉眼弯弯,看向时煊,一字一句道:“你回头,看我一眼。”   时煊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慢慢转了过去,终于视线和站在他身后的人对上了。姚泊舟,站在他面前的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姚泊舟。   “泊舟。”时煊轻轻叫了他一声。   “是我,我说过的我一直都在。”姚泊舟冲他微微一笑,眉眼舒展开,一如往昔。   那些年他们一同游历天下,寄情山水,是这世间少有的至交知己。姚泊舟救他一命,而他却无以为报,那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世间,从未想过要和他们任何人商量。   “不可能,不可能的。”时煊呢喃着,随后摇了摇头,直接否认了他的说法。   姚泊舟站在原地,定定地注视着他,眼神里仿佛盛满了难以释怀的悲伤,但很快又被笑意所替代,他问:“为什么,你竟然开始不相信我了?”   “………”   时煊被问住了,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即便自己此时身在多年前开始就居住的小院,白衣红带,眉眼一如往昔,去无法放任自己沉入到这些经年过往中。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不对劲,明明与过去一样,但又不尽相同。时煊目光警惕,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自称是“姚泊舟”的男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你不是泊舟。”时煊坚定地说道。   姚泊舟的脸色明显一沉,但还是维持着平静的笑意,继续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姚泊舟从来不会问我缘由。”时煊回答道:“我与他相识数年,是故交也是知己,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从不问我缘由,而你竟然问我,为什么我不肯相信你?”   时煊冷笑了一声,目光阴冷,直勾勾地盯着他,厉声喝道:“当你这么问了以后,我就更加确定你绝不可能是姚泊舟!”   “呵。”   对面的人笑了一声,随后终于不再保持那副虚伪的笑意,眼神里的冷漠呼之欲出:“这么点细节都被你抓住了,真是有点失败。” 第118章   “所以我说,你费尽心思陪着他们打怪升级,一路上劳心费神,还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时煊半眯着眼,懒洋洋地打量着眼前这人,嘴角上扬,形成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中隐隐流露出些许讥诮:“江副处长。”   眼前温润如玉的姚泊舟突然变换了神色,抬头看向时煊,眼神从原本温和清浅的笑意变成了冷漠无情,他开口时语气里带了一丝厌恶:“你果然没死。”   “你很希望我死吗?”时煊双手环抱在胸前,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问他。可是看向他时,又忍不住皱紧眉头,一脸厌恶道:“你能换张脸吗?顶着泊舟的脸发出这么恶心的声音,让我有些生理不适。”   “好,满足你。”一束光照在江珣的身上,夺目刺眼,那身光芒逐渐褪去时原本顶着姚泊舟那张脸蛋的江珣逐渐恢复了原貌,也正因如此,周遭的环境也慢慢褪去了记忆中的模样,变成了一间普普通通的小院子。   时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高变矮了,胳膊也变细了,又恢复了“楚遇”的模样。   “………”看来恢复原貌这种奢侈剧情,是真的要付出代价的。   “你当年千方百计把我骗进桑泽山,到底是为什么?”时煊收敛了情绪,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江珣笑眯眯地看着他,却完全不觉得惊讶,好像自己早就预料到一般。   时煊嗤笑一声:“别把我想的和他们一样蠢好吗?你既然知道楚遇就是我,那想必你所掌握的东西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多,随便诈一诈你又怎么了,只是没想到你还真的上钩。”   “你……!”江珣眉峰一凛,昔日那副好好先生一般的姿态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只有冷漠与不耐,仿佛完全没有兴致再与他周旋,直接承认道:“是的,你说的很对,都是我干的。”   “当年,我安插人进了情报组,交换了给一组的情报,把你引到了桑泽山。相柳沉睡桑泽山多年,一旦清醒过来,势必要吞够方圆百里生灵方才罢休,而你对于他来说,绝对是绝佳的补品,你说对吗?白面金毛九尾狐?”   时煊听他提及这些,心中突然莫名的一痛,五年前遭受的痛苦折磨忽然间涌上心头,那年他纵身一跃,在峡谷中遭遇相柳攻击,蛇身刺穿了他的胸口,潺潺流血,心脏被掏出来活生生吞下,那时他尚是清醒的,感觉到心脏离体,整个人都痛得无法呼吸。   思及此处,他眉头一皱,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太痛了,这种痛楚一辈子经历过一次就够了,可如今江珣的声音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硬生生叫他回忆起当时的经历,切肤之痛再次席卷而来,使得他不得不跪倒在地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楚遇”这具身体太弱了,别说江珣,特案处随便一个外勤都能够将他轻而易举地拿下。但说到底,江珣这么多年都有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实在是太过于尽心。   “江珣,你说你……总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每天这么装模作样的累不累呢?”时煊的声音很虚弱,仿佛只是游离于唇边的一缕气息。   “住口!”江珣声音冷冷,他一开口,时煊的心跳便再快一些,他低头看着时煊,如同看着一堆废物,扬起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只是装废物,而现在的你呢却是个真废物,离开了姚沛舟,你什么都不是,只能任我支配,懂吗?”   “支配?”时煊冷笑了一声,忍受着心口的剧痛一脸惨白地抬起头来看他,眼神里满是嘲弄之色。他吐出一口血沫,缓了一口气随后说道:“你不过只是在被那个人支配罢了,又有什么好得意……”   砰——   时煊还没说完,他就被江珣一掌打飞了。原本瘦弱的身躯像是一片枯萎的花,盘旋着落了地。果然,在有些人面前嘴炮是真的会死人,死于话多这句话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姚沛舟,救命。   这是时煊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徘徊在唇边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便彻底地睡了过去。   “时煊,时煊!”   姚沛舟惊慌失措地从梦中惊醒,后背被汗水浸透,他脸色苍白,呆坐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被他这阵动静惊到的岑泽霖进门,刚好看见他翻身下床。   “你干嘛去啊?”岑泽霖拽了他一把。   姚沛舟根本不理他,直接站起来,可还没往外走就捂着心口直接跪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有些事情正朝着他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着,而他却无力阻止。   锁心结碎了,他和“楚遇”这具肉身之间的锁心结碎了。锁心结若非身死,否则绝不会碎,难道这一次他又要眼睁睁看着时煊死去,再一次沦入地狱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姚沛舟爆发出强势的白虎之力,在一阵咆哮中慢慢化为了原形。这巨型的白虎撑破了屋顶,整个别墅有一半塌陷下去,他在原地不停地咆哮着,眼瞳里冒出了鲜红的血光。   岑泽霖看呆了,一时间竟然忘了闪躲,白虎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完全不记得他是谁了,直接冲着他这头劈头盖脸地挠了下来。   已经躲不及了,岑泽霖大概是被白虎的威慑力所吓倒,眼看着就要承受他这一击。就在此时,一条藤蔓及时锁住了他的腰,迅速将他从虎爪之下带离。   岑泽霖回身,看见了气喘吁吁地盛尧,后者收了手上的藤蔓,明显也被白虎之力的力量遏制住,脸色有些发白。   “出什么事了?”盛尧问他。   “不知道,醒来以后突然开始发疯。”岑泽霖抬起头看向姚沛舟,迟疑片刻以后问他:“你说,他还能认识我们吗?”   盛尧轻轻摇了摇头:“不太可能了,他现在没有意识,但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他刺激成这样。”   还没等他们研究清楚,姚沛舟直接从他们身前一跃而过,他所到之处房屋坍塌成一片废墟,人们避之不及,只能被压在废墟里发出痛苦的哀鸣。岚城上空笼罩着漆黑的云,天际印出了一个雪白色的虎型印记,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特案处所有人一齐出动,才勉强支撑起一张网,将姚沛舟祸害的建筑物保留下来。凌庭柯表情严肃,一边用手撑起了一个防护结界,一边冲着一旁刚救下一对母女的叶听澜低吼:“江珣呢?!”   “不知道啊,我好几天没见过珣哥了。”叶听澜被他吼得一脸懵逼,但还是大声回答道。   他仰头看向天空,盘旋于半空的白虎发出巨大的吼叫声,震得人耳膜发痛,特案处那些低阶生灵已经支撑不住了,痛苦地倒在地上开始七窍流血。   “完了,白虎的凶性被彻底激发了。”叶听澜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谁说话。站在一旁的钟浮玉表情比他要更凝重,如果说其他人不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么他们几个一定深有感触。   白虎主杀伐,本就是凶兽。四圣出生之际便是双生魂魄,一善一恶。而很不巧,姚沛舟就是那个恶的那一面,他之所以至今都能被隐藏好这一面,全是因姚泊舟走之前对他的施以压制。   可如今,也不知究竟是触动了他哪一根弦,原本隐藏至深的凶性被彻底诱发了。   “是时煊……”凌庭柯望着半空中的白虎真身,顿时明了。一定是时煊又出了事,感应到这一切的姚沛舟才会彻底失控。   当年,若不是姚沛舟以自身修为凝住了时煊的魂魄,将其锁在了只有半个魂魄的人鱼身中,给了他一线希望,恐怕那时姚沛舟就已经受不住了。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那一日,凌庭柯站在姚沛舟家的卧室里,看着躺在床上陷入昏迷中的“楚遇”,开口问道。   “嗯。”姚沛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人鱼在海中被横公鱼吞噬,如今少了一半的魂魄,可时煊的魂魄却是完整的,他虽然在沉睡,但到底也是千年狐妖,恐怕这具肉身承受不住。”凌庭柯的手放在了“楚遇”的眉心,感应了一下其中蕴藏的魂魄,小鲛人的魂魄怕生得很,被凌庭柯触及立即缩成一团躲起来了。   姚沛舟回头看向他,沉声道:“我自有办法。”   而后,他将锁住了时煊魂魄的项链挂在了“楚遇”的脖子上,等待着他们的魂魄一点点交融,然后再进行更换交替。或许这过程非常漫长,或许并不会成功,但总是值得一试的。   “我不能没有他,你明白吗?”姚沛舟回头看着凌庭柯,在一片光影交错之间对对方说道:“即使尝试一万次,即使不停地失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一定会去做。”   凌庭柯静静的望着他,而后听他说道:“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能够拴住我的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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